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2770|回复: 5

[原创]乱评古诗一组

55 主题	7 好友	7270 积分

职业侠客

Rank: 5 Rank: 5

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4 13:41:3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李杜之战 韩愈在《调张籍》中开篇就高喊“李杜文章在，光芒千万丈”。我笑叹我们民族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人搞文化大革命了。口号一般的诗词哪里还有一点诗歌的美感。意思再直白不过：李白、杜甫的诗篇牛逼得没话说。只是不说孰强孰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鉴赏力有限。我就忽发奇想，非要分出个雌雄高下来。绝句是没得比了，无论七绝五绝，两位都有一打的传世绝唱和“人生代代无穷己”的拥趸；而且绝句太短，总共四句两个回合，对这两位绝顶高手来说，潇潇洒洒就演下来了，根本不可能露出软肋或气门。古体诗又嫌长、规范少，夹杂相当数量的花招，你也可以认为是冗余信息，所以也不好比较。那么就用五律吧。五律每句字数最少，每联两句一般又要求对仗，难以腾挪变化也就最考诗人功力了。 选定了体裁，我们就可以随便拿本唐诗选集搜出来符合条件的进行比较了。杜甫有好几手脍炙人口的五律。如撕心裂肺的《春望》、妇孺皆知的《春夜喜雨》、苦大愁深的《登岳阳楼》以及“清辉玉臂寒”的《月夜》等。李白流传比较广的五律有高山仰止的《赠孟浩然》，剑气纵横的《塞下曲》，“云傍马头生”的《送友人入蜀》等等。单挑决胜负罢。 时间地点：月朗星稀的夜晚，奔流不止的大江之上。（再好不过的决斗场了。） 李白毫不客气地摆开架势，朗声道：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废话！我暗自嘀咕。这句是写他李白初离蜀地过荆门山，到两湖一带游玩。我有点替诗仙着急，这首联两句李白用得有些随意了。他还在不紧不慢地交代背景卖关子。身体也还没有紧张起来。靠！也忒托大了，也不看看对手是谁。没办法，他就这臭脾气，没嚷嚷着再喝两杯就不错了。我把头转向杜甫。他沉吟半晌，嘴巴努着欲说还休。我也不便催逼，过了好一会，他不知道从哪弄了支笔，写下一句：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好！我一拍巴掌。老杜够狠。客套话一句没有挺枪直入。细草、微风、危樯、夜舟。四周一下子孤寂冷清起来，杀气沉沉。如果说有什么破绽，那么“危樯”和“夜舟”多少显得重复了些，第二句显然没有第一句饱满。这一招李白已然失了先手。活该他自大拿官腔。我把两联串起来：“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没想到还挺顺溜。不禁莞而一笑：老杜真油，顺杆爬啊！ 李白有些沉不住气了，高声唱道：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靠！诗仙就是诗仙。听这联，对仗工稳，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显然不及李白这句味道来得浓郁，气势来得雄浑。且更有一份苍凉的激情在里面。只有畅当的“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才能比肩而立。 杜甫却冷冷一笑，接着写：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我看到这两句的时候，呆住了！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诗句。“星垂平野阔”：星辰坠落，平野横拉；仅这五个字就把画面最大限度的撑开了。“月涌大江流”，明月直升，大江奔腾。硬是透了画面而去，冲出个奇幻瑰丽的宇宙空间，生生不息。两个动词用绝了！“垂”，非常有质感；“涌”，不仅奇警，而且贴切生动。垂、涌、阔、流，一下一上一横一纵，字字用满而滴水不漏；鬼斧神工又浑然天成。李白的颔联在他面前一下子显得那么寒酸。山随野尽，江入荒流；相对于杜诗，李白只是在两维平面上画了一条线条饱满的流程图。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马上吟道：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呵呵。也是不错的句子。不过李白已经用了三联三十个字才在意境上和杜甫的二十个字相当。李还剩最后一联，杜还有两联。即使老杜保持平常的心态，稳稳当当地把字写完就赢定了。李白也没了先前的神气，看起来有点委顿。可是杜甫突然把笔扔了，四肢大张，仰天叹道：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 言毕，纵声大哭。我一把抱过他。他真是个干巴老头。我可以感到他的肋骨深深地嵌进我的肌肤。我跟着他哭，止不住地哭。 李白站在原地。月亮照着他泛着毛茸茸的光晕，袖摆和衣襟轻轻晃动，恍若仙子。但他没有飞走。他是顺流飘走的。他离开的时候有些丧气但不失洒脱。风把他最后一联吹过来：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附： 渡荆门送别      李白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旅夜书怀        杜甫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 二、关于刘禹锡《竹枝词》一首之乱弹      中唐时期的诗人，大致分为两派。一是以韩愈、孟郊为首的冒险分子，把唐诗往险怪的路上领；一是以白居易、元稹为代表的功利主义者，先天精血不足，其诗作的盛唐气象飒飒风骨荡然无存，倒是一门心思讨好“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一时声名鹊起，老妪艳妓竟相传唱。刘禹锡属白派诗人，单论诗作的影响，恐怕比白乐天的挚友加同志元稹有过而无不及。本文拟就对刘梦得的代表作谈一点个人看法。虚妄之处，还请诸位雅正。      刘禹锡对唐诗最突出的贡献，就是在十余年的窜谪蛮荒中，把巴渝一带民歌的音节和情致很自然地带到自己的诗作当中，如《竹枝词》、《杨柳枝词》等。这其中公认写的最成功的就是《竹枝词》第一首。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似无晴却有晴。      这首诗的三四句非常精彩，更可贵的是到今天读起来仍琅琅上口，没有一个稍微嫌生僻一些的字眼而诗意盎然。这，或许是“白话诗”的最可贵和动人之处吧。白居易也有类似的诗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暮江吟》）比之无情有情，“瑟瑟”稍嫌“涩涩”了点。然而，“瑟瑟”的清冷发抖之意用在傍晚起伏不定的江水之上，细品之下非常传神，直接把江水拟人化了。所以阿呆武断的以为，论写景的生动，乐天胜出半步，论诗品禅机，梦得拔得头筹。      那么这首诗的一二句呢？我们分开来看罢。第一句没啥说的。交代了地点、时间（季节）并定下了整篇诗作的基调；直接把水乡画卷一览无余的展开，算是很好地按作者意图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第二句就有问题了。一是大白话白得一点嚼头都没有，二是几乎没什么意境，直接表述一种结果。三是重复拖沓严重。“闻郎江上唱歌声”，“歌声”肯定是有人“唱”的，也肯定有人听见就是“闻”。“江上”已由上句写出根本没有重复的必要。李白有诗“李白乘舟方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赠汪伦》）,也是诗仙教差的一首。其后面两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在今天看来尤其肉麻和鄙俗。实话说李白就这毛病，特好夸大其词。当然我不是否定其一切吹牛皮行径。象他的“铲<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却">却</personname>君山好，平铺江水流。”（《陪侍郎叔游洞庭醉酒后》）吹出了酒后的狂气；“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侠客行》）乃是令人神往的江湖草莽最高境界；就算是“燕山雪片大如席”（《北风行》）“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等吹得没边的景物描写，笔者也容易理解并表示适当赞赏。本来吗，“景由心生”。李白在其诗句中给我们展现的是他眼中心中或向往中的风景。虽然这里面欠缺点技法，但自有直抒胸臆的畅快。可关于汪伦这两句李白用得有些矫情了。对老婆可以“海枯石烂”得猛表忠心，对妾妓更可以“枕前发尽千般愿”，对朋友还是该实打实的来，或者，什么也别说，只看看风景罢。我真可以随随便便拉出十几首唐人送别的绝句，不客气的说只要流传到今天的，没有比李白这首更差的了。得，我的臭毛病又犯了，比李白还能没边的吹。赶快回到“歌声”上来。     “忽闻岸上踏歌声”比之刘禹锡的“闻郎江上唱歌声”多了两个意思。“忽”字写出了意外和突发性。“踏”字用的高处在于不但给歌声添加了节奏，而且把送行者的行姿由远到近不动声色地引了进来。那么刘禹锡既然都有《踏歌词》传世，为什么在这里不用“闻郎岸上踏歌声”呢？这样地点上有个小小改动，即把情郎弄成旱鸭子在陆地唱“花儿”。这样改的好处笔者已经作了论述。虽然难免有抄袭之嫌，但为下联“道似无晴却有晴”作了铺垫（这里“道”作“道路”讲）——你看，我在这就转到岸上了。改动后的诗句已然变成情郎岸边送妹妹的好戏了。哗，从来都是“妹妹送哥泪花流”，这个改法，在当时太超前了。估计梦得老兄连想都不敢。      我们不妨把这句再多玩味一会。“闻郎江上唱歌声”，刘禹锡《杨柳枝词》的特点恰恰也体现在这看似平淡无奇的诗句上。既然写水乡风致，那歌还是从江面上飘来最地道。当然，“踏”字也用不成啦。这里虽然丧失了节奏感，但我们知道，情歌里节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象水一样的缠绵。试想一下刘禹锡给我们的意境：水面开阔水气氤氲，情歌从水雾深出飘来，包围着周身，却看不见情郎，更难见情郎的心。然后自然带出“东边日出西边雨，道似无晴却有晴。”这里的“道”，单从字面也就不能象前面的理解为“道路”的意思，而是作动词“说”讲，“你说（他对我）是有情还是无情呢？”（当然，这最后一句的引申含义更是了得，在这里不再赘述。）     由此我们看出了刘禹锡的苦心和诗作特点，注重整体的顺滑感而不刻意炼字。是不求惊艳却气韵生动那种女孩。单独看五官，可能不大感冒，但她一颦一笑，总是淡淡地却印到你的内心深出。以至于她脸上不甚好看的雀斑也成了不饰雕琢的纯天然商标，让你在微微遗憾的一瞬后更觉可亲可信可爱。  三、孟郊及他的《洛桥晚望》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这就是孟郊千古传唱的《游子吟》。是写母爱最真淳的一首唐诗。以至于几乎所有面向低幼龄儿童的启蒙唐诗画册中都把她收录在内。然而，她却很不能代表孟郊。或者说，孟郊对唐诗的贡献和启发与《游子吟》没什么瓜葛。孟郊是“为诗而诗”的苦吟者，而这首大概是感情太过澎湃抑制不住的自然流露罢。当然他也不止这一次没有控制住感情，在中晚年进士及第后也是得意忘形，居然吟出了“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样的轻狂妙句，一看就不是当官的料。他也确实没从官场上捞到什么好处，“拙于生计，一贫彻骨。”幸好他不是“大儒”，不会自己都快完蛋了还念着君装着民。否则他在唐诗上就难跳出杜甫的巢臼。他的经历也成全了他在唐诗上的成就。对于我们文学鉴赏者来说，也就又多了一道风味不同的小菜。  那么这道菜是什么味？因为韩愈和孟郊的唐诗理念是一脉相承的，自然对他是赞不绝口，那些涩口又肉麻的话这里就免摘了。苏大学士讥笑为寒虫，更有“郊寒岛瘦”之说。后人比较中肯的评价是：奇险怪僻、硬语盘空。其实这是韩孟诗的共同特点。但韩愈是当朝大员，诗作更求气度；那么“奇险”是没得问题，“怪僻”、“硬语”的深度感显然不及孟郊。因为要把这个深度挖下去，就得搁下大官的架子，抛开儒家的气度。这点韩愈是做不来的，也是不敢做的。所以他只能无比钦佩地看着孟郊在他所倡导的诗歌道路上坚强而孤独地走下去。（这里我不由地插一句，“韩老头你小子真不够朋友。”） 体会如上所说的诗作特点，从他的“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席上印病文，肠中转愁盘。”（《秋怀》）；“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升。”（《游终南山》）等作品中不难看出。关于这些诗作的赏析，阿呆也不打算多说——因为说的不会比辞典上更好更新。倒是有一篇《洛桥晚望》。阿呆弄之半天，觉得很有特点。我说不出她好，也不很喜欢；更说不出坏，不敢肆意诽谤。而她的特点又是那么突出，但却毫不招摇。也看不出孟郊在此诗里的心理取向：是忧伤是悠然，是怀乡是念友，是什么都不想表达却又什么都已经表达。这让我想起了李商隐的《锦瑟》，“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一样的如坠五里云中。不同的是，《锦瑟》的名气比《洛桥晚望》大得多。因为她美，美得温丽芊绵迷离恍惚。人们总是容易对美的东西直接产生生理引发的兴趣，她的朦胧神秘感更挑起了骚人墨客们的兴致。而孟郊的《洛桥晚望》，是不太合传统中的审美趣味的。所以关于她的赏析就很少有人提及了。我想，这，也正是我在这里的缘由和目的所在。 罗嗦了半天，原引全诗如下：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游人绝。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 我还是喜欢用比较的方法进行赏析。这首诗第一个让我联想起来的就是张继的《枫桥夜泊》。单论写景之优美，那是不用说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可能还有些评论家在分析她的“非文法性”错误，有的还在试图生硬地解释他的视觉逻辑。阿呆都觉得是吃饱了撑的！因为他们关心的已不是作为艺术品的诗，而是在她的边缘执着徘徊。不论她的意想具体如何，总之是美到了极至，密度也很大。以至于张继在后两句无以为继——他没有能力再把这个景色的分量递交下去。他转移了目标，后两句只写了疏淡的钟声——化视觉为听觉感受。这样的结果是整个诗作头重脚轻。当然，因为作者用得很巧，或者说：四句全部是密不透风的全景物描写是不是少点什么？这样致密的作品读者是否有足够的能力消化？所以有人就厚着脸皮说疏密相间，味道不浓不淡，刚好。也的确是这样。太牛逼的作品是不会得到这么广泛的关注和共鸣的。 那么还有那篇诗作在一门心思写景物呢？阿呆想起了晚唐诗人韩渥。请看他的这首《已凉》。碧阑干外绣帘垂，腥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这可是阿呆非常喜欢的一首诗作。这首诗值得品味的地方也很多。暂且搁爱，我只拣和《洛桥晚望》相关的说。 除了最后一句有些虚外，前三句都是实实在在的景物描写。而且是历历在目，三幅色泽鲜艳密度匀称的静物写生。但却没有给我们散的感觉。因为镜头是悄悄随脚步移动的——从门外到门内。再看《洛桥晚望》，每一句也是一副画，一个镜头。所不同的是：其一，镜头的运转是从近到远。其二，孟郊放弃了颜色的渲染。其三，孟郊到全诗结束仍然死抱着风景！而且最后一句才是写景最着力的一句，才是全篇的诗眼。不管效果如何，这种大胆的尝试本身就值得肯定。最后一个不同，《已凉》的三副画面由脚步穿在一起，最后一句打通了全诗的气脉，使她成为一个肌体；而《洛桥晚望》看似三个镜头实际上就是一副画。只是先从细节画起，勾着勾着，陡然画成。 我想，实际上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所喜欢的是比较浅显鲜艳甚至有些虚浮的作品。体会到此点时我不禁有些沮丧，因为我一向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我们知道，尽管彩色照相机甚至数码相机的色数和分辨率性能等提高到了足够的高度，可摄影家们还是喜欢抗着黑白相机满世界溜达。我们有一段时间以为有色彩总比没色彩强。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有时恰恰是因为颜色的干扰让我门忽略了图象的本质，使画面不够冷净，或者，纯粹。那么作者想表达的东西有时就会因为颜色而大打折扣。这点，只要翻翻诸如新闻摄影画册《黑镜头》，看看里面的非洲或中东难民难孩，不难体会。可在一千多年前，孟郊就在做舍弃颜色的尝试了。而且，他确实在这首诗里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画画，一副没有颜色的，纯粹的风景画。既然没有颜色，他只能苦苦地在灰度亮度上下工夫。“天津桥下冰初结”近景，总体偏亮但“冰初结”自然在光线和亮度上有些细微的变化；“洛阳陌上游人绝”天是黑的，路面还有些发白，隐约可见似有如无；“榆柳萧疏楼阁闲”看来得用重墨在浅墨上勾染了；“月明直见嵩山雪”。这景象是跳出来的，飒白飒白，而且是两白：月白山白。光和色在这里全都融合为一“白”。孟郊用一个“直”字把白干净利落推到读者面前。让我目瞪口呆。有评论家说“明月白雪都是冰青玉洁之物，展现了一个清新淡远的境界，寄托着诗人高远的襟怀。”照我说纯属放屁！孟郊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这点已是公论。怎么又扯出“高远的襟怀”？那么他此篇的用意何在？就阿呆看他就是要让读者目瞪口呆，而且要让读者信服他在诗作上能让人目瞪口呆的能力！ 靠，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