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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快乐和不快乐的叙事
我相信成都是一个能让我快乐的地方。因此我对木秀一次又一次地聊起成都。一次又一次聊起成都郊区里那些快乐的风景,还有那一座能让我快乐的唐甜的院子。我说我要在那里度过我的后半生,在那里画许多快乐的画。我去过一次成都,当火车进入成都后看到满车窗的绿色时我立即便感到满身心的喜悦。然后我背着包从成都车站出来,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量了一下成都,象新婚之夜迫不及待地打量着刚过门的妻子。成都的四肢平展地伸开去,我沿着道路四蹄奔撒。之后我迷失在成都阡陌纵横的小巷里。成都是阴凉的,象一张旧且舒适的床。我的脚掌有些大,平常穿的都是四十七码的鞋,这和我一米六的矮小身材极不相称。我把鞋脱了挂在脖子上,然后赤着大脚板走在成都光溜溜的青石巷上面,双眼忽左忽右打量着穿行而过的人群和旁边热气蒸腾的小吃。我的鼻子也特别大特别高,如果从正面看,它大概占了脸颊的二分之一,如果从侧面看,它大概占了脸颊的三分之二。走了很久之后汗水开始从我头发里汩汩地冒出来,它们趟过额头汇聚到我宽大的鼻子上,然后在高高的鼻子准头上排成一排,象屋檐的水滴一样有节奏地摔下,摔在青石板上。它们粉身碎骨的声音让我感到很开心,我低垂眼帘观赏着它们,就象许多只晶莹白色的小鸟一起飞离枝头,但是奇怪,它们为什么要坠向地面呢?好象有些鸟儿伴侣死了就会以头抢地自杀。但是这么多白色的小鸟为什么要自杀呢?不过我喜欢看到美丽的小东西自杀。我把鞋拿下又穿到脚上,可是我把我的鞋左右穿了。两个向外弯曲的鞋就象一对生气时背过脸去的小情人。然后我更加用劲地走起路来,汗水流得更多,我的胸前挂了一条小瀑布,这条小瀑布由许多只白色的小鸟汇成,它们从树枝坠向地面玩着自杀的游戏。我收回回忆对木秀说,其实关于这条小瀑布,你不仅可以联想成许多白色的小鸟,你也可以联想成许多白色的小鱼,或者许多白色的天使,甚至你都可以不把它们联想成白色的,你还可以把它们联想成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五颜六色的。
我领着这条小瀑布来到了成都的郊区,我觉得我更热爱成都的郊区。我看见一条栅门打开,许多紫色的山羊一哄而出,它们胸口都挂有蓝色的小铃铛。这一群浩浩汤汤的紫色从栅门口开始以一张扇形张开,然后散落在绿色的草地里,我喜欢紫色的山羊胜过白色的山羊,因为它们散落在绿色的草地里时更奇怪也更好看;我还看见许多树上都结满果实,每个果实都有条小门,你一打开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果汁流出来,不过有时不是果汁,有时是五颜六色的小鸟从中飞出来,啪嗒一声,你就看见一对蓝色的或黄色的翅膀在你眼前一扇,然后你抬起头就看见那只蓝色的或黄色的小鸟已经在很高的天空上了。有一件糟糕的事是,有一次我打开一个果实,以为里面会流出果汁,张开嘴在下面等着,结果里面却是飞出一只红嘴绿鹦鹉,它一面扑扇着翅膀,一面从屁眼里挤出一颗屎 来,那颗屎刚好落到我嘴里。等我抬起头看它时,它正蹲在一根树枝上,不急不慌的从翅膀底下抽出一根草茎,它将草茎插进对面的一个果实,惬意的吸了两口,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道:乡巴佬,乡巴佬;成都郊区的房子屋顶上都架着来去纵横的竹管,竹管里流着从山顶上接过来的泉水,这里的小孩都喜欢在屋顶上游玩,他们要找伙伴会攀着竹管爬到对方屋顶,敲着竹管喊对方的名字,然后你会看到许多的小脑袋从竹管后冒出来,还看到这许多的小脑袋在来去纵横的竹管上自由游走。我走进唐甜的院子时,唐甜正戴着眼镜在剪辣椒,唐甜的八个小孩在屋顶上举着水管玩水仗,我进去时被淋了一身湿,唐甜停住剪辣椒,探出头来吼了声:唐一唐二唐三唐四唐五唐六唐七唐八别调皮了。然后我就看到八个小孩从四面八方顺着竹管忽地跑了,紧接着我就听见吧嗒吧嗒声不绝于耳,不停的有五颜六色的果汁流下和五颜六色的小鸟飞起。我看中了唐甜的院子,是因为唐甜院子的整个墙壁上都挂满了一串串一串串鲜红欲滴的辣椒,那么红的红色,那么多的红色,在蓝天绿树青瓦青砖的映衬下是如此的壮观,使我不能自禁的想到:这上面要是挂满的不是辣椒而是我的画,我想一定也一样的壮观的。因此我对唐甜说:过两年我要把你这院子租下来好不好。唐甜摘下眼镜瞪了我两眼:你租下来干什么?我于是整理衣襟一脸向往的往她的大门口站了站,问她:你看我象不象一个画家。唐甜又戴上眼镜看了看,摇摇头说:不象,象农民。我于是呵呵的笑了,当时我头脑里想象的是这样一个场景:我穿着皱巴巴的西服赤着一双大脚站在门口,脸上映着晚霞一脸富裕的表情又有些腆腆的,手里掐着一块调色板和几支画笔,头顶上环绕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鸟儿,更高的屋顶上,小孩骑着单车走在竹管上或者在竹管上滚铁环,墙壁上挂满了我的画,画里面全是些不知名的植物和动物,绯红色或者明黄色的天空,星星和太阳同时出现在上面,黝黑肥硕的裸体女人躺在树冠上惬意的睡觉,浓密的阴毛边蜜蜂萦绕,穿着兽皮裙的男人在下面拉弓预射,眼睛瞄准女人的乳房,一只花豹正蹲在树冠上吮吸着女人的乳房。从成都回去时我的脑海里想起了另一个场景: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我吆喝着一辆马车,马车里堆得高高的全是我的画,画的间隙里探首出数条乌黑乌亮的蛇,它们将脖子伸得高高的,吐着信子舔食着空气,它们在中间缠绕,交配,繁殖出更多更多的蛇,当我来到市场上将一车画倾泻而出时,每幅画上面都缠绕了许多的蛇,我准备卖掉我的画,但是我成了一个玩蛇的老人,我的蛇儿守护着我的画,没有人敢去买掉我一幅画,这个时候我也会充满忧伤,用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蛇心里充满恨意。在坐着火车回去东辛店的路上我还想起了一个场景:在飞快奔跑的火车顶上,我架着画架疯狂地画着转眼即已逝去的风景,每画完一幅便将它挂在铁路边的树脖子上,以后的每一次列车上,旅客们每隔四五米就会从窗子里看到一幅刚刚逝去的风景,这使他们感到既亲切也忧伤,这使他们想起,在铁路边上堆满了他们的尸体,那是一个小时前的他们,两个小时前的他们,三个小时前的他们,四个小时前的他们、、、、、、
在东辛店,木秀是我唯一的朋友。木秀是一个没有正面只有两个侧面的人,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你都只能看见他两个侧脸,一个侧脸面向左边,露出一只清澈的眼睛和一只秀挺的鼻子,一个侧脸面向右边,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只长满黑头的鼻子。在吃饭的时候,木秀惯常用的是右边的嘴巴,他一边喝酒吃饭,一边咽下饭菜飞弹嘴唇骄傲的说起他和多少女人上过床,他说起这些就象一个暴发户说起他的财富一样骄傲。但是他一旦吃完饭,他就会用他左边的嘴巴开始谈起艺术或者其它。他说他从来没有和女人上过床,他是一个严格的禁欲主义者。他的左侧脸上充满了一个柏拉图的忧郁而纯洁的脸色。最滑稽的是,有时你不小心会诱醒了他那张睡眠的左侧脸或者右侧脸,然后他就会用左嘴和右嘴对骂或者争辩起来。我曾真诚的告诉他他是一个没有正面的人,他听后却哈哈大笑,你见过一个有正面的人吗,他说我也是一个只有两个侧面的人,他还说他看见的所有的人都只有两个侧面。的确如此,在他的画中,所有的人都只有两个并不对称的侧面。这样说来,木秀不仅自己没有正面,他还看不见所有人的正面,在他的眼中,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只有两个并不对称的侧面。木秀曾给我画过一张肖像,我记得我是高高的坐在一张椅子上,以一张庄严肃穆的正脸看着他,结果他画出来之后,却是一个矮小滑稽的我:他的左侧脸眼神怯弱,充满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和对未来的恐惧,他的右侧脸眼神明亮,充满童真的幻想和对世界的热望,他悬挂在高高的椅子上,因为太矮双脚触不到地面,两个大脚板寂寞的垂在离地面还有半条腿距离的空中。这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快乐的事,关于东辛店,本来我是想说一些快乐的事的,那么,现在就来说一些快乐的事吧!在东辛店,家家户户都养了许多的狗,他们很喜欢狗,不仅给狗吃好睡好,还送狗去读书,在东辛店的学校里,坐在课桌前的狗比人还多。这些狗不仅会背唐诗,会做算术,还会喊口号说“人类万岁”,他们还学会了唱歌,放学回家之后,主人要是不高兴,他们就唱歌给主人解闷子。这说得是小学的事,到了中学,坐在课桌前的狗就比坐在课桌前的人少多了,如果到了大学,乌鸦鸦的教室里就乌鸦鸦的全是人了,再也看不到狗们勤奋好学的身影。因为东辛店的狗比人多,而狗好象并不比人蠢,所以只好让狗少读点书。哎,这似乎也是一件不快乐的事。不快乐就象一场病,病之后身体总还要继续虚弱一些天;而快乐就象一个梦,清晨起来就已经忘记了梦的内容。我总是记住了病而忘记了梦。实际上,在东辛店,快乐就象东辛山的蘑菇一样多,下面就开始进入快乐的叙事:一到夜里,星星就会从东辛山的蘑菇里爬出来,曳着长长的线飘到空中。东辛店的狗都跑出来,在东辛山的草地上追逐玩耍,它们跳跃着咬住星星的线,在草地上忽高忽低的奔跑,一些狗把线缠在身上打了几个滚,星星就摇啊摇的落了下来,然后再次放开,星星就倏的弹到天幕上,象是一个蹦极的人再次回到桥面上。有时不小心碰到了别的星星还会发出一声钝响和两三点火花。我和木秀支着画架在草地上打着手电画夜景,我们看见:树以火焰的形状生长着,星星形成漩涡一样绿色的光圈,有时我们也把狗们画进去,一些疯狂的快乐的在夜晚里怀着游戏情怀的狗。
狗们围绕在我们身边,讨论起自己的处境:在一个有人的世界里做了一条狗,这的确不是一件多么值得欣慰的事。幸亏还有夜晚,在睡眠的人和未眠的狗之间,狗的上帝觉醒了,让我们回去,把人带出来遛遛。于是所有的狗回到自己的房里,给主人的床装上秘密的轮子,然后用绳索套在脖子上,将它拖出来在户外奔跑,风从人的身边掠过去,使他们的梦里渗透进些许不安或寒冷。当它们奔跑过尘土飞扬的大道,奔跑过高低不平的东辛山,奔跑过幽深漫长的山洞,他们依次梦见了裸着身子躺在救护车上,被医生推着迅速的滑行,旁边晃过白森森的墙壁;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然后顺着山坡滚了下来,山坡上布满了硌人的石头,一些尖碎的石头启开骨头和肉的缝隙,缧旋钻一样的往里面挤;在一间阔大而阴森森的地下室里,手执皮鞭的外星人从不知何处的某个器官里发出吆喝,系着铁链的人类一群群的低垂脑袋站在旁边,你被驱赶着往更阴凉更黑暗的深处走去,经过了哭泣的老妇和孩子,经过了光头上流着血的健壮男人,经过了沉默着用手指在乳房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的少女,最后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只听见背后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你也看不见那个驱赶你的外星人了,你只感到背后有皮鞭在一鞭鞭地实实在在地抽在你身上。
噩梦中的人们发出惊叫和呼喊,狗们愈加开心疯狂的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唱着歌,有的唱着狗的歌-----“汪汪汪”,有的唱着人的歌----那些在学校里学会的歌。星星曳着长线在天幕上摇摆,东辛山的蘑菇把菌伞收拢又打开,一队队蚂蚁探出洞穴观看奇迹。我和木秀的绘画在这场喜剧中变得一钱不值。颜色在手电筒的映照下黯淡得如同灰尘。眼前山呼海啸的歌声和间杂其间的尖利梦呓潮水一般裹挟着我们。加入这群欢乐的队伍吧。我们也是人,怀着与生俱来罪恶的身子。我和木秀扔下画笔脱光衣服,乞求狗们:把我们放到床上去吧,让我们睡眠,带领我们在梦境中穿行,让我们经历惊叫,呼喊,紧张,焦虑,热望,赤诚,鲜血直流和泪流满面。
狗永远是殷勤的,怀着与作奴仆时相同的对游戏的忠诚。在盛大的夜晚下,狗怀着金碧辉煌的梦想,将全部的想象力都倾注到这场复仇的游戏里。他们拉着我们跑过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物质给我们刺激,使我们不断的进入更新鲜更恐怖的梦境。它们给我淋了一桶水,我梦见自己裹挟在一条瀑布里从悬崖顶直坠而下,头倒栽下去一直浸到冰凉的深潭里;它们用火烤灼我的身体,我梦见自己在一片无垠的沙漠中徒步行走,头顶上飞过一群又一群的乌鸦;它们用泥土把我掩起来,我梦见房子象断腿的人突然就跪了下来,泥石流冲破屋顶直接从头顶灌了下来,大地筛糠一般颤抖着并突然变成泥沼,我陷进去嘴里塞满了盲目的蚯蚓它们钻进大肠小肠四处地钻孔;它们领着我飞快的奔跑,我梦见自己被一颗炮弹击中,头从身体上崩离被弹片的惯性带着极速离开身体,我看着自己没有头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它们领着我跳跃,我梦见自己的心脏自作主张的从口腔里跳了出来,它固执的要往天空飞升,我慌乱地拽住连接心脏的那根血管,生怕它挣断了我的身体;它们领着我滚动,我梦见自己被一种力推了一下,身体便迅速地往地球的外面掉下去,一根缠绕在地球上的线拴在我的尾胝骨上,那根绳索一圈一圈地抖开,我一圈一圈地往地球外面掉着,眼前掠过的海洋和大陆越来越遥远,第一圈还看得见居住的房子,它上面飘扬着我昨天晾晒的衣服,第二圈的同一角度只看见了东辛店,东辛山象是一顶弃置不用的帽子,第四圈我看见了我们居住的城市,城市纵横交错的道路象是棋局,第十六圈我看见长城象一个烂掉的麻绳一样在丛岭中隐现,第二百五十六圈我看见地球象个灰蓝色的桔子已经遥远;奔跑让我感觉到背后的危险,感觉自己唯有向前跑才能逃离险境;跳跃让我感觉到身体的沉重,感觉自己并不能拔着自己的头发逃离地球;滚动让我感觉到平衡的艰难,感觉自己在外力面前束手被擒的尴尬;水让我感觉纵欲后的绵软无力,感觉生命力消逝的恐惧;火让我感觉方向感的迷失,感觉陷入困境无法突围时的焦灼;泥土让我感觉死亡的窒息,感觉死亡一点一点迫近自己的心脏;我还梦见自己坐在通往成都的火车上,铁轨旁的树木上挂满了我的画,我暗想着他们将被这些画感动心里就难免骄傲,但是中途旅客们一个个拎着包下车了,他们没谁留恋这道路旁边的风景,满满的一个车厢忽然的就空了,直到最后一个旅客下车时我才觉醒到自己的孤独,我拉着他的手求他不要下车,他看了看表说再不下车就来不及了然后挣脱了我,我在火车上无助地坐到天黑,穿巡车厢寻找人影哪怕火车司机,但是车厢里的确已空无一人连司机也没有,火车孤独地滑行在铁轨上不知要到达何处,车窗外掠过灰白色的天空和遥远的黑影幢幢,我不能将火车停住只好慌张地从车窗跳下,我从跌落的地方爬起往有房子的地方走去,这里似乎是成都但是整座城市空无一人,我在每条街道上行走并寻找一间亮着灯的房子,但是我敲不开一扇门也找不到一盏灯,每条街道只有风卷着纸屑从我双腿间凉溲溲地吹过,我要找到唐甜的院子并在那里住下,我要努力画画并过幸福的生活。
清晨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的房间醒来让我感到很庆幸,紧张的虚惊一场之后感觉到的是无比放松的快乐。这些都让我感激狗们。在狗的领导下,人的生活原来是可以如此的不平庸。更让我们感激的是狗们在白天又顺从地做回了狗。我披上衣服来到外面看见大腹便便的东辛店人牵着自家的狗在大路上相互问好。我为他们脸上骄傲的笑容感到好笑,他们可曾知道昨晚他们在狗的折腾里是多么的狼狈。这让我更多的感激了狗,感激狗在白天又顺从的做回了狗,卸下戏服回到生活狗们又忠诚地服侍着人。它们不再为被人饲养惭愧,它们不再为不能读书感到痛苦,它们不再为被人驱使感到不满。白天有着它坚实的秩序,生活和游戏从来泾渭分明。狗们从来就这样活着,狗们将继续这样活着。我对着狗们诡密地一笑,表示昨晚共谋的快乐以及对那些不知情的人们小小的嘲弄。但是狗们并没有默契地回给我一个笑容。狗们已然忘记了昨夜.狗们摇着尾巴哈巴哈巴地跟在主人的背后,从主人随手扔下的一块骨头中寻找到快乐并感恩地唱着歌。我避开狗和牵着狗的人,我想去找到木秀并和木秀讨论昨晚的放纵,我隐隐约约觉得昨晚丢失了什么。在一场盛大的喜剧中,我们扮演了不必要的小丑。我推开木秀的房间,发现木秀委顿着坐在床沿。木秀的右脸呈现着睡眠的神色,木秀的左脸痛苦地扭曲着。我将手放在木秀的肩上,木秀开始喃喃地叙说:小远,我们都被骗了。狗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想过要要回些什么,它们只是在一场革命的游戏中渲泻掉情绪,然后又从容地做回了一条狗。我们被它们利用了,在中间饰演了一个叫做人的角色。现在它们忘记了昨晚,享受着做一条狗的快乐。而我们却记住了昨晚,所以我们再也无法快乐的做一个人了。小远,我们痛苦的根源是,我们有着记忆。我用手抚摸着木秀痛苦的左脸,我没有话说,我只是觉得我在昨晚丢失了什么,我想问问木秀我们昨晚可曾丢失了什么。木秀举起手擦了擦左脸的泪水,继续叙说道:小远,我们是高贵的,不能被任何一个理由骗掉我们的激情,激情如同贞操,只能献出一次。我们把激情献给了艺术,就不能把激情再献给革命。何况狗们从来就不曾要过革命,它们只是玩着革命的游戏。小远,我们被骗了。我告诉木秀并不是狗们骗了我们,是我们自己主动献出了我们的贞操。木秀怒斥着我颠倒了事实。我不想和木秀争辩,我知道木秀的右嘴会承认的。但是我依稀觉得我在昨晚丢失的还不仅仅是激情或者贞操。我在想,现在我已知道了这是一场游戏,可是到了今天夜里我是否能够拒绝这场游戏呢?我不知道。梦境从来和性欲一样,带着赤裸而又温馨的诱惑。或许我们从来就在被梦境操纵着,就象生下来就有了性欲一样。我们从来就不曾拥有过贞操,除非我们从来就不曾拥有过性欲。我不想将这个问题继续想下去,我将手从木秀的脸上放下,盘腿坐在了木秀的旁边,我和他继续谈起了成都。我说在成都获得快乐就象用泡泡糖吹出泡泡一样简单,我要在那里画一些简单而快乐的画。木秀又痛斥起我来,他说简单的快乐永远也没有丰富的痛苦高贵,选择了简单的快乐也就是离开了艺术。木秀的左脸又熠熠生辉起来,他飞弹嘴唇述说着他的观点。我就在他的述说中幻想起自己的成都来:
火车在树冠上蜿蜒行走,我们感觉到树冠的颤抖让火车里面起伏不止,坐在里面的人都打着呵呵仰来倒去。火车跃上青城山山脊,然后从另一面溜下来到达成都,在成都火车站象一条蛇一样的盘成许多个圈,我从最里面的圈下车,一圈一圈的往外面出来。我象个脚夫一样挑着一担颜料,一双大鞋挂在我的脖子上。我保持着赤脚走路的习惯。因为在我的脚底有着一个秘密:我的左脚脚底纹了一张成都地图,我的右脚脚底也纹了一张成都地图。这是我对成都的土地表示热爱的方法,我要在有生之年用成都的土地磨掉我脚底的地图,然后才安心的死去。我来到郊区敲开唐甜的院门:所有树上的果实被打开,所有五颜六色的小鸟飞起,在半空中旋翔鸣叫并撒下银色的鸟粪,所有五颜六色的果汁倾泻而下,在阳光幻化出更多的颜色,八个小孩在屋顶打开竹管,八股清澈冰凉的泉水从八个方向喷射开来。我和唐甜站在泉水、果汁、鸟粪的中间讲价。唐甜坚持说年租五千,我则坚持说年租四千,我们寸土必争分文不让。唐甜的舌头越讲越兴奋,一张舌头卷起又弹出卷起又弹出频率越来越快,从舌苔上凸起一颗又一颗朱红的颗粒象是一支柔软能够卷动的狼牙棒,那根柔软的狼牙棒在我的脸颊左右扫动,伴随着红色颗粒的爆破吐出一个又一个音节,每两个音节组成一个词——五千!五千!五千!我也越讲越兴奋,两片嘴唇由一上一下的动作渐渐变成顺时针的旋转来,旋转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两片疯狂绞动的风叶,扇出的风吹向唐甜使唐甜的头发飘起来就象是一只气急败坏羽毛耸立的斗鸡,声波从风叶的中心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每两个音节组成一个词——四千!四千!四千!狼牙棒刺进风叶的旋涡就象小舟陷入激流,飘来荡去找不到出路;风的旋涡被狼牙棒击破就象破败的棉絮被刺刀挑开;两组声波互相激荡就象潮水拍来拍去,声音碎掉音节重组节奏混乱再也听不出说的什么是谁说的怎么说的还要说什么,只有连绵不断逻辑混乱三个字的不断重组不断重复就象三种原子不断排列不断组合尝试着要组成整个世界的野心,我们听见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五,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四,五五五千四四四千五五四四千千五千千千四千千千千千千。唐甜唐甜我已经累了我们不应该再争论下去,五千还是四千这是个问题我们要严肃对待可否换个方式,黄河流了几千年现在已经枯了,珠穆朗玛峰也会在百万年后夷为平地,世界总在变化争论的方式也应该有所变化,五千还是四千高点还是低点是由上帝决定而不应该是我们,我和你的关系也会变化就象河变成河床山变成山谷。小远小远我也累了我们停止争论把这个问题交给上帝吧,五千还是四千不需要我们思考也不需要我们争取只需要我们等待,为什么会有黄河为什么会有珠穆朗玛峰,为什么黄河枯了为什么珠峰还在,为什么你要画画为什么你要来四川为什么喜欢我的院子,你说有上帝就有上帝我也相信上帝虽然我没看见上帝,但是我和你的关系不会变化就象山是山水是水河水是河水井水是井水。我和唐甜停止争论走进屋里,在一张油漆斑驳的八仙桌旁边,我和唐甜分别作好手势藏在背后,然后喊一二三亮出自己的手势。天干地支阴阳五行金克木水克火剪刀布袋锤子,唐甜唐甜我赢了我是布袋你是锤子我是锤子你是剪刀,四千四千四千四千四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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