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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蹲点干部来我家吃饭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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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6: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走上西头大沟坡那阵儿,太阳正好被村中间井沿边上那棵大杨树给遮住了,在密密实实的枝叶间东奔西闯,可就是钻不出来。树丫巴上那个跟苣荬菜筐子差不多的老喜鹊窝,变得玲珑剔透,周围长满了毛茸茸的光,倒好像它成了太阳似的——这充的是哪门子大瓣蒜啊!<BR>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四五只老母鸡“咕咕”、“咕咕”地,在用爪子刨虫子吃。我悄袅地走到跟前,举起手里提着的小褂儿,猛地抽过去。它们一边“嘎嘎”叫着,一边“扑棱棱”、“扑棱棱”地飞进了道边那叶子已经泛黄的苞米地里。那儿有只蝈蝈一直在叫,这阵儿住了嘴。我巴不得它不来烦我呢。可没走两步,它又叫上了,这个败家玩意儿!我回过身,踹了两脚棒子秸,一阵“刷拉拉”的响声之后,就啥动静也没了。<BR>    我揉着后脑勺上刚被小四用石头打出的包,接着往前走,心里埋怨着我妈。归齐这事就怪我妈。她要是顺当儿地让我上学,不就啥都结了!我都六岁了,虽说长得干巴点儿,但个儿挺高的,连那个梳着五号头的老师都相中我了。我妈开头也满口答应呢,可看到老师那个小本子上,已经有了西头小三和大杨树下小四的名字,就说啥也不让我去了。我囔叽了半天都不中。临了,她举起手丫子,瞪着我嚷:“我看你是让人家欺负死才甘心呢!”这么着,我上学的事就完犊子啦。开学好几天才知道,归齐小三、小四它们也都没去。<BR>    那天我妈和小四他妈坐在他家门前的井台上,乘着大杨树的荫凉纳鞋底子,我和小四就在旁边的碾盘上玩。我妈问:“你们小四咋也没上学呢?”小四他妈撇着嘴说:“啧啧,还有脸问我呢,都怪你!”我妈说:“孩子是你个人养的,咋怪到我身上了呢?”“不就是想搭个伴儿吗,这回你的臭尿盔子可端上啦!”小四他妈说着话,把纳底绳子拉得“吱吱”山响。“伴儿不有的是吗?”我妈一边在头皮上蹭着锥楂子,一边看着小四他妈的脸说。“啧啧啧,你听听!”小四他妈说,“我们四儿蔫啦吧叽的,跟旁人搭伴儿不是擎着去挨欺负那角儿吗?我寻思着,——说这话也不怕你不爱听——,你们一个小地主羔子,再咋着也不敢欺负我们吧!”我妈说:“哼!我可是贫下中农,我儿子还不兴随我!”三把两把绾起纳底绳子,把锥子往纳到半道儿的鞋底子上一别,拽着我就往家走。“嗯——”小四他妈在后边拉着长调说,“这年头,八成要翻天啦。”<BR>    我记着小四早先没这样骂过我,自从他妈说出这个词儿——地主羔子,他可抓住了话把儿。我没少从家里偷干粮给他吃,但堵住他的臭嘴可真难!你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吧,他吃了你的干粮,还是抢你的东西,还是骂你。<BR>    早晨,我爸把他那个缝着好几块补丁的帆布兜子挂到车把上那功夫,我妈去了茅坑。——她口口声声说“哎呀,这个稀汤寡水的糊涂粥啊,几泡尿就把肚子尿空啦,你就啥也干不动啦”,但就是憋不住尿,哪一天下地干活之前都得跑几趟大粪坑。从打那天她把肚子里的一个什么东西尿出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我爸看她着急么慌地跑到东山墙那边去了,就赶紧向我招手,我就“噔噔噔”地跑到了跟前。这阵儿他已经把饭盒从兜子里掏出来打开了,我红着脸伸过手去。我爸掰下一块棒子面干粮,塞到我手里,一边笑着眨咕眼。我忙不迭地把干粮掖进裤腰里。他替我抻好大襟,——这功夫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干啥呢,你们爷俩?”我妈查查抠抠地问。“孩子的裤腰带没系正当。”我爸说,“——嗯,我走啦。”<BR>    我妈今天可真能磨蹭,切起喂鸡的刺儿菜来,一刀一刀的,那么慢慢悠悠;喂猪的时候,要不是看着它把前一勺吃净,她才不倒后一勺呢,——这中间她又跑了几趟茅坑——,还反反复复地嘱咐我:要看好家,不行往外跑,不行串门子;不认识的人千万别给他开门;不管是谁,不管给你啥好玩意儿,说啥也不能跟人家走……这些话,她都说过一万遍啦,可咋整!直到营子里第二遍钟声响起,她才拿起镰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要是敲第三遍钟还没到,那可完啦,半天的工分就没啦。我都替她着急。<BR>    她前脚刚走,我就赶忙从裤腰里把干粮拿出来。都压成扁扁的了。我耐着性子等到第三遍钟声响完,才跑着穿过胡同,来到前趟街上。向西撒摸一眼,看见小四正没意啦思儿地围着他家门口的碾盘转悠呢。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听着双脚落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跟影匠的嘎叭鼓似的。这可真像个小马驹,我想。<BR>    快到跟前的时候,我“咴——”地叫了一声,停下来,用力打了两个响鼻,提提裤子,举起干粮,像摇着博浪鼓一样,乐呵呵地向他走去,小鸡鸡被裤裆里的干粮渣子磨得麻酥酥的。小四接过干粮,问我:“咋成了这样?”“怕我妈看着,掖到裤腰里了。”“你许不是从裤裆里掏出来的?”“不是。”我说,“敢跟你赌东!”“那你先吃一口。”他把干粮举到了我的面前。我想接过来吃给他看,但他缩了一下,没让我的手碰到,然后直接举到我的嘴边。我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嚼着。要说我妈贴的干粮,那可真叫香,啥时候能吃个够就好了。小四这才放心地吃起来,三口两口就呛净了。我一边咽着唾沫一边想:这好玩意儿可让你给糟践啦!<BR>    “我们家有个玩意儿,你保准不认识。”小四神神道道地说。我跟他来到了屋里。他把柜盖掀开,伸进手去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太深,够不着。”他说,“来,你替我举着。”我双手举着柜盖,为了把它开得大一些,胳膊伸得溜直,还是不中,又翘起了脚跟。小四把着柜沿窜了两次,总算把上半身都钻进柜里了。他溜下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东西。“这是啥玩意儿?”他举到我眼前问。“这就是手纸嘛。”我说。“这叫手纸?”他斜起眼看我,似乎有点生气,“你当不住是整差了。——那它是干啥用的?说对了算你能耐!”“是老娘们儿用的。”“老娘们儿用它干啥?”“老娘们儿带上环儿之后,有时会出血,就用它擦。”“那血是从哪儿出来的呢?”他不得不露出虚心请教的样子。“好像是从屁……”我的话还没说完,忽听窗外“嗷”的一声,把我们俩都吓一激灵。小四慌里慌张地把那东西又扔了回去。<BR>    “你们两个不好好看家,在那儿鬼鬼祟祟地嘀咕啥呢?”小四他大哥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我“噔噔噔”的心跳劲儿还没过,这时脸又开始发热了。小四朝我吐吐舌头。看得出来,他也挺不好意思,就好像他大哥那双贼眼能透过窗户纸看到我们似的。<BR>    “你们两个小崽子滚到外边玩去吧,滚得越远越好。”他大哥接着说。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已经来到了屋门口,旁边站着那个侉啦吧叽的女知青刘小燕。她穿着一件蓝色制服上衣,白衬衣领子翻在外边;在胸口左侧鼓出来的地方别了一个红彤彤的主席像章;扎着两根很短的小辫,面穗弯弯曲曲,就跟不小心被火烧了似的。这功夫,正一心一意地望着院当间儿那棵豆梨子树咽唾沫呢。小四他大哥跟着我们来到大门口,在小四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说:“上大沟玩去吧,我给你放假。”然后转回身,“咣当”一声把大门插上了。<BR>    “你大哥咋把那个破鞋匠领到你们家去啦?”走到西头的时候,我问小四。“他这几天就围着她的屁股后边转悠。”小四说,“嘿,你看我不告诉我爸,打断他的狗腿!”“你敢跟你爸说?不怕你大哥劁了你?”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没等他回答,就奓开胳膊向坡下跑去。还差一块儿到沟底的时候,终于随着嘴里的“呜——呜——”声飞了起来。可惜没飞多远就失事了——跟前几天在松树山上那个撒药飞机一样,掉了下来。我刚从沙堆里抬起屁股,腰还没伸直,另一架飞机也从天上掉下来了,飞机轮子——小四的两只脚——重重地落在我的后脊梁上,把我砸得“吭哧”一声。“你咋不打开降落伞!”我急了,回过头朝小四嚷嚷。“女特务刘小燕搞破坏,把我的降落伞整坏了。”小四笑嘻嘻地说。“算了,”我忍着疼,大度地摆摆手,“以后提高点觉悟。”<BR>    这功夫,忽然听到一阵很怪的声音,“呱嗒”、“呱嗒”。我一边呲牙咧嘴地揉着后背一边抬起头,看见一个人从沟里走过来,腰上系根麻绳,手里提着镰刀,身上的列宁服有好几处都露出了棉花,走路晃里晃荡的,就跟长秸高粱遇着风一样。等他来到跟前才看清楚,敢情是两只鞋底都差不多掉下来了,他一走道儿,张开的鞋底打到脚跟上,就发出了这种怪声。他看了我们一眼,但跟没看着似的,哭丧着脸就过去了,一直向沟外的青年点走去。走得越远,那“呱嗒”声倒越脆生了。<BR>    “我看大刻薄是瞎了眼了,”小四瞪着那个人的背影说,“让这个资本家的狗崽子看青,还不得把粮食都捣腾到外国去!”“可不是吗!”我说,和他并排向沟里走去。前几天刚发过大水,冲得满地都是石头,低洼的地方还汪着水,被太阳一照,贼亮,直晃眼睛;你要是不细看,还以为是镜子呢。沟边的大树露出了树根,弯了吧曲地伸着,像趴在地上的死蛇。沟中间一片片的矮树毛子一律挂上了淤柴,有的都在树梢上挑着呢,老远看上去像系着破布条子似的。风吹过来,满鼻子都是土腥味。成群的蚂蚱在脚下蹦来蹦去,也不知都忙个啥。<BR>    不远处有一只蝈蝈在叫,我和小四互相看了一眼,踮着脚走过去。到了跟前,却没动静了。我们蹲下来,瞪着眼往树毛子里瞅。啥也没看到。忽然又听到了叫声,原来它在才刚路过的另一堆树毛子里呢。我们走过去,它又不叫了,过一会儿,却在别处叫了起来。我们站着不动,支棱起耳朵听,想看看它到底在哪儿。远处“哗啦”一声,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抬起头向对面沟沿上看去,原来从苞米地里钻出个人来,是个老娘们儿,披头散发,慌里慌张的。她直接从立陡的沟沿上溜了下来,刚站起身,又坐了个腚蹲。等她第二次站起来的时候,看到了我们;我们也看清了她,归齐是西头小三他妈。她扭过头,褪下裤子就蹲在那儿了,我看到半拉黑不溜秋的屁股,但好半天也没听到撒尿的声音。过一会儿,她抬起头看我们,忽然乐了:“操!闹了半天,是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一边说着,提上裤子就走了。<BR>    “这个娘们儿,肚子鼓溜溜的,准是又揣上了,”小四说,撇了撇嘴,“过两天生下一窝猴崽子。”“我看回家就得生,”我说,“生下一堆苞米棒子。”“对,生下一堆苞米棒子,小三他爸一吃,硌掉门牙。”小四一边说着,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们干脆坐到地上,前仰后合地笑,直到身上都没劲了。在我们脱下鞋往外倒沙子的时候,那只蝈蝈又叫了起来。<BR>    这回我们俩分头撒摸,终于让我给逮着了。“给我!”小四伸过手来说。“不!”我扭过身子说,“是我抓住的。”“给我!”他转到了我的面前。我又转过身,他又跟过来,我们俩就跟风翅篓一样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后来我趁他不注意,撒开腿就往沟外跑。他一面喊一面追。我的脚在石头上绊了一下,摔个大前趴子,手和胸脯子在沙地上挫得生疼。那只蝈蝈被甩出好远。我顾不上站直身子,一撅屁股,就像蛤蟆那样蹦过去,佝偻着手指头,往下一拍,严严实实地把它扣在了里边。这功夫小四“嗖”地从我的身旁窜了过去,伸手就拍。我看见在他的手刚要碰到地面的时候,有一个圆圆的小黑影向旁边斜着飞了出去。我心说:“坏了。”手心往下按,果然里边是空的。我向那个黑影落地的地方走去,撒摸了半天,归齐蝈蝈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趴着呢,两条大腿紧贴着身体的两侧,就像人的胳膊肘子蜷起来时那样高高地支在后背以上,大肚子一伸一缩的,好像在喘着粗气。这回我悄袅地走到它的跟前,手慢慢地举起,又慢慢地往下落,在离它还有不到一拳头高的地方,忽然加快了速度。觉着手指尖被撞了一下,还是让它给溜了出去。我还没抬起头来,就感觉身旁有个黑影晃过,那是小四在拍呢。我们两个,你走两步拍一下,我走两步拍一下,它到底又落在了我的手里。扣住之后,我的手慢慢往下按,感觉手心被什么顶了一下,赶紧用力一攥,满满地抓了一大把。那里边有硬硬的沙粒,还有一个肉乎乎的小球。我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伸进这只手里,把它捏了出去。可还没等抖落干净手里的沙子,小四就把我抓住蝈蝈的那只手给攥住了。<BR>    “给我!”小四说。“不给。”我说。“给我!”“不给!”“我操你妈!”小四说。“你敢骂人!”“我就骂、就骂!”小四说,“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我用右手推他的胸脯子,左手猛地往回一拽,就挣脱了他的手。“给你!”我朝他嚷,把手里的蝈蝈使劲向地上摔去。小四猫腰去拣。“死啦!”他喊,“嗷”地一声就哭上了。“啊——哈哈哈哈哈……”他这样拉着长调。他在装哭,装哭的人都这样,声音像大笑一样,还干打雷不下雨。他先是用手划拉地上的沙子,双腿跟在水泡子里打狗刨那样劈里啪啦地乱扑腾,后来又在地上打滚。“啊——哈哈哈哈哈……”忽然跳起来,一头向我撞来。我轻轻地一扒拉,他就趴到了地上。他起来又撞,我又把他扒拉倒了。“操你妈!”这回他坐在地上不起来了,一把沙子“哗”地向我扬来,“操你妈小地主羔子!”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吐出嘴里的沙子,扭头就走。这是我妈教我的。我妈说:“他再这样骂你,你就回家。别理他,别跟他玩,一辈子也不跟他玩。”“地主羔子,地主羔子,地主羔子!”他一声接一声地骂,鸡蛋那样大的石头“嗖嗖”地从我的耳边飞过去。有一块落在了我的背上,我听见“空”地一声,又有一块落在了头上,“啪”地一下。<BR>    我头也不回地往沟外走,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大沟坡。我寻思:“全村那么多孩子,咋就我是地主羔子呢?我这个地主羔子可是当定啦!我都没脸上学了,就是我妈让我去我也不去了。谁也不会跟我玩了,我完蛋啦。”我觉着鼻子有点疼,它在使劲地往里吸气,眼睛也热乎啦的,但我赶紧把咧到一半的嘴闭上了。我才不哭呢,我才不当孬种呢!我轮起了手里的小褂儿,向左一下,向右一下,又向左一下,又向右一下。就这样轮着,听见它在耳边“呜呜”地响,有时候打在路边的棒子叶上,发出“卡啦”的一声。走到井台那儿,我狠狠地向大杨树抽去。树顶上传来“咕嘎嘎”的叫声,有一只大鸟唰地飞起来,它乌黑的羽毛尖上闪着绿光,头上长着鲜红的冠子,两只翅膀差不多有锨杠那么长。“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我想,“我要是早知道它在树上就好了。我悄袅地爬上去,把它抓住,抓回家,用笆篓扣起来,那才叫美呢。没准儿我可以骑着它飞到天上去。我要是能骑着它飞,那可好了,我就不回来了,我就一直在天上飞。”我“吱吱”地咂着嘴,眼看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还在往天里钻。眼睛瞪得生疼,没办法只好眨了一下,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它就不见了。天那样蓝,一丝云彩也没有,一个小黑点点也没有,啥也没有了。<BR>    “我要是骑着它飞走该多好!”我想着这件事,想着自己怎样骑上它,怎样在它的翅膀前边悠荡着双腿,怎样抱着它的脖子控制方向,怎样在天上飞,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胡同口。但刚往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要说眼前这条胡同,那可真够长的。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它原本没这么长,三步两步就走到头了,就来到街上了;但每次从街上往回走,它就一下子变得长起来,比原来长一千倍,也可能是两千倍。里面黑咕隆咚的,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有很多妖魔鬼怪在两边那高高的石头墙后藏着,专门等小孩子过来。它们看到旁边没有大人,就会窜出来,用耷拉在胸前的长长的舌头把小孩子的脖子缠住,把毛茸茸的大脸贴到小孩子的脸上,用血红的眼睛瞪他,往他的鼻子和嘴里呵气。我有时候实在憋得没法,就从家里偷偷地溜出来玩,但回去的时候,走到胡同口就不敢接着走了,总是磨磨蹭蹭地在原地转悠,盼着过来个大人——哪怕是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子也行——跟我一起走过去。要是谁也等不到,我就只好一个人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妈妈——”有时候我妈答应晚了,跑到一半我的腿就软了,但却不敢停下来。这时候,我会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往常很不一样,好像分了好多岔,或者被虫子咬出很多小洞洞。妖精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吹得我的脖梗子凉飕飕的;它的手就要抓到我的背上了,我感到那里正在一阵阵地发麻。这阵儿我多么想就这样停下来,让妖精把我吃了——那就好了,就不用害怕了,也不用跑了。但我还是得跑,咬着牙往前跑,直到冲出胡同,来到了家门口,妖精才不再追来。<BR>    我等着有人过来,可是谁也没来,一遍一遍地向四周看,还是没人过来。忽然,“轰”地一下想起来,我妈还让我看家呢!要是看不好家,丢了东西,她准得杀了我。有一回,就是那回,她前脚刚走,小四就在门外招呼我。他说他在菜畦子里发现了一只蛤蟆,让我帮他去抓,我想把大门关上他都等不及,拽着我就往外跑。我家那只芦花鸡趁这功夫就跑了出去,被老鹞子给叼走了。我妈收工回来之后,“咕咕咕咕”地叫着到处找,结果在西头小三家的后院墙外找到了一地鸡毛。她二话不说,拎着我的脖领子就往家里走。把我往外间屋地上一扔,就去插门,然后转身到碗架子里拿起了菜刀,一边在大缸沿上“哐啷哐啷”地磨刀,一边数落我。等她把菜刀磨快了,就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她咬牙切齿地嚷:“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非杀了你不可!”眼泪都流到腮帮子上了,她也顾不得擦一下,一心一意地忙着杀我。我用脚跟蹬着地,屁股飞快地往后挪,后来后背靠到了风匣上,就没法再挪了。我双手抱着脑袋,缩着身子求她:“好妈了,好妈了,你别杀我了,我再也不敢啦!这次你别杀我啦。”可我妈不听这一套,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说:“非杀了你不可!我要是不杀你,你下次还往外跑。今天杀了你,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她一边说着,就把刀架在了我的后脖梗子上,像拉锯那样一下一下地来回扯。我感到脖子上冰凉冰凉的,吓得魂儿都飞了。依仗她不会杀人,还以为用刀背这样拉就能把人杀死呢。她要是会杀,把刀刃儿掉过来,就那么一砍,我就没命了。等我爸下班回来我就死透了,就啥都晚啦。我爸准得抱着我的尸体哭,他准得狠狠地揍我妈一顿,没准都得把她赶出去,再也不让她回来。到那个时候我妈就得后悔了,我看都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兴许她杀完我就得后悔。我正盼着她后悔呢。我就盼着她真把我杀了,那样她就没儿子了,就得后悔死了。但她真杀我的时候,我肯定还会害怕,她只要一提杀我的事,我就怕得要命。<BR>    想起看家的事,我再也不敢站着不动了。紧了紧裤腰带,用左手的袖子擦擦鼻子,又用右手的袖子擦擦,向周围最后撒摸一眼,就一头扎进了胡同。这回我一口气跑了一多半路,快要跑到头了,才听见妖精在后边追上来的“呱嗒呱嗒”的脚步声。但它来得很快,一下子就追到了我的身后,我吓得气都喘不上来了。“妈妈,妈妈——”不知道我怎么又喊上了,明知道我妈没在家,还是喊了出来。一喊出来就停不住了,一声接一声地喊起来。“儿子——”好像是我妈在院里喊,“妈妈,妈——”我喊起来的劲头大了许多。“儿子,儿子!”真是妈妈,她迎出来了,“儿子别怕,妈在这儿!妈在这儿!”“妈!”我笑了,但还没笑出声来,就“哇”地哭了,靠在墙上再也走不动了。我妈走过来,摸着我的脑袋说:“看把我大儿子吓的!”然后把我搂在怀里,又亲了亲我的脸,说:“别怕,没有妖精,啥也没有。你长大了,成了大小伙子啦,啥也不敢吃你啦。”可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觉着自己委屈,本来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的泪水,又“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别哭了,多丢人!”我妈说。她把我抱了起来,“哎呀,我儿子真长大啦,都这么沉了,妈都快要抱不动了。”<BR>    我妈有好长时间没抱过我了,也有好长时间没这样哄过我了,都有十多年了,都快有一辈子了。我骑在她的腰上,搂着她的脖子,把脸紧贴在她的脸上,真是美死啦。但她抱着我刚走进大门,我就想起了那件事——看家的事。她准是把这事给忘了,要不然不会对我这样好,但过一会儿她就该想起来了,就该把刀磨快,来杀我了。也许我只有接着哭,才能让她不再想起这件事。但我想哭的时候泪又流不出来了,只好装模作样地大声咧咧,一边用双手揉着眼睛。后来我妈把我放到炕上,要把我的手拽开,给我擦眼泪,我赶紧躲开,趴到炕上继续哭。不管她咋哄我,我都不停下来。后来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我说:“你猜咋的,儿子你猜咋的,你猜妈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不再发出哭声,但双手还是没有离开眼睛。“咱们家今天要来客啦!”我妈说。“真的?”我抬起头来盯着她问。“真——的!”我妈说。她歪着头,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那样的亮,把光都送到我的眼睛里来了,都顺着我的眼睛照到我的心里了。我觉着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就跟太阳一下子从云彩里钻出来了似的。我妈把她的脑门贴到我的脑门上,像牛顶架那样顶我,我也顶她。我抬起眼睛,正好看到她的眼睛,我们不顶了,就这样看着,然后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BR>    “你要是听话,”我妈说,“你要是老老实实地听话,等客走了,我把剩下的好玩意儿都给你吃!”“有炒鸡蛋,有炒土豆丝,还有——肉!”她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跟我说,我好像都闻到了鸡蛋和肉的香味,舌头根不停地冒水,整得嘴里跟发了河似的,都快咽不过来了。“是我表舅要来吗?”我问。“不是。”“是我大姨?”“也不是。是比这都重要的客。”我妈说。“那是谁呢?”我再也猜不出来了。“是县里的蹲点干部!”我妈说,美滋滋地看着我。“这是蹲点干部第一次到咱们家吃饭,”她说,“我要好好做几个菜,让他们看看我的手艺!我可不跟她们似的,不跟那帮老娘们儿似的,就给人家炖一个大菜,连点油星都没有,临了,人家给粮票的时候,倒忙不迭地收下了。我真替她们害臊。我才不跟她们似的呢!”我妈一边说着话,就到外边去抱柴禾,然后烧水、刷锅,我紧紧地跟在她的后边,就像个小尾巴似的。<BR>    “我瞅瞅咋样啦,”外边有人瓮声瓮气地说,“那可不!瞅瞅咋样啦,有点不放心。”我抬起头从门口往外瞅,看见大刻薄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色制服褂子,系着宽宽的牛皮腰带,上边斜插着一把镰刀,左胳膊上挎着一件黑色棉袄,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他那浓密的胡子就跟一片黑缎子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盖住了大半张脸,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一刻也不停。我都看傻眼了,他可真威风!我就是觉着大刻薄威风,我长大了要是跟他这样就好了。不少人都说他的坏话,管他叫大刻薄,我妈和我爸在背后也这样叫他,这可不是个好词儿。我想这准是个外号,就像小三、小五我们背后管小四叫四坏种一样。可惜我不知道大刻薄的真名叫啥,只好跟着别人这样叫,但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刻薄。我妈那天还骂他,我当时就挺不愿意,但不敢跟她顶嘴。那天她正在气头上,我要是顶嘴,她不杀了我也得狠狠地骂我一顿。我爸下班都回到家了,她还趴在炕上,不起来做饭。我爸撩着门帘往屋里瞅,问我妈:“咋的啦,不舒服?”我妈看了我爸一眼,又低下头去。我爸不进来,就那样撩着门帘看她。好半天我妈才又抬起头来。“肚子疼。”她说。过一会就开始骂人:“大刻薄那个王八犊子!”“咋的啦?”我爸问,我听见他在呼呼地喘气。“旁边有那么多老爷们他都不招呼,就招呼我跟他一起往车上抬土豆。”我妈说,“我们俩一人抓着麻袋的一头,刚抬起来,他就把他那一头呼地轮到了车上,我的腰就扭了一下。当时我就觉着事不好,不大一会儿,肚子就开始疼了。”我爸这才进屋,趴到我妈的耳边问她:“要不我去请先生?”我妈说:“不用啦。我看是不赶趟了。”后来她要起来做饭,我爸按着她不让动,他自己去做了。第二天早晨,我还没从被窝里爬出来,就听见我妈在外间屋说:“下来了,都成形啦,胳膊腿儿都有了,清清楚楚的。”“哎哎,你干啥去?”我妈又说。“我去把它埋起来。”我爸说。“我把它扔到茅坑里了,血呼啦的,怕孩子看见。”我妈说。“啥玩意?啥玩意?”我高声问,“妈你刚才说的是啥?”“小孩子别啥都打听!”我妈厉声喊我。“大刻薄这个王八犊子,他不得好死!”我听见她这样骂。我爸叹了口气,过一会又叹了口气。后来他们还骂过他好几次,我都听见了,但装作没听见。我真替他们担心,他们这样骂队长,不成了反革命吗?<BR>    “大叔来了。”我妈迎出去说,这时大刻薄已经来到了门口。“嗯,来了,那可不!”他说。“我正在准备呢。”我妈说。“我就怕你准备不好,”大刻薄说,“所以过来看看。那可不,过来看看。”“你这孩子,就是孱头,”我妈摸着我的脑袋说,“咋不跟你大爷爷说句话!”“这孩子——”大刻薄也过来摸我的脑袋,他一过来我妈就闪开了。“他还小呢,长大就好了,那可不!”大刻薄说,他朝我妈笑了笑,然后对我说:“大爷爷在大沟边烧了一大堆毛豆呢,就埋在第一棵树的下边,你去吃吧,那可不!”“真的?”我说,转身就想出去。“别去!”我妈说,“你这孩子,咋不懂礼貌呢,我没告诉过你吗,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我看见她在向我瞪眼睛,但我不怕,有外人的时候她从来不敢打我。“去吧去吧,”大刻薄说,“这也不是外人的,都是队里的,人人都有份。那可不,都有份。”我不再管我妈,“噔噔噔”地就跑了出去。<BR>    我来到大门口,看见我家那扇用木条钉成的大门关得紧紧的,连锁门用的铁链子都挂到了门框的那根大洋钉子上了。我踩着最下边那根横牚伸手把铁链子解开,然后用双手抬着大门的一头,想把它打开,费了半天劲也没搬动。干脆,我不搬了,从门缝里往外挤。先把一支胳膊伸出去,然后是肩膀子,用力一挣,门缝就变大了,脑袋就过去了,整个身子就过去了。我用袄袖擦了一下鼻子,向胡同口走去。这功夫,胡同里传来“呜嗷”的一声叫唤,把我吓了一跳。我瞪大眼睛往里看,原来是小四家的大黑猫走了出来。它站住脚看我,鼻子左右扭着,好像在闻什么气味,然后甩了一下尾巴就贴着墙根向西走去。我又瞅了一眼那黑咕隆咚的胡同,心想:“要是有人跟我一起过去就好了。要是大刻薄正好出来,我跟着他一起去找毛豆就好了。”“就怪那只破猫,”我想,“以前我从这头走的时候从来没害怕过。”忽然想起来,我有样东西得给大刻薄看看。我有一张照片,是我妈那回带我上县城去的时候照的,我敢说,整个村子里的小孩子就我有这玩意儿。我得拿出来给大刻薄看,没准儿他都没见过,没准儿他得向我要。我才不给他呢,我还得给别人看呢,还得给蹲点干部看呢。<BR>    我又“噔噔噔”地往回跑。到屋门口那儿,听见屋里“啪”的一声,跟每天夜里我爸拍蚊子的声音一模一样。我进了屋,看见大刻薄站在门口的一边,这功夫正扭过头来瞅我,他的一只手摸着脸;我妈在尽里头,靠着柜站着,眼睛瞪得溜圆,在看大刻薄。我先爬上炕,又顺着炕沿走到里头,用力一跳就到了柜上,把靠胆瓶那只匣子的盖儿打开,翻腾起来。这功夫听见大刻薄说:“你就酌量着办吧,队里正缺人手呢,那可不,在外边干临时工的都得回来。好人都得回来,别说成分不好的了,那可不!”“回来就回来,”我妈说,“有啥了不起!”“那可不,明天就得给我回来!”我听见大刻薄在外间屋说。“大爷爷你先别走,”我停下来,朝外边喊,“我有个好玩意儿给你看!”“看啥看!”我妈朝我嚷,一把就把我从柜上拽了下来。“我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她一边骂着,巴掌就劈里啪啦地打在了我的身上。“不疼,不疼!”我喊。“让你不疼,让你不疼!”她用一只手把我摁到地上,另一只手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起来。我觉着屁股上就跟有个红烙铁在一下一下地烫似的,钻了心地疼,但咬牙忍着,就是不吭声。“不让你出去你偏出去……”她又使劲拧了一下,就趴到炕上哭去了。她“呜呜”地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样子很怕人。我不敢看了,低下头,搓大腿上的泥。<BR>    后来我妈不哭了,到外屋去舀水洗脸,我听见水缸盖“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后来听见她“当当当”地剁菜,再后来就没动静了。又过一会,她撩开门帘往里看了看,就走进来,双手伸进我的胳肢窝,把我架起来,给我拍打身上的土。“妈把你打疼了吧?”她问我。我不吱声。“你要是听话,妈就不打你。”她说,“妈根本就不舍得打你。”“来,来看妈做菜。”她说,拽着我的手,向外走去。我们来到放破烂东西的那间屋子,我妈伸手到咸菜缸里去掏,好半天,掏出一块拳头那么大的暗红色的东西。“你看这是啥?”她把那个东西高高地举了起来,眨着眼睛问我,“儿子你看这是啥?”“肉!”我说,我认了出来。“对啦,”我妈说,“妈变出一块肉来。”“你知道这块肉是哪来的吗?”她问我。我摇了摇头。“你还记着呢吗?”她说,“五月节的时候,队里有一头牛摔断了腿,把它宰了,家家都分了一斤多肉。就是那回,我偷偷地藏了一块,把它腌上了,连你爸都不知道。这回可有用处了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在后边跟着,盯着那块肉。我的嘴里有一种牛肉的香味。<BR>    走出外屋门口,我妈把那块肉举起来看。我看见那上边有很多白色的、线头一样的小东西在爬,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我妈“咕咕咕”地叫,我们家那五只像老鸹那么大的小小鸡就“呼啦”一下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它们伸长了脖子,扑啦着翅膀,跑得像箭一样快。等它们来到了跟前,我妈就使劲抖落那块肉,我没看见有啥东西掉下来,但小鸡们却争抢着在地上叨了起来。后来我妈不抖落了,它们又叨了一会,然后就慢慢地在地上撒摸。有一只浑身金黄的、长着红红冠子的小鸡猛叨一口,转身就跑,剩下的几只飞快地追了上去。不一会,它们都钻到障子里不见了。<BR>    我妈把肉放在水盆里一遍一遍地洗,我看洗了至少有八十遍。她把它切下一小块,用菜叶包好,放到了碗架子里。“这块留着,明天妈给你煮着吃。”我恨不得她现在就煮熟了让我吃,但我妈说,今天有好菜,吃了就不馋了。“到时候你可得有点出息,”我妈跟我说,“老老实实地在外屋等着,人家喊你上桌你也不行去。”“有个小孩儿,”她说,“蹲点干部到他家去吃派饭,他妈炒的鸡蛋。干部有身份,本来想少吃点,剩下的都给小孩留着。但那个小孩不会来事儿,老在旁边问他妈:‘妈,他们咋还没吃完啊?他们都吃那么多了,还能给我剩下吗?’干部看这个小孩没出息,一来气,就把鸡蛋全吃了。小孩看着空盘子哇哇哭——哭也没用啊,谁让他没出息来着!”我妈一边给我讲着故事一边干活,她把肉切成很细很细的小条;又把洗好的土豆放在菜板上,先是切成薄薄的片,然后把它们摞在一起,也切成细条,码在盘子里,像一大堆火柴杆;最后,她掀开柜盖,摸出两个粉红色的鸡蛋,在一只大碗里打开,一边往里边撒着棒子面一边用筷子搅和,我看见那碗里好像有一个金黄金黄的轮子在转动。<BR>    “馋了吗?”我妈问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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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骠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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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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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6:31 |只看该作者
<>“我走上西头大沟坡那阵儿,太阳正好被村中间井沿边上那棵大杨树给遮住了,在密密实实的枝叶间东奔西闯,可就是钻不出来。”</P>
<>“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听着双脚落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跟影匠的嘎叭鼓似的。这可真像个小马驹,我想。”</P>
<>喜欢这两句。</P>
<P>浓郁的乡土气息,能感觉到作者精雕细琢的良苦用心。</P>
我看出来了,兄弟们个个身怀绝技啊……
http://fengyulan.blog.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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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6:31 |只看该作者
精工细做,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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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6:34 |只看该作者
对话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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