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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个令人生厌的布娃娃撕成碎片<br/> 又把它的头扔弃<br/> 因为你所做的一切<br/> 因为我未做的一切<br/> 你必须死<br/><br/> <br/> ——《洛丽塔》<br/><br/> 洛赤裸着身子,无精打采地仰躺在浴缸里,象个垂死的病人。冰冷的水肆意地入侵她的身躯。毫无感觉。她左手上的蝴蝶纹身在水里发着苍白的光。她安静地看着它,它也安静地看着她。象对恋人一样彼此凝视。<br/> “洛,你又失眠了。”<br/> “洛,你丢失了一只猫……”<br/> “我要死了……”<br/><br/> 洛漫无边际地走在无人的广场上,她觉得自己最近胖的太快,走起路来有些吃力,气喘息息。然而,她始终找不出令她发胖的原因。她不嗜睡,也不贪吃,对于糖性食物还有一种天生的排斥。可她总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变胖,无休无止。这种感觉在不断地给她施加压力。让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因为胖可能会使她变得丑陋不堪,甚至可能连走路也显得蹒跚,象个乏力的老太婆。这种想法让她感到莫名地恐惧,于是不由自主地耸了耸她快要僵直的肩,调节了一下自己行走的姿势。微微张口,吐出一团白色的柱状气体,深呼吸。然后继续前行。一盏通明得刺眼的路灯正慢慢地逼近她,当他们相距大约五米的时候。她猛然转身,迅速将自己掩埋在自己的影子中。小径旁边茂盛得有些杂乱的草丛里藏满了眼睛,它们似乎时刻都在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专注得象群猎人,只要她身体的脆弱部分一暴露在光中,那无数的眼睛便开始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汁液,吸空她的身子,只留给她一具空虚得象木乃伊一样可怖的壳。<br/>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有一种牢不可破的东西在紧紧地裹着她,象医院里白色、绵长的纱布。这是一个比喻,无可奈何的隐喻。她知道自己身体里有个病人,并且可以确定,这个病人就潜藏在她身体的某个部分。它随时可能从她身体的某个角落窜出来,掐着她的脖子,毫不放松,直到她窒息而死。她在梦里可以看到它,一闪即逝,不留一点痕迹。有时候,她会和它在她的梦里争吵,很凶。有时,它象是故意要和她捉迷藏一样,在她的梦里窜来窜去,象个顽皮的孩子。甚至,它会在她的梦里晾晒一匹宽广的白布,让她的梦在瞬间空白,洁白得没有一点杂质。她会在这个时候惊醒。<br/> “我看见了医院:洁白的廊柱、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病床、洁白的输液管、洁白的液体、洁白的声音、洁白的病人、洁白的脸、洁白的躯体、洁白的婴儿、洁白的……”她坐在床上给自己仔细地描述着,梦里的一切。认真得象个正在给医生讲述自己症状反映的病人。<br/> 惨淡的光晕,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一丝丝的。她背着它们,时重时轻,穿过广阔得另人恐惧的广场。她快步走过那些贪食的街灯。影子和她一前一后地追逐着,偶尔扯扯她漫长的裙裾,骄傲得象个临死的病人。她最终还是在另一个广场的中央泄了气。她再也无法把这项工作延续下去,她的腿是那么高傲得不听使唤。它把她安放在那群坏死了的喷泉的旁边。圆形的台子、光滑得可怕。她感到象是在平静的水面上飘着一样难受。那些废弃的喷嘴依旧高高地将它们的嘴举起来,以一个奇妙的姿势注视着她。<br/> “她的头……”“她的腿……”“你看她的硕大的可怖的身躯……”“还有你们看她的裙裾长个可笑……”那些喷嘴里不停地喷射出这些令她恐惧的字眼。她匆匆地逃离了那片笑声的范畴。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可以跑得很快的。至少,她停下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影子吐出的白雾要比她浓密得多。当她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过这个广场。一尊严肃得滑稽的雕塑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矗立在她右侧不到10米的地方,它轻快地打着鼾,均匀地呼吸着梦里梦外光滑的粒子。她试图悄然走过这里,不要打扰到任何人才好。可她还是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了那具雕塑的嘴角微微上翘。<br/> “难道它在梦里看到了我?难道……?”她难受、生气地提起自己的双腿和影子走开。她不想再看到这里的任何一个可能令她难受、尴尬、哭泣和无法理解的表情。<br/> 多么哭泣、沮丧的夜,她无力地抖了抖身上快要熄灭的衣服,灰暗的尘土落了一地。在一幢医院一样洁白的楼房前,她又遇见了那个若有若无的买梦人。一直以来她都在用这些别人的多余的梦来抵制她的失眠。她发现自己躺在别人的梦里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安稳和温暖。虽然这仅仅是在装模做样地欺骗自己的假寐,可她对这样的状态并没有表示丝毫的厌恶。她并没有想要和他交谈。并且她不想以这样一个充满恐惧的姿势与他进行那些都快不必要的讨价还价了。她开始认真地打量着他手里捏着气球一样轻浮的各色各式的梦。最后,她的眼光在一只有着洁白的背景,暗红色画面的,有些饥瘦的,甚至饥瘦得有些干瘪的梦上停留了下来。她象是看到了自己的梦一样兴奋。然后,快速地买下它。<br/> “这——是——最——后——的,唯—— 一 ——的—— 一 ——个——梦……”这是她每次做完这一交易时所应该、必须对自己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力求把它表达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要从她的胸腔里一直打下去,直到腹部。然后,转上来回到头顶抖动一次。最后才被仔细地从喉咙里过滤出来。<br/>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它,走进这皮肤白得灼眼的楼房。走进那狭窄而又充满强迫的电梯。四面光滑,光线昏暗,一触即灭。它将手无力地搭在那个暗红色的“13”上。<br/> “它正以一个不易察觉的速度,向着西边那条街道倾斜逼近。终有一天,它要倒下去,发出一声巨响,把所有人的绝望都从他们的躯体里挤压出来。这一样的一个时刻终要到来临。不可逆转,无法逆转……”<br/> 她把钥匙插进门上那个古怪的十字型小孔里,还没等她的手旋转,门便惊讶地开了。她蹑手蹑脚地(她的这一进屋姿势早已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走进屋子,象个细心、娴熟的小偷。她甚至懒得伸手去开室里的灯。她只想快些洗个漫长的澡。借着窗帷缝隙里泄漏下来的光线,她来到浴室门边,里面充满了水潮湿的味道。她身手去开灯,在暗淡得如一个快要死了的病人的光线里,她看到了她。<br/> 她正安静地仰躺在浴缸里,象个彻底的死人。脸色苍白如刚粉刷过的墙,白得令她的目光都轻轻地浮了起来。<br/> “我失眠了,我丢失了一只猫。我在彻夜彻夜地找寻它……”她漫不经心地叙述着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她倦怠的声音触到洛的皮肤,撞出一片片慵懒的睡意.在这小小的一支黯淡的光里,洛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快要死了。她依旧认真、仔细地叙述着,以一条蛇的姿势躺在那里。洛沉默如一具聋子的死去的尸体。她站在她描述的梦一样沉稳的背景里。<br/> “请给我一根烟……”她将潮湿是手伸向洛。水珠顺着她白纸一样的肌肤逐个滚落下来。洛惶惶不安地从自己的记忆里搜索那盒快要被时间遗忘了的烟。然而,洛最终没能把它回忆起来。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忘记它,只是它暂时存在于她身体的某一个部分。而她的那部分身体现在也正是被她暂时所遗忘了的。她忘了:她其实早已忘记了她的绝大部分。只是,对于她来说,她是不够彻底的。至少,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她还是能清晰地想起自己身体上的那些部分。并明白她它们处于自己身体的哪个位置。可是,现在她忘了那盒烟。它在她的身体里隐隐作同。而那些零碎是躯体,在她的身体里掩面嚎哭。洛开始试图记起她,象记起自己身体上的某部分一样。<br/> “我必须梦见她……”梦是最完美的回忆手段。洛喜欢并习惯在梦里回忆。<br/> “卷曲的暗红色的头发,蓝色的迷梦般的眼睛,高高的鼻骨总是那么骄傲地立在那儿……还有什么?苍白的脸,嘴唇总愿意以一个奇妙的姿势紧闭着,尖尖的饥瘦的下巴……”还有什么地方已经符合她的想象。可她发现所有的一切象是她的思维在去符合它们。 <br/> “我看到了她……”<br/> 洛快步来到沙发上,象看到自己一样心跳不止。空气中弥漫着烦躁的肉味。她擦拭好自己轻轻地走了出来,修长单薄的睡衣紧紧地裹着她略显臃肿的身子。依旧是漫不经心,依旧是冗长腻味的叙述:<br/> “我是个没有病的病人,医生总喜欢这样说我。可我总觉得心神不定,烦躁不安。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手该放在什么地方合适。我喜欢医院的气息,弥漫着的药水味让我感觉很亲切,象群熟悉的老朋友,我喜欢白色的背景,我的每一个梦都用白色做背景。可我很少有梦。我总是去买,去挑选。象清晨在菜市上跳几棵白得可爱的小白菜一样。我每天去医院的路上都要经过那个繁杂,吵闹的菜市。我喜欢看肉板安静的肉。可我不吃肉,因为我总觉得陈列在那里的肉是我的一样……”她薄弱而细腻的语气粘在洛的身上,一层一层地加紧,令人窒息。<br/> “当那只猫丢失以后我发现自己便再也无法正常地入睡了。它是我的梦……”<br/> 洛感觉自己现在应该是躺在沙发上的。自己的身子此时也恰好以一个想要入睡的姿势被安稳地放在那里。而这整个房间则象小时候的摇篮一样正在来来回回无休无止地荡悠着。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无法使自己身体的所有部分都乖乖进入睡眠状态。她的假梦里又开始重复那张白色的宽广得令人恶心的背景。那一个又一个的白色影子在那些逼仄修长的走道里来来回回、无声无息地忙碌着。她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它可以从他们快速得略显疲惫的步伐里看到他们的着急心情。洁白的病床上安稳地躺着个苍白的女病人。她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只西红柿,象是躺在自家的沙发上一样,是那么地悠然自得。白色影子们依旧在她的眼里穿梭,忙碌。似乎只有她自己并不想为一个可能逝去的生命感到沮丧。<br/>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变得僵硬,并以一个倾斜得快要倒塌的速度脱离我。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控制它。它成了一个独立体。然而,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到它。看到它去做各种各样的事和动作:嗜血、奔跑、摔倒、咂嘴、眨眼、哭泣、掐死坚硬的西红柿、打耳光、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整天,打磨光滑如镜的时间直到老去……”<br/> 洛手心里的汗液悄然无声地滚下来,滑落在地。轻轻地拍着快要入睡的木地板。<br/> “你最近有什么非常不好的感觉吗?”<br/> “没有。只是头略微一些痛。但这是我所喜欢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觉得。”<br/> “可,这本身就成了你身体的一个问题。所以,你的身体里正潜藏着它,一种不易被发掘出来的病源。”<br/> “但我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它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br/> “可见,你其实并不清楚你自己的。”<br/> “不,我不是不清楚自己,而是不清楚它。”<br/> “你最近总是做梦吗?”<br/> “不,自从丢失了它。那只和梦有着共同色彩的猫?”<br/> “或许,你应该试着记起它,清清楚楚地记得它的每一个动作和习惯。”<br/> “我现在只想掐死它,象捏死一个西红柿那样。让它破碎,因为我害怕任何一个流动着的梦。它们会让我产生无尽的幻觉。”<br/> “可是,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掐死一个苹果的滋味呢?”<br/> “那样的梦太坚硬。我害怕一切坚硬的东西。比如,刀子、血液、手指、眼神……”<br/> “我想你应该尝试一下,哪怕是捏死一根眼神。”<br/>……<br/> 女病人手里的西红柿开始从她纤长的手指上下滑,以一个无法观察到的速度无限地接近地面。白色的影子在她的假梦里穿梭。象一把又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割着她白色得无力的梦。<br/> 终于,她在女病人的梦里看到了绛红色的西红柿果酱。一片一片的渲染着梦的气氛。<br/> “那只只西红柿还是破碎了的……”洛的喉咙叹着气想。<br/> “你……梦……到……了……我,其实是这样的。”她依旧以一种叙述的口吻对着洛说,断断续续。<br/> 洛慢慢地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并轻轻地走到那面陈旧的镜子前。<br/> “好久没有来看望你了。”洛哭泣着对快要入睡的镜子说。然后,她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卷曲的暗红色的头发,蓝色的迷梦般的眼睛,高高的鼻子,苍白的脸,嘴唇总愿意以一个奇妙的姿势紧闭着,尖尖的饥瘦的下巴……<br/><br/> “当你不再梦见她……”镜子半梦半醒地唠叨着。<br/><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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