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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与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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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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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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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人与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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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给女孩瑶儿
 
 
2002的尾声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位于破败大楼外侧，四周的荒地寸草不生，没有房屋，没有行人，看不到走兽，看不到云朵，影子、门窗和被熏黑的斑驳墙壁，它们置若罔闻。这座大楼被一堵低矮的水泥墙圈围起来，它孤零零站着，站在围墙中心，一个年轻女孩沿着办公大楼的走廊走走停停，她就那么走走停停。这是凌晨的一个梦，记忆犹新。余佳醒来了有一阵，睁开眼时天是黑的，现在已经大亮，中间也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她开始穿衣服，煮早点，收拾昨晚的冷菜剩饭。七点过后，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她返回去接电话，说话的是男人，声音干净利落。余佳出门时紧了紧衣领，有点冷。这是姑父的第五个电话，要余佳去临海。余佳一时拿不定主意。杭州这几天温度降得快，往年的十月可以穿衬衫，今年不行，冷的特别早，大街上满地落叶，厚厚叠叠。余佳住一栋旧公寓，二楼。她下楼，转过拐角，往拐角的信箱瞄了一眼，除了两份报纸和邮递广告别无他物。
信箱的锁孔粘了口香糖，黑糊糊一团。她穿过一条黑不溜秋的巷子，去见朋友。冰冷的夜晚沿着街道潜行，余佳有副好看的身体，当然这副身体上的脸蛋儿也是漂亮非凡的。路过玻璃橱窗时，她去打量了这副身躯，感到莫名无奈。她总给人悲天怜悯的味道，身子细长，一七零的个头，皮肤白暂，初一看还有些苍白，无血气。她很少笑，蹙眉，带点病人症状，呆想许多事，虽然想了也是不明白，可她喜欢追究，有答案也好无答案也好，她只想追究。这样的女人适合作艺术家。如果一味在琐碎的生活里找出口，无疑要头破血流的下场。她路过商店时犹豫了一下，发觉时间还早。从商店出来时，口袋里多了一盒烟，韩烟。余佳不抽烟，可习惯在包里放一盒烟。这个习惯什么时候养成的，余佳记不得了。
从陆家坞到武林门，坐151路公共汽车。站台上零零散散站着些人，衣着得体。她去打量一个扎一支马尾的年轻女孩，很漂亮，头颅高扬，带些年轻的傲气，她两手环腰，扣得很紧。这个姿势让余佳心中一动。朋友是大学同学，仔细算来，也有三四年未见。她靠住站台上的广告牌，望着空旷的马路愣愣发呆。151的车身打满广告。她上车，车内没有座位，透过车玻璃再去看那个女孩，车在动，楼群在动，她很不甘愿的将脑袋挨近窗户，一双男人的臂膀突然在背后将那女子拥揽入环。也许是天气的缘故，往常拥挤的道路显得格外通畅。余佳下车，街边寥寥清冷的店面灯光通明，她沿中山北路，折进一个巷子，在一家小酒吧里坐下，然后给朋友打电话，拨了几次是忙音，又拨了一次，通了。
朋友在那边喊，看见你了。余佳往酒吧深处看，看见陈肖肖坐在一张靠近窗户的椅子上，还是那样漂亮，一头卷发、栗子黄，似乎并没什么变化。酒吧里人影寥寥。较长的时间内，余佳发觉自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而且越多越好，自己杂在里面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杂在大家里面，看着他们忙忙碌碌。陈肖肖向她挥手，幅度很大，声音响亮，这种与她的漂亮并不相符的表情、举止，使得酒吧里仅余的几位客人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她毫不理会旁人，打着手势：“这里，这里，好久不见啦。”
她笑得很大声：“要点什么，啤酒，混合饮料，还是葡萄酒？”
“啤酒吧。”
她对一位漂亮侍者打手势。然后转过来对付余佳，奇怪打量她，过了会儿道：“看你你气色不好，过得不好？”
“凑合。过到哪儿算哪儿。你现在怎么样？”余佳极力表现得高兴些，毕竟好久未见，不能扫了兴致。其实余佳心里也是高兴的，可她的忧郁气质总让人觉得她在落落寡欢。她把两只手从腰上卸下来，这会才发觉自己一直环抱着腰，也难怪，这个姿势多少会引起误会，她把手指交叉，叠在桌上。
她说着向服务生说：“小韩，啤酒呢？”
那个漂亮的侍者对她眨巴了几下。
“这位怎么样。”她指着那位侍者说：“少见的漂亮。”
余佳顺着他的意思：“嗯。真漂亮。”
室内光线昏暗，一对男女坐在角落里说话，每过会儿总能听到一阵轻微笑声，余佳去瞄，面庞模糊，桌上点了一支蜡烛，昏黄色的火苗一蹿一蹿的。小韩端了一叠水果，作解酒，他劝陈肖肖少喝，那拙劣的表演使余佳哑然微笑，但这微笑带了点酸涩。余佳将空杯递到陈肖肖眼前，陈肖肖爽快的满了一杯。余佳从背后打量那个伺应，肩膀宽大，背脊挺直。陈肖肖打趣：“怎么样，介绍给你。”
“小心天打雷劈了你。”
“那种事，开心就算了。”
余佳恼怒于陈肖肖的形迹恶劣，但也过了把分钟，心头低落。她很快变得快活了，将酒杯丢在一边。小韩从吧台走回来，看到两个女人摊着一桌酒瓶，又来劝，他要陈肖肖少喝酒，伤身体，他喋喋不休，夺了她的酒杯，将一碟话梅放在她们眼前。余佳也不知为何恼怒起来，觉得小屁孩多管闲事，其实是妒忌。她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阵大骂。陈肖肖惊愕，随即附和，声音盖过余佳：“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室内几个人都去打量他们三个，小韩愣在那里，走出几步，回头，匆匆走向巴台。余佳漠然有些后悔，胃里酸呼呼的东西突然上涌，她屏住喉咙，忍住，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她想着要去道歉，又觉得失体面。
“这两年，你脾气变化好多。”
余佳与她干了一杯，没说话。陈肖肖笑，有些放肆。余佳同情陈肖肖，她同情陈肖肖是因为她的美丽。可世上总有这样多的女人不懂得珍惜自己。她摇摇脑袋，在碟子里拣了一粒话梅。陈肖肖对自己的行为总有一套理论，当年是，现在也是。她红润满面，带上几分醉意。酒精的作用让余佳觉得脑袋轻眩。
余佳将陈肖肖塞进出租车时差不多十二点。小韩从车里伸出脑袋，很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抱歉，余佳示意他们快走，不用担心自己。小韩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撕了一张纸，写一个号码给她：“有事可以找我。”
余佳怅怅塞进裤袋，她招一下手，示意再见。
街边的小店打了烊，余佳沿马路走，茫然的走了几里路，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人很少，没有车辆，她走过去，发现身后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等着穿马路。她惘然笑了一下，还是往前走，到了对面，觉得不是滋味，又折回来，等着红灯，过了一会儿，等绿灯了才穿过去。<s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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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sonName>太太来瞄她，加紧步伐。这么走了一阵。街边的电线杆一支支排过去，延伸出去很远。她看到了一个车站，在长椅上坐下，等着。顺手抽出一支烟，在手指间转了几下，从左转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到左手，突然掏出了火机，卡擦，打亮，去点烟，犹豫了一下，又灭了火焰，拿着烟在鼻子边闻了闻，将它重新放回烟盒。
车没来，她去看车程表，早误了时间，只好拦下一辆的士。
第二日早晨，电话铃响了，是临海的姑父。她没接，任由铃声大作，觉得身体冰冷，拉了一下被子，想再睡一会儿。可辗转反侧，睡不着。她盯着电话，电话铃第二次响起时突然伸手去接，怔了怔，打了个恍惚，拿起刚想说话，却听见那边，啪——，挂了。余佳觉得这几天该做些什么，可做什么呢？窗户外面的水雾粉浓。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水雾，余佳用被子裹紧身体，捂得有了热度，去套一件线衫，又裹紧，待得恢复了一些热度，又套一件，这样重复了几次总算穿好了衣服、下床，在镜前梳理了一下头发，扎了辫子，潦草的刷牙、洗脸，下了楼。虽然穿得很多，可到了外面还是冷，她搓搓手，去菜市场。
越向菜市场靠近，人就越多，余佳喜欢人多，仿佛人多的地方能更加暖和些。一辆挂着两筐大白菜的自行车，劈开人流，像船一样破浪前行。远处围着一拨人，推推嚷嚷，好像两辆车撞在了一起，同时碰倒了一个小孩，余佳不知道小孩怎样，从情形来看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她也走过去，站着，既不看，也不问，就这样站着，站在人群中间，突然顾自笑了，很短暂，没人发觉。人散去时余佳还站在原地，她向四周看，有早摊铺撤下了煎锅和蒸笼，愣了愣，匆匆跑向菜市场。
回到家里已近中午，手里空空如也，菜市场逛了好几遍，等到决定想买些什么时，已落了市，剩下了一些边角料，因此干脆什么都不买。柜子里还有一些饼干，她拿出来，咬了几口，觉得喉咙埂得紧，去找牛奶，倒了一杯，置在嘴边，押一嘴，突然舌头腥涩，赶紧去吐掉，再折回来看生产日期，竟过期了好些日子。她满腹委屈，又拿了几块饼干，啃着啃着眼睛便潮湿起来，一双手枕着脑袋，嘤嘤的哭了，没有声音，呜咽着。余佳胸口只感觉很闷，需要一个解脱，一种出口一样的通道。
 
　　余佳此后与小韩出去过几次，有时陈肖肖在，有时不在，她倒希望她不在，两个人单独相处更快活，她感到踏实。
余佳年长几岁，小韩叫她：姐姐。
“姐姐怎么了？”他经常会对着发呆的余佳这样问。余佳很少理会，有时报以微笑，有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韩叫韩波，学生，念二年级。那天，他打电话给余佳是半夜一点。等到余佳拦了的士赶过去，韩波早已喝得不省人事。地上一地酒瓶，脚一抬，叮咚作响。余佳在耳旁喊他名字，他纹丝不动，过了一会儿，疑惑抬起头来，问道：陈肖肖吗？我等你好几天了，怎么一直不见你人影，你别躲着我。外面下了雨，啪啪啪，灯光映照下的水洼，东一处，西一处，反射出亮堂堂的一块。有人走过，了无声响。夜晚静谧。余佳紧紧衣领，将脑袋缩了缩，有点困，不久之后，她睡着了，觉得自己做了很多梦，一个比一个可怕。韩波叫醒她时已近中午，她吓了一大跳，酒吧早已打烊。余佳去打量他，酒是醒了，桌上放了一份早餐，她拿起来，押了口牛奶，又啃了块面包，感觉喉咙埂得紧，难以下咽。
余佳最后不好意思地向韩波笑了笑。韩波也笑：“昨晚我是不是说什么了。”他盯着余佳的表情，觉得不好意思，别过脑袋。
“没什么，就是喝醉了。”
韩波转过脸来：“那一定麻烦姐姐了吧。”
余佳脸上烫乎乎，身体却莫名的瑟瑟打颤：“没有，姐姐什么也没做成。韩波是个好学生，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可惜你年纪还小。”余佳转开话题，她本想说，可惜遇人不淑。到了嘴边，转了个弯弯，岔开了。
两人坐得久，气氛有些尴尬。毕竟是年轻人，心里总有些其他意思在鼓捣。阴沉的阳光跌进来，湿腻腻的。
韩波的肚子在这会儿叫了几下，他腼腆的说：“要不去吃点东西吧？”
余佳也觉得饿：“好的，我也饿了。”
“今天一定让我请你。”
余佳点点头，欣然同意。
出酒吧，韩波的手臂做了个拱形，余佳挽着。中山路两边的梧桐长得很高，很壮，树丫子莾莾错错，十二月的太阳到了天穹顶，有了热度，打下来，洒出斑驳的一片。余佳心情愉悦，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天气有点凉，但被这阳光照着，也照出个好情绪来。他们沿着马路走过几个路口，进了一家店。
韩波让余佳点菜，余佳看了一下菜单，毕竟是见过场面的，干净利落的点好两个冷菜，两个热菜，外加一只笋干老鸭汤。韩波直夸地道。余佳不理会，在他脑袋上点了点。彼此心里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余佳想起那天晚上当着陈肖肖的面数落韩波，倒有些歉疚。韩波看她心神恍惚，问道：“姐姐怎么了？”他眨巴了几下，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十分稚气。余佳不理他，放了筷子，用掌背抵住脑袋，伸手去捏韩波的鼻子，伸到一半觉得不妥，转而向下，拿了一只鸭脖子放到碟子里。
韩波有点儿不开心，低头吃菜，但那不开心是耍性子的劲头。余佳有意要哄他，拿出那点母性的宽容来撩拨他，韩波当然上当，可虽然吃了亏却也心甘情愿。两人喝完两瓶酒。韩波还要，余佳对着他瞪了瞪，他没了脾气，要了些饭填肚子。余佳也要点，盛了一个底。余佳说：“晚上你有空吧？”
“有啊。”
“那晚上姐姐下厨请你。” 
韩波颇孩子气的点了点头。走出餐店时，正值交通高峰，街上影影绰绰。太阳照得路人睁不开眼。十字路口的红灯将人流横的劈开，一半远去，一半留在原地。余佳看看周围人流，又望了望韩波，心满意足的将手伸出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等车，151路，车来时人很挤，韩波上前档了一个缺口，让余佳先上，余佳退让了一下，要韩波先上。后面等得不耐烦，推推嚷嚷，韩波二话不说，用力抱着她的腰，护着上了车。余佳突然觉得脸有些烫，火烧云一般，还好车内本来就闷，打着空调，她故意用手去摸脸，有些岔怒，咕哝了一句：“早知道打车回去。”
韩波一边附和一边抢了座位，他向她招手。
陆家坞地处城市边缘，偏僻处。好处是，沿陆家坞向北走是田地、河水，是农家景象，向南走，是市区，购物、出行都方便。这里的人家喜欢安静，治安也好。陆家坞周边的街道小，车也少，商业的气味淡些，少些市烩。他们巷子间穿过，巷子有些年月，水泥墙上爬满青苔，至于宽阔大幅的墙壁还有荒荒莽莽的爬山虎，已是秋季，日渐枯萎的叶子还是散发着强烈生命力，因此一眼望过去，颇有气势。
韩波不由说了句：“好地方呢。”
余佳乐，嘴上却装作不快：“韩波是在说姐姐寒涔？”
“不是，哪里去了，我是真觉得好。”
他去看余佳的表情，发现已从阴沉转向艳阳，吁了一口气，他要去拎余佳的袋子，有意要讨她的好。余佳将袋子递过去，不言语，摸出钥匙，拐过一个转弯，抬起头来时已到了门口。
房间布置很简单，流苏的白色窗幔，花瓷台灯，二十一寸电视，外加一个写字台，写字台上列着一些小说。绵床是单人床，蓝色调。栗色地板。韩波喜欢这些布置，与自己一直想的安乐窝有某种切合。他记得每次和陈肖肖躺在床上时，总会向她描述他们的房间，可陈肖肖不屑，他倒也不管，尽管自己说下去。对于陈肖肖，韩波有种说不出的伤感。他也听到过一些关于陈肖肖在外胡作非为的流言，他是向她摊过牌的，可最终后悔的还是自己。他一次次离开、一次次回来，自尊心虽然强烈，可到了最后也不过作了陈肖肖的俘虏。他爱她，和她做爱、吵架、玩些身体上的游戏，这都是年轻人的权利。
他们可以请一天的假，弄得两人都没有力气来吃饭。也许，他不该爱上她。
不过，她是需要爱惜，也需要保护。但现实是，陈肖肖失踪了一段时间了。陈肖肖以前也常常闹失踪，可也只是一段日子，顶多一个礼拜就回来，回来后的陈肖肖一般疲惫而懒散，问她去做什么，她只说旅游。韩波清楚，光是那些流言蜚语，就表示陈肖肖的消失没有那么简单，可他不敢追问，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是不是一切水落石出后陈肖肖就会离他而去？或许是吧，或许也不是。韩波迷惑，总有不好的预感，可他年轻而缺乏经验的思考为他这种预感找到了自欺欺人的借口。所以韩波一直盼望着有一天陈肖肖又会疲惫不堪的回到他面前，那时的陈肖肖是离不开他的，他知道她需要他，就像病人需要医生那样。韩波在余佳的房间内转了两圈，从卧室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走到厨房，最后拿了菜，在池子里接了一盆水，将虾、鲫鱼、青菜等买回的菜蔬倒进水盆，顾自洗起来。余佳插了热水，拿了一罐新龙井，冲了两杯，自己押了一口，将另一杯递到水池边。韩波道了一声谢。余佳就在一旁看着韩波洗菜，久违的惬意。韩波功夫娴熟，余佳忍不住：“看你做家务真有一手。”
“这个是当然。”
“看你生得一副家庭主男的脸，当个富姐姐的小白脸吧。”
“如果真这样还真求之不得。”
余佳乐：“现在的小家伙简直无可救药。”
她走回客厅，将茶杯子放了，摞起袖子，把橱柜里的碗碟拿出来，另外倒了一盆水，慢慢洗。水池本来就小，两人挨着，胳膊碰胳膊，弄得韩波精神有点不集中。余佳有历练，能克制，她有心要撩拨他。韩波心慌意乱，忍着，想抽身离开，可转而想：走开倒显得自己不礼貌了，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慌慌的。
两人都各自洗盆里的东西，不说话，气氛凝住。韩波低头做手中的活儿，那颗心却不知道去了哪儿。彼此都小心翼翼，又都不想采取主动，僵持着，两颗心都希望时间能慢些，再慢些，就这样保持住就好，可碗碟与菜蔬毕竟有洗完的时候，到了最后，平常由于长久不用的而灰蒙蒙的厨房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至于韩波手里的蔬菜，早已被洗得焉焉软软。韩波感觉到余佳有意无意转过头时，鼻孔里出来的热热的气息吹过他的脖颈，弄得他酥痒难忍，于是，他赶忙避开。余佳也感觉到，韩波小心而试探性的将身体挨过来时，轻微的撞击与摩查，当然，作为自尊的回复，她也总是后退。两人，一个进，一个退，另一个退时，一个又进。这样相互掩藏，躲避，前进，后退，你追我赶，躲猫猫一样。可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依依不舍。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有数，表面文章却还要继续作下去。余佳暗暗埋怨他胆小懦弱。韩波不乐意于她欲进欲退，拿了绣球，却作欲抛又不抛状。
余佳心里气馁，有意要他难堪：“咦？沉默寡言的，是不是有见不了人的勾当？”
韩波被说得一脸通红：“没有的事，姐姐自作多情。” 
他被说中了心事，有意要作反击，不顾适当与否，说完了心中还颇有些洋洋得意的痛快。这句话刺痛了余佳。一时又想不出对策，觉得委屈。眼眶儿一热，依住厨房的墙壁，毫无预兆的哭泣起来。韩波看余佳泪水夺眶而出，心里着急，可最终也只能干巴巴站着，手足无措。他想也许该将余佳搂过来，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水，伸到一半，还是觉得不妥，转而向下，从裤口袋里掏出餐纸，抽了一张，递过去。她没有接，转身出了厨房，再次进来时脸上的泪水干了。余佳将碗碟放进柜子，动作麻利儿准确。
“对不起。”
余佳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你到外边泡杯茶喝吧，做好了我叫你。”声音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余佳拌了一个蒜泥青菜，炒一只酱茄子，还有一盘盐水虾，外加一个紫菜汤。韩波拍手称赞，看到余佳并不明朗的脸觉得不好意思，几根手指在鼻子上蹭，透过指缝去观察她。余佳心里头气憋得紧，见他天真，心里一软。韩波见余佳的神色有所缓变，一心要讨好她，开了一支啤酒，倒满了，放到她眼前。余佳没好气的笑，这样拙劣的讨也只有他韩波能想的出来，两条眉，不自禁的往上头一挑，是和好的信号。
两人喝酒，余佳有心要放开肚皮，也不管韩波手中的酒瓶一个接一个空下去。好像经过刚才这么一阵试探，两人要在最后作决定性的较量。余佳看他的眼神，热热烈烈，是酒精催发后的效果。两束眼神相互碰撞，余佳挑逗性的睫毛一挑。她等着韩波主动送上门来，要求她、讨好她，完全作她的俘虏。
时间过去好长一段时间，韩波没有动静。
余佳只好借口说热，去拿风扇。她这么说是带有心计的。她走到储藏室，三分犹豫。韩波见她进去，说声“也好”，等了一会儿不见出来，在外面喊她。她说，里面黑，看不见。韩波就走过去，打了火机，照进去，却发觉余佳坐在地上，满眼泪水。拖鞋不在脚上，两条腿压着双手，呆呆的看着地面。韩波不知道余佳为何无缘无故的哭了起来，心中隐隐一痛。他说：“怎么了？”他去扶余佳，两只手抱她起来。
他说“姐姐，怎么了。”
韩波的手渐渐往下，嘴里模糊叨念。余佳去注意她的嘴形，仔细辨别，竟是陈肖肖，她一个恍惚、突然推开他，很粗暴：“你要干什么？”
韩波一脸愕然，语无伦次：“姐姐。”他说：“姐姐……”那张毛茸茸的嘴角开启、合上，没有半句内容。两人沉默，余佳突然感到后悔，想退步，却又找不到好借口，自尊心让她的脸色更阴沉：“你给我，出去。”余佳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听到，门，吱—嘎—，关上，很轻，小心翼翼。她从储存室出来，空旷的客厅里只有冷菜留下的油烟味，余佳用力的紧了紧衣领，双手环腰，脑袋往里头缩了缩。
 
杭州今年十二月的风很大，中山北路两边的树枝狂舞，叶子掉了一地。路面上，沙沙沙的响。十二月的响声像一片潮水，冲破堤坝和用以遮掩衰老的胭脂，它们如此决断与突然，以至于人们不断的叹气唉声、落落不欢。十字路口依旧喧嚣不止，报刊亭前没有顾客。巷子口上，肮脏的垃圾箱旁一张撕裂的照片断成三截。衣着光鲜的人们在举杯欢庆，从人行道路过的手推车上，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对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打招呼，那个推车的穿着破烂工作衣的阿妈说：“向阿姨说‘谢谢’，快，来，一二三。”
“谢谢阿姨。”孩子的声音，贫穷，不整齐。余佳咧开嘴，笑了。
这是几分钟前的事情，她刚把一张五十的纸币放进了那位母亲的泥瓷碗里。余佳望见那对乳房在空洞的衣服内摇摆，丰满，泥浆色。风很大，阳光也很大，惶惶莽莽。她去摸自己的胸部，鸡蛋般大小。要去书店，在那儿见一个人。
十二月的阳光扑面而来，余佳去挡那阳光，伸展手掌，放在眼前，光线就从指缝里漏过，打在眼眶上。余佳的指缝很宽，她倒希望自己的手指多长肉，太瘦、骨干。所以怎样并拢手指，还是无法归拢那三条指间的缝隙。母亲曾说有指缝的人是没福的相，抓到手的东西都会从缝儿里溜走，一辈子也无所得。她去打量这只手，洁白色，手指修长。她努力并拢，压得骨节有些疼。路人迎面而来，阳光直射的街上余佳看不清面庞。她仓皇回首，熟悉的身影如树影般摇曳。树叶子，嚓嚓嚓，干燥的路面在秋老虎的横扫下，显得格外的明亮、苍茫。这一年的十二月，雪未下，温度不降，暖冬。
到了书店门口，人还未来，她去看表，过了五分钟。书店墙边都是倚地而坐的男女，大多在看书。有少数或休息，或等人。余佳是等人的一类。她拿了一册商务英语，盯着门口，偶尔往书页瞟一眼也是一片茫然。她不知已有多少日没碰过课本，大学时代的英文单词早忘得干净，只觉得那一排排字母像蠕虫一样不堪入目。所以当她瞟见一位年轻女子捧着厚厚的英文资料时，余佳不禁生出了些兴趣来。
女子披肩发，侧脸，皮肤好，白皙剔透。她等着她转过来，以便仔细端详一下，可等了会儿纹丝不动。于是走过去，在书柜上一边找书一边偷看，果然漂亮。过道上也有人，双休日，外面风大，好像马路上的人都跑到了书店，书店显得格外挤。余佳从柜子上找了一册短篇集。过了九点，人还是没来。说好八点四十。余佳去看表，面无表情。靠了一面墙顾自看小说。余佳喜欢看书，这书大多是闲书，小说居多，国外的、国内的，看过不少，每到睡前都要翻几页，没想到几年下来比文学青年还要多。在书店不知不觉过半小时，还是没有消息，余佳想打电话，可自尊心占了上风，又不甘心走掉，只能等着。她去望门口，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卷发、栗子黄，陈肖肖？她打了个恍惚，旁边还有中年人，她扶着他，像是喝醉了，东倒西歪。余佳站起，跑到门口，人影却不见了。中年人坐在地上。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可越想越不对劲，要去问中年男人，刚低头，一股强烈的酒精味道直冲而来。她往后退几步。不过陈肖肖关她何事，她值得韩波这样为她要死要活？余佳去想韩波那张漂亮的脸，觉得气馁，干脆从原路退回，照旧在书柜边拣了一册书，她要等着陈肖肖回来。但是左等右等，竟毫无消息。书店的阶梯很高，男人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下楼梯，不留神，噼噼啪啪滚了下去，余佳失声叫道：小心。可来不及了，人早已跟倒栽葱般，竖的下去了。只听见一声沉闷，噗。一大圈人像狼闻到腥味一样围过去，站成一个圈，指指点点，有声音说：“这个人怎么回事？”
“吃醉了，吃醉了。”
“让他吐吐就好，吐了酒就好。”
“哎哟，头上还有一条口子呐。”
“快去叫警察，快点。”
有人在远处喊：“警察叔叔，这儿。”是个孩子，有些惶恐，仿佛受伤的就是他自己。穿绿制服的警察从人群里钻出来，摸着中年男人额头上的伤：“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有没人知道？”
“好像，刚才有个女的扶他进来。”
“还很漂亮，没准是个情妇。”有轻浮的声音说，警察有些懊恼，去辨别声音出处，却是人流茫茫。
“别废话，谁在废话。”警察没好气：“到底谁知道，这个人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附近有没他的亲人？”
警察又说：“到底怎么回事。谁能和我说一下事情经过？”
有个矮个子站出来：“刚才我就站在门口，看见一个女的扶他进来的，把他往这儿一放又离开了。”
警察示意他说慢些，一边拨了一个电话。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闯了进来，看了看地上的中年男人：“师傅，师傅。”他拉警察的衣角：“这个我来吧，我来。”
警察观察了她一番，似乎找到某种值得信赖的依据，给她让出一块空地。
“给我拿瓶酒来。”女人对警察说。
“她要干什么？”
“照她的话去做。”警察对一位书店的营业员说。
余佳有些惊奇，原来是刚才注意的那个女人。酒拿上来了。她含了一口，猛地喷在男人脸上，用手指去掐男人的人中。过了一阵，男人就缓过神来，吐了口气，咳嗽着，莫名的举起一只手来，不偏不倚，啪——，打在女人的左脸上，四周的人还没缓过神，又是，啪——，扇在女人的右脸上，女人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站起：“我是青青，青青。你别打，你要打死我吗？”
男人摇了摇了脑袋：“青青……哦，青青。”
警察看不过：“你爸经常这样？”
这个叫青青的女人眼睛暗淡一下：“他是我老公。”
警察怔了怔，余佳也怔了怔。
“我来送他回家吧，麻烦你了师傅。”
“没事、没事。好好送他回家。”警察站起，朝大伙儿挥手：“散了，散了。”他又回头去瞧女人，看看地上仰面四叉的男人嘀咕了一句：“做什么孽。”
余佳又回到书店，拿起方才中断的书，看了几行，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吊着，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她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幕，盯着几分钟前那个女人坐过的地方，一册书还摊着。她在那个女人坐过的地方坐下来，漫不经心的，时间又过去了一小时，韩波依旧没有出现，她掏出手机打过去，忙音，又拨了一次还是忙音，她一连拨了三个，最终通了，有些感动，甚至，还有莫名的愤怒，她的两只眼圈儿烫滚滚的，几乎要哭出来。余佳的声音嘶哑而响亮：“你在哪儿，都几点了。”冬季已经气势磅礴地刮进了这个城市的街道、巷子以及那些敞开的窗户。那些街道空空如也，那些巷子冷冷清清，即使结满露水的窗户前，也依旧无人问津。2002年的尾声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还没走到尽头。
街道角落的电话亭里，掉下来话筒落在空中，没有人，没有话音，连接早已中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4-14 17:11:27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