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冬至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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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1:0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公元两千零六年，闰七月，重庆大旱。大地龟裂，人畜饮水为患，千百亩农田、山岭一片焦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天生异象，必有大事将至。我的生日因为闰月的关系往后推迟了一个月，与一个光荣而孤单的节日重合：11月11日。刚刚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对此暗暗欣喜，原来今年天生异象是因为我啊！之后的日子，我再次堕入平淡无奇的生活里，更加的无聊。2006年7月7日，雨，也是重庆大旱前的最后一次雨。我靠在宿舍阳台的栏杆上，看着空荡荡的寝室，和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周以前，学校正式清场。所有大四学生必须收拾行李，离开这个学校，好给后来的人腾出位置。西南X大校园里到处是抱头痛苦的女生，酒气熏天的男生。这就是每年学校都要上演的离别场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地方，只是人不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看到那些哭得雨打梨花的女生们，我突然颇多感触。有诗云：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紧接向前上，也会死在沙滩上。一个安静的清晨，我和小T收拾行李离开。走过空荡荡的宿舍楼道，走过绿树成荫的校主干道，路过那从来禁止男性进入的女生宿舍楼，我们默不作声。只有拖着的行李箱的轮子碾过路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凌晨的校园里显得格外清脆。是这样冷清的时节与场景，我突然想起一个短语----无人喝彩。其时，时间指向2006年7月2日凌晨5点30分。随后在重庆菜园坝火车站，小T坐上回四川眉山的火车，我掉头回到自己所在的小镇。同窗四年，兄弟分手，就只一句“保重”最后飘散在了人潮涌动的站台。一周以后，我潜回学校，来与最后在校的几个兄弟告别。彬见证了我徒手翻过三楼阳台，跨越栏杆，跳进寝室的举动。当时他正在寝室里努力研究着一个英语词典，准备三天后的“校内英语四级”，好拿到学位证。我跳进寝室的第一句话是：“I am back”，这话我在大学四年说了无数遍，每次进寝室都说一次，但这次却让我倍觉凄凉。彬抬头笑了笑，说，欢迎back。站在2006年7月7日的阳台，我和彬一起回忆2005年7月7日同样的大雨。那天是我们大三完结，全体男生从以前的“和尚村”搬到男女混住的“求实园”。当时的我们情绪高昂，在雨中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满怀对新生活的向往，步伐如飞。一转眼一年时间过去了，如今走廊对面的姑娘们婷婷玉立将升大二了，走廊这边却已人去楼空。二我望着阳台外的大雨，天地间是无数细线串成的水晶珠，楼下地上积水一圈圈地荡开，那么圆那么润的圈圈儿。我想走在雨里，像一个诗人一样感受清凉与孤独，怀揣着莫名的欣喜写下一些响亮的句子，再丢弃它们在雨中。离别是这样的近，未来是那样的远，想起几年前自己斜着脑袋嘲笑那些分别之际抱头而哭的师兄师姐，我无言以对。彬比我现实，他不去瞎想未来，他目前的主要事情是拿到学位。但在我胡乱感叹之中，他也默默无语。其实面对生活，他也不比我强太多，他放不下过去----这我是知道的，他曾动情地谈起一个女孩子，一个现在孩子都快下地的女孩子。我们喜欢得那么深的女孩儿们，你们要到那里去，要面对怎样的未来？我们曾经那么深信的理想，此时被丢弃到了何方？三天以后，7月10日。坤、77回到学校，和彬一起顺利通过了“校内英语四级”。请所有经历了2006年西南X大“校内英语考试”的兄弟姐妹们记住这个日子，我和你们一起欢呼过。同时也感谢西南X大的领导，为这个充满阴霾的日子注入了一点阳光。7月7日，天地同饮。7月10日，普天同庆。三2006年过完大雪，冬至未至的那段时间，我在C办事处工作。我常常在夜里10点左右关掉办公室的电脑，锁好门，慢慢走过冷清的街道，踏着街灯昏黄的光影，走回住处。深秋将冬，夜里的风特别冷，我常常冷得浑身战抖，手脚冰凉地走在街上。有野狗或者野猫在垃圾堆里觅食，冷不防地从身前窜过，但我什么都不怕，表情呆滞，行动机械，大脑冰冻在了深秋的夜里。我住的地方是租来的一套房子，在五楼。很大，很旧，但也很便宜。我自己在这个暂时或者永久的家里弄些吃的，看看王小波写的小说，然后关掉灯，在一片漆黑中慢慢辨认屋里的物件，寻找窗外透进的昏暗光亮。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肚子----那是酒精作用的后果----我有时候就想，我这辈子就这样吗？我知道，生活正在暗处冷冷地看着我，随时准备将我支解掉，然后抛进人肉堆中，成为社会的一分子。那个时候我面容模糊，体无完肤，但丝毫也觉不到痛苦，甚至还有点欣喜。对此我一直抵抗着，虽然没有很好的理由。也许有一天我会屈服，但现在我还是刚出水的鱼，生猛得没有失去挣扎的力气，谁也别想轻轻松松就宰割掉我。每天我在深夜的互联网络上都会遇到以前的兄弟们，小T现在在四川一个国土部门，平淡地过日子，还是一个人；彬在一个县天天加班，整理文件什么的；桥桥在努力地存钱，准备年底去深圳找机会……大家会说说目前的工作近况，似乎都不是很满意。谁说不是呢？初出茅庐的小子，到那里遇到的都是大爷，别跟我说你是大学生，现在大学生到处都是！先是气势就矮了一截，还有什么好蹦的。于是我们老老实实地、乖乖地待着，看着大爷们的脸色。一次深夜在网络上，突然遇到了很久没有联系的静----我初中时候的同学，也是我暗恋了8年的对象。现在我虽然对她已经没有那份热烈了，但看到她也很高兴，于是跟她聊了起来。聊到后来，我开始抱怨工资低，待遇差，难啊。结果她默不作声，突然说了句，我觉得你变了很多呢，你以前的那种热情去哪里了？以前？我突然就哑巴了。回忆总是痛苦的，我突然才发现，自己现在在乎的这些痛苦，抱怨的这些事情，却是为了躲避最开始的痛苦。用一种较轻微的痛苦代替更大的痛苦，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居然没有察觉，原来我已经害怕疼痛了，这是生活改变我的第一步。很明显，它已经做到了。我默默关掉电脑，在冷风中故意慢慢地走在街道，一阵阵酷寒催得我鼻子发酸。半夜我醒来一次，窗外野猫交媾的惨烈嘶叫喊得我胆战心惊。紧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我再次摸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窗外还在不休地嘶叫着，这生命力强盛的东西！四回忆总是在几个固定的场景中周旋。我总记得那十来岁的少年在冬日的夜风中，挺立着瘦弱的脊梁，面对远处大片大片的水田反射着的散碎光亮，身后是明亮的家，带点潮湿和温暖的味道。少年却迟迟不肯转身走进那温暖的家里。有很多的问题，一旦进入温暖的环境中就不再能够存在，温暖可以消灭寒冷同时消灭疑惑与斗志。这是我初中一次大病之后的事了，十来前的事情了，我可以确定，那少年完全可以嘲笑我现在的懦弱，而我在他面前只有羞愧的份儿。我还记得那在深夜里喝着浓茶，听着电台广播，迟迟不肯睡去的青年，在灯下闻着宿舍众多球鞋的臭味，在纸上不停地写着一些荒谬的不肯示人的文字，厌倦睡眠，精力旺盛。王小波说，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过过哲学家的生活，这不可取；而有的人一辈子都在过哲学家的生活，这同样很没有出息。我认为这很有道理，因为我也曾过过哲学家的生活。那是在家乡小镇上读初中二年级时以及后来在大学“和尚村”宿舍里度过的二年级。初中二年级时，有段时间我突然对生命产生了疑惑，想着生命的意义，想着人活着是为什么。这在同年人中应该是个异数，因为当时的书本上已经明确的引用了保尔.柯察金的话：“……一个人的一生应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应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应碌碌无为而羞耻。”我对这个说法没有什么疑问，但是这个说法也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教，保尔.柯察金没有说清楚，对于我，一个现在是初中生，已经过了十来年并且将要过几十年的人，应该怎么过自己的一生。每个人都是自己一生的哲学家，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思考，除非你愿意。我幸运的是自己选择了做自己的哲学家，不幸的是我考虑的问题过于庞大。以一个十余岁少年的头脑，想要将生命的全部意义论证清楚，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做到了，那么我就是古往今来最伟大、最年轻的哲学家，比叔本华，比弗洛依德，比笛卡尔伟大得多。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想这些，相对于打倒这些权威这种功利性极强的想法，我要单纯很多，我想的是，我要给自己已经经过的和将要过的生命一个交代。要么就活得清清楚楚，要么干脆不活。那段时间我脸色苍白，在课堂一言不发，枯坐着，其时大脑正在飞快地运转，立论点、列论据，调动所有的知识见闻来一一论证。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我深陷其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了千百年来的巨大障碍。我眼前一片虚空，黑暗着，恍若置身宇宙。就这样在其中挣扎着，直到晕在课堂上被送进了医院。出院之后的日子，我待在家里休养，身体很虚弱。每天拖把椅子坐在家门前的院坝里晒太阳。冬天的日头总是很短，才升起来就已经西垂而去，落霞漫天，门前大片的水田反射着金光，但夜色很快就降临。有从农田回家的夫妇，有哭泣打闹的小儿，有炊烟，有犬吠，有风吹过。这千百年来相同的场景，不断地被一番又一番的鲜活生命来演绎着。我站起来，面对逝去的又一天，迟迟不肯进屋。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在课堂上的那种狂热，有的只是一种平静的冰凉。我对自己我，我不想死，我要活着，不管为什么，我要活着。病愈后，我回到学校，赶上同学们学习。天天精力充沛，并且开始暗恋班上的一个女生，再也没想过生命的意义，直到后来上高中再上大学，我也没有再那样大病过。五我现在不怕死，因为我对死的感觉已经很亲近了。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就像行尸走肉，与死何异？我有时候想过挣扎，但面对的却是无物之阵；有时候我想过逃离，但能逃到哪里？生活无处不在。夜里，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肚子，久久不能入睡。生活正在改变着，已经改变了我。对此，我还没有习惯，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会习惯，这需要个时间。也许是一辈子，也许就是明天醒来后。天很冷了，如同去年，前年，十多年前那样的冷，一直没有改变过。大雪过去已经有些日子了，冬至就要来临了。2006年冬至未至。冬至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