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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奥斯特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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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作者：潘帕读

aul Auster（保罗·奥斯特）的书有事前事后。事前是因为他太帅了，我在一篇访谈里见到他的照片，他的外形是一种阅读的诱惑；事后发觉这是一连串诱惑的开始，我没能避开。他往往在开篇还不忘了善意地暗示你，对生活中出现的小小的意外不宜放纵自己的好奇心。可是实际上这也是诱惑的一部分，此时抽身已经迟了。在我看到他的照片时候，就开始成为他小说中的人物。这是件古怪的事，你先成为他的人物，然后才是他的读者。当然这些都是我事后才明白的。 　　<img alt="" src="http://www.eslitebooks.com/EsliteBooks/book/picture/M/2680027569001.jpg" align="left" border="0" style="CURSOR: pointer;"/>复述Auster讲过的故事是件困难的事，因为他的故事往往主线都很单薄，气氛全在叙述之中缭绕。比如他的第一部小说《玻璃之城》（City of Glass）：第一人称的叙述者讲了一个关于Daniel Quinn的故事，Quinn是个作家，在几年前的一次事故中他失去了妻儿，之后他孑然一身，深居简出，靠用William Wilson的笔名写侦探小说为生。情节从一个错线的电话开始展开，电话那头找的是一位名叫

eter Stillman的人是他同名父亲的牺牲品，老Stillman是一位疯狂的神学家，他把儿子关在一间与世隔绝的黑屋子里九年，为了想看看上帝在这个从未接触过同类的人身上成就怎样完美的“神的语言”。幸亏一场大火，小Stillman才被人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发现救出，老Stillman随之被法庭认定为精神失常而收容。沧海桑田，很多年过去了，小Stillman现在担心的是疯子父亲马上就要被放出来了，他想请侦探Auster盯住老头子以防他对自己不利。于是Quinn冒充Auster盯梢老Stillman，他跟着这个老人整天在纽约漫无目的地瞎转悠，记录他种种古怪的细枝末节，甚至破解了他行踪的密码，可是对他的企图仍然一无所知。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老Stillman在半夜离开了廉价的小旅馆不知去向，而小Stillman和他的妻子也忽然联络不上了，于是Quinn只好转而监视小Stillman的住所，他尽量不吃不睡，不敢再有怠慢，但他再也未见小Stillman的踪影。他失去了隐居的家，甚至自己的容貌，他不再是以前的Quinn，而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 　　《玻璃之城》中的人物并不多，但叙述得很复杂。 Paul Auster常用名字作伎俩，把一个人物掰成好几个来讲。象主角Daniel Quinn，他用William Wilson的笔名隐藏自己真实身份，又常常幻想自己是小说里的侦探Work——他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而他追踪和保护的对象都叫Peter Stillman，父子俩同时介入又同时消失，使他两头扑空；Quinn从老Stillman的著作中发现他的动机和历史上一个叫Henry Dark的狂人很相似，后来老Stillman竟然向他承认Henry Dark是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虚构出来的人物；与此同时Quinn冒名顶替的其实是作家本人的名字Paul Auster，Quinn在书中还和Auster见了面，发现Auster也不是私人侦探，而是另一位作家；书的最后，故事的叙述者自称是这位 Auster的朋友。在Auster一手撩拨的迷雾中，可怜的Quinn必须不断确认自己是谁，要追踪的又是谁，可是终究还是迷失了。 　　稍加留意Auster为人物虚构的这些名字，不难发现其中的隐意：Quinn虚构的侦探叫Work（工作），扑搠迷离的是Stillman（蒸发人）， Quinn的名字缩写D.Q.则和书中提到文学人物唐·吉柯德相同。这种象征意义的人名在他的第二本小说《幽灵》（Ghosts）中运用得更加自由，《幽灵》里每个人物的名字取一种颜色（难怪有人用绘画中的 “抽象表现主义” 形容Auster）：<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白"></personname>白<personname></personname>先生雇侦探小蓝监视老黑，他在老黑家对面的“橙街”给小蓝租了间屋子。小蓝在师傅老棕退休后独立门户，他怀念和老棕曾经经手过的一桩“灰先生失踪案”，他们历尽艰辛找到了患失忆症后出走、自称是“老绿”的灰先生，撮和他与灰太太重新结婚，灰太太变<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成绿"></personname>成绿<personname></personname>太太……。 　　小蓝之所以回忆起过去的美好岁月是因为<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白"></personname>白<personname></personname>先生交待的这件差事让他很丧气，老黑除了每天散步，就是在家里读书写作，不和任何人往来，令小蓝无法琢磨他<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和白"></personname>和白<personname></personname>先生的关系以及各自的企图，尽管他对老黑的行动了如指掌。如此这般居然一拖几年，小蓝的生活围绕着老黑不知不觉地偏离了过去的轨迹，最痛苦的莫过于失去了未来的<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蓝"></personname>蓝<personname></personname>太太。最后他忍无可忍，化装成流浪汉和推销员和老黑直面交锋，发现老黑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监视他，世上根本没有什么<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白"></personname>白<personname></personname>先生，其实就是老黑雇了小蓝来监视自己。这些年来，正如老黑是小蓝生活的主宰，小蓝的监视也正是老黑存在的全部意义。这个发现使小蓝几乎崩溃，他潜入老黑的屋子想从老黑的手稿中寻找这一切的理由，找到的竟然是小蓝自己每周寄给<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白"></personname>白<personname></personname>先生的跟踪报告。 　　有时我不经意间瞥见手表边缘折射出的七彩，就想到这本《幽灵》。由红到紫前后追逐，彼此重叠，继而相互勾销，一晃就不见了。      <img alt="" src="http://www.eslitebooks.com/EsliteBooks/book/picture/M/0140131558.jpg" align="left" border="0" style="CURSOR: pointer;"/>《玻璃之城》（1984）、《幽灵》（1985）以及其后的《紧锁的房间》（The Locked Room）（1986）并称为“纽约三部曲”。熟悉纽约生活的读者都佩服Auster的写作深得其城之味：中央公园的闹中之静、大街小巷的曲径分岔、地铁轨道的分崩离析、冷漠的面孔宛如浮沫在空气中倾轧。在Quinn跟踪Stillman时常驻足的王子街公园里一张长凳上，现在镶嵌了一块铭牌，上书“侦探 Quinn跟踪纪念处”。我去过纽约两三次，每次都匆匆不得盘桓，不过我相信Auster得纽约之味并非仅仅在于他熟悉此地风物如掌纹，而是赋予城市谜一样的气质：纽约诱惑你去熟悉，甚至逼迫你去习惯，但是你却永远无法了解她的欲望。你在城中浸淫愈久，便愈无法摆脱，这使你无法面对自己的宿命。 　　除了纽约，Paul Auster的小说还徘徊在文学和历史典故里。Auster是一位内敛的作家，他不刻意从外部世界寻找情节，而是让人物朝内发展，小说中的跟踪盯梢从未出现过什么戏剧化的场面，只是在偷窥、举步和迟疑之间，随意布置暗示，供人物回忆与想象，阅读与臆测。这使Auster小说的风格同时具有纤细和凝重两钟气质，象缠绕不散的烟。在《玻璃之城》里，Auster引用了圣经故事、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五月花”号的欧洲移民、卡罗尔·刘易斯和塞万提斯；在《幽灵》里，是梭罗和霍桑；在《紧锁的房间》里，有法国人第一次远征美洲和北极探险家Freuchen的轶事。象Paul Auster这样的作家本身就是藏书架，文学和历史以他的趣味重新编排过，被他照亮，成为他的一部分，小说的一部分。 　　三部曲中的我最喜欢的是第三部《紧锁的房间》，因其丰满和成熟，而且还摆脱了前两部侦探小说的壳。故事从一封意外来信开始，这封信勾起了“我”对儿时的朋友 Fanshawe的回忆：Fanshawe曾是那么聪明、自我、富于吸引力却又难以捉摸，少年时代的“我”一直活在Fanshawe的阴影之下。比如有一个细节在记忆中复活，十五岁那年，Fanshawe决定和“我”一起去纽约的妓院举行成人礼，不巧当时只有两位女郎候选，其中一位又老又丑，于是两人都选另一位来操刀。投硬币分先后，Fanshawe占先，轮到“我”的时候，脑中Fanshawe先前出入的景象，眼角幔帘外Fanshawe的皮鞋，使整个过程变成了乐趣尽无的挣扎。这一切都过去了，Fanshawe和我早就各奔了前程，在这封不期而至的信里Fanshawe的妻子说他失踪了，所有搜寻都毫无线索，他消失了，留下妻儿和一堆手稿，按照Fanshawe以前的意愿，“我”是处理这些手稿的最佳人选。 　　起初一切很顺利， Fanshawe大量的手稿得以出版，获得出乎意料的好评，与此同时，“我”爱上了Fanshawe漂亮的妻子，和她结婚，做了Fanshawe儿子的父亲。这时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我”揽下了为Fanshawe树碑立传的活；二是“我”发现Fanshawe竟然还活着！这时“我”才不寒而栗，由于 Fanshawe神秘的失踪，他又重新控制了“我”的生活，“我”继承了他的作品，甚至他的家庭。而重新摆脱Fanshawe的唯一途径就是发现他，找到他，对“我”来说，这是为Fanshawe写传记的唯一意义。 　　但是这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从来没有人理解过Fanshawe，他游离在世界之外，生活在自我之中。他的母亲怨恨他因为从小就无法和他亲近，曾经以他为偶像的妹妹患上精神分裂进了疯人院。Fanshawe的行踪漂浮不定，他从哈佛缀学，在远洋轮上打杂，后来流落到巴黎，写作、零工，生活得隐隐约约。“我”疯狂地寻找曾经和Fanshawe在生活中交错过的人：哈佛的同学，海上的船员，巴黎的熟人，可是他们能提供的细节不过是在重复Fanshawe是个谜。这是个逐渐的过程，“我”变得象《玻璃之城》里的Quinn和《幽灵》里的小蓝一样，走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紧锁的房间》中Fanshawe的经历有许多作者Auster自己的影子：出身中产阶级家庭，就读名牌大学，可是特立独行。Auster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在巴黎生活过四年，当加油站工人、餐馆招待、搬家公司杂工，离群索居。 Auster小说中的神秘色彩直接来自他本人的气质：孤独，敏锐，冥想和挣扎。他曾经说，“当作家并非象当警察或者医生是选择一种职业。与其说选择，不如说被选择。你一旦接受这个事实，就再也干不了其它任何事情。”文学就好象Auster小说里被追逐的对象，仿佛古战场上的迷魂阵，诱捕你，吞没你。 　　说到这部小说中的素材不少源于Auster自己的生活，还可以从中察觉到“纽约三部曲”的某种递进关系。在《玻璃之城》里，Quinn追踪 Stillman难以自拔，最后自己不知所终，是为迷失；《幽灵》里的小蓝终于明白了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对方的掌控之下，他愤怒地痛殴了老黑，然后逃之夭夭，是为逃避；最后一个故事的结尾，Fanshawe躲在一间紧锁的房间里自杀，他不承认自己叫Fanshawe，而叫自己Henry Dark，正是《玻璃之城》中的Stillman臆想出来的狂人，经过三部小说的苦寻，Auster告诉我们被追踪者（Stillman，老黑和 Fanshawe）之所以是个谜，因为他们本身就是追踪者，而本来的追踪者（Quinn，小蓝和“我”）一旦陷入这个怪圈，就已经成了迷的一部分。没有迷底。这就是Paul Auster发现的悖论：在追寻的过程中事实成为目标的障碍，你只能接近事实，却无法理解真相；你越接近事实，就越发现远离真相，拿Auster的话说就是，你唯一发现的就是自己一无所知。世界之于文学，文学之于作者，作者之于读者，最后，Auster之于Auster。——我是谁？在问题之始就卡壳了，局促得无法起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13 12:59:56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