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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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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FONT color=#666666> 1、毛豆 <BR>                  <BR>  我看见蚕豆从他家的木门边闪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推开院子的栅栏,转瞬不见。春天像一个人慵懒的哈欠;又像某个四岁的小妹妹一路蹒跚而来,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撒了些零碎的金币。蚕豆的消失让我感到紧张和亢奋,我看到他家巨大的泡桐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长着稀稀拉拉的叶子,时而有桐花落下来,像一只麻雀从树头飞落地上,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声音。我向前挪了挪步,很快走进了他家的院子,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可耻的成分后,一个女人在我背后出现了。 <BR>  “毛豆,”她带着她特有的四川腔,“你是来偷蚕豆的飞机的吧?”她掐着腰站在泡桐树的阴影下,胸口起伏着,正阴险地看着我笑。我突然有了一种陶醉的感觉,在桐花隐约的药味里飘了起来——我竟全然不顾地走进蚕豆的房间,并且,我很快被满怀的幸福感包围了,因为我终于看见了那只威风的玩具飞机。 <BR>  我戴着帽子,穿着空军军装,一边驾驶飞机,一边向上级报告:目标已经发现,是否开始行动?!当然,上级的态度也十分强硬:消灭他!我随即摁了一个按钮,炸弹便像蝗虫一样从飞机屁股后落下,将仓皇逃窜的蚕豆炸了个稀巴烂…… <BR>  “杀了你……”蚕豆猛地从我背后抱住我,把我扳倒在地,将我的遐想就此打断。 <BR>  “把我的飞机还给我!”蚕豆愤怒咬着牙,泪水在脸上滑了下来,鼻子的鼻涕像两条瘦弱的蜗牛。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朝蜗牛的壳就是一拳,蜗牛便变成了暗红色。蚕豆“哇哇”地放声大哭,拼命地抢飞机,我自然是死不放手。 <BR>  “我只活这么大了,我和你拼了……”蚕豆揪住我的头发,用脚踢我的腿。我“啪”地一下把飞机扔在地上,飞机打着旋儿,一个趔趄便摔成了两半。女人慌张地跑了过来,一脸的愠怒:“毛豆,你过来!”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心中很是不安。在桐花的香味中,我看见女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泛起好看的红晕。 <BR>  “你和谭木匠在油菜地里睡觉。”我说。 <BR>  蚕豆停住了哭,努力把破碎的飞机合到一起,又忽地住了手,莫名其妙地看着母亲的变化:女人一愣,站立的姿势有点虚弱和松垮,终于,她靠在门边,最后竟惶恐地坐在门槛上。 <BR>  “你胡说……”她嘴唇哆哆嗦嗦,不听使唤地又念叨了一遍,“你胡说……”“我没胡说。”我一溜烟跑了出去。经过泡桐树时,一只喜鹊正衔着树枝从栅栏边飞过,被我一惊,树枝就落在了地上,它只好飞回树上,唧唧喳喳地聒噪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号啕大哭和她打骂孩子的声音:“我叫你到处跑,我叫你不会数数……” <BR>                  <BR>  2、谭木匠 <BR>                  <BR>  春天是一个危险的季节,桐花那怪怪的味道让我心里极是不安,总觉得有些事情即将发生。我在推刨刀时,刨花的飘落像是桐花轻轻坠在地上。桐花是紫色的,形状像一只只小喇叭,使我不由地想起前几天给尤老师送葬的锣鼓队。他们是从县城请来的,安排在小学校的教室里睡。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晚上起来方便,由于学校的厕所比较偏僻,他就到操场边的油菜地里解决问题。这时候他被一个小老头拉住了,硬逼着他到后面的厕所去。年轻人没办法,只好听从了小老头的话。小老头嘿嘿地笑了,“不能浪费”,他张开嘴,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突然不见了。 <BR>  送葬的队伍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颠簸,那和年轻人的心七上八下,一直被昨天晚上的事困扰着,无精打采地吹着喇叭。我在后面开玩笑给大家打气,讲尤老师生前的故事。尤老师是典型的吝啬鬼,作为小学校的校长、教导主任和唯一的老师,他的吝啬表现为对学生疯狂的掠夺上。他竟然规定所有的学生(共17名)必须每天到厕所方便两次,为他家的二亩地积攒肥料。为了保护这来之不易的肥料,他买了一把很大的“永固”锁,晚上这把锁便耀武扬威地把守在那里(教室的门却没有锁)。他的侄子尤福是个弱智,已经上了三个一年级,成绩从来没有突破过零蛋。一天,尤福只上了一次厕所,没有完成任务。尤老师便像敲鼓一样敲着他的头说,“我的心都被你气炸了,你屎都拉到哪去了?!”“我没屎。”尤福嗡声嗡气地嘟哝道。 <BR>  说到这里,那个年轻人的脸变白了,眉头皱着,喇叭也忘记了吹响。人群中出现了一些骚动,抬棺材的大宝周脚下一滑,摔倒在路上,棺材被震落,棺材盖也翻了几滚。 <BR>  尤老师的尸体露了出来。 <BR>  我好像看见尤老师咧开嘴,睁开眼睛“嘿嘿”笑了两声。那个吹喇叭的年轻人大叫了起来,说我昨天晚上看见他了,我昨天晚上看见鬼了…… <BR>  大宝周骂骂咧咧地爬起来问我,棺材可是你打的?我说是。“那你好好的笑什么?”他问。 <BR>  “不是我笑的。”我回答到。 <BR>  我现在隐隐约约地想了起来,如果我当时果真是笑了,那一定是想起了“尤老师的粪比尤老师的命金贵”这句话。尤老师是被气死的,那天早晨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赶到小山坡上的学校,屁股上别着个破旧的闹钟。他没有去视察那些早读的学生,而是先惦着心爱的肥料。当他走到厕所边时,发现门被砸了个大洞,厕所前的地上溢满了粪便,在明媚的早晨散发出阵阵腥臭。 <BR>“我的心肝啊——”尤老师两眼一黑,口中吐出缕缕的白沫,倒在地上死了。 <BR>  尤老师的肥料是谁偷的呢?我当然很清楚。我敢说这个人绝不是对他的肥料感兴趣,而是搞点恶作剧让这个小老头吃吃苦头——当然,他的苦头也够多了。比如,去年胡招弟小学毕业,因没有考上初中而对尤老师怀恨在心。她默默地扛起坐了五年的板凳,经过尤老师身旁时,冷不防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当时,尤老师正在给考上初中的学生讲话。“你们要是出息了,不要忘了老师。最好还能够每个星期来上一次厕所……”屁股上的闹钟突然响了,他正准备去关闭,脸上却多了一汪浓浓的唾沫,顺着他的酒糟鼻子往下流。 <BR>  胡招弟甩开步子跑,等尤老师反应过来,她已经跑下了小山坡。尤老师徒劳地追了一阵,只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学校把厕所的门锁好。 <BR>                  <BR>  3、蚕豆 <BR>                  <BR>  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玩泡桐树花,一个衣衫褴褛的补锅匠出现在院门外张望。他问我,小孩,你家大人呢?我说我爹不在家,娘在菜园里。他露出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笑,大声喊了句,“补锅补碗啦——”娘听到声音,来到院子里,手里握着几根长着苔的青菜,然后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屋里。补锅匠朝屋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BR>                  <BR>  4、毛豆 <BR>                  <BR>  我和蚕豆藏在草丛中,蚕豆在玩一只蚂蚁,他抽着鼻涕,神情专注极了。小学校的门关了,队长他们在里面开会,尤老师也在,他们正商讨搬学校的事。 <BR>  “你同意搬学校吗?我问蚕豆。 <BR>  但是蚕豆并没有理我,他把蚂蚁引到一个油菜荚里,然后用泥把它封住。 <BR>  “蚕豆,你喜欢你娘吗?”我边装作和蚕豆说话边把他的两根鞋带拴起来。 <BR>  “不喜欢,”蚕豆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又说,“我捡到一个飞机,昨晚来了个补锅的,到我家院子来了一趟,飞机好像是他丢掉的。”“那飞机现在在哪儿?”“我把它埋在泡桐树下。”我对搬学校的反感是有原因的,学校如果搬到马大庄去,我要多走两里路不说,还要经常参加义务劳动,帮老师们种菜园。我心中顿生一计,既能够干扰队长他们的决定,又能够引开蚕豆,将他的飞机据为己有。 <BR>  我捡起地上的碎瓦片,朝教室扔去可惜并未打中,反倒撞到了铃铛上,“当”地一声,异常清脆。我扬手又扔了一块,瓦片朝目标准确无误地飞去。糟糕的是,队长被刚才的铃铛声惊动了,把门打开了一道缝,露出光秃的脑袋四处张望,于是瓦片找对了目标,击中队长的脑袋后落在地上。 <BR>  我长了磁棒似的跑走了,蚕豆还在专心致志地玩蚂蚁,当他意识到危险时(他抬起头看见队长严肃的脸,并且胡子一翘一翘的),才想起逃跑,但他一站起来就摔倒了。 <BR>  “我叫你痞……”队长脱下自己的解放鞋,在蚕豆的屁股上留下了一道道紫红的血印子。 <BR>  我偷偷潜入了蚕豆家附近,看见他家的院子安静得厉害,不远处的油菜正发疯似的长,像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云朵。我在泡桐树下扒了一会儿,但是毫无所得,只扒到一只肥硕的蚯蚓。看来,蚕豆现在长了不少心眼,他也晓得骗人了,这个骗子! <BR>  我懊恼地准备回家,却看见一只麻雀从油菜地里飞了出来,我料想它一定把窝搭在了那里,就慢慢地过去,想摸两个豌豆大的麻雀蛋。等我爬进油菜丛时,被看见的一幕惊呆了。 <BR>                  <BR>  5、尤福 <BR>                  <BR>  我大伯来了一趟,向我爹要学费。我爹说没有,大伯说没有就不要来上学了。我爹说不上也不稀罕,他上不上学都一样,上了三个一年级,还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 <BR>  “等于二,”我兴奋地回答。 <BR>  我爹和大伯都很惊讶。大伯叹了口气说,“还是上学好,不然他能懂算术题吗?学费要真是没有,那就算了,不过”,大伯顿了顿对爹说,“你得给我挑三天粪,从学校挑到八担冲田里。”我爹看我有进步,就同意了。 <BR>                  <BR>  6、蚕豆娘 <BR>                  <BR>  他来了,他来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真要跟他走吗?蚕豆爹被公社抽去修河了,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蚕豆也不听话,一点都不听!真没办法。其实,那天我应该叫他进来,不应该转身就离开。他跑了这么远来找我,让我的心里热乎乎的。他还给蚕豆买了飞机,他一定还会来的。 <BR>  刚才谭木匠来坐了一会,说尤老师死了。一直讨论的搬学校的事,终因尤老师的阻挡而未能够解决。我是几乎能够猜出尤老师的心意:他害怕学校搬远了,老师们多了,他就再也不能分到那么多的肥料;并且他的校长位置恐怕就没有了。现在他死了,学校也只好停了课,谭木匠在教室前巴掌大的操场上打棺材。 <BR>  他一边推刨刀一边和玩刨花的尤福散扯。他说尤福你喜欢谁,我给你做媒。 <BR>  尤福在刨花里打了一个滚,说,我喜欢电灯泡。 <BR>  谭木匠说,你为什么喜欢电灯泡? <BR>  娘带我去县里,那里的电灯泡真亮堂,不像我们这里煤油灯黑糊糊的,风一刮就灭了。晚上带电灯泡睡觉不害怕。 <BR>把队长头上那个大瓦数的电灯泡给你可干?谭木匠小心地在木板打上墨线,对坐在刨花中的尤福挤了挤眼。 <BR>  不干,队长是坏粪箕。 <BR>  坏粪箕?是坏分子吧? <BR>  我有证据,证明他是坏粪箕。尤福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读了一遍:队长是坏粪箕。 <BR>  很明显,尤福是别人教的,八成是毛豆。他的纸条拿倒了,而他本人也只认识“粪箕”两字,因为写这张纸条的人文化程度有限,将“分子”误写为“粪箕”,但是“粪箕”两字实在难写,就画了一只粪箕代替。 <BR>  菜园的一角堆满了柴禾,我回到屋里准备做饭,蚕豆却从柴堆里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截木头。我仔细一看,是泡桐的枝桠,去年冬天他爹砍下的,现在居然发了芽,长了几枚绿色的小蒲扇。 <BR>  都开花了,泡桐开了,槐花开了,蔷薇了开了。我的记忆里多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在夜色中跌入水缸的半个月亮,挂在屋檐的辣椒,淠河里忽高忽低的水位以及传说中狰狞的水鬼…… <BR>                  <BR>  7、谭木匠 <BR>                  <BR>  毛豆走过来说,你和蚕豆娘在搞腐败。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大人,让我十分尴尬。 <BR>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搞腐败? <BR>  你们在油菜地里亲嘴,我看到了。 <BR>  哦,那不是亲嘴,你小孩子懂什么。蚕豆娘的嘴上戳了只刺儿,我帮她吸出来…… <BR>  我不信。 <BR>  不信?有人证明。 <BR>  我把尤福叫了出来,尤福吃着我给他的糖,嗫嚅着,“我有证据,证明一加一等于二”,他把糖吮得很响,又从嘴里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欣赏。 <BR>  我说,,不是叫你证明这个。 <BR>  尤福把糖又放进了嘴里,问,证明什么? <BR>  证明蚕豆娘嘴上扎了根刺儿。 <BR>  哦,我有证据,证明她嘴里扎了刺。 <BR>  什么证据?毛豆一把抓住尤福的“乌龟毛”,问道。 <BR>  尤福说,你松手我就跟你讲。于是毛豆松了手。尤福把右手攥得紧紧的,然后摊开。 <BR>  有个屁证据!毛豆骂道。 <BR>  有刺。尤福用袖子擦去鼻涕,得意洋洋地回答。 <BR>  什么刺? <BR>  空刺(气)。 <BR>  毛豆悻悻地准备离开,又停了下来,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谭木匠,糖还有不?”毛豆拿了一个糖欢天喜地地走了。 <BR>  人,是有灵魂的。那灵魂生活在另一个村庄里,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走进去,就会发现另一个自己;我们的头顶上也始终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们,洞悉我们的软弱、怀疑、肮脏、怀疑、罪恶……我给很多人打过棺材,似乎更了解死亡的内涵,其实要了解一个死者的形体是困难的,几乎每个人临死前都充斥着遗憾和恐惧,像尤老师。 <BR>  在给他打棺材时,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那时候已近黄昏,若有若无的风吹落了好几朵硕大的桐花,我有点累,就躺在刨花里休息,半醒半睡之间,尤老师来了,他的屁股上依旧挂着破旧的闹钟,但是好像很久没走了。 <BR>  他说,谭木匠,有些事情我确实放不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的命啊——我清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它像半个锅盖一点点被山峰吃掉。有几枚刨花卷到了远远的地方感,四周弥漫着淡淡的粪味。 <BR>                  <BR>  8、蚕豆 <BR>                  <BR>  今天早晨上课的时候,尤老师挑着两只粪桶来到了学校。毛豆断定他今天要挑粪去八担冲,尤福也对毛豆的科学判断坚信不疑。“那我们去教训教训他。”毛豆说。 <BR>  于是毛豆、尤福和我一同跑到尤老师必经的路旁,在那里挖了个很大的坑,毛豆对尤福说,拉一泡屎。 <BR>  尤福说,我没屎。 <BR>  我和毛豆三下两下就脱去了尤福的裤子,把他按到了坑边,但他努力半天也只是撒了一泡尿。 <BR>  “我来吧。”我一把推开尤福,威风八面地蹲到坑边,随着那些脏臭的东西喷薄而出,我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坦然地接受了毛豆和尤福对我的敬佩目光。 <BR>  随后,我们在上面搭了些细树枝和竹叶,再盖上沙子,一点痕迹也没有。我们躲在不远处耐心地等,像是在伏击敌人的部队。但“敌人”迟迟没来,我们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正欲离开,尤老师出现了。 <BR>  他挑着满满两桶大粪,边走边唱:鸡蛋大的壶呃,装不了半两酒耶……还没唱完,就扑通一声绊倒在地上,但两只粪桶只是摇晃了几下,溅撒出一些汁水而已。 <BR>  我们看见尤老师把脚上的大便往沙土上蹭了蹭,喊了声:“我的心肝啊——”他喊完后便把我拉的屎用手捧起来放进粪桶里挑走了。 <BR>                  <BR>  9、尤老师 <BR>                  <BR>  我是昨天早晨死的,至今我也不知道是谁泼了我的粪,但至少有队长、谭木匠、尤福爹是我的怀疑对象。队长拆房心切,因为搬学校的事和我吵过,不是他干的也是他指使的;谭木匠在事发现场留下了脚印,他的嫌疑根本洗不清;尤福爹一定是把以前我让他挑粪抵学费的事记在了心上,正伺机报复呢!所以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队长利用尤福爹对我的仇恨,指使他破坏我的厕所,尤福爹在行动时,遇见了谭木匠,谭木匠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帮尤福爹望风。 <BR>  昨天晚上,为庆祝我的死,队长居然从县城请来了锣鼓班子。他们就睡在学校里,我在月光下走来走去,在低矮的房屋边逡巡,但我心里确实放不下我的那些肥料,就回到学校里看看。这指挥一个年轻的后生,准备到操场边的油菜地去方便,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把他拉到了厕所里——作为城里人,随地大小便是极不文明的。 <BR>  其实我也不应该这么直接地去拉他,让他看见了我的魂。记得第二天大宝周脚步未稳,把我从棺材里摔了出来,把这个年轻的后生三魂吓去两魂半,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我禁不住笑了两声。 <BR>  谭木匠居然一天之内把我的棺材打好了,这多少有点敷衍的味道。他在这一点上,确实很对不起我,想他年轻时偷树,被队长逮了个正着。大冬天的,队长罚他脱去衣服站在雪地里。他冻得瑟瑟直抖,泪水纵横。我实在看不过去,等队长走后,就让他穿了衣服,当时他感激得直磕头。 <BR>  人的魂若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直到死后才明白这一点。我住在另一个村庄里,整日面对着这个人世的村庄,它的风吹草动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某家做饭,我能够闻到烟囱里袅袅的炊烟味;要是谁家的女人哭了,我也能够洞悉她内心深处的隐秘;特别是现在,我明显地看到,学生们已经很少去学校上厕所了。毛豆和蚕豆常常在桑树林、泡桐树下,甚至于别人家的鸡窝上拉屎,他们的娘老子也不管! <BR>  我的魂在年轻时丢了不少,让我现在空荡荡的,像雾,像尘,风一吹就忽然不见。我三十岁那年,从江店街喝酒回来,风高月黑之夜,我趁着三分酒意从牯牛尖翻山而过。我大步下岗,心里“砰砰”乱跳,酒已醒了几分。正在这时,一阵冷风直往我的衣领里钻,让我打了一个寒噤。天啊,一个什么东西趴到我的肩膀上,从它身上的腥味来看,它应该是驴头狼,吃人驴头狼!我浑身颤抖,腿肚子发软,差点儿瘫倒在地。但我没有倒,也不敢转身,我知道我一转身它就会一口咬断我的喉咙,我喊着口号,依然是原有的步伐往山下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毛主席的光辉思想是站无不胜的,我终于下了山,走到了宽阔的大路,后面的驴头狼不见了。当我回到家时,衣服湿透,脸无血色,大病了一场。 <BR>                  <BR>  10、队长 <BR>                  <BR>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拆迁工作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植树工作要坚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以路线斗争为纲,牢固树立为革命造林,为战备绿化的思想。 <BR>  当前,我们生产队迫切需要解决的是旧教室拆迁问题和植树造林问题。尤老师的死为拆迁除去了最后的绊脚石,这项工作很快就要布置,明天最好就能够动工;植树嘛,最好是泡桐树,它木质轻软、不翘不裂、不生虫、耐腐防潮,隔音隔热,是国防用材和出口物资之一,也是箱柜、家具、风箱、胶合板、乐器的优良材料。 <BR>  当我把上述材料准备完毕时,看见一个修伞匠朝村子走来,这修伞匠有点似曾相识。毛主席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够放松警惕”,近来,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很可能他就是走资派的联络员。 <BR>                  <BR>  11、修伞匠 <BR>                  <BR>  我嘴唇干裂,显得风尘仆仆,从四川的某个村落,抵达皖西丘陵中的桐树岭。我走村穿巷,多年的奔走使鞋子烂了几双。有时候,我在夜里走,耳朵里塞满了庄稼生长的声音——它脆而薄,微弱得什么都不剩,只余一点儿,直往人的心灵深处钻,让人想停下来大睡一场,只当所有的事情尚未发生——过眼的烟云、镜中的迹象、转瞬不见的风景以及生命中重大的秘密在这虚弱的声音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轻易地就碎了,或者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有时候我在白天走,边走边咳嗽,我希望这种特别的声音能使村庄惊醒,像一个人那样醒来,像一个人那样猛地从床上坐起,然后用山泉洗脸,最后连脸也洗去了,村庄只剩下那些光秃秃的风景,只剩下我要找的那一枚火焰。 <BR>  这一次我不是补锅匠,而是修伞匠。我的一把把破伞像是包藏着一个个阴谋,它们在伞里挤着躲着,不敢钻出来晒太阳。那个泡桐下的院子又出现了,它那么直接而忧伤地卧在那儿,安静得只能够听见桐花的落地。 <BR>  泡桐下是一个小孩,玩着破飞机,专注极了,甚至有一朵桐花落在他的背上都没有发现。我朝他咳嗽了一声,但是他没有注意到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径自走进了院子,女人从屋里出来,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轻轻地问了句:“要修伞吗?”她转身回到屋里拿了一把破伞。 <BR>  我细心地修,细心得不能再细心了;我们细密地交谈,但我的目光未从我的活计中离开。把伞修好后,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走出院子时,女人追上我,因为我忘了要钱。 <BR>                  <BR>  12、谭木匠 <BR>                  <BR>  我知道四川女人原来在老家有个相好的,感情好得很,后来她在城里遇到了蚕豆爹,反正很复杂,她就跟他来到了桐树岭,生活了好几年,并且生下了蚕豆。 <BR>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秘密:蚕豆爹和四川女人相遇时,那女人已经有了身孕,到桐树岭孩子就生下来了。当时尤家夫妇求子心切,就把他领养了过来,取名“尤福”。蚕豆爹之所以把儿子送了人,一是因为这小子是别人的种;二是他刚落地时不哭也不笑,微闭着两眼,基本上奠定了他弱智生涯的基础。 <BR>  前几天,我做完活经过学校,月色朦胧,在池塘盖了一个模糊的印。时值午夜,我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学校闪过,此人正是尤福。他手握铁斧,到厕所一顿猛砍,破门而入后,又用粪瓢舀了许多粪便当空挥洒。我怕泼到我的身上,赶紧走开了。现在细想起来,尤福这样做明显地出于报复心理:他爹帮尤老师挑了三天粪,尤老师不但不领情,反而在早晨罚了尤福站三堂课,因为这浑小子说一加一等于三。 <BR>  “你前几天不说等于二吗?”尤老师气急败坏地问。 <BR>  “前几天等于二,但是过了好几天,这数也该像土豆一样长大了吧?”尤福说。 <BR>                  <BR>  13、蚕豆娘 <BR>                  <BR>  他修过伞后,在伞中留下了小字条。这字条被汗浸湿,但字迹清晰可见,上面写着私奔的地点、时间。我突然想起了八哥的故事,真是让人费解——其实生活中有很多事情,是没法解释的。 <BR>  有一只八哥,活泼可爱,每天飞来飞去,无忧无虑。有一天,它看见有个老奶奶无儿无女,很是可怜,就决定帮她。它飞到楼上小姐的阁楼上,唱:楼上小姐真美丽,绫罗绸缎花外衣。楼上小姐听着高兴,就让八哥在她的楼上玩,八哥叼出她的金手镯、银项链,然后一翅冲天不见了。八哥把这些值钱的东西送给了老奶奶,并且对她说,奶奶啊,我就是你的孙子了。老奶奶很高兴地和八哥生活在一起。可是,钱很快地用完了,八哥看着奶奶愁苦的脸,又去了楼上小姐那里。但是这一次让她捉去了,她拔光了八哥的毛,准备把它炒了吃。八哥忍着痛从厨房跳了出来,回到了奶奶那里。奶奶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调理好,才让它的羽毛长出来。它又能飞了,能跳了,能结结巴巴地说话了。奶奶说,你帮我去买针线吧。八哥愉快地出发了。过了一会儿,奶奶听见八哥在天上喊道:奶奶啊,我叫鹞鹰叼去了,针线藏在碌碡屁股了。 <BR>                  <BR>  14、谭木匠 <BR>                  <BR>  事情后来不可挽回地发生了,毫无征兆,一切都来得悄无声息。学校的拆迁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老房子的瓦被揭了下来,“哗啦”一声摔在地上,像下了一阵冰雹。队长指派一些人小心地挖着墙根。毛豆、蚕豆和尤福等孩子被队长派去拆厕所。尤福傻乎乎地边走边提裤子,最后蹲在一旁,观察一只绿头苍蝇;毛豆爬到墙头,大喝一声“狼来了吃面包(long live Chair Mao)”,而后就推翻了厕所的屋顶。 <BR>  “我的心肝啊——”几乎每个人都真真切切地听见了尤老师的呼喊,是那么的绝望和悲哀。 <BR>  “我的心肝啊——”,他叫了一声。 <BR>  毛豆赶快从墙头下来,跑到操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但尤福仍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只苍蝇,对外面的骚动漠不关心。 <BR>  在操场边,突然走过来一个修伞匠,当他靠近学校时,队长警惕地站起来。但另一件事情很快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教室的一面墙逐渐倾斜,压向厕所,但尤福仍站在那里。 <BR>  “尤福——快跑——”人们朝他喊,但他吓傻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BR>  一个人影以难以描绘的速度和尤福发生了位移,那面墙也不失时机地倒了过来。 <BR>  尤福倒在操场的碌碡边,还没有缓过神。厕所里倒伏的墙下面,还露出一个明晃晃的伞尖。 <BR>                  <BR>  15、毛豆 <BR>                  <BR>  修伞匠死的那天,蚕豆娘也死了。一大早她就到牯牛尖去割草,被人背下来时,就已经断了气。她是被“野鸡象”咬死的。“野鸡象”是这里有名的一种毒蛇,人们只是听说过,好像还没有人见过。传说中,那是一种长着野鸡一样斑斓脖子的蛇,异常凶猛,常常潜伏在树上,看到人就猛扑过去。俗话说,“野鸡象,早晨咬了晚上葬”。蚕豆娘的死相很恶,浑身都青肿了。 <BR>  开始,蚕豆娘在山中看见“野鸡象”,还以为是一只野鸡。但是当蛇看见她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幸好她手里拿着镰刀,一到划过,蛇头便被割下。但蛇头依然跳起来把她咬死了。 <BR>  蚕豆娘躺在地上,她的右手稍微有些松开,好像攥着什么东西。谭木匠把她的手掰开,原来是个揉成一团的字条。 <BR>  春天纷繁,蚕豆家门前的泡桐被砍下,准备做死者的棺材。树倒下的那一刻,桐花四溅,美丽非凡却无人喝彩。 <BR>                              2006-5-4 </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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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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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23 |只看该作者
<>形式上虽然不是什么很新的,但是用在这篇里合适。</P>
<>老到干净,挺好的。</P>
<>就是不同视角的叙述如果更分明,就好了。</P>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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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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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24 |只看该作者
哈哈 小时候故事听多了吧  提上来
什么带来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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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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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4#
发表于 2007-8-4 13:34:25 |只看该作者
<>挺喜欢这篇,很“民间故事”。 </P>
<>“尤福”写得挺活。尤其是尤福说喜欢电灯泡那段和“空气(刺)”[em31]</P>

<> 7谭木匠 里</P>
<P>
</P>
<P><FONT color=#666666> 人,是有灵魂的。那灵魂生活在另一个村庄里,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走进去,就会发现另一个自己;我们的头顶上也始终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们,洞悉我们的软弱、怀疑、肮脏、怀疑、罪恶……我给很多人打过棺材,似乎更了解死亡的内涵,其实要了解一个死者的形体是困难的,几乎每个人临死前都充斥着遗憾和恐惧,像尤老师。 </FONT></P>
<P>
</P>
<P>和11修伞匠 里</P>
<P>
</P>
<P><FONT color=#666666>过眼的烟云、镜中的迹象、转瞬不见的风景以及生命中重大的秘密在这虚弱的声音面前都变得无足轻重,轻易地就碎了,或者消失得无影无踪</FONT></P>
<P>
</P>
<P>是不是太书面化太文绉绉了?觉得是作者在说话而不是角色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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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主体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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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40 |只看该作者
<>熟练,重叠得多,不够分散,可能因为熟练所以迅速,但不喜欢它的迅速</P>
eat me,drink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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