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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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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马人
           
  认识那个穿雨衣的人,已经有好几年了。准确地说,我认识的,只是那个人的雨衣和他走路的声音。他的雨衣是黑色的,又宽大又长,一直拖到路面上。雨衣的帽沿,永远是向前拉着的,这样,他的侧面从我眼前经过时,总是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不过我想,他一定很瘦,因为有风的时候,他的雨衣向前鼓起老高,让我觉得,那雨衣里根本没有人,只是一根竹竿,被魔法驱使着向前进。他走路很快,靴子敲在水泥路面上,发出“笃笃”的声音。这几年来,他总是在夜里12点钟的时候经过我的窗口,时间拿捏得就像发射航天飞机。我这个人,一向喜欢有规律的生活,这几年来,只要那人的靴子一响,就像过去在大学时,那个胖老头摁响了安寝铃声。我关掉电脑,脱衣上床,立即进入甜美梦乡。
  像许多普通人一样,我的工作单调、枯燥、无味,上班等于坐牢。所以下班后我总得好好享受一下,在社区浴室洗个澡,在一家快餐店吃个饱,然后到网上天南海北遨游,直到那个穿雨衣的人走进我的耳朵。我曾一度对那人充满了好奇的心情,但是当我从网上搜到诸如想变性的人、把玻璃当美味的人、吃人肉的人……等等等等,就见怪不怪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相较而言,在深夜穿雨披也算不了什么。我租住的地方,是一户人家的车库,正好在小区最后一排,窗户外,是一条灰暗的街道,远处有一盏白炽路灯,不甚亮,像灯泡上涂了黄油。街道很宽,但少有行人,因为窗户对面的居民,也大都将建筑的屁股对准了街道。倒是有些情侣,喜欢光顾这里。一扇朽得不成样子的木门,我从来没有看见有人从那里进出过,门上钉着个牌子,写着“米格大街27号”,“米格”好像是一种战斗机的名字。我打了个呵欠,口水直流,这才注意到,电脑上的时间为凌晨1点,这个夜晚,那个穿雨衣的人一直没有在米格大街上出现。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生物钟被打破的经验,反正对我来说,这是一场灾难。我尝试过在钟、手机以及电脑上设定闹时,但都无济于事。我把自己按在床上,却睡不着,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希望听到那个几年来熟悉的“笃笃”声。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下去啦,我要找到那个人,问问他,为什么突然停止了在米格大街的夜行。
  “咫尺天涯”这个词,住在城市里的人都深有体会,明明很近,但是因为一堵墙,得绕个大大的弯子。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去过米格大街,所以绕了好几个弯子。米格大街两头逼仄,中间宽阔,我窗口面对的,正是米格大街最宽的那段。有好几个夜晚,我像鬼魂一样,在米格大街上游荡,但是一无所获。我只找到了那件黑色雨衣,它丢在路边的梧桐树旁,像皮鞋油一样黑亮。我好奇地将雨衣穿在身上,还有靴子。雨衣真的很长,拖在地上,靴子的后跟是木头做的,怪不得敲在路面上,会发出低沉的“笃笃”声。
  我提着那人的雨衣和靴子,问了米格大街上的许多情侣,还有路两头的住家:你们看过穿这件雨衣的人吗?他们都声称没有见过。或者说,你这个神经病!所以我觉得答案揭示的可能是:A,我神经错乱;B,没有穿雨衣的人,是竹竿在雨衣里被魔法驱逐;C,所有的人在说谎。
  我不会选择A,尽管所有神经错乱的人都说自己神经不错乱;也不会选择B,尽管有过这样的闪念,但唯物主义的思想还是占了大脑中的主导地位。那么只有C,问题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对我说谎,难道是他们合谋杀害了那个穿雨衣的人?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有一对情侣,自从我住进小区车库,他们就经常在我的面前晃荡。所以记住他们,是因为那个女孩的皮肤很白,又有模样,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她姣好的脸庞,总是能从深夜的黑金属里浮现出来,真想上去摸一把啊!甚至有许多次,我在梦里见过她,我的手指在她如瓷的肌肤上滑行,我的整个肉体都在滑行,我没有重量,像在真空的试管里,赤裸的男女,开始一次重生的星际旅行……至于她的那位,我实在不敢恭维,这么说吧,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让全世界的男人为之惋惜。
  在今夜的米格大街,我又遇见了他们。我说,两位,打听个事,你们见过一位穿雨衣的人吗?
  什么穿雨衣的人?男人问。
  这几年来他每天子夜从这儿经过,他穿着我手上的这件雨衣,还有靴子,他总是把帽沿拉得很低。你们一定见过的。你们见过吗?
  没有。
  你们一定见过的。你们怎么会没有见过呢?
  他和你什么关系?男人问。
  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奇怪了,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要找他。男人说。
  这个……我有点愣住了。是的,我怎么说呢?如果我说是生物钟关系,不但难以解释,而且说不定又会被骂成神经错乱。
  男人笑了一下,他的笑很难看,灾难从他的眼纹向脸部四周扩散。他有50多岁了吧,皮肤又黑,像炭。而且笑起来比曹操还奸。他这样笑是什么意思?我找到了反击的武器。
  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敢肯定,你们既不是夫妻关系,也不是父女关系。你能告诉我你们什么关系吗?
  我们……男人有些结巴。
  世界上有些关系,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我和那个人,存在着秘密关系。
  秘密关系。哦,我知道。男人又笑了,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抚摸着女孩的屁股,而女孩的一只手,轻轻地按在那只旋转的黑手上,它们缠绕在一起,让我像吞了苍蝇那样难受,又像吞了太阳那样燥热。男人紧了紧女孩,可是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吗?
  是的。
  那我们怎么会看到他呢?男人的黑手向上移动,到了女孩的乳房下面。
  不,你跟他有关系。我说道。
  男人的手停在那里。有关系?
  我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吐出:你、们、杀、了、他。
  男人头上像是开始冒汗,别开玩笑了,兄弟,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你、们、杀、了、他!
  女孩也愣住了,她的脸色苍白。男人双手一摊,我们怎么会杀他呢?我们跟他毫无关系。这个人,一定疯了。
  你、们、杀、了、他!
  附近三三两两的情侣开始向这个地方靠近,他们的脚步沉稳、有秩序,他们合谋杀了穿雨衣的那个人,又想把我这个知情人杀了吗?我瞪圆了双眼,向周围拢过来的人群扫去。你们、所有的人、合谋杀了他!
  人群突然散了,连那个黑男人和白衣女孩都看不到了。但我感觉到他们在黑暗的深处,睁大了一双双眼睛,看着我,用目光洞穿我。
  我站在米格大街最宽的地方,身子转了几圈,头晕乎乎的,我想这定是一个噩梦,一个糟透了的梦。做了一场梦。
  以后的几个夜晚,在米格大街上,我再不向任何人询问。只是希望,迎头面会遇上一个人,他会突然对我说:嗨,伙计,这雨衣和靴子是你捡到的吗?我找了它们很多天了,都找得急死了我。
  这种情况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夜里,忽然下起了雨,我穿上那人的雨衣和靴子,在路上走。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就是穿雨衣的那个人。我看了一眼路边小区车库的窗,果然有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在一台破旧的电脑前上网。他穿着背心,右臂上,纹着一个鸟形字:“恨”。用鸟的形状组字,在中国的民间很流行。那男青年右臂上的鸟惟妙惟肖,它们的羽毛,像要从台灯的光中飞出来。原来我的邻居也喜欢上网啊,可是我却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继续往前走,湿漉漉的米格大街上只有我一个人,空气清新,我像是行进在一条完全崭新的大道上。在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我停了下来。因为旁边的墙面上,贴着许多广告。包括:你有性病吗?你有梅毒淋病吗?你有难言之隐吗?老军医为你药到病除。地址:站前旅馆206房间。你阳痿不举吗?你举而不坚吗?你坚而不久吗?你想找回男子汉的尊严吗?元头村诊所包治男科,治不好不要钱。你想要制作证件吗?你想要工作吗?你想找到意中人吗?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升官吗?你想租房买房吗?你想孩子入托吗?你想知道克林顿和莱温斯基到底怎么回事吗?你都能在这面墙上找到答案。你还能找到:在此大小便者是乌龟!李春军到此一游。打倒周林王八蛋……如此之类。当然,这些不足以吸引我的眼球,住在城市里的人,对这些见多不怪。我奇怪的是一首不伦不类的诗,用记号笔写的:

    爱情就像一张纸
    揭开了
    老婆孩子烦着您

    友情就像一张纸
    揭开了
    吃饭、洗澡您买单

    出生有出生证明
    读书有成绩报告
    工作有劳动合同
    旅游有出国护照
    就连钞票也是纸
    人哪,离不开纸
    人哪,为纸卖命

    人生中有无数张纸
    每一张纸,都在阐明
    您和他人 或者
    他人形成的团体
      之间的关系

    请不要随便揭下墙上的纸

  这首诗实在写得很蹩脚,不过它的意思,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尤其是最后一句。什么叫“不要揭下墙上的纸”?墙上的纸与前面的叙述有联系吗?我凑近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城市牛皮癣都粘贴在一张很大的浅蓝色马纹纸上,我想,那浅蓝色的马纹纸一定是原来的居委会用来宣传的,这里本来就是宣传栏,只是好些年没人管,反而成了城市牛皮癣的宣传栏。我抓住马纹纸的一角,在雨水的浸泡下,要撕下它并不困难,我开始想象,在马纹纸背后,会不会有“打倒‘四人帮’”、“计划生育好”之类的标语。风吹了一下,那张马纹纸带着许多城市牛皮癣像铠甲一样掉在地上,后面什么标语也没有,却有一扇木门,木门上还钉着“米格大街23号”的标牌,我试着推了推,居然能推开,里面是一个大厅,摆着几张大桌子和很多张椅子,很多人。开始我以为是生日聚会之类,后来发现不是。
  大家围坐在桌子旁,前面放着一块大黑板,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人正在讲课。这是一个产品直销者的聚会。我挑了个空位坐下,旁边的女士轻轻碰了碰我。新来的?她问。
  唔。我支吾着。
  那赶快加入吧!女士轻声说。
  我们的直销,与传销是不同的。传销是没有产品的,直销是有产品的。传销是国家禁止的,直销则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营销方式。它通过直销人,将厂家的产品直接带到消费者面前。讲课的中年人滔滔不绝。
  ……如果谁发展有4000个下线,总公司将奖励一部宝马汽车,朋友们,这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付出努力,不出一年,宝马汽车就会开到你的家门口。
  讲台下,掌声雷动。
  讲课的中年人抹了抹唾沫,说,下面的时间,自由活动。
  旁边的女士伸出她的纤纤玉手,认识一下,我叫马春芳。
  我有点不知所措,被她的热情闹愣了。我的膀子是生硬的,像一条生锈的机械臂。你好。我说。
  您尊姓大名?
  你……不,您……我叫左军。
  可以在本子上写下你的名字和通迅地址吗?女人递过笔和笔记本。
  噢,好的。我写下了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您对天地乾坤公司的产品感兴趣吗?
  啊,这个,以前我没有听说过。
  没听说过也可以试一试的。女人拉着我的手,来到橱窗前,拿起一瓶药,里面净是些黄色胶囊,看一看,这是心脑丸,能提高人的抵抗力。我看了看标价,200多块钱一瓶。再看一下胶囊成份,是维生素E。药房里一瓶维生素E丸才几块钱,到这儿就要200多块,虽然它改了名字,可是换汤不换药呀。我说,这个,我不感兴趣。
  那您干什么来了?
  我找雨衣的主人来了。我指着手上的雨衣说。
  女人把雨衣接过来看了看,噢,雨衣的主人是么?
  是的。
  我好像看见过他。
  真的吗?
  我想我一定是看见过他的。我再想想,啊,我想起他是谁了。
  他是谁?
  您先买一点天地乾坤的产品,我再跟您说,好吗?
  可是我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钱。
  那恕我爱莫能助。女人撅起屁股,像风一样逃离了我的视线。
  一个女孩站在我的面前。您找这件雨衣的主人,是吗?
  是的。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
  请先和我跳个舞吧。女孩把手伸出来。我这才注意到,大厅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响起,桌子和椅子都已搬到一边,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跳舞,音乐和空气同样浑浊。我注意到这个女孩,好像就是几天前在米格大街上见到的,是我梦中的。她的皮肤,真的像瓷一样滑腻而白。她的手掌在灯光下,是透明的。我问她,你去过米格大街吗?
  是的,我去过。
  那你一定知道那个穿雨衣的人了。
  是的,不过,您了解天地乾坤公司的产品吗?
  我不了解,我只想知道那个穿雨衣的人。
  我可以告诉您那个穿雨衣的人在哪里。不过,您还是要先了解一下公司的产品。您是新来的,不是吗?我们公司就需要您这样的新鲜血液。
  怎么个了解法。
  购买使用。相信您只要购买使用了本公司的产品,就会离不开它。
  可是我没有带钱,而且也不想购买。
  那算了。她突然变了脸色,两颗门牙露出来,面容冰得发紫,像僵尸怪。
  再接下来,又有许多人主动跟我搭讪,他们一方面称赞我的风度和智慧,一方面称天地乾坤公司的产品无所不能。像我这样的人,就该用天地乾坤公司那样高档的产品,哪怕只是一盒牙膏呢!对于我要找的雨衣的主人,他们都声称知道。但是当我表示,没有购买产品的能力时,他们又都不肯告诉我,那个穿雨衣的人到底在哪里。我被他们弄得晕乎乎的,脑子里灌满了泥浆。最后我找到那扇木门,退出了大厅。木门关上,嘈杂的音乐一点也听不到了,而外面的雨,下得更大。我打了个冷战,机灵劲又回来了,很明显,他们都在说谎,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穿雨衣的人,他们只是以此为藉口拉关系套近乎,他们的话像一把把钩子,探寻着我口袋里有没有钞票。幸亏我今天没带钱,要不带个八千一万的都不够花的。我踩在马纹纸上,那首诗在脚底下,又看了看,虽然没有什么文学性,想法倒是不错呢!
  雨下得更大了,我从米格大街上回家,看到那些墙壁都模糊起来、动起来。我想,它们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墙,而是纸,只要我愿意揭开,纸后面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只是我不想揭开罢了。我甚至后悔,揭下了“米格大街23号”门上的马纹纸。
  我回到家,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子夜。打开电脑,我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干些什么。这时,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笃笃”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一匹年幼的枣红马路过我的窗前。没有人牵它,它自己走,迈着悠闲而细碎的步子。我关掉电脑,脱衣上床,耳畔还有小枣红马“笃笃”的声音,它真是长得帅啊,就像儿童书里的那样。我睡着了,睡得很香,还梦见了那个穿雨衣的人,他就是枣红马变的,现在他现原形了。我想,这样也好。很好。

       枣红马
         
  关于那匹小枣红马,是我在办公室里捅出来的。这不能完全怪我,谁让耿大头突然不来上班了呢!耿大头的真名叫耿武,是我们的领导,他的头奇大,像一只冬瓜立在麦秸杆上,摇摇晃晃的。他平时上班非常准时,而且总板着脸,好像我们几个人欠了他一屁股债。不过看在工资和奖金的份上,我们只能装孙子,并且在上班时间严守纪律,像堆机器,为面前的一大堆数据忙个不停。这是一家科研机构,课题是:次大陆的天文架构。由于涉及国家机密,在此我无法对课题作进一步的阐述,只能说,这个课题相当难玩,其难玩程度决不亚于哥德巴赫猜想。所以我觉得办公室的同事,多少都有些精神不正常,歇斯底里或者偏执狂。这是可以理解的,还可以从徐迟的报告文学里找到佐证。现在我要说的是,谁也不知道耿大头为什么不来上班,他是领导,我们无权知道也无法知道。开始的两天,我们都有点不适应,坐在电脑和计算器前呆若木鸡。我们甚至怀疑这是耿大头的损招,他在办公室里偷偷安装了电子眼,然后躲在隐蔽的角落监控我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米单这家伙,他老是提醒我们,别动,万一耿大头闯进来,说不定大家都要扣奖金。但所有对耿大头的畏惧很快被时间拖垮了,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啊!我们把公事丢在一边,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聊到了政治,也聊到了私生活。这样又过了两天,忽然发现没有什么可聊的了,所有的话都变得淡而寡味了,这与我们办公室没有女同志也有相当干系。于是我说起了那匹小枣红马。
  那匹小枣红马,没有一丝杂色,月亮好的时候,它的毛皮会发出红色的光晕。几个月来,它总是夜里12点钟的时候经过我的窗口,时间拿捏得像发射航天飞机。没有人驾驭它,它自己走。大家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原因有二:假设马能每夜12点经过你的窗口,那它必是有人驾驭的,因为马自己不会有时间观念;假设那匹枣红马无人驾驭,是匹野马,那它肯定满世界乱走,怎会每夜经过你的窗口。得了吧左军,你吹牛皮的本事差得很呐!我有点急了,事实胜于雄辩,不信你们去我家蹲点,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同事们等不及下班,和我一起去了佳宝小区最后一排下面的车库,这是我租来的住处。晚上喝了点酒,然后开始打牌,好像是酒精的作用,他们都有点昏昏欲睡,还没到12点呢,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我也有了睡意,我掐我的肉,我需要清醒,需要把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一阵熟悉的“笃笃”声由远及近,我推他们,他们睡得像死猪,最后只有米单醒了过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问我干什么?我说,你快看,那匹枣红马来了,它真的来了。米单揉揉眼睛,说,开什么玩笑,我困死啦!我使劲把他拉得坐起来,你来看,它真的来了。接下来,米单的身子挺直了,眼睛抡圆了,舌头挂在下嘴唇上,枣红马消失不见,米单的眼球似乎也被扬起的马鬃带走了。这真是件奇怪的事!后来米单在办公室对别的同事说。但别的同事们却认为,我与米单勾结,合伙欺骗他们。那天夜里,他们什么都没看见。见鬼去吧!去骗小孩子吧!或者说,呵呵,我的确见过马,不过是在电视上看到,唐僧骑着白龙马。
  他们对枣红马完全失去了兴趣,并且一扫前几天的欢天喜地,变得忧心忡忡起来,问题出在工资上,没有耿大头的签字和印章,我们谁也领不到工资。领不到工资,我们就无法生活。我们甚至非常想念耿大头,如果他在这里,最起码我们知道该干什么。我看到何炯一直在摸着笔头,有时会把笔头放在嘴里咬一咬;林道然则在折叠纸飞机,他的桌上,已有好几架这样的飞机;周大志擦拭着眼镜,把镜片擦得又薄又亮。只有米单还算正常,一直在按计算机,像在求证一个复杂的公式。到了下班时间,米单跟在我的自行车后面,像个幽灵。我说,你跟着我干什么?米单说,这几天夜里,他总是睡不着。既然睡不着,就得找点事做做,比如:去看看那匹枣红马到底怎么回事。我觉得这种事很无聊,而且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以前我遇过类似的事情,找一个突然从我窗口消失的人,结果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米单对我的推托非常不满,问我还拿不拿他当哥们。我当然拿他当哥们,所以不得不答应了他的要求。
  我们深夜来到米格大街的路头,黑色的柏油路和街两边的建筑像一头巨兽,又像有许多小兽精灵在凌空飞舞。街上没有什么人,屋檐下、墙壁缝里、窨井盖上到处漫溢着丝丝寒气,我看到米单缩着脖子,身体微微颤抖,是这里吗?我说,是的,这就是窗外的那条街道。米单的牙齿都跟着颤抖起来了,真的是这里吗?我说,是的,怎么了?米单说,这里阴森森的,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虽然不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米单害怕成这样,我到底有些促狭的欢乐的,我握住他的手,既然来了,怎么能回去呢!我们继续往前走,然后蹲在路边,等那匹枣红马出现。眼前偶尔有情侣经过,他们说话的声音又轻又飘。月亮从层云里钻出来,那匹枣红马带着光晕,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骑上自行车追过去,但枣红马跑得飞快,竭尽全力也不能赶上,只能看着它像一阵烟消失在空气中。我们是在米格大街的另一头把枣红马追丢的,那里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叫姚黄河,我们都累了,坐在河边的石阶上歇息,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报纸。米单像有点喘不过气,两手扼住自己的咽喉,我说,你怎么啦?米单呵哧呵哧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用手指着荡漾的水面,尖叫起来:水鬼呀!转身就跑。我追上他,扳过他的身体,你神经呀!你再看看,水  鬼在哪里?吓唬谁呀!米单不停地喘气,他的脸在月光下白得惊人。我说,你再看看,水鬼在哪里,别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米单把手指向那条泊在水边的大船,说,都是枣红马变的,她是鬼变的。说完挣脱我的手,又飞快地跑起来,我朝那条大船看了看,船舱里还亮着灯,布帘一闪,像是个穿红衣裳的姑娘,转身进了船舱。
  第二天,米单没有来上班,我打他的小灵通,米单在电话里病恹恹的,说是感冒了。我想他不是感冒感的,而是昨儿夜里被吓的。旗东巷的一位老算命先生有些名气,他制的化符水治疗惊吓很见成效。米单认为我在胡扯,他说已吃了快克胶囊,估计睡一会儿就好了。事情并不如他的想象,又过了一天,他还没有来上班,电话里声音喑哑,像加重了。事情既然是我捅出来的,我就要负责到底,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解玲还需系铃人,我去找那位船上姑娘。下午4点钟的光景,阳光很好,姑娘穿着红色的羽绒衫,戴着手套,坐在板凳上拉铁丝,然后给拉直的铁丝套上胶皮,旁边有个中年妇女,在木头做的模具上将套上胶皮的铁丝扳几下,就成了衣架。我走过去。中年妇女问,买衣架吗?我摇了摇头,对姑娘说,我想请你去见一个人。姑娘抬起头,水面反射的太阳光在她脸上游移,这姑娘,20来岁的年纪,有点小模样,还带点朦胧美。我把前因说了,只要你去,我付100元钱。中年妇女哼了一声,你当100元钱是什么!前两天我在街上听说,像你们公务员,休假在家,一天还拿150元钱呢!我说,我不是公务员。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那个圆滚滚的中年妇女的要求,只要姑娘去,我给150元钱。
  我们三个人,到了米单的住处,从门缝往里看,这家伙,正躺在沙发上呢。我敲了敲门,米单皮球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谁?我说,是我,你他妈开门。米单这才耷拉下脑袋,恢复了一个病人的形象,拉开门,我让姑娘进去,而把中年妇女留在门外。中年妇女的眼睛和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上。我跟米单说,你看,我把谁带来了。米单疑惑地说,谁?姑娘倒很大气,说,我叫赵小丽。米单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说,前天夜里你不是见鬼了吗?我把那条船上的鬼带过来了,你看看,世界上有没有这么漂亮的女鬼。赵小丽笑起来。米单问,你真是那条船上的?赵小丽说,是呀。赵小丽说,左军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才过来的。赵小丽说,米单,之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赵小丽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吃惊,如果女孩对陌生男孩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通常有两种情况:女孩是鸡,她对每位客人都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或者女孩对男孩产生了好感。赵小丽显然属于后者,我甚至从她眼睛里看出一点秋波的意思了。她的脸有些潮红,她一见钟情了。这也难怪,米单是个很帅气的家伙。他不说话,赵小丽倒有点忸怩起来,摸着羽绒衫的衣角。我心里替他急,你倒是快说呀,你说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你呀。但米单接下来的话令人大倒胃口,他问的是,赵小丽每天工作时间的安排。赵小丽说,她每天午睡后开始工作,有时忙,要到夜里12点后才能睡觉,早晨把做好的衣架用自行车驮到集市上卖。米单说,你想想,12月15日那天夜里,下着大雨,你什么时候休息的。赵小丽说,我怎么记得,那些天老下雨,也都挺忙的。米单有些紧张,你收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人、或者鬼?赵小丽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米单问:真的没有看到?赵小丽想了想,说,好像有人到码头上去过。那人扛着个大麻袋,把麻袋扔到河里。那么冷的天,他淌了一段,到河水淹到胸部的时候才把麻袋扔掉。他一点也不怕冷,真是奇怪。米单问,你看清那人了吗?赵小丽说,天很黑,又下着雨,我看不清。米单问,真的没有看清吗?赵小丽说,是的,我没有看清。米单坐到沙发上,喘起气来。赵小丽问,他怎么了?米单越喘越急,上气不接下气。我连忙叫了120,又对赵小丽说,你先回吧。
  到了医院,医生说是重感冒,要米单住院治疗。现在这年代,连感冒都要住院了。米单说,不用了吧。医生掏心窝掏出了一大堆医学术语,血相白细胞数什么的,听得云里雾里。尽管我们一百个不愿意,但医生也是为米单好,他语重心长,让我们无法拒绝。米单住了三天院,每天打针挂水化验,总算让病情有了起色。一离开医院大门,米单就要去找赵小丽。我说,你这么猴急呀,几天前不还对人家一本正经吗?米单说,你干什么呀,我只是想问她一些事情。我们来到码头上,惊奇地发现,那条水泥大船不见了。天色有些昏暗,废码头上没有人,水边枯去的芦苇在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米单说,那是一条鬼船,它真的是鬼船。我无从反驳他的话,又想,难道真有民间说的“鬼上身”这种事。想到这里,只觉得后背发凉。拉起米单,回到我家。
  我让他坐在床沿,给他药吃。但他不吃。他认为自己完全好了,吃药反而是慢性自杀。他要我跟他一道,去米格大街蹲点,今夜无论如何,要找到枣红马的落脚点。可惜的是,我们不能选择摩托车作为交通工具,怕把马惊了。而自行车,十有八九赶不上。我劝米单,还是算了,这世界上的事情,有很多不能明白的,如果每一件都去追根求源,那非让我们疯掉不可。远的不说,就说“次大陆的天文架构”吧,几年来的研究让我们变成了一堆傻瓜。但米单是一头犟驴,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多么温驯随和啊!我只得跟着他,来到米格大街上,临出门前,他还找到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揣进兜里。
  夜里12点的时候,那匹小枣红马又一次出现在眼前,这回我们有所准备,一上来就拼尽全力,但还是不行,在米格大街的路头,枣红马纵身一跃,便不见了。那艘水泥船出现在面前,赵小丽正在收拾做好的衣架,10个一扎捆起来。我们上了船,帮她收拾衣架。船舱里暖和得很,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米单问,有没有看到一匹枣红马。赵小丽说,没有看见过。城市里怎么会有马?我们乡下才有。米单说,这就奇怪了,你明明看见的。我注意到他暗里把水果刀打开了,他的裤袋显示出刀刃的轮廓。他捏刀柄的手有些发抖,脸上不停地冒汗。我想,米单的感冒又来了,他可能在发烧了。再说,深更半夜的,总不能老呆在人家船上。我说,我们走吧。米单哆嗦着说,就这样走了吗?我说,不这么走了,难道今夜你还想在这里留宿。赵小丽吃吃地笑起来。米单尴尬地说,那我们走了。赵小丽很热情,一直把我们送下了摇摇晃晃的跳板。
  回头的路上,我说,小姑娘挺好的。米单这时已恢复过来,问我什么意思。我说,你是傻子还是呆B,难道没看出来,小姑娘对你有意思。米单说,怎么会呢!我们才见过两次面。我说,得了吧别装蒜,中国男多女少,你要抓住机会啊!米单不作声了,他可能在思考怎么去抓住机会了。
  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那天我刚刚下班,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摁了一下接通键,是个女声,要我猜她是谁。我猜她是赵小丽。赵小丽叫起来,你怎么一猜准。我说,你的声音太脆,像铃铛,听一次就忘不掉。赵小丽说,你快来吧,我们在肯德基等着你呢!我赶过去,米单和赵小丽果然在那里,他们喊我去,是要感谢我这个媒人,促成了他们的好事。米单的病全好了,他谈笑风生,还不时地和赵小丽做出亲昵的举动。旁边一米来高的滑滑梯上,围拢了四、五个小孩,他们爬上去滑下来,滑下来再爬上去,给我的眼睛造成了极大的视觉疲劳,令人厌倦。好在这时赵小丽要走,船上的活计还等着她回去干。我和米单沿着松果大街散步,我问他怎么样了?米单问,什么怎么样?我说,进行得怎么样了?比如有没有上床。米单说,很可惜,她是个好女孩。他答非所问,再说,如果她是个好女孩,应该珍惜才是,何来可惜。自从耿大头消失后,米单就有点不正常了。在路灯下,他像有些忧郁起来,又说了一句:她真的是个好女孩,不过很可惜。我没有搭理他,帮他喊了出租车,小伙子需要休息。
  耿大头终于有了消息,那天公安局找上了我们科研所,因为在姚黄河里,发现了耿大头的尸体。当时尸体还藏在一只大麻袋里,尸体已高度腐化。我们有点惋惜,又有点高兴。惋惜的是,一段幸福自由的时光就要结束了,会有新的领导来到我们中间;高兴的是,拖了一段时间的工资有着落了,奖金也有着落了。警察们对我们做了笔录,然后告诫我们,在案情查清之前,谁也别想离开市区。虽然在威严的警服下我们不得不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但他们一走,我们便愤愤不平起来,我们都是知识分子,与犯罪嫌疑人相距甚远。我们甚至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这帮警察,都是吃大粪长大的。米单在这个方面反应强烈,骂了一通难听的话,下班后又要到我的住处喝酒。我们买来了白酒、饮料、卤菜,还喊来了赵小丽。我们把卤菜用盆子盛上,米单喝白酒,我和赵小丽喝饮料。我为什么不喝白酒,因为我从来不喝白酒,就是这么简单。蹊跷的是,喝饮料也能醉,我的眼皮像上了浆糊,很快躺在床上不醒人事。是远远的枣红马的蹄声唤醒我的,“笃笃”“笃笃笃笃”,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米单左手把赵小丽扳过来,解开她胸口的衣扣伸了进去,他一定摸到了她的心跳、少女的心跳。还有她温润的乳房。同时他喘着气,右手的水果刀高高擎起,可以想象这一刀会刺穿她的心脏,血喷出来。赵小丽也像我一样醉了,毫无反应。马蹄声越来越近。我想,我一定又在做噩梦了,一定是了。这时有人敲门,米单的红脸变成了白脸。住处的木门并不牢实,门外的人用力一蹬,门开了,两个警察冲进来,用手铐铐住了米单。那匹枣红马经过我窗前,一句话飘忽忽的,塞进了我的耳朵:难道马不能有自己的秩序?像米单说的,又像是枣红马说的,又像我自己说的。这个噩梦真是做得太离奇了,我想彻底清醒过来,但头越来越重,侧过脸去,又像要睡着了。我想,这样永远睡死过去最好,睡死过去,就永远不会有噩梦做。枣红马离开了窗口,马蹄声越来越远,完全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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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45 |只看该作者
这个小说应该回一回
用本质概念和规律性的本质陈述将那些在本质直观中直接被把握的本质和建立在这些本质中的本质联系描述性地、纯粹地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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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45 |只看该作者
叙述还算沉稳。很显然没有超越《乡村医生》。

让那个叙述者透过窗子看到数小时前的自己会长生奇异的艺术效果。为什么不这样做?
用本质概念和规律性的本质陈述将那些在本质直观中直接被把握的本质和建立在这些本质中的本质联系描述性地、纯粹地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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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45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李耕夫在2005-11-9 10:17:10的发言:
很显然没有超越《乡村医生》。


净说废话。
给你蛋子打鬓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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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45 |只看该作者
净专注“废话”
用本质概念和规律性的本质陈述将那些在本质直观中直接被把握的本质和建立在这些本质中的本质联系描述性地、纯粹地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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