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寂静之下,身处于城市中心地带的这里。空地上既很干净又堆了很多的杂物,几辆车停在附近整整齐齐地,仿佛放在小孩儿模型盒子里的玩具——且同样崭新发亮,好像它们也神气活现的彼此打量着。<br> <br> 然而,在这空地的上面,两座大楼相互对立的守护着它。但如果说是守护毋宁说是用那些庞大的阴影侵占着这里的每一块空间,就连光,那些自然的阳光也只是透过很多楼层的玻璃的反射才铺展出支离破碎的些许光斑,映在这儿。点燃了舞台的火把后,这里已经失去了它往日稀松平常的存在;乃至于经过现代文明的巧夺天工,两座楼房之间的空隙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剧场。观众席被安排在两侧,而且都是包厢(这儿竟然没有普通的席位,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这些包厢装饰的极为舒服,观众们可以自由的欣赏各种剧目。比如说他们可以躺在那里、或一边手扶栏杆一边眺望。同时,任何时间都会有表演。既然说到了表演,我不得不承认这儿的表演是很复杂的。而复杂仅仅是表演的外在而已——因为,倘若不是因为那些数不清的演员都穿着各异的话,那么谁又能说得清楚——这种表演到底是人在演出还是不同款式的衣服在演出呢?<br> <br> 此刻,剧场的中央有演员上场了。她带着一个小孩,因为我正在第三二三包厢往外头窥视,所以“演出”就此开始(必须确信的一点就是:这是完完全全地地道道的表演)。此人的脸是看不清的,大概她正在折磨她牵着的小孩儿。于是我和其他无意间加入本剧的观众一样,漫不经心的浮想联翩。例如说我以为:这个体态匀称的女人,应该是美丽的、她带着自己的私生子——当然,未婚母亲在时下已然是某种流行趋势了——或者是利用了一种叫做法律的武器从丈夫那里抢夺过来的孩子。总之,我们暂且承认这一点:那孩子是她生养的;而且她不必效仿《萨宾的妇女》那样高高举起自己的孩子向着世人宣布。我记得画中的那位高举婴儿的母亲极具说服力,但愿路易。雅克。大卫饶恕演员和观众差强人意的审美水准。现在再说说这名母亲的五官,尤其是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上,观众往往更愿意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而不去琢磨剧情的发展。由于这些原因,她现在正慢慢地将自己的容貌呈现出来……,“一个酷似完美的面具”我评论道。接下来,表演达到了自己的高潮,我猜想:妻子正从外面把我上小学的女儿接回来。所以,我需要到厨房去,看看晚上做什么菜。<br> <br> <br> 第二幕,空场之间的哑剧<br> <br> 稍有赏剧意识的人,或许会意识到在第二幕上演之前,我们必须等待空场。<br> 这时候我们坐在自己的包厢里,无所事事。我在这段空闲中看看自己的手掌,它轻微的拜访了我的后脑勺后已经回国了。但纯粹是出于无意识的,对面窗户上忽然映出来个老太太的背影——他们大概决定好了,要在吃饭时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事实上,在吃饭时欣赏演出的人有不少。他们会一边用筷子夹一小撮嫩绿、冒着油星儿的炒油菜,一边扒着往外看;而另一只手上还有一块自己做的馒头。这真叫人奇怪,我们的剧场无微不至竟到了这种程度——在我们的包厢里,配备了软绵绵的坐具和厕所、厨房以及卧室。在床上,观众可以睡觉。而演员们则能休息(哪怕是一拨又一拨的登台亮相),但他们只要一进入空地就不自觉的成了一个表演艺术家。我由衷的赞叹他们、他们的演技精彩绝伦且老辣娴熟。是否是一种本能?我曾怀疑过,但有几次轮到我上场后,本人才切身的体会到:哦,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呵。甚至超过了特莱奇克的预言,现实残酷的太过于直率了。当我怀着敬畏的心情表演完毕以后,退到了舞台的边缘。看起来,我思量了一下:我们除了做演员就只能做观众了。于是乎,我现在特别崇拜那些从不离开舞台的行为艺术家们。上帝保佑你们!你们穿着最古怪的戏服在舞台的角落夜宿到天明,日复一日也不多动弹。其中一些艺术家还会即兴表演各种乐器,能说会唱的,我羡慕你们。真的。然而你们会不会其实只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舞台上,观察着我们呢——这些每天会要回到包厢里去的可怜的家伙们。<br> <br> 他冷酷的打量着楼底下,几位工人师傅扛着大铁杆子。深红色的铁锈在工人师傅的肩头上,上面还有白色的绒线手套。这景色久违了,他好像快忘了放在自己抽屉里的那副绒线手套,白白的。几乎永远都是那么白,他想:已经赶上永恒了。他继续用力盯着演员们看,舞台上只有他们几个邋遢的人在晃荡。这出沉默的清歌剧转瞬就结束了,他觉得很难受。所以,他蹲下身像蹲茅坑那个姿势一样,两腿劈开,浑圆的臀部一下就露出来了。几分钟后,他再一次伸出头望了一眼舞台:已经没有演员了,模模糊糊的一些小黑点散乱的撒在空场里。视线在自然的聚焦后终于看清了,原来演出并未完结,现在换住在包厢里的居民们表演了。<br> 他认得那些是家鼠——当然不是观众们养的宠物咯——灰色夹杂着黑色的外套,身体尽管肥胖但显得十分天真烂漫。可能是花季少年们在舞台上求爱吧,这就叫做“爱情剧”,指南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的:“所谓爱情剧,就是两性表演关于交配之前阶段的某些行为的一种戏剧”哦,他还瞥了下面的一行注脚“伟大的爱情剧有很多剧目,特别是专攻这一领域的剧作家和伟大演员是所有剧作家和演员中最多的……云云”。放下指南他注视着那群少男少女(即使他无法别分公母)<br> ,距离太遥远了。此人翻着白眼珠想象着普那路亚时代老鼠关于婚姻的种种思考。<br> <br> “只有这些原始居民才是历史的继承者”他武断的宣称,于是哑剧落幕。我注意到一些表演丑角的演员开始上场了。<br> <br> <br> 作为成功演员的人对我的一次教育<br> <br> 经历了几次稚拙的演出,我逐渐对舞台生涯感到了一丝恐惧和抵触。我期望自己做一名妇女、一个终身观众。但好像不行,就在我已经拉上了包厢的帘幕时,作为成功演员的人来到了我的身旁。他对我说:“你看到了吗”什么,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看,剧场上那辆缓缓驶过来的车。”他不能抬眼皮就能看到舞台上正在上演什么——这叫成功演员的表演经验,仿佛是未卜先知的那种能力。接着,作为成功演员的人继续跟我说:“你从来都不愿投入到舞台的演出中去,这样下去你只能演微不足道的跑龙套的了。我说,你已经不能再去扮演六岁的孩子了,你自己明白么。”“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年龄啊!”我开始用白痴的台词反驳道,而且我忽然领悟到:随着我表演时间的增长,现在很难在舞台上看到我小时候经常见到的“白痴”们了。莫非这些演员已经退休了?以后我会常常怀念那些剧场里的傻子们——他们总能给观众带来无法形容的震慑力量——故此,我一直以为:这些演员是无法模仿和复制的。独一无二。此外,连他们最一般的外貌、服饰,我们这些平凡的大众演员也说不出个一二三。难道这不就是伟大吗……<br> <br> “你什么时候也能扮演开车的人呐”作为成功演员的人突然叹了口气。我不好意思去驳斥他,因为我明明看见了,刚才那辆车缓缓的驶过,但在舞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迹。所以,我对着愁眉不展的作为成功演员的人拿起了我放在桌儿上的玩具汽车,“看,这是我驾驶的汽车。两侧的车门同样能打开。”<br> <br> 我只有一个不可磨灭的耻辱,那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有多大。<br> <br> <br> 晚间剧场,我的另一次演出<br> <br> 根据演员和观众的轮班制度,这座剧场永远都不会平静下来。绝大部分人都只有一个选择,演员兼观众。自然,我与众不同了。因为我是观众兼演员。<br> <br> 谁能说晚上的演员比白天的少?就以我担任的观众职务来看,说句公道话吧,实际上恰恰相反。也就是说,在夜里,舞台上的演员更多一些。因之,对于所谓理论家的所谓统计,我并不很看重。明摆着的事实啊,那些从观众进化出来的理论家不见得比普通观众强——即使是他们也必须在晚上回到自己的包厢去;仅此一点就足够能说经一切了。<br> <br> 我呢,比较来说还是偏爱在晚上登台的。因为此时的塑形光线很柔和,没有白天模拟的自然光那么刺眼和热烈。但我依然还是扮演配角,在那些五光十色的主角所站着的背景附近;用老演员的话说就是“充当背景上的影子”。这个时刻剧院两侧的包厢都点亮了灯,且不时的有人影在左右摇摆——那是在调整观赏的角度呢。而我,坐在树下的花坛石头护栏上正在抽烟。似乎这种无关紧要的角色已经适应了我自身的态度,它已经能不紧不慢地散发出倦怠的苦涩气味儿了。就像、就好像我身后的那些模拟成不知名的花朵的道具一样,不过是道具罢了。也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松散得随便呆在一个地方。他们扮演儿童、老人、游手好闲的都市居民以及进城来开眼界的老乡们。连我这样苛刻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们,无关紧要而演技超众的配角们。那么,现在的舞台焦点在哪里呢?<br> <br> 景深拉了回来,我这样“背景上的影子”已经超过了超焦距的可视范围,变得越来越模糊扭曲了。然后,今夜的主角上场了。或者说他们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视线回到自己身上也未可知。反正,俩男人成了主角。由于我已经被模糊和扭曲了,故此置身于阶段透视规律以外的本人无法瞧清楚主角的具体形状。还是依靠日常性的推断:他们应该是男子。没有长发和裙子、更重要的是身体显然没有婀娜的那种姿态;另外一个声音却在说“两个劳动妇女也是可能的”,但劳动妇女不会在这个已经过了溜弯儿时间的时候继续在街头驻足了吧。除了那些演流氓的家伙们,夜场主角的种类真的是乏味可陈。嗯,他俩看起来正在对台词。这,也引起了我的羡慕。因为我这等跑龙套的是没什么台词的,而他们——那些能演上主角或主要配角的人裤兜里却总揣着一本厚厚的剧本;本人的兜里则只有打火机而已。<br> <br> 对完了台词,那俩男的就像两根大葱一样呆呆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了。我是否应该走上前去,借来他们的剧本看看?然而上次我这么做的时候却被一位不知名姓的主角赏了一记大耳光。我是没有资格去看人家的剧本的,可怜的是过去我居然不知道!所以这样浅薄的些许欲望很快就被夜风刮走了。咱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好分内工作算了——充当背景上的影子。这几年的舞台生涯只教我学会了低三下四还有多抽烟少张嘴,免得又搅和了别人的演出。天儿有些凉了,我想我已经快下场了吧,至少跑龙套的也拥有休息的权利呀。<br> <br> 于是影子提前退场了,他回到了自己所在包厢。进门儿的时候,作为成功演员的人不免又训斥了一顿专演跑龙套的他。而他,像孙子一样默默捱着。<br> <br> <br> 礼节性的外事活动<br> <br> 单纯的观众是不存在的,因此当演员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中去、当那个只能透过反光的舞台彻底寂静下来以后;两座彼此对望的包厢集成体就会化身为一个严密地且没有任何缝隙的国家。每个国家都由一位贵族统治的领地构成最基本的行政单位,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统辖这些被分割成贫瘠领地的贵族多是男性:公爵、伯爵以及子爵。是的,这儿的每一块领土都没有自己的国王——国王们都露宿街头,他们是完全自由享有特权的。<br> <br> 但是,管理封地对于贵族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日常性的、琐碎不堪的暂且不提,仅仅是两个贵族家庭之间的礼节性的外事活动,就是颇费周张极端复杂的。大概的过程是这样的:当一位男性贵族忽然觉得有必要接受自己法律配偶的意见时,他便召开议会宣布要到某某伯爵的领地上做一次外交访问。然后贵族会吩咐自己的家眷注意必需的礼节和显示出自身贵族气质的身体语言;接下来男主人来到自己的金库,他对金库看守说“拿出五十枚金币来”,此时金库看守大多会考虑到主人的高贵地位而支付一百枚金币并进言道:“我的主人,慷慨一向是您的美德……”<br> <br> 邀约发出之后,接受访问的贵族家庭则会准备好一切必要的东西。譬如说伯爵夫妇得知对方将要在某时访问自己后,就打发想象出来的仆人们,立即打扫和收拾城堡的会客厅;并在同样是想象出来的橡木高脚桌儿上摆上塑料鲜花。伯爵夫妇矜持得坐在旁边。<br> <br> 静静地等待,外事活动的开始。<br> <br> <br> 自己创作剧本\\但注定是要失败的<br> <br> 我没有忍辱负重的感觉,你这白痴。他心里骂着自己。接下来我打算给自己写一个剧本,因为我猜测:大概有了自己的剧本以后,我也就能扮演主要演员了。写作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当他拿着自己的剧本回到舞台以后,事情却并未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唉,他哪里知道:<br> <br> 他的那个剧本和主角们的剧本是完全不一样的啊。于是他只得继续扮演跑龙套的和“背景上的影子”,而更倒霉的是:走出包厢的时候,他忘了带打火机。<br> <br> 06/5/12<br>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5-14 13:13:25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