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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熊贝贝、夏胖子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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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7-8-4 13:29: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小熊贝贝、夏胖子和我

1

日光灯吊在半空,我和夏胖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熊贝贝双手托腮，安静地看我们。
真没想到，王院长那个女的酒量恁个好，夏胖子翘起脚杆，眯眼捻搓一根戳着蝴蝶的牙签。快看，大咪咪！夏胖子嗅了嗅牙签，长舌一舔，把肉末卷到嘴巴里。我抬起头，小熊贝贝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电视里长发女人挑衅地对我搔首弄姿，转眼便被一个举起塑料瓶豪饮的壮男替代。我恩了声，继续弯腰收拾茶几上的杂物，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矫健的豹子逐渐被吉普车拉远。夏胖子拍拍屁股站起来，往卫生间走，深棕色塑料拖鞋木地板啪嗒啪嗒响，上半身一拱一拱的，象头觅食的猪。我半歪在沙发上，长发守门员退后几步，跑上前飞起一脚把球踢出电视机顶框，三秒后，夏胖子粗旷的撒尿声和解说员尖利的嗓音汇合成美妙的饶舌乐，尽管中间不时夹杂小熊贝贝的抗议，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按下按钮，顺手拉灭了电灯。
“贝贝，1990，电影票，裂，榴莲，苏东坡。。。。。。”我躺在钢丝床上喃喃自语，达芬奇的青铜夜壶放在地上，每隔20秒，天花板渗出一滴水，啪一声打在壶底。吊扇很多年都没开过了，扇页上积了厚厚一层油腻和洋尘。我身上粘粘的，还不敢脱衣服。昨天下午，一只瓦片大的黑蛾从窗口飞进来，绕着电扇旋了两圈，径直飞进了空调机的冷气管口，于是我关了空调，又趴在地上做了50个俯卧撑才去喝水。当我弯腰拿起雪碧时，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好像轮胎放气的声音，我抬起头，夏胖子皱纹满脸，饱满的身体迅速空瘪，他站在过道可怜地望着我，眉毛鼻子嘴巴皱成一团，软软的双腿终于支持不住全身，背靠墙壁缓缓倾斜下来。我踢了他一脚，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就在他剔牙的时候，我悄悄拔下屁眼上的活塞，现在，它已经消了气了。我觉得冷，顺手扯过铺盖，那是一床蓝底白花的土布棉被，非常厚实保暖，然而我不大敢细看上面的大白花，就象我从不敢用手触摸夏胖子的皮肤一样，这得归功于我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在一片令人眩目的惨白里，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贝贝俨然一庞然大物蹲在沙发的靠背上，竖起尾巴，炯炯有神地凝视窗外的月亮。深灰亚麻布艺沙发颇衬其毛色，墨绿的美人蕉舒张开宽大的叶片，贝贝隐藏在花的暗影里扭头西望，过了一会，它试探性地伸出左前抓，却又顿在半空，似乎在犹豫，懵然不知一举一动全落入悬空者的眼底。它是如此倾斜，贝贝，由于逆光，我只能揣测它脸上的神气，仅管如此，我还是看清了马来熊弯长且油光发亮的硬抓和松软的肉垫，以及脚掌粘着的一根轻微颤动的鸟毛。过了数秒，我调头向天花板飘去。
当我上升的时候，青铜夜壶倾斜了23度角，乳液从壶嘴流泻出来，无声地向房间四面延展，白色海星向四周探出触角，熟练地攀绕墙壁、椅腿，饭桌，覆盖一切它们可以覆盖的东西，就象电镀或膜。这一切进行得快速无声却有条不紊，我并没有闻到特殊或难闻的气味。衣柜顶的三桅帆船漂浮起来时，我隐隐看见上面有几个小黑影在移动，手舞足蹈，是夏胖子他们，或许它们在庆贺什么？这时，我的肩膀已高过了缓慢旋转的扇页，我听到下方隐隐在呼喊，于是我伸长手臂，然而太迟了，几个细小的微粒径直穿过了扇页的缝隙，旋即，风吹散了声音。

2

过了好一会。
贝贝眨巴眨巴眼，打了个滚，立起身来好奇地打量四周。
塑料水枪离贝贝半米远，中间隔了块巨大、受潮的达能饼干,几只红蚂蚁毫无头绪地兜圈子。也许隐含了什么，贝贝抬起脚掌扇打空气，啪，啪，单调的声波在密闭空间里来回折射、碰撞、叠加、碰撞、折射，然后沉闷地消失。抽了抽鼻头，湿辘辘的，要下暴雨了，蚂蚁们正努力向饼干顶层攀爬，贝贝耸耸肩，调头向地板中央的花瓶行去。
侧逆光打在静物表面，这是一只豁口高脚花瓶，壶身坑坑洼洼遍布铜绿，两支皱巴巴的玫瑰斜挑出瓶口。贝贝伸长了脖颈仰望，黑暗里咔嚓一响，“这是个别扭的姿势，却很上镜”。它赞同这说法，缓步踱到暗处继续观察。这时，水刚淹没脚踝，它只顾呆看着玫瑰出了神，天花板不住地渗水下来，滴答，滴答，打湿了它的背。它心里有些激动，不能确定这究竟是真花呢还是塑料，于是努力伸长手臂去够花儿。
贝贝吹了口气，花瓣纷纷飘离了枝头，在空中翻滚、游荡，一些消失在明亮的光线里，另一些，被灰尘分解了，簌簌地抖落一地。水越发大了起来，顺着一绺绺的毛发往下淌。贝贝弯腰拾起了塑料水枪，摇晃着向记忆里搁浅在西南角的三桅帆船淌去。
在所有的东西漂浮起来前，贝贝终于看到了高耸的桅杆，帆船被一堆塑料袋、易拉罐、D5碟片包围着,这时水已经没过了大腿根,远方传来红蚂蚁惊慌的叫喊声.贝贝顺着水流向前划去, 红蚂蚁们乱作一团，饼干表面已经出现深深的裂纹，蚂蚁们激烈挥舞着手势求救，一个巨浪打来，帆船抛入浪底。当它回到浪尖时，达能饼干已经散架了，可怜的蚂蚁攀附着碎末，又一个巨浪打来，帆船发出可怕的断裂声响，贝贝被高高抛起，一股力量拉扯着贝贝迅疾地穿过一层又一层楼板，在透明而漫长的管道里，眼前不停闪过洁白的云朵，飞鸟，急遽放大的城市，一幢貌似陈旧的高楼，以及马路对面的杂货店里，面容消瘦的男人拉开玻璃门正往外走。

3

马路斜对面是多多杂货店。
夏胖子约莫30来岁，秃顶，穿一件发黄的白汗衫站在收银台后头，日光灯惨淡的光线打在脸上，青惨惨的。顾客一头黄毛，左手一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右手两个指头夹了根烟，眼光散乱地在货架间转悠。夏胖子双肘撑在玻璃柜上，面无表情地注视了顾客数秒，目光便又转到身旁一锅煮得咕咕响的茶叶蛋里。
片刻。
滋地一响，“9块3毛2”，夏胖子放下扫描枪，吊起个脸看顾客。
看了眼显示屏，顾客扑地一声吐出烟屁股，踩在脚底坭了几下，掏出钱包，在夹层里翻来翻去，最后无奈地叽咕了声，抽出一张崭新的大钞递给夏胖子。
笃笃笃笃笃， POS机有节奏的吐出收据，匡当一声，夏胖子拉开抽屉。趁夏胖子低头找钱的空隙，顾客伸手迅捷地在旁边的小货架上拿了盒绿箭口香糖手塞在裤兜里，跟着双手将就插在牛仔裤前面裤兜里，一边故作亲松地吹起了口哨。
夏胖子小心地把零找卷作一卷递给顾客，顾客接过钱往外走。
“夏师傅，这钱不对哈” 快到门口的时候，顾客站住了。
“啥子不对”
“夏师傅，我给的100哈”顾客往收银台走。
“不会哟，我明明记倒你拿的50哈“ 夏师傅拉开抽屉，低头察看了数秒。
“这张” 夏胖子抽出张钞票在顾客面前抖。
“我看一下”顾客伸出右手。
夏胖子迅快地把手缩回去，一脸警惕“做啥子？！“
“我看一哈。”
“我拿给你看一样的啥”夏胖子又举起那张钞票，却保持了距离。他的手背上长了颗硕大的黑痣，痣上有根弯弯曲曲几公分长的黑毛。
“你拿给我看一哈。”
“恁个看就行了。”黑毛快活地随着夏胖子的手上下舞动。“清不清楚，清不清楚。”
“你娃不要太过分了哦。”顾客指着夏胖子说，脸色有些难看。
“郎个，未必你娃还要做啥子索。”夏胖子一副码到吃的表情，似乎看穿了顾客的色厉内荏。
“我数3声，如果不给的话，老子不客气了哟！”顾客伸出指头，“1---”
“指啥子指，莫说3声，20声也不怕，你这样的老子看多了。老子打滚的时候，你还。。。。”
“2---”顾客继续指着夏胖子，红了眼，拉长了声气嘶喊，右手摸到屁股后头，却不拔出来。
夏胖子心里一通莫名的慌乱，身子后趔，双手在柜台里外一朝乱摸，想寻个趁手的家伙。慌乱中不经意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分针和时针刚好呈90度夹角。

4

5月2号下午，天快下雨了，我去阳台收衣服，几只灰鸟兴奋地打旋，乌云翻滚，夏胖子被我用一根麻绳栓在水泥钉上。风灌满了全身，我知道它会爆裂，如果半空飞翔的鸟穿过我胸腹的话。于是我紧张地闭眼，双手合十，轻声念诵：

张打铁，李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说我不接。
… ….
我去看姐姐，姐姐留我歇。
我不歇，我要回去打毛铁。

半分钟后，天更暗了，上菱牌电冰箱俯伏客厅一角，散发出朦胧的光晕。灰鸟从三层三门衣柜顶俯冲下来，不到1秒，它便穿过空旷的客厅，黑点在我眼前急遽放大，我感到浑身血液沙沙作响，心跳越来越快，勉力关好落地窗，我快步从衣柜里取出松下FZ20，三角架之类摆弄起来。弄完这些，我觉得口渴，上身晃了晃，扭头望去，夏胖子依然瘫坐在沙发上，圆圆的脑袋枕在靠背上，略向后仰，象只黑色的蝌蚪或问号，我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脖颈提了起来，夏胖子伸张着空荡荡的衣袖摇摆，我把拉链一拉到底，随即躬身进去，合拢拉链，无论如何，我得走走。
老式新村的楼道一面是栏杆，一面是各家房门。过道顶东一块西一块地挂着洋尘和蜘蛛网，楼道正中的天花板上有盏白炽灯泡，开关坏了，忽闪忽闪的。夏胖子的脑腔设计过大了，我需要勉力下望才能看见交替迈步的皮鞋尖。我溜着过道墙壁走，好软啊，这墙怎么按下去便一个浅浅的凹痕，指头上面沾了些黄黄的粉末，伸到嘴里匝了匝，一股达能饼干的味道。五楼楼梯转弯处有两行歪斜的大字，一行似乎是用煤炭块写的，基本和地面平行，“兵兵到此一游”，另一行呈30度角往上延伸，“张小丽是个骚狐狸”，字体一个比一个大。我脚步轻软，很快便走到六楼拐弯处，我把头伸出栏杆，向下张望，不知哪个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吓了我一跳，“胡了”，跟着便是搓麻声，中间夹杂着说笑。
我轻手轻脚下到楼底，穿过铁栅门，出乎我意料，外面异常安静。前方约10来米远有辆警车泊在路边，顶灯不停闪烁可是没有声音。一只粗壮的手臂吊在副驾驶窗口微微抖动，片刻后缩了回去，随即一团烟雾从窗口喷出来，在半空袅袅而散。两个学生样的青年男女扭成麻花状和我檫肩而过，我吐了口痰，马路对面有一栋孤零零的平房，亮着灯，从门口的玻璃门里我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正和一黄毛青年在激烈地争吵什么，奇怪他们却一动不动。我很好奇，并且有些怀疑那两个是蜡像。于是我横过斑马线打算看清楚，当我走到一半时，半空忽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周围突然暗了下来，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马路中央抬起头来，一只通体青色，质地坚硬的石狮子遮挡了月亮，划越大半个夜空疾若流星地向斑马线投来。

5

月亮高挂半空。
月亮很圆很白，然而月亮只是个剪影。道具本身是不会发光的。夏胖子孜孜不倦地挥舞着斧头，反复地劈在空处，黑暗里不时绽放出灿烂的火花，很快又湮灭了。我知道夏胖子在一个馒头状的山包上砍柴，然而我只能在每次闪光的间隙才看得见他。现在是午夜两点，我又加装了一个长焦，总算基本看清了剧场布景：大厦的幕墙上，溪流从右至左贯穿了全景，缓缓地穿过山谷。夏胖子站在瀑布下面的一块牛背石上，眼神散乱，在空地上胡乱砍劈，根本没有注意到隐藏在1602房窗帘后的偷窥者。这也使得我更心安理得观察整个过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夏胖子的斧头更犀利了。在N次的重复后，一只灰雁激活了，它从连串的火星里蜿蜒而出，这是一只尚未发育完全的幼鸟，连羽毛都没张齐，灰雁拍打着翅膀，大约飞了十米不到就一头栽倒在地，消失了。夏胖子兴奋起来，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格外大力砍劈起来。不久，一只灰兔从火光里诞生了，灰兔轻声呜咽着，噙着夏胖子的裤角不放，夏胖子提起灰兔，端详了半晌，随手甩到身后的杂物堆里，譬如玩具熊、智力拼图、打火机之类。夏胖子又砍了会，却劳而无获，便悻悻地从幕墙一侧溜了出去。一道白光闪过，另一个和夏胖子打扮差不多的玩家出现在空地。
敲门声响了起来，我摁下暂停键，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背后，弯腰凑近猫眼。昏暗的走廊上，一个少年拎着盒饭正东张西望，不知所措。少年很瘦，乱蓬蓬的黄发色泽干枯，白色厨师服染了几块油污。冬冬冬，我置之不理，少年不耐，开始用脚踢门“有人没得”，“盒饭”。我还是无动于衷。终于少年开始破口大骂“我日你妈”“你个鸡巴”之类后离去。
“喂，朋友” 我拉开门，声音在狭长的空间里游荡。
远远地，我看见了少年脸上开花一样落满的雀斑，平坦的胸膛，细瘦的胳膊，一条深灰色化纤裤，人造革皮鞋底磨得只剩浅浅一层，两个高高凸起的脚踝象核桃般铆在质地光滑的脚杆上。
少年迟疑了下，绽放出笑脸，转身屁颠屁颠地朝我小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