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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nt size="4">在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不要说鱼肉不分,青菜我也认不得几个,我们日渐乏味的嘴里咀嚼着的永远都是山芋和土豆带来的泥土的芳香,我们一家人就像是一群饥饿的羔羊不停地奔跑在青菜地里,寻觅,探身,寻觅,趁主人不在的时候,管它大白菜小白菜,先咬上一口再说,遗憾的是四季的变迁对我们来说,只是衣服厚了一点薄了一点,生活没有一点好转,山芋和土豆依旧是我们一日三餐的主旋律,吃菜难,难于上青天,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过的,全球都变暖了,我们怎么还感受不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呢,所以后来我就有了一个比哥德巴赫还要大胆百倍的猜想,那就是,大家庭是不可靠的,只有和自己的家有着密切关系的小家庭才是可以信任的,再后来,我姐逃离了我们日夜奔跑的青菜地继而又发财之后,我发现家也是不可靠的,只有自己最可靠,而到了现在,我觉得自己也不可靠了,因为我根本就没什么可靠.<br/>从以上你不免看出,我家的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而就是这种一眼望到不边的清贫,直接导致了我今天的体形如豆(吃土豆吃的),所以我没有一个女人,哪怕比我还像土豆,像极了冬瓜的女人都没有,我因此在夜里常常打手冲,打手冲你知道吗?就是一只手就可以往前冲,冲着冲着,全身就都瘫了,就都解放了,当然解放了也不舒服,因为战事带来了虚空的疲惫,需要修养生息,准备着下一次的解放,直至我的被窝真的躺来了一个女人,来解放我的手和脚,解放我的生殖器,进而解放我在行而上上的认识.就是这么一个在我身上常年驻军的女人,我苦苦等了二十个年头都没有来到.所以很遗憾我的读者,这篇小说将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色情的成分,原谅我吧,就像你原谅你每次的手冲,因为在我活过来的大部分的时间里我时刻都在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们家该怎么不吃土豆,而吃青菜,吃猪肉,牛肉——如果没有禽流感——鸡肉,鸭子肉也行,也就是说我一直在思考着我们生活的出路在哪里,我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琢磨什么女人呐,在思考生活的出路这个严肃而又沉重的问题上,我的父亲显得比我更着急,想的也更多,以致于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落地只是粗略地把半个脑袋露出来以示存在的时候,他深谋远虑的眼神就开始时刻提醒着我了:要上学,上大学.但是上大学不管对当时的他还是对当时的我来讲都无非是一种遥遥无期的幻想,跟现实拉得太远,这种事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一下,真要用心去等,不是怕他的耐心和希望被时间之利器打磨得一干二尽,就是一日三餐的琐屑也会把他拖进生活的愤怒中,出不来了.所以后来他把发财致富奔小康的全部念头都寄托在了城里,那是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妈妈大病了一场,需要到县城救治,所以我的爸爸自他诞生以来得以第一次坐上了公共汽车,带着他奄奄一息的老婆,在嘉树成荫的柏油路上,一路狂奔。于是他在城里就看到了挺拔的百货大楼,身着花花绿绿的各路新潮人士,听见了火车的轰鸣,录象厅外的音响声,而这些都是乡下的我们闻所未闻的.于是他一塌糊涂地爱上了城里,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到了城里,哪怕是一文不值的乞丐,过不了一个月,也会摇身一变为新时代的财主大亨,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的错误在于近墨者一定要黑,近足者一定要赤,不说别的,就拿现在来说吧,我工作的地方,女孩子个个不是长得倾国倾城就是银汉无声,可怎么我的女朋友却长得像个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叽的,看这势头能够再继续长下去就是个医学奇迹,而且更为可怜的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追上她.所以等我的爸爸意识到呆在城里就发富只不过是他异想天开的美梦不可能真的实现的时候,他的口袋里已经没有足够的钱把我妈妈从医院里带回家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钻进了我身在柳琴剧团的表哥的家里,那个时候我们家和我们表哥几乎不相往来,一来贫富差距极其严重,再者空间距离也不允许,我表哥之所以还肯为他一大把年纪的姑妈付上一大笔医药费和回家的盘缠,用我爸爸的话说,是想还我妈妈一个人情,因为柳琴剧团是我外公一手创办的,我妈妈没有捞到一点好处就都不声不响的传给了我的舅舅,这点钱还算什么,能算什么呢?我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恨不得把双脚踩进地雷里,其悲惨的形象想让我和我的姐姐在记忆里永远有这么一副印象,我有一个表哥,他住在城里,他会吹拉弹唱,他武艺高强(这是我自己联想出来的,我爸爸不知道),他开了一家柳琴剧团,柳琴剧团本来是属于我妈妈的嫁妆。<br/>我爸爸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挺美滋滋的,说不定还很感激涕零呢,因为就是有了我表哥的慷慨解囊,我爸爸才得以在他生命的第四十八个年头,在我妈妈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上午好好地K了一顿,内容是拉面,如你所知还是牛肉的,回来的时候,他的嘴油花花的,还沾满了碎末,我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就我们家那条件,别说牛肉了,单就是牛吃的草料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怎么可能容忍千年不一见的牛肉挂在嘴边还无动于衷呢,只可惜我和我的姐姐从来都不知道还有牛肉这种东西,否则非把他的下巴添得变形,毁了他的容不可。而那次进城对我妈妈来说,就非常的不好了,因为她不仅也和我们一样没能见识一番牛肉的力量,相反她还忍受着一身疾病的压力,那压力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啊,而且迟迟还不愿意醒来,醒来了,隔上个几天又得做,所以自打那一次进城之后,几乎我妈妈每次进城的目的单纯地就只剩下看病了,好象她以前真没有什么病似的,就是那一次把她给传染了,只是我妈妈每次再去看病的时候,我表哥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么慷慨,他能管顿饭就不错了,当然这也不怪他,俚语说,救济不救贫,更何况我家里何止是贫,简直是活得没有一丁点希望啊。<br/>在农村活得没有一丁点希望,就要被想活出一丁点希望的人来弄得绝望,而我大伯和他的两个儿子就是那种想活出一丁点希望的人,他们过够了乡村生活,想充实一下,至少是想激动一下,不能整天被田地里的沉闷压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们三天两头地就到我家里来闹事,他为什么到我家里来闹事呢?这是后话,过会我再给你说.我现在要说的是,当时我家里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除了我妈妈和爸爸能为他们麻木至极的拳头带来意想不到的快感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碰上我一面,就都走了,而我还乐不可支地呆在西河里和村北头的海华摸泥鳅,我们摸着摸着就在围绕一只鲶鱼的归属上发生了分歧,那鲶鱼确确实实是我逮到的,我有血流不止的手指为证,可他不讲这些,至从看到我手里摸到鲶鱼的时候他的眼就红了,比我被鱼扎出来的血还红,我知道在他的想法里面我能在他眼皮底下摸到一只鱼,那就是在侮辱他,何况还是一条并不常见的鱼,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表现出了主人般过度的狂喜,那种狂喜劲,可以让智力健全的任何一个人很不费力地联想到我一路狂奔到家里,在我妈妈面前的炫耀,而我妈妈又会跑到海华的妈妈面前炫耀的形象.我们于是大打出手,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想打架,因为我压根就不是打架的那块料,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次我恐怕又要最后一个离开现场收拾残局了,这次是海华逼着我动手的,你想想看有人架着你的脖子往水里摔,你能袖手旁观吗?不管你情不情愿,多少也得表示点不屈服或者说矜持吧,所以我只好消极地随着他的臂力,在青草飘荡的河水里起起伏伏,我像是他一个蹩脚的舞伴,而那条鲶鱼就死在了我们的扭打中,我看到鲶鱼死了就放开了,我们原本就是为了鲶鱼而开打的,现在鲶鱼死了,一切自然宣告结束,可是海华并不这样想,他继续向我扑来,一点没有罢手的迹象,我只好重新摆好了架势,我其实是一点都不想打了,我很累,可我又不能求饶,这关系到我以后能否还在学校里吹牛而不被人揭穿以至于耻笑的问题,而就在我这种矛盾的心里当中,在我还没有想好到底用多大的力气来抵挡他嚣张的气焰的时候(我要是用的力过大必然会激怒他,我要是用的力过小,他的冲力必然会给我带来伤害),我的头发,耳朵,嘴巴,脖子,肚脐,以及我整个的人,已先于我抵抗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进了呛鼻的河水里,透过黄黄的河水,我看见那股力量就是海华的手和膝盖,现在他的膝盖还压在我的屁股上面,手正仅仅地按住我的脖子,我一动不能动,就像被夹在了罅隙中,我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去年这个时候,我还能和他打个平手的,而现在我只能听凭他摆布了,也许吃土豆的人就这点力量,吃土豆的人就该被整天鱼肉纷纷的人掌控,我不敢喘气,在水中喘气对我来是一件极其奢侈和充满诱惑的事情,我知道只要是我一松开嘴,到最后想关都关不住,直至呛死,这就是奢侈和诱惑的代价,我这么小就能明白我多年以后还没有明白的事,只能说明我越活越糊涂,越挡不住诱惑了。就是凭借这点忍耐劲,我把海华给吓走了,我长时间的无声无息,他还以为我在水下出了事,连捧带端地操起鱼缸就跑了,等我从水中爬起来的时候,天高云阔,夕阳已经在西边的林梢上抹满了红霞,等待头顶上的鸟群掠过了,这么一副绝好的风景画,当时给我的感觉并不是生活多美好啊,而是瞎忙活了一个下午,我怎么回家交代啊。<br/>我在天黑的时候回家,大门敞着,家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我喊我的妈妈,可是并没有人响应,于是我心里一阵发慌接连又喊了几遍我的姐姐,同样也是一点用都没有,我突然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感到有点冷,说实话我知道我那是害怕,我害怕我家里遭了小偷,并且我相信那个小偷现在就在我家的屋里肆无忌惮地正翻着,而且还可能抽了我爸爸的顺航牌香烟,我害怕被他发现我发现了他,我于是悄悄地退出院落,并小心地把大门闩好,装作一副根本就没来过的样子,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偷你该拿的赶快拿,赶快走吧。而我没有这个念头:我的爸爸你快点回来,回来捉小偷吧。我知道他即使回来也没有用,我担心他低矮的身躯反而被小偷打倒或者说侮辱一顿,我无法忍受我的爸爸被人侮辱,因为我觉得那是在侮辱我,那是别人嘲笑我的又一凭证。我把头伸进街对面的小良家,他家里开着灯,小良的老婆看见了我瘦小的身影,就把小良从堂屋里拽了出来,小良说尧民,你妈妈进城去了,你爸爸和你姐姐也去了,你到哪里去了啊,他们找了你很久,你妈妈都哭了。我听了不仅什么话也没说,脸反而还火辣辣的,我知道我妈妈一进城准是又病了,我最烦谁对我说我妈妈又病了,我觉得这是在通过嘲讽我妈妈的体质,嘲讽我,所以我真想堵住小良的嘴,不让他再说了,可是他说起话来,一点都不长眼(莫非灯光不够照明?),一心想把我激怒,你妈妈今天是被你大伯打的你知道吗?都打吐血了,你爸爸当时也在场,就是没上,我觉得他是不好意思,他一直耷拉着头,况且你的两个堂哥他的两个侄儿就站在他后面,他好意思又怎么样,而你姐姐又只会哭,想起来也最多骂几句,当然她骂还不如不骂,你知道她骂人是怎么骂的吗?我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摇头,我只是想让他闭嘴),我日你娘李田耕。你猜你你堂哥说什么?我又摇了一下头(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头了,或许我真的想知道,至少是想继续听下去)你是女的,你怎么日我爸爸的娘?过来日我吗。小良说完哈哈大笑,又重复了一遍,过来日我吗?我没有听他说完就跑开了,后来我感觉有点吃亏,就猛地一回头,小良他们小两口还在,我日你娘!骂完了小良,我心里空荡荡的,我要到哪里去呢?天越来越黑了,我索性往马路伸来的方向走去,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正从田野里赶来,我没有和一个人打招呼,低着头径直穿过最后的大街,我怕他们问起我的妈妈,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小心地被人发现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我的堂哥,他一把拽住了胳膊,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难道想让他的大婶担心吗?见我没有说话,他又说到我家里去吧,我家人多,晚上很热闹的,再说我知道你很喜欢啃玉米,你没过门的嫂子下午还在煮,现在可能还热着呢,我见他说个没完,赶紧趁他掏烟换手的空,一口气跑到了村末的大桥上,我在桥上歇了一会,确定我的堂哥没有追上来的时候,我总算平静了下来,我知道晚上我不能再回去了,不然那个脸色酱黑的男人趁我睡着的时候,肯定会给我好看,说不定还打黑枪呢,我对他们家太不相信了,要是他见我就骂不遗余力地履行起一个仇人应尽的义务来的话,我感觉可能还好点,可他从来都不骂我,说实话,他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很不舒服,比谎言揭穿了的尴尬还要不舒服,既然他自以为他的演技那么高,就让他继续演去吧,我才不看呢。我装模作样的甩了一下袖子,加快了步伐,我也要进城啦。<br/>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的车辆和村庄像商量好了一样,渐渐少了起来,灯火也离我而去了,我感觉背后总有个人在盯着我,风凉飕飕的向我吹来,我打了个寒战,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吹起了口哨,哪知我刚吹,阴沟里就窜出来一条黑影,挡住了我,别吹了!坏了我们的好事,宰了你。我吓得浑身发抖,连抬头看看都不敢。还不快滚,我正准备滚开,又一个窜出来的黑影挡住了我的去路,先别走,你干什么去。我去找我的妈妈,。你妈妈在哪?在城里?你知道城里在哪吗?我低着的头摇了一下。他在漆黑的夜里笑了起来,真他妈的乡里鳖,这里再过去就是水库了,你到水库找你妈?说完他又笑了起来,别笑了,阴沟里又上来一个人,听声音像是管事的,他一上来,就说,你走吧,往回走,到了郭里集一直往右走,那才是进城的路,我说我家就是郭里集的,他一听我是郭里集的,急忙把帽子一抹,露出了脸部的大半个轮廓,我一下子就认出了我的表哥来,我说表哥你怎么会在这,他也很惊讶,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他也想问我怎么也会在这,只是我先问了,于是他就只好改口说,有点事,有什么事啊,我不是太懂,小孩子不懂就问,我想他会理解我的执着的,就是打劫嘛,他用脚尖碾了一下脚底的石子满不在乎的说, 你不是在柳琴剧团吗,别提什么柳不柳琴的了,提起它来我就有气,你说咱外爷爷经营得时候多火,怎么我一拿过来,别人就都转移了视线,用艺术的眼光改看脱衣舞去了,说着他打了一下火机,后面有一个屠户般高大的身躯很配合地给他点上,他又开始感叹了,高雅艺术真的不行了,像这哥们弄在意大利也是个艺术家,他顺手把屠户的面罩拉了下来,露出一团无比丑陋的横肉来,我心里猜想就他这艺术,给意大利人扛啤酒桶,都没内涵,怎么还能在中华文明的精髓里吹拉弹唱,不过考虑到他也是武生出身,我也就原谅了他,我的表哥继续对我抱怨道,我们也就是白天蹲在剧团里走走过场,不瞒你说,剧团早已经是空壳了,晚上才是我们挣钱的大好时机,你读书,你应该知道新华书店吧,和我们一样,新华书店也不行了,白天勉强营业,晚上把门一关,说不定跑到哪个桥洞里面专卖盗版光牒和问题书刊去了呢,乱了,都乱了啊。我的表哥,猛地一抬脚,石头飞得比星星还高,我揣摩着他的脚上功夫应该还是很不错的,别忘了他可是团里的领班,再说了,在剧团里混,没点真功夫,还不天天贴膏药,没真功夫就不会出来打劫搞副业了, 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不让我表哥为我们家出出气呢?要好好教训一顿李田耕那狗日的!我说表哥,我妈妈被我大伯打进城里去了,她每次进城去找你,都是他打的,我怕我表哥一时听不懂,干脆说我大伯整天欺负我们,你快去给我们报仇去啊,说这话的时候,我扯着他西瓜绿的衣襟,晃个不停,俨然一副讨吃冰激灵的样子。破,我的表哥,一口把烟头吐了出来,妈的他感欺负我姑姑,走,放挺他。说着,他往阴沟里一挥,出来吧。顿时他的屁股后面又多了一大帮人,高矮胖瘦,应有尽有,我注意到还有个老头,想必凡是团里演出能带的都带上了。<br/>我们一路,怎么说呢?要是在白天我一定会用上,招摇过市这个成语,只可惜现在是夜里,而且是在深得摸不到脚的夜里,所以我觉得还是用浩浩荡荡或者干脆说扶老携幼这个成语比较贴切吧,在我扶他他携我的这条漆黑的道路上,我趁口我把大伯家的嚣张从头至尾数落了一遍,我的表哥,越听越恨不能一脚踹开他家的大门和屋门蹬到他的屁股上,他娘的,竟然把我姑姑打到我家来要钱,这次我要让你连本带息地还个够。<br/>终于到了郭里集,我把他们先召集到家里休息一下,可没想到我家里真的是遭了小偷,一片狼藉,我上学的书包都不见了,我吓得浑身冒出了冷汗,可我又不敢说是遭了小偷,否则我爸爸回来知道后非打我不可,我只好推说又是李田耕作的孽,他不仅打了你姑姑现在翻墙越室又来抢我们家的东西了,我武艺高强的表哥,不亏是科班出身,二话没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就是一个筋斗,飞出了墙外,紧接着像天女散花一样,啪啪啪的一大群人都飞了出去,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个不会飞的老头,我陪着他从院子里走了出去,而他们早已踹开了李田耕家月光把守的大门,只等着我去捉拿归案了,我的大伯,李田耕夫妇,慌里慌张里刚穿好衣服,便被我的表哥一手一个拎给我指认,我说放下女的,扔那个男的,于是我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我的大婶重重地躺在了地上,而我的大伯李田耕则飞上屋脊,开始了抛物线运动,要不是他的老婆及时爬起来往地上铺了两层棉被,他摔下来还不如不下来,永远飞起来呢。不过摔下来也没完,我的表哥一个箭步冲上去,欲准备再次发起攻击,李田耕死活都不肯松开抱住牛橛子的手,他边抱着,边哭,不关我的事啊,都是我妈指使的我啊,他看了我表哥一眼,发现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指着我更来劲地说,是他妈妈和我妈妈不和, 我妈妈才让我打的,真的不关我的事。放你妈的屁,不关你的事怎么我姑妈跑到我家里来看病,我表哥拎起了他的领口,我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你说什么都行,李田耕死死地抱住牛橛子就是不放,这可是你说的?我估计我表哥拔不起那颗不和时宜的牛橛子,所以口气才渐渐松了下来,既然我说什么都行,多了不要,你就先哪五百吧,刚说完,我表哥瞅了我一眼,发现不对,赶忙改口说,一千,至少一千,我姑姑家的东西,说什么也该值个千而八百的,何况你们偷盗的名声多不好,我心里一阵阵发虚,生怕我的大伯揭穿了我的谎言,可是并没有,就像我的爸爸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从不反抗一样,他也早早放弃了反抗的打算,从这一点来看, 他们不亏是一个娘生的,不过一个娘生的为什么他们家可以有电视,而我们家就只能接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所以一千块钱对他们来说,很快就从衣柜里轻松搞定,他们家都是文盲,银行对他们来说比阿拉伯数字还要陌生,简直是闻所未闻啊,我表哥怀里揣着钱,乐呵呵地拉起我的手往门外走,我看见我只穿着裤衩的堂哥和他的妻子傻傻地举着手蹲在榆树下目送我们回去,要是那个时候我家就有了电视,我肯定会说他们像极了警匪片里受降的绑匪,还有我的二堂哥,虽然他的全身都很壮实,也没有性生活后的憔悴可是此刻当我们从他身边划过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地失去了一名地头蛇应有的光泽和汹涌,在他的眼里我们成了一串糖葫芦,或者说他的眼神充满了比看到糖葫芦还要甜蜜的惊喜,我跟在我表哥哥后面,神气极了,我真想他就这么走着,我就这么跟着,而我的二堂哥就这么看着,永远也别停下来,我知道在我二堂哥的眼神里我也成了城里人了,我朝他不屑地吐了一口滑出来的痰,扬长而去。<br/>回去之后,我表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他让几个学徒把守着大门,自己搂着钱呼呼地睡了起来,中间我起来一次小便,到了院子里,我感觉好奇,我一下子竟然有了王子般的优越感,但我又担心这会不是梦,所以我就跑到门口看我表哥的那些下手,此刻他们和我表哥一样也在呼呼大睡,我顿时感觉很沮丧,我一个个把他们摇了起来,他们还以为我是我表哥,吓得一窜比我还高,等清醒过来之后,他们比我看到他们睡觉还要无比沮丧,正在这时喜欢抢收强种的小良又开始劳作了,不过从吱呀一声的门缝中看见我和一大帮人集结在他的对门之后,他又吱呀一声地把门缝上了,我觉得他是怕我还生他昨天晚上的气,实际上我还真有点生他的气,要不是我这会痰还没上来,不然也得给他留一口。谁叫他老是多嘴呢。还有那个和我挣抢鲇鱼的海华,明天再找他算帐,凡是以前欺负过我的人,我都要算,一个也少不了,对吗?我的表哥没有吱声,他依旧在尘世的黑夜里物我两忘地睡着,他睡觉的时候,真像个英雄,不像我爸爸还没睡着,呼噜就起来了,要是来个职业屠户把他当猪宰了,也不知道,更要命的是要是把我拉进去也当成同类,那岂不更可惜,我是说和我的表哥和英雄在一起睡觉很有安全感。<br/>醒来的时侯,摆在我面前的不再是破败不堪的牛棚瓦房,横七竖把的锅碗瓢盆,而是一栋雄伟万丈,坚不可摧的纯白色大楼,其高度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根电线杆都要夸张,我知道我已经进城了,我的表哥把我带进了纯白色大楼里,此刻我看到我的妈妈正躺在苏打水的味道里脸色苍白,四肢无力,我爸爸一看到他的表侄和他的儿子一行,就代表我全家表示热烈的欢迎,并表示衷心的感谢,之后首先介绍了我妈妈病情的进展,你的姑妈是贫血,她再需要住院观察三天即可康复出院,我表哥则对我爸爸和我姐姐为我妈妈所采取的措施表示了肯定,他指出,针对突发事件,及时起用紧急事件处理机制,是做到早发现,早治疗的重中之重,这将对病情的稳定和好转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在谈到下一步的救治时,我的表哥再三强调,保证每一个患者都能看得起病,舍得看病,病后没有后遗症是全体医护工作者的职责和使命,是贯彻和落实家庭要和睦人民要团结的身体基础,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针对我表哥刚才的讲话,我的爸爸又重点做了三点说明,一是树立以人为本的看病观,不惜一切代价要看病,二是在精神上要鼓舞患者,争取早日康复,三是,积极妥善地安抚好患者病因的情绪,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节外生枝,我听得云里雾里,只想吃我表哥带来的苹果,可是他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个不停,一会儿我爸爸针对我表哥的话发表意见,一会儿我表哥又要针对我爸爸的话发表意见,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发表完,难道他们还打算长年累月里住在医院里不成?另外宾主双方还就当前的生活局势和相互感兴趣的话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和探讨,探讨得我几乎都要叫医生了(医生就站在我身边,他们居然还听得津津有味),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探讨了多久,总之当我妈妈的第三瓶吊水滴完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他们无话可说无以维系的寒暄声,最后在我有气无力的阵阵掌声声中,我爸爸和我表哥终于在欢乐和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此次谈话,谈话结束后他们并没有合影留念,而是由我爸爸在医院门外的大排挡宴请我们一行。另外需要补充的是相关科室的领导即我妈妈的主治医生和主管护士和有关部门的责任人也分别参加了此次会见,我的姐姐会谈时在坐,一直没给我拿苹果。 再一次需要补充的是,在医院门外的大排挡里,医院一方并没有参加本次午宴,原因调查表明医务工作者不能吃请,再者我爸爸已经没有钱请任何人了,这顿饭的饭钱就是我表哥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我爸爸说,你破费了,我表哥说,不破费,这是你哥哥的钱,应该的。<br/>我爸爸说,你怎么会有我哥哥的钱,我表哥说,我要的,我爸爸说,怎么要的,我表哥说,黑间半夜里把门踹开要的,我爸爸说,谁叫你要的,我表哥给我使了个眼色,这个时候我就说话了,谁叫他天天找我们的麻烦,找我们的麻烦就该打,况且他昨天还偷了咱家的东西,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我想这是心虚的表现,实际上我不说这一条也够了,可我就要说,说了才能发泄我对他们的憎恨。我爸爸不说话了,他猛吸了一阵烟,还是说话了,要是能打,我早就打了,还让你请,你说挨点打身上还能缺块肉,我们不就是图个平静吗,现在可好,想挨打也挨不到了,我表哥很好奇,他歪了一下头以示思考说,不挨打了还不好吗?我爸爸痛苦地说,我们回不去了,你打了他们我们怎么还能再回去,回去非吃了我们不可。那我先去把他们吃掉,你们再回去,我表哥拍了一下餐馆的桌子说。没用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离开了生你养你的大海本来就没什么威力了,何况再去和一个土生土长的土包子硬拼,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旱地不是你呆的地方,我爸爸很伤心。我觉得这是在说我们家的处境,打这以后我暗暗发誓,我再也不摸老虎的屁股了。<br/>在没有老虎屁股摸的日子里,我表哥给了我们一些暂时落在城里的一些钱,便从此隐去了足迹,有人说他彻底放弃了柳琴艺术,转入了黑社会组织,也有人说他歪打正着地混进了涂鸦一族,于每日的凌晨,把自己的愤怒,涂抹在好似露天公厕的高架桥下。我不知道哪种说法更为可靠,总之我们确实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们只是在没有钱的时候狠狠地怀念起他一下,接着又忘了,我爸爸在想起他的时候,总是感激多于哀怨,我妈妈则常常怨声连连,也就是说我爸爸已深深地喜欢上了城里生活,而我的妈妈由于长期吃不到青菜(城里的青菜就是乡里的猪肉)也渐渐地对城里失去了信心,只可惜我的表哥在我的大伯家里闯了个惊天大祸,已经回不去了.你回去找死啊,我爸爸一听到我妈妈唠叨家里的好处的时候就这样吼道,我妈妈不敢还口,于是只能在夜深人静趁着我们都睡着的时候,才能长吁口气,我想回家,我在这里受罪啊,我想回家,声音像极了我在乡下的早晨的哭诉,我不想上学,我是在蹲监牢狱啊,我不想上学,不过日子一长,我倒觉得她是在说梦话了.<br/>转眼多年过去了,我就是在这种梦话连篇的压力下,十分小心确切地说是偷偷摸摸地考上了大学,因为我是多么想尽快地离开这个听觉极限的家园,等他们一觉醒来,不被任何人发现啊,事实上他们比我发现得还早,高考那阵子,在学校,我爸爸每天比我报道的还多,以致于校长都出来接见我爸爸,他说:不容易啊,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来抒怀志向,看来今年的这个高考,你儿子于情于理都输不起啊。<br/>我的姐姐也是这我妈妈这种梦话连篇的压力下,不得不草草嫁给了一个银行的临时收银员,以求解脱,这原本是我姐姐的一个权宜之计,根本不曾预料到她的幸福也会在这个牌子都没有资格挂得上的小职员家里绽放,而且开得比任何一家都光彩照人,从她每次回到我们家里那刹也刹不住的滔滔不绝里,手拎也拎不完的烟酒糖茶里,我知道,他的无心插柳,已经柳荫得铺天盖地了,用我爸爸每次蹲在街头巷尾的眉飞色舞的话说:哼,我的女婿现在可是个富足千里的银行家了啊。<br/>我姐姐家真正变成银行的时候,她已经很少来了,她最后一次来是帮我爸爸谋了一份差事,在学校看大门,从此以后就没了踪影.我想可能是东窗事发,她不好意思来了,当然也可能远走高飞了,她从小就没吃过青菜,说不定还去了巴西呢,至少那里草多些.<br/>我们家也因此暂居在学校门口的传达室里,像所有的传达室一样,夏天闷热,冬天穿风,日子很不好过,我妈妈也因此染上了过敏性鼻言,医生说水土不服,有了医生的这句话,我妈妈每次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借此唠叨,我知道长期以来的食不裹腹,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对城市的好感,她开始怀念起故乡虽然清贫但熟悉的生活来了,在回家这件事上,我爸爸则态度坚决,誓死不归,因为他的哥哥肯定放不过他,他回去更没好日子过,所以呆在学校一天,他就勤勤恳恳一天,看门之余,他还学会了拣拾垃圾,只是进城的不止我们一家,因此拣垃圾的更是多如垃圾,尤其是学校,那简直多得头破血流,所以我经常看到的场景是,一个瓶子丢下去,千万个人头脚下走,当然这些还都是在大白天公开进行的,到了晚上,虽说老师门都已下班,激烈程度有些好转,但勤杂人员还在,我爸爸就是典型的二十四小时勤杂人员,所以他晚上不管出现在哪里都在情理之中,和我爸爸一样具有如此漂移不定的身份的人还有电工老李,清洁工小冯,这三个勤杂人员在傍晚后的校园活动开来,绝对是燕子飞绝,蚯蚓闭舍,学校也因此被他们悉心照料得没有一家小偷敢越雷池半步,他们只能趴在街道的某个拐角处的某个电线杆沿,眼睁睁地看者,他们垂涎已久的钢筋、漆皮包、桌椅板张,被我的爸爸、老李、小冯换回大把大把的钞票,结果是我又在麦当劳里被女孩子多耍了一次(女孩子总是喜欢吃玩了麦当劳放我的鸽子),然后老李的女儿又白了一只耳朵(老李每贩卖一次他在学校的战利品,她女儿的身上就会白出某个部位,后来才知道,要是一次能白出两个部位,那她得把我爸爸的那份也得要去,如果要想一次能白齐,那就得问校长答不答应或者说发没发现了,其实我也想过把我爸爸的那份给她,毕竟黑一块白一块的确实不像个姑娘啊,为了少年儿童对未来还有个美好的幻想,我想我就是红十字也得卖血滋养她的,只是哪知道她后来极不上道,跟了一个整天只知道开摩托瞎转悠的屠户,我想这女人就只能认他宰割了,不过还好,有了屠户这把“美容刀”确实省了不少老李的瓶瓶罐罐,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发廊里又传出一声夜猫子的哀鸣,趴在电线杆上流口水的他们因此很生气,他们辛辛苦苦省下来的机会,都被我们给浪费了,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啊。于是在老李的女儿还没有来得及被屠户宰割之前,由我家看守的学校就已经漏洞百出了,小偷小摸进进出出,也就是说我们的日子很不好过,以致于后来一把斧头都要争夺近三十个轮回,这要在以前,最多是谁发现谁就把它先卖了。<br/>那是一个傍晚,可能有星星,可能天只是黑着,我的爸爸夜行在乔木丛生的操场上,突发香港脚,于是他低头想抠一下脚丫,哪知却抠到了一把冷冰冰沉甸甸的斧头,比打落了美式飞机还要兴奋他一手拎了起来,只可惜那把斧头太过于沧桑,所以我至尽都不能用文人们钦定的词组,寒气逼人,寒光闪闪等等诸如此类我这辈子都可能看不到的斧头,我只能说它很老,然而就是这把锈气斑斑的斧头,刚被我爸爸藏到垃圾箱里,就被老李发现了,之后它呆在了配电房外的扫把底下,也就是说我爸爸的待明日分拣之后,再带着它溜进收购站,继而又让我可以在麦当劳里被女孩子骗走一支玉米棒的愿望随着老李的眼疾手快而落空了。当然老李让他女儿再美白一个部位的良好愿望也是不尽人意,因为无处不去的小冯在清扫校园寻找扫把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它,没有看第二眼,他随后就把它藏在了学校的花房里,但是他忘记了我的爸爸除了要把学校的门看好之后,还要修门,于是我的爸爸在锤子,钉子,木锯,等等道具的掩护下,来到了小冯早已设置好的机关重重的花房里,救出了这把受苦受难的斧头兄弟,当然那天晚上小冯的夜生活也为此变得无聊起来,他的声音已经很久都没有在发廊的夜空哀鸣过了。第一轮的结局是我爸爸暂且控制住了这把斧头。而这样的结果是我们全家都生活在了别人不安定的眼光中,但是我们顶住工作上的压力没有屈服,于到是斧头又不见了,它可能到了老李的手上,也可能又回到了小冯的花房里,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不管这把斧头现在在哪,最后还是要回到我爸爸的垃圾箱里去,然后再次迷失,这几乎成了我们家和老李、小冯这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们三家就是靠着这把光秃秃的斧头,消磨着我们的一天又一天,成为我们度日的乐趣。<br/>可是后来,不知是谁,竟然把斧头藏到了校外,也就是说,现在不仅要盯着内部的冷枪还要防着校外的暗箭,小偷们的加入使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工作了,他们的脑子里唯一运转着的是:那把斧头现在在谁那里?藏在何处? 只可怜那把斧头想自杀都没有工具啊。<br/>直到有一天,当学校的厕所已经尿流成河,电线,大门已不再是学生唯一的通道,我们才粗心地发现,我的爸爸,老李,小冯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星期了。校长把烟头一仍摆出一副大雪漭漭指点江山的势头说:换人。于是我们全家就开始清点东西了。而老李的女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坐上了屠户的嘉陵牌摩托。<br/>当我的爸爸,老李,小冯衣衫褴褛地走进我们家昔日看守的大门时,我清楚地看见,他们的两手是空空的,他们的眼睛是红红的,他们的胡子是疯长的,他们的双腿是软软的,然后我听见一个人在骂“狗日的,早知道这样我们三个人平分算了,平分,说不定又能让我儿子在麦当劳里被女孩子骗上一次呢?”我知道,这是我的爸爸。“别说了,要不是你们俩把斧头藏来藏去的,谁愿意跟你们耗,我早就拿去换个十了八块的给我女儿再白一个部位了,妈的,到头来竟便宜了那帮守电线杆的”我知道嚷嚷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电工老李。小冯也想忿忿几句,可是看到了我们家的大包小包,他也就不再说话了,我的妈妈正手拿着塑料袋,很认真地把酱油和粗盐一瓶一袋里包扎好,放进去呢,我的爸爸突然吼道:“你们在干什么?”我的妈妈没有说话,她开始收拾我们家唯一的现代化的炊具——电饭堡了,不瞒你说,就是这个多少看起来有些接触不良的电饭堡还是我姐姐为了堵住我妈妈思乡的嘴,才咬要心来,给了我们,好歹我们也算是见识了城里货,过上了和城里人相符合的生活了啊,我的妈妈怎么也因此看到了城乡生活之间的差别,由原先的有事没事吵着回家的三天一唠叨变更为五天一个周期了,可以说这接口虽然有些磨损的电饭堡来得很及时,他不仅抚慰了我们家的食欲,更重要的是对于我个人来讲,它使我多获得了两天人世间最基本的也是最宝贵的权利——清静 ,如果我生来注定不能清静的命运都是因为我的妈妈,那让我怎么去感谢那所谓伟大的母爱呢,还是感谢电饭堡吧,感谢我至今还没有耳聋或成为疯子。当然,这接口虽然有些磨损的电饭堡,是我们家在城里生活过的唯一的证据和痕迹,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人相信,我爸爸在后来的乡村生活中肯定会把它和我共同收列进我家的博览馆,当作光宗耀祖的实物,骗取他人善良的羡慕的同时也为自己毫无希冀的乡村生活带点夕阳残抹般的希望,那个时候,尽管他可能已不能下地,但他还是会把手扶在锄头上,尽力挺直腰板说“当年,我在城里吃鸡,就吃鸡骨头,为什么?因为我家有电饭堡,电饭堡知道吗?就是你别管什么骨头,放到里面咕咚十分钟,比咱脚下的泥还烂。”或者他手拿着芭蕉扇蹲在傍晚的村口,逢裤腿上有泥的庄稼人便说,“今天到我家煮玉米吧,电饭堡,一分钟煮一个,煮一个一分钱”如果有人搭理他就会说:“早跟你讲了,不信,现在人都满了”如果没人响应,他就会摇摇头“看来现代化,在农村真的比见外国人还难。”这些都是我为爸爸提前准备好的台词,但是很遗憾,没有一个人相信,现在的乡里人,别说他没进过城,没有见识,现在还有谁比他们更聪明的呢?他们不比任何一个商人会算计,可是,少一分,谁也别想把手伸进他们的瓜果大棚,他们不比任何一个大学生,他们不比任何。因此我的爸爸在,选择了沉默。这里已经不再是我们离开时的农村了。也更不再是我和海华捉鱼打架的农村了,这是要命的农村!他们在滴血。<br/>我暂时还不想触及农村这根看似钢劲但却再也没有如此脆弱的神经,我要描述的是我爸爸离开城里时的极不情愿,和一个梦的破灭。就是刚刚,就是我的爸爸突然吼道:“你们在干什么?”我的妈妈没有任何回应的时候,我的爸爸看到他的“双叶”牌香烟没有了,茶桌和办公桌兼用的桌子上报纸没有了,平常这时候应该蒸汽腾腾的地方而现在却爬满了蚂蚁,也就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电饭堡也没有了。于是他就急着转移了视线,试图通过视线的转移来缓冲自己对于现实的不大信任,他笑着对小冯说:“看到了没有,我的老婆卖东西卖习惯了,竟然要把我的家当也给卖出去,你说娶媳妇有什么好?你他妈的还天天抢着和我卖东西,你卖东西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也有人卖你的东西吗?你看看,你看看她还忙得不得了,你说娶媳妇有什么用?”“没用,那你给我?”我的爸爸即刻蹲在了地上,他无力再去应付小冯的挑衅,他再也不能伪装下去了,因为他眼皮底下看见的并不是他老婆已经打点好的行囊,他的眼睛比谁都清楚,农村正在向他招手,他的心里比谁都明白,他马上就要离开这座米香袅袅的城市了.<br/>因为可以预料,可以预料也无济于事,一切都在可怕的进行中,就像随着一声汽笛的尖叫,叫醒了我的爸爸——他这辈子还是一个农村人,同时也叫碎了一个家族的春秋大梦一样,我的爸爸又宿命般地回到了农村。于是我的爸爸在命运的捉弄下,只剩下我作为他命中的救星出现了,他在并不平坦的车厢里唯一的念头是:我的儿子,大学一出来一定会把我接到城里,儿子都是城里人了,老子为什么还是农民?我这辈子就要做城里人!只是我的爸爸在奔驰的火车里,盼望着这句话成为现实的时候,我却还呆在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城市里的一间麦当劳餐厅里,和一个想骗我的女孩子,喝一杯名叫百事都会可乐的糖水,吃一根我小时侯再熟悉不过的但现在却减了肥所以名字改叫薯条的油炸品。<br/>从省城回到农村的第一天,天还没有黑,还没有打开我家的门,我爸爸便瞒着我的妈妈来到了我的大伯李田耕家,递上了我们家所谓的城里货,那台电饭堡也就归我大伯所有了。我的大伯见他这么真诚,过家门都不入,都首先想着他,所以也没有吝啬地表现出了一个大哥所应表现出来的宽宏大量的气度,不再追问我表哥的事,而且当天晚上,我爸爸和我妈妈就在那里用了晚饭,还是四个菜的呢?我爸爸在打给我的电话里,油啧啧地说。后来才知道,我大伯的两个儿子不在家,南下打工去了,所以他现在只是,他在等着他的两个儿子赶快回来参加战斗!不要打草惊蛇。<br/>和我的大伯家类似的情况实在太多了,家里基本上能搬得动石头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因为没有劳动力,这是村里最好的时期,一片宁静,因为没有劳动力这是村里最坏的时期,积重难返,谁家欠谁家一个鸡蛋死赖着不还,谁多收了谁一度电,谁当面侮辱了谁的老婆,谁的家门口被谁栽满了梧桐,谁家的小母猪被谁用铁锨铲死成了晚中餐,这些,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劳动力的回来,参加战斗,一起清算!<br/>我说这些旨在说明农村并不比城市好混,什么空气新鲜,什么民风纯朴,什么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什么等你真正踏上农村这条晃晃悠悠、,驻上一段时日,你自然就会明白,说这些话的人不是没有来过农村的浪漫主义者就是寄生于城市的空想家,在这里,儿子就是武器,你的儿子多吗,你的武器精良吗?这里只有战争,看不见的战争比看得见的战争更要残酷!在这里没有上下班的拥挤,在这里只有流言蜚语的冲突,一个胡同口就是一颗炮弹的出口,在这里不需要秩序,道德的祠堂决定着法律,在这里爱情发生了同样因为是楼盖好了,没有楼的孩子同样要做白日梦,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节气,一个节气预示着一种生活,节气不变,生活也就雷打不动,在这里,要照脸行事,人的脸就是城市里的交通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候可以做,什么时候千万不能做,一一都写在脸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看你有没有火眼金睛通读世故的圆滑了。所以在农村混日子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不比城里的互联网接触的信息少,比如,某条街上的某某身体不适,不管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你就要买些东西去问安,假如你没去,那么某某家的来往簿上就会没有你的名字,那么日后某某定会给你一个好看的机会,因为你没去。问题是村子那么大,人又难免生病,所以只要你呆在农村一天,不要说栖息劳作了,单是注意这些偶然得来的消息就是一个大问题。<br/>还好,我的爸爸虽然没有如愿成为一名城里人,但一个农村人应该具有的一切抗体他却一个都不少,所以在回到农村之后,并没有多少世故上的不适,尽管家里的光景并不比以往好起来,可倒也过得舒心,至少放下了“城里人”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包袱,不再为做一名城里人而累了。这之后,我的爸爸把他日益老去的肌肉和生命中最没有阳光的日子都贡献进了西河沿上我们家的那块青菜地。每逢夕阳收摊,晚风叫卖的时候,我的爸爸都会感叹,土地的伟大和神奇,他说,一粒微不足道的种子,在土地里趴上一个夏天,就可以填饱人的肚皮,覆盖人的躯体,真是太神奇了,电饭堡算得了什么呢?我知道,这是他退而求其次,当城市这个大家庭竭力排斥他的时候,他唯一的出路也就在这包容一切幸与不幸的土地了。他心里越是热爱这片土地,实际上他就还恋恋不忘城市所带给他的伤害和绝望。他终于接受这个现实了。<br/>可是,村子里的人,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逃亡城市的人怎么可能回来再吃回头草呢?他们因此常常拿他开心,李田丰啊,怎么赚完钱就想养老了,不在城里多享受享受?他会这么应答:哪有什么钱啊,就是出去混穷的。看你说的,该不会越混越穷,没地方去了吧?这,说到了他的痛处,他不再说话,离开人群。后面是一片策划好了的笑声,很整齐的。<br/>李田丰,我的爸爸,不再想天上掉馅饼,而且能精确地掉到我们家任何一个人的头上,也不再寻思着很积极地投入到了农村的日常生产当中去了,对于人们的冷嘲热讽他只是点点头便顺带着点过去了,因为他还有一个读大学的儿子,他今天的点头是为了日后儿子能在众人面前为他摇头为他说NO,他有盼头啊,对于没有寻他的仇的哥哥李田耕,他很是感激,经常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日头照也这么混了下去。转眼间,春节就要来了,打工的人就要回来了,村子似乎又回到了年轻力壮的时候,随着零星的爆竹声,渐渐地开始热闹了起来。<br/>最先回来的是我们家的对门小良,他带来了一个比春天般还要美好的消息,他一放下肩头上民工专用的编织袋就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们村子发了,我们村子要发了,然后就有许多老人和小孩子围了上去,这其中包括我的爸爸,还有以散播小道消息而引以为豪的李田耕同志,小良咧着烧黄了的黑牙,继续说,我在火车上听人说我们村子要被一个发电厂买下来,全部用来建西电东输,一家子要摊不少钱呢?他正要继续咧着真难为他老婆吻过的牙齿傻笑的时候,海华就走了过来,他是第二个走进村子的,和我一样大的他,如今已是一名看不起摩托罗拉只玩三星的壮汉了,只是这次他没有照例在村口打那个震天响的口哨,唤醒这个村庄对他和由他率领的这个群体的记忆,他带来了一个比冬天还要坏的消息,所有和他一快南下的爷们这次是空手而归的,他们被更上一级的工头骗了。我的两个堂哥同样没有幸免,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饥饿。<br/>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回来了,这个村庄注定还是有些事要发生。他们彼此都等得太久了。因为没有钱,每人都很急,终于有一拨人急到了村长的家里,带头的是包工头海华,为了消除他在队伍里的被人骗了的极坏影响他不得不出头说:村长,听说我们这要被人买下建发电厂?村长连头都没抬,他正忙着拿一大把照片教儿子认,谁是组长,谁是主任,以便他的儿子在十年之后能官运亨通。看到这种情形,后面的人开始嚷嚷,可能是听到来的不是一个人,于是村长就抬了一下头,看到人比赶集的还多的时候,他就没法再低下头去了,是吗?我们还没有接到上面的通知,等一有情况我会立即传达给大家,啊,请大家放心吧,说完,他特意跑到茶几上喝了一口水,看来他平时每少开会,就说这么几句话他都离不开茶杯了,那要是当老师还不给接个水管子啊。后面的人马上反驳了村长的一言之辞:村长,不对吧,人家隔壁的小李庄,怎么就开始发现钱了呢,何况咱们村还是发电厂的主要地基。这一招果然有用,村长显得措手不急,捧在手里的茶杯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乡亲们,这个,这个,消息我也确实听到了一些,但考虑到没有文件下来,所以也就没有给大家讲,要万一不是呢?不是的话,不就欺骗咱们广大村民了吗?我们村委会是要讲威信的,所以不经过核实的话<br/>我们不说,不经过讨论的事,我们不做,啊,这也就是我们这一届村委的“双不”政策(他赶紧把黑皮手套摘了下来,伸出了两个手指,以达到音视频同步),再说了如果这种情况确实存在,啊,确实是,那你晚一天说又不会跑掉,是大家的终究会是大家的,啊,这一点还是请大家放心的,我王宝元说到做到,那要不我看,他看了一眼刚刚被更大的工头骗过的工头海华说,大家就先回吗?好吧?他又看了一眼海华,仿佛旨在对他一个人说,海华没有说话,村长就更有把握的说:既然大家没什么意见就都回去吧,回去好好张罗一下,也该过年了。村长正要转身继续给他的儿子指点迷津,这时,海华却出声了:过你妈的年,今天要是不给我们兄弟爷们们一个交代,你他妈的也甭想过年!村长没有说话,他把儿子赶到了楼上,别人以为他是怕吓着儿子,他自己心里想的是:不能破坏老子的形象,我可是堂堂的一村之长!然而一村之长继续被一个被更大的工头骗红了眼的工头漫骂:他妈的,火车上的人都知道了,就我们不知道,要不是我们在火车上多只耳朵,你们这帮狗娘养的还想骗到什么时候,骗到都发电了还要让我们去交电费?院子里,有人把村长家的锅砸了,不过没有烂,于是个子不够高的人为了让自己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就把他垫到了自己的脚下,时不时地,有好事的小孩还往村长家的猪圈里丢起了炮声,惹得更多的群众参与到这场空前有利可图的纠纷中。<br/>村长还是冒险走了出来,这个时候,一只白沙牌酒瓶正好从他的左脸划了过去,在门前破落一地,“大伙们都冷静一下,有话好商量嘛”,他开始分散香烟,但没有一个人接,现场一时很符合春节前的气氛——火药味十足。村长赶紧收起了香烟,掖进上衣袋里,他觉得很不自然,这个时候要是胸前有个话筒该多好啊,他心里这么想。这是他多年之前就有的习惯,在他最得意或者最晦气的时候,他都凭借着话筒为他锦上添花或者遮羞挡寒,而现在这种情况再去奢求一个话筒来陪衬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只好决定实话实说了:告诉大家,其实文件有是有了,这个发电厂叫国力,这个国力发电厂拨给我们村的资金也基本到位,但由于我们一直没有想好分配上的一些细节,所以也就没有公布给大家,以免形势更加混乱。既然大家都这么关心,那明天你们把自己的土地丈量一下,然后村里再核实一下,春节前我李宝元保证大家都有红包,好吧,大家先回吧,啊,都回去吧。话音一落,后面就开始有些松动了,以致于有了人流的口子,眼看口子越开越大,可是海华没有走,他的队伍试图挡住决堤的口子,被海华拦住了,不要管他们,我们只管要我们的,至少问清楚再走,我他妈的是被骗怕了,说完,海华派了一个人,坐到了村长的堂屋里,没多少工夫,派的人就来了,说是一亩地能摊到5000元,现在咱家家都是万元户了,派来的人高兴之余还递给了海华一支烟,海华没有抽而是把它夹到了耳梁上,自从大伙们的工钱被骗了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尽管如此,现在,就是现在,他明显地已抵不住心中的喜悦,快走吧,大伙们,再不走小心自家的土地被人给挖走了啊,把工友们疏走之后,他一个人偷偷地跑了起来,并且单腿腾空,身手摘了一把路旁边枯去的树叶,这是他小时侯的惯常动作,看起来他很开心。<br/>我爸爸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墙根里走出来的。他瞅瞅了四周,又掰了掰手指,不禁感叹道(他没少感叹):嗡,不错,看来这次我儿子不仅能在麦当劳里被女孩子骗(他为什么总是希望我被女孩子骗?),而且还能把摊来的钱,给儿子在城里买份工作(都什么时候了,还时兴买工作?)不愁喽,我李田丰这辈子总算有个城里儿子喽,然后我的爸爸拍了拍头上的鸭舌帽,开始往回走。<br/>国力发电厂当真建了起来,第三天就有藏族同胞模样的男人围着我们村后的田埂划上了纵横交错的石灰线,下午还开来了铲土机,我爸爸听到轰隆隆的震动声,感觉很好奇,大冬天的连帽子都没有来得及找到,就甩开了家门跑到了村南头,等确信是施工队的剪裁仪式时,他才恍过神来,逢人便笑着说,速度真快啊,速度真快啊,听到这句话和看到说这句话的人比我爸爸笑得还深,李田丰啊,你家的大白菜地可丰收了?丰收了,丰收了,不明白哪罐子药的我爸爸只好以笑作答。听到的人就更乐了,算好多少钱了吗?我爸爸一听到这话就来了精神,而且还生怕影响不好似的,趴在人家的耳朵上问,那你呢?你也得有万儿八千的吧?别捂了,听的人把我爸爸捂在他耳朵上的手打了下去,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我爸爸有些不好意思,是都知道你的还是我的?那人显得很不耐烦,随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大把钱,在我爸爸面前狠狠地晃了晃,看到了吧,李田耕在帮你数这个。李田丰一听到自己的钱被李田耕私领了,心猛地往下一沉, 好似被人割下了一块,他突然有种赤裸裸的委屈,可是他又不敢大声声张,因为这会让他更难堪,更没有面子,尤其是他一想到自己的老婆还在家中手脚并用地掰算着这笔赔偿款的时候,他的心就更凉了,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家里别让老婆知道,然后再和李田耕这个周旋,想出这招的时候他的腿一直打着摆子。<br/>他终究还是没有周旋好,因为我的堂哥早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只等他来了。他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他一直也就没有去,只是在李田耕朱漆的大门家徘徊,观望,再徘徊。他是在掩人耳目,这种门外光荣的做法旨在向看见他的人说明他李田丰决不是那种胆小怕事被人侮辱了却还刻意掩盖的人,谁说我怕他,我现在就还站在他门口呢?这么一想,他心里倒也多了几分英雄气概,于是在我堂哥更强烈的英雄气概下,他只好把这份英雄气概撒向了村长王宝元家。他一进门,就抬高了嗓门:我说王宝元,我们家的地钱你为什么给李田耕?他架着刀问你要的?可能由于喝酒的缘故,也可能是故意装的,王宝元似乎反应了很久,才认清他眼前站着的这个村民是我的爸爸,原来我们村还有这样一个村民啊,他这样想道,想完他就赶紧把这个想法稍稍修改了一下,转变成语言他是这样说的:你都在城里消失了半辈子了,人家都说你在城里开上了宝马,洗上了桑拿,饲养了宠物,住上了,谁还稀罕这山沟子里的两亩地?难道它还能挖出来一屋子黄金,你说对吧?再说这地都是要交公粮的,不能一年年空着,所以没理由不给你哥哥啊,我还没说完,你不要激动,啊,听我说完,这个我说到哪了,嗷,对了,还有就是原先都是你哥哥种着的,这突然间土地被人收购了,值钱了,你说要就要?这不可能的,你这不是明白着的窃取他人的胜利果实吗?王宝元,我不管你什么果实不果实的,我现在是回来了,回来了你就得分给我地,这是户口簿上说的,现在既然我们农民都没了地,那你就得分给我钱,你不分给我钱,我一个人喝西北风不要紧,哪怕是我老婆也跟着喝都不要紧,可是我还有个正读大学的儿子啊,大学里能让一个喝西北风的学生读书吗?做官,做事,都要凭良心啊,我现在就要你给我一个交待?我也没权利直接和李田丰要,这是你们一手造成的,你们得出面。王宝元,我们是不可能干涉你们自家的事的,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要解决你找你们族长去,好吧,就这样啊,我晚上还要有个会,国力的领导都等我很久了。说完,王宝元像真的有会似的,一屁股坐到了摩托的垫子上,引擎带走了李田丰的最后的一点希望。<br/>失去了土地的李田丰,在别人的万家灯火中,显得异常地孤单,像墙角里一只即将泯灭的烟头,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和期许就是他儿子能早一天毕业,永远地跳出他这辈子都没有跳出去的农村这条没有源头没有归宿的河流,远离土地,远离家族的混战,可以没有派气的小车,也可以没有洋派的穿着,只要在城里安静地住下来,这就是他最后的颜面和活下去的耐心和勇气了。<br/>至此,你可以看出我的爸爸拿着锄头在青菜地里的满头大汗,他想种出一个好庄稼,抗着铁锨参与街头混战,他想为我们家和我的大伯多争取一分地,多摊一分钱,是多么的滑稽和可笑,因为到头了,我的爸爸白忙活了一阵,他一分钱都没有得到,他被我的大伯出卖了。<br/>半年里我没有问家里再要一分钱,我觉得我不能天天蹲在麦当劳里被漂亮的女孩子骗了,我应该在麦当劳里做点事,我是从清洗地板开始的,然后我就开始倒班和轮班,可以说,现在的我终于可以不再花家里的钱了,而家里也真的没有什么钱让我花了,没有了土地,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无异于失去了骨髓,原先再怎么富裕,再怎么畅快,到头来都将是一具不再有血液循环的苍白的死尸,何况我们家里根本就不富裕。靠着拣拾塑料,拉运煤球,他们整整半年都在流离失所。这就是他们的现在。而其他的村人在相互残杀得来的赔偿金之后,没有掂量着以后的生活,只是闭着眼睛的花费一气,半年来的土地的荣耀立马消失殆尽。卖地就是卖血啊。他们接下来的命运和我的爸爸是大差不离地殊途同归。<br/>等全村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日子难过的时候,我家的日子就更加地不好过了,因为这意味着,荒废的塑料将被更多的人去拣拾,往镇里拉运煤球的这份苦役将有更多的人死而后已,我们都在苦苦地支撑着。尤其是我,毕业后的我,除了每天通宵达旦地奔波在鸡腿鸡翅的鸡肋中片刻不得停留之外,还被群山似的房租压得喘不过气来。难道我毕业就是为了疲于奔命的工作吗?难道我的疲于奔命就是为了清欠上一个月的房租吗?这人生是不是有点太沉重了呢?我想人生下来的本意不是这样的,至少,我开始羡慕起我家乡里的房子来。只是它不在城里。<br/>我的爸爸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对我打来的电话的第一句就是:儿子快点回来吧,告诉你个好事,我们村子马上就要变成新市区了,迁移公告都贴出来了,房产公司也来看过了,看这苗头,用不了多久就要拆迁,看来接下来又将是一场混战,咱不能再像上次的土地赔偿金那样窝囊了啊,你赶快回来吧,我没有说话,任凭我的爸爸把想象力展开到了我回去的场景中,或许我正拿着镰刀傲立于街头,随时准备同冒充我家房子的主人的人拼命,或许我开始关注起法律的效力,警车让我们家不仅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东西,说不定还能乔迁新居,让我的爸爸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城里人,就任由他想象吧,我不想剥夺他唯一拥有的美好。我只在想,我要不要回去,以什么姿态呢?</font><br/><br/><!--Ele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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