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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百分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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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4: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百分百

“啊、啊、啊——～～”
清晨，隔壁那公鸡男人又在屋顶呼喊了。你好像打做过几百次的梦里惊醒，心中黑沉沉的。照例想不起梦中场景到底是什么，而只发现自己又在迷迷糊糊发誓：等一有钱，马上搬离这个街区。这誓言因为也已重复过几百次，早丧失了坚定性；一次也未写下来过，因此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你第二次再醒来，是“砰”地一声，邮差把晨报和信件丢进院子。他带来了青年皮克杀人案件的终审通知。天光此时已经亮了。沐浴时，你一直在默记今天的辩护纲要。不，不是皮克那个，今天只是一个小案子：少年罗德超市窃物。金额不大，因此即使辩护不成功，也不过被判罚社区劳动二十小时。但作为律师，你不能这么想。你不能最开始就设定你的辩护人“有罪”。有罪，那是公诉人考虑的，他花挺大功夫罗织线索，直到织成有罪的渔网，罩住你的辩护人，然后打算再在其上浇柏油和羽毛。你倒不必像他那样考虑全面。你的职业必须做这样的心理建设：拿把小刀上下比划，看看渔网有什么不牢靠的地方可以挑开。只要一个细节、一个局部、挑出个小漏洞，说不定就能帮那试穿以后觉得相当不舒服的可怜人逃出来。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不是吗？你打好领带，提起早已收拾好公文包，关掉灯，卷起百叶窗帘。你从窗帘缝隙看见鸽子远远飞过，等全部卷好，它们确实已经飞过。全部准备好了，你再次确认一遍。虽然你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哦，不，经过皮克一案，你声名大噪）的小律师，虽然今天的场合比起三天以后皮克的终审简直像幼儿智力测验，你也绝不马虎。地铁上，你开始看晨报，吃早餐。城市那么大，任谁上班都需要两个小时。假如从空中俯瞰，社区就像鲜艳蠕动的庞大寄生物，每时每刻向外扩张。地铁公司因此在每个座位体贴地设计了咖啡托架和写字板。励志书上总这么写：机会留给那些在上班途中就开始上班的人。报社果然已经事先得到了青年皮克杀人案件即将终审的消息，头版彩色标题用了最大号字体——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百分率问题！！！旁边配了皮克那张著名的特写照片：第一次出庭时，从被告席上扭转向听众的胖脸，大黑着眼圈，惊慌失措，看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你一直觉得，报纸编辑和你某些地方真是心心相印。比如在抓住人心、活用谚语、指东打西、恰到好处地歪曲事实（抱歉，因你的职业，收回歪曲这个词，改为阐释）等方面，你们拥有相当多的共通性。你们总是在背水一战的气氛下翻盘。他们是因为不这么做就不够激动人心，而你是被逼无奈。青年皮克杀人案件看来一如既往轰动，尽管还有三天，报纸仍为此铺陈了五十二个版面。通览一下你发现，二十二页是在详细回顾五年来案件的进展，另二十二页登载了社会各界轰烈开展的评论文章（很难想象的是：它居然会戳到那么多机构的痛处），还有八页是就此随机采访市民的访谈。这相当好，你想，舆论越高，牵涉越广，案件的判决就会越慎重，这对辩方有利。你想起第一次见到皮克的情形。事先，你阅读过警察局对此杀人事件的全部档案，充分了解到为什么选择你这个无名小辈作为免费提供的辩护律师。太明显了，这个案件的证据链几乎坚不可摧。皮克闯进医生高德的诊所，掩闭房间内两人爆发激烈争吵，皮克打出不计后果的一掌。你看过医生高德的死亡照片，几乎不寒而栗：他颈椎断裂，头扭成超现实角度。右脸凹陷，没有眼珠，因为高压弹射到了侧面的墙上。你的业余眼光颤栗，你的职业眼光却在庆幸：死亡照片理论上不提供给陪审团，以免因此影响正常的逻辑判断。也不提供给报社，以免伤害亲属及造成大众恐吓（虽然他们一向在恐吓大众）。而与这张照片相比，死亡的文字描绘无论如何冲击力小多了。什么都是全的：指纹、目击者（医生高德的私人秘书兼护士安吉小姐，以及另一位病人萨坦先生）、逃跑路线、抓捕实施、以及案犯供认。皮克以前就闯入过高德诊所，有两次还惊动了警察，拥有威胁记录（“我要杀了你”，证人是安吉小姐和门卫梅加勒），因此推翻故意杀人的指控将相当困难，就连改为“过失杀人”逃过死刑，其可能性也相当渺茫。你谨慎地使用了“相当”，这是具有你语言系统特色的词语。但是，一切都有了不同。我是说，在你第一眼见到青年皮克的时候。第一眼看见他的脸，你的心中，升起强烈的否定预感。你觉得，现在，你充分了解了他的杀人动机。你确定下来，当尽力为他辩护。你首先按照常规惯例，开始逐条反驳各证据，但以失败告终。你提出安吉小姐因为当场昏迷，事后又服用大量镇静剂，导致思路不清反应迟钝，因此她的供词不能做数；但你的观点被法官驳回。安吉小姐确实之后所有问话都必须提前三个月以书面形式提供给她，以致审理过程漫长得远超过预期；但也正因为如此困难，陪审团认为挤出来的任何一点东西都非常珍贵。你提出病人萨坦的证词前后矛盾，因此也不能做数。但非常精确的医学研究和厚厚的诊疗报告证明，萨坦证词的矛盾部分来源于他的病。案件的审理过程，也正是他私人疾病在另一诊所的治疗过程。他逐渐好转——这也正是证词逐渐修改的原因。大量证据之外，控方也机智地进行回击：尽管这次画的椭圆和下次画的椭圆有所不同，但都不影响太阳是圆的这一事实。你该允许手的抖动在可接受范围内。指纹和两次出警记录你并没有否认。你也详细盘问了还算正常的门卫梅加勒，问话暗示了医生高德存在的许多违法行医事实。你的问话常被法官打断，因为他认为使用贬低被害者的手段来替嫌疑犯求情，是律师的不当行为。你并不很在乎。你心里知道，所谓这一点无效抵抗，只是让控方逐渐放松警惕的过程。就在控方已经逐渐收网，打算捞住皮克这条其时已被关押一年有半的犯罪大鱼时，你出手了。你正式提出：请问陪审团，可否知道皮克的杀人动机。在争吵之外，可否知道争吵的内容。高德违法行医，可否知道二十五年前他干了什么缺德事。你终于抛出了手上的大牌。报纸第二天售罄。紧急加印，不到半小时又售罄。电视、网络也在轮流翻吵这个新闻。皮克大黑着眼圈的胖脸后来出现在每一个可能出现图片的地方：地铁广告、手机屏保、超市包装纸、嬉皮文化衫等，基本都是特写。他的脸，终于具有了让人一眼之后决不会再忘记的意义。报纸上有各类标题：《上帝这回真死了——重温高德谋杀案》、《惊天大秘密：他还是人吗？！》、《新时代杂种的逻辑地震》、《熊猫人杀人惨案》。还有一个大而不当的，看起来所有新闻都可以用之做标题的标题：《道德堕落，人类去向何方》。皮克体内含有15％的熊猫基因，这一点无论怎么重复都不为过。每重复一次，都能再引起一次公众的悚然。法医检验部门从他前臂静脉抽了不下两桶血，用于DNA、ESR、TK、HIV、HCV RNA等各种检测。另外，全身彩超、颅脑建模、腹内器官280小时活动跟踪、胃镜、肠镜、体液（唾液、淋巴、尿液、精液等）试验、测谎、测心理疾患等等也都做了不下五次。得出的结论是——皮克，这个“人”，确证含有15％的熊猫基因。身心都基本健康，除了中度贫血。医学结果很合你心意，虽然如果还有心理异常证明，更能让你们占上风一点。厚达两米的医学报告送至被审团，也不出意外地引起了“逻辑地震”，当场两位女士休克，因此立刻休庭。你建议等女士一苏醒，马上乘热打铁，重新开庭（她们的昏迷显示了内心的柔弱和仁慈，对被告相当有利）。现在问题是：怎么办。到底是熊猫杀了人，还是人杀了人，还是人体内的熊猫杀了人？这是个问题。如果能证明是熊猫部分杀了人，那就好了。即使判死刑，那么请法官大人绞死15％的皮克。熊猫基因并不是一个器官，如一只手（可以砍下来）、脾脏（可以摘除）、眼球（可以挖掉）。熊猫基因遍布在皮克每一个细胞内，包括指甲、鼻涕、眼泪甚至头皮屑。因此法官只有一条路：把整个皮克送上绞架，科学绞到死亡的15％停止。如果你能确证是皮克的熊猫部分杀了医生高德的话。证明这一点对你很困难：不能像比较弹道轨迹一样，寻找一只熊猫来打出一掌，就此谋杀案比较两者的行为相似性和力道大小。因为熊猫早已经灭绝了。是的，每个人都知道熊猫，图书馆里也可以找到熊猫们吃食、玩耍、爬树、发情、生养小熊猫的任何一个3D细节，但就是没有熊猫朝人打一巴掌的力量、压强、掌风风速、弹性形变、损毁报表和后续情绪反应等数据。何况，你需要的应该是多次试验后具有代表意义和法庭取证意义的平均值。那么，难道要证明杀人一念顿起之时，是因为做此决定的那个脑细胞空前紊乱，放弃了自己的绝对持股，完全听从了邪恶的熊猫基因部分？这就是你把逻辑问题搅得如此混乱的代价：自己也得蹚这趟浑水。那些困难的日子，你从满屋子的卷宗中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一直单打独斗，现在总算添了两个助手。但就算有助手也不够，未完成的工作堆积如山。天总是黑了又黑。有时候，你很想也向谁打上一巴掌。有时候，你又安慰自己，退一万步说，即使确实是皮克人的部分杀了人，法官大人也只能绞死85％的皮克。你不能绞死熊猫。熊猫多可爱：圆滚滚的身体、天真的眼睛，每天花十几小时吃竹子。所有的资料上，熊猫都是这样。它会杀人吗？它只吃竹子。你难道忍心相信它会杀人吗？但作为律师，你不能最开始就设定你的辩护人有罪（哪怕他只有85％）。设定有罪是与控方达成妥协的隐蔽手段，是卑鄙行为。你洗了个冷水脸，决定开始向动物遗产局撰写申请特批复制熊猫的公文。与你艰苦工作相对应的是，媒体也开始了行动。你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他们的集体行为有时比你卓有成效得多。他们首先动用最佳记者对皮克进行了采访。“访谈大师”名符其实，在你在场监督的情况下，仍然挖出了一些连你也不知道的内幕。皮克第一次完整叙述了他的生平。可爱的熊猫脸长在一个人身上，非常不幸，变成了它的反面。皮克从幼儿成长园开始，直至长大涉嫌谋杀医生高德，二十几年来，一直以其悲观、沮丧的倒霉面孔，成为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不祥物。生性恶劣的人甚至一看见他就冒火，欺负完了也并不解气（那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巴掌有足够的抵抗力量）。每次丢过来的约会纸条都是骗局。他留过三次级，只初中毕业，应聘过的最长工作是七天。他靠领社保勉强活命，但连社保局也丢失过两年他的档案。没人知道那两年他怎么活过来的。后来访谈大师就此篇报道写下了著名的“永远的他者：过度敏感及错误的一生”一文，获当年的新闻权威金蜜蜂大奖。这篇文章很打动人心（尤其是皮克从穷街陋巷拣回成衣店破损塑料模特，因此有了第一次性经验那段），为你们官司赢得普罗同情奠定了良好基础。但是其中有一点你也稍有意见，25岁，不能算一生，哪怕对于皮克。不，正是对于皮克，认定目前状况就是他的一生，是对他辩护律师的侮辱。在社会上，这篇文章引发了压倒性数量上的同情；虽然也和一切社会主流新闻事件一样，边缘开始有个别其他声音。那些声音后来越来越响亮，分裂成很多类。皮克涉嫌谋杀的医生高德成为主要攻击目标。皮克不是和大家一样，从大政府直辖社区繁殖中心出生的。文学一点讲，他是诗人略特和医生高德的“私生子”。二十五年前，诗人略特找到医生高德，要求使用自己的基因繁衍一个特别的后代。看在钱和科学挑战的份上，医生高德违法培养了人造子宫，制造出皮克。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讲，皮克是涉嫌“弑母”（你反对报纸的这种说法，它增加对嫌疑人的不利因素）。非政府组织因此大肆做文章，强烈谴责目前的繁衍法、国际基因条约、医药滥用、药价虚高、医疗监督松懈、人口管理存在漏洞、警医勾结等一切值得谴责的项目。他们尖锐地质疑皮克当年如何能够拥有出生证明，竟然还进入了社区幼儿成长园。三个月后，“父亲”诗人略特被找到。你兴趣不大，法律规定，职业诗人不得做呈堂有效证词。其原因是诗人曾写过：“只有通过时间，时间才能被制服。所以黑暗将是光明，静止将是舞蹈。”经过二十八届议会的激烈争论（四年一届），认为诗人证词可靠性低过警戒值导致其人格存疑，因此即使作证，也仅供参考（职业小说家因为存有写实分支幸免此律）。法律就是法律，三百年来一直这么规定，尽管反歧视组织一直为此奔走呐喊，但已不在你考虑范围内。公众又因此轰噪了一个月。连皮克也是第一次了解了他降生的内幕。略特自述：当时他那么热爱动物，决定在自己的继承人身上命运性地留下动物基因，而且高达百分之十五。他翻看着可爱动物大全，问：“嗯……你觉得是熊好，还是猫好呢？”这个问题连命运之神也不能回答。医生高德从基因库盗取到熊猫，做出了皮克。这就是结果。现在更正，文学一点讲，他是诗人略特、医生高德和熊猫的私生子。诗人的发言一如既往没有物证：尽管将高德诊所翻个底朝天后，战胜性找到了二十五年前皮克的胚胎培养记录，但所有文字记录——包括最早的客户需求表格——都是医生高德的手迹。诗人略特回忆说他当时手指被医生高德取了血样，无法写字。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的银行转帐记录，因为是现金交易（正因为如此，公诉人失去了起诉他非法复制后代重罪的可能）。双方DNA亲子鉴定失效，有15.073％的不吻合。根据法律，鉴定结果必须是99.999999999%以上，才能得出存有父子关系。你觉得他是你父亲吗？法律上不是。皮克现在也学会了一点媒体发言潜规则。不，我并不恨略特。为什么？因为我以前不认识他。现在也不恨，正如我不恨熊猫。现在我还在学写诗。皮克的新诗《在狱中》发表以后，其大众支持率下降了五个百分点。因此，从事实上看，比起诗人基因，似乎还是熊猫基因对他影响更大。不但于外貌，且于性格和才气。皮克后来再没写诗。不过你却因这件小事很受鼓舞，这再次证明，皮克杀人之时，很可能也正是熊猫基因起决定性作用。另外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绝不气馁的狗仔队竟然在社区大型垃圾站中找到了皮克口中跟随过他十年的日记。这本日记据它被遗失在街角的时间已经有7年了。如果不是伪造的话，那么寻找到它简直是个奇迹（那个垃圾站浩如海洋，供三个垃圾电站燃烧外，每年还进行部分的深度填埋）。它是个老式日记本，带锁；潮湿，后来被风干；它有幸半套在一个铝制饼干盒中，因此损坏不大；它字迹模糊，但基本可以辨认。皮克所有的经历在日记中都有提及，另外不乏大段大段的青春心理独白。与诗不同，日记赞成文字平实。皮克日记的真实性催人泪下。尤其是，每当叙述到不公平待遇，每当被驱逐、被殴打，日记中总是只短短几句。“抢去410元钱，后脑缝3针”，诸如此类，之后空白。不得不说的是，这空白产生了它诞生时从未预料过的文学性，具有了深层次的人道主义悲情，以及诉诸无声的强指控力量。支持率这次上升到了88％，对于一个杀人嫌疑犯来说，这是百年不遇的结果。你的熊猫复制申请已经盖到了第八十一个红章，还差二十六个。好像一个等待的进度条，慢得让你绝望。你的一些庭上发言都“二十五年前，哦，不，二十七年前… …”你深深感叹。但这进度条又毕竟是在向前蠕动，你必须保持希望。因为你是皮克的希望。你头顶有鸽子，身边有狗，但就是没有关键的熊猫。其实不止没有熊猫，也没有驯鹿、没有孔雀、没有熊、没有蚊子。当基因库完整建立之后，一切都听之任之。那些利人系数较小的或自然灭绝，或被动剿灭。你看过最新科技支持的灭绝蟑螂“新天地”行动纪录片，如果记得不错的话，散布出一千只基因改造且为显性遗传的雄蟑螂后——它们与原生态雄蟑螂性竞争拥有绝对优势，且后代只为雄性——仅两年三个月时间，在地球上生活了三点二亿年、共3500变种、数量比目前人类还多四倍的蟑螂就此只存在于基因库。为什么要留着动物——当已经留有动物基因。激进派说，比如饭馆，没有必要每天展览新鲜的番茄炒蛋。对客人，使用鲜艳可人的图片菜单；对厨师，使用比例精确的配方菜谱。所有结果前者都能明确了解，所有过程后者都能可靠复制。驯养那些动物是那么麻烦：空间、周边生态、食物、排泄物、配对、疾患、以及可能发生的心理异常。当取得它们的配方之后，随它们灭绝好了。反正随时都能复制，只要是你想吃番茄炒蛋的时刻。这个配方当然被良好储藏，是所有人小学三年级自然课的必考题：全球有12个基因库进行了完整备份，月球上也有三处，黑暗面一处，光亮面两处（温度变化区域更为适宜）。你以及大多数公众所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地球被人为毁灭，火星、木卫二及仙女座也有基地，基因库以外，还储存了很多其它秘密。好处是除省事之外，还能互相综合配方。番茄炒蛋的配方能修改成番茄洋葱炒蛋。激进派阐述：在自然界，很难看见白化病老虎。要是有上一只，非常珍贵。但有了配方，你想要什么有什么：白化病犀牛、白化病苍蝇、白化病狸猫、白化病鹳鸟。抱歉，最后一个收回，鹳鸟都是白化病（但现在有了皮克）。激进派的提议其实并没有获得全民通过。他们并不担心，反正占多数人类的不作为以及生存资源抢夺后的结果并没什么不同。事实上，基因库成立后，动物研究机构资金预算被巨幅削砍，保护区逐年关闭，97％的人员分流至其它部门。他们几乎是沉默着销声匿迹，因为所有声音的音量本来就取决于权力大小。而你的烦恼所在正是：就是没有现成的熊猫。必须等待制作。等待那将医生高德谋杀推到百分之十五熊猫身上的可能。在你等待之时，民生党就必须严格基因库监控一事组织了游行。反大政府组织在另一条街上游行。爱智集团在游行。废除死刑组织在游行（好像他们每星期都有一次）。动物福利组织在游行。宗教组织在各类游行中募捐，他们十字架上的耶稣也黑着眼圈。另外有些莫名的小集团，自发组织起来，只是在广场上大喊“皮克，皮克，皮克。”关于皮克的网站已经达到了五亿三千个。有人自称皮克粉丝，模仿了皮克杀人手段。真正的皮克粉丝立刻要求了他的死刑。玩具店忧郁熊猫系列成为销量最大的产品。所有组织中，示威方式最有创意的是“伊甸园”，他们当街做爱，并且网络直播，要求考虑人类重新双性繁殖。他们当然是白费劲，大政府也懒得理会，因为大家的基因都去除了受孕可能。对你的工作而言，各类游行及抵抗运动迭起产生了反效果：大政府有意识开始压制媒体报道皮克事件。皮克杀死高德已经受到公众过于热烈的关心与推崇。如果此种行为继续模仿与扩大，不排除群起暴动攻击社区繁育中心的可能。这是最基本的道德悖论：你在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的时候就要出生。竟然就要自己负责。但在出生之前，你又不具备进行出生商议和生存可能探讨的头脑。这也是人人心里最深层次的恐惧：既然连15％的熊猫都可以添加进去，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基因里面是否也被、被谁、以及究竟被篡改了什么。医生高德诊所里十五分钟就能翻到的，繁殖中心却藏在地心深处，仅查询就需要对你的身份和信用资格审查十五年。学术界倒是百家争鸣，一片盛世繁华。人类学家罗伯特·李在《人类发展史》第三十五次再版修订中，将皮克事件作了收录。女性主义运动提醒人们：内敛忧郁气质，正是后天被迫形成的女性气质，请公众注意它对人类精神的伤害。《国辞大典》订正了“人”这一词条的释义。考古学家据说在一具最新出土的恐龙化石身上也找到了15％的熊猫基因。社会学家维罗斯基（被誉为“最后的良心”）发表了高瞻远瞩的长篇社论，被大政府工作报告采纳为必读文献，进行了激烈的讨论。有意思的是，这篇社论的题目正是《人类去向何方》。直到许多年以后，还有大学提交上来有关于此的哲学／法学／社会学／人类学博士毕业论文。不过，无论如何，也数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最别出心裁，他们向最高法庭提出：皮克不是人类，因此不应进入人类法律程序。按照稀有生物研究规程，皮克当作为采样永久置入他们的博览室。此议案当然被驳回。大海永不平息，波涛再度涌起。学术界的讨论被法医院发现的更惊人事实打断：法医检验出医生高德本人竟然也是异种！尸体（冰冻四年了）DNA检验发现（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拖了四年），他具有不知名的非人类基因，高达30％。这一事实摆在眼前，连你也大吃一惊。广告从地铁浮窗晃过，一如时光。你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夜晚。你看到助手脸上焕发出说不好是兴奋还是恐惧的神采。你仔细接过助手手上长达二十五页的传真。你们连夜讨论如何应对，当然，你们知道，控方律师也正做同样的工作。你们抽的烟堆积了三个烟灰缸。你们从最开始激烈的讨论到最后面面相觑，看见灰色的太阳缓缓初升。你从直觉上感到这可能有利，但又无法落到实处有利，因此痛苦不堪。但你们都基本同意，这30％很可能能侧面地、部分地解释他死相为什么那么难看。新一轮对青年皮克谋杀事件的媒体关注开始了。本来他们也都以为潜力到此为止。梅加勒先生、萨坦先生重新被人寻找出来，反复盘问（萨坦先生的证词又有了新的改变）。梅加勒太太借此机会上电视推销她的私房菜谱，大获成功。皮克的初中同学出了对他的回忆录，已经一百五十万字，第四部了。但由此改编的实验戏剧《光亮之初》因为含有过强的反讽被禁演。安吉小姐做了拒绝任何采访的公开声明，她避出门去度假，不幸遭遇空难死亡。医生高德的社区病人联名上访，要求法医院重新检验，坚决难以相信这样荒谬的结果。此外，该尽快宣判皮克死刑，越快越好。但针对个人的私下采访中，他们倾吐了心里的犹豫：早就觉得高德是有点不正常。娱乐频道进行了猜想：对于人，可以明确界限出致死的伤害力道大小，但是，对于百分之三十的非人，从何得知呢？也许皮克只是轻轻扇了一个巴掌。也许皮克只是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医生高德的脸。以前你不知道的时候，肯定想象不出来脆骨病人打一个喷嚏，就会造成体内大小八十二处骨折。其中六十三处都是粉碎性的。现在这个知识普及之后，人们就能想象了，并且尽可能快地把胡椒粉拿离脆骨病人的餐盘。是否医生高德也是如此呢？绝不能被人用手指摸脸。皮克又不知道这一点——就像我们都不知道一样。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被推上皮克的被告席。观众们同意这个观点吗？同意的发送短信1；不同意的发送短信0，我们有高额抽奖，还赠送德克斯超级厨房用具和忧郁熊猫～～现在显示，同意的占77.02％。当然没有办法唤醒高德进行仔细询问。那我们是否应当向政府提出复制一个高德，并进行此类试验？同意的发送短信1；不同意的发送短信0，有高额抽奖～～娱乐频道当然不作数，对这个尝试的等待中，大把的时间过去，皮克都能和高德以墓为邻，往来聊天。但他们的观点你基本赞同：难道法律不是疑罪从无，人道为主吗（哪怕只有85％）。皮克没有杀人。即使皮克杀了高德，他也没有杀“人”，而是杀了70％的人，以及30％的另外什么。如果那30％是蚂蚁，讨论在此处就要约省。如果那30％是其他… …（比如说ET？你竟然呻吟出声了。）有已经厌烦的大众出来叫嚣：干脆改成重伤害罪，就此了结！但这样量刑的法律根据在哪里。且又引起了并不新鲜的讨论：是重伤害罪入狱25年的85％吧。或者还是故意杀人罪死刑的70%乘以85%呢。死刑是0，还是1？对做乘法来说，这非常重要。但你注意到，越来越高的是杀伐之声。已经有许多公开把上吊皮克图案穿在胸前的年轻人。大写

字母底色上，以五股粗的麻绳为绞索套住皮克，皮克的黑眼圈从来没有过地那么巨大。恐怖主义组织三次人弹袭击都手持忧郁熊猫玩具，其中有次炸毁了幼儿成长园春游班车两辆，七十二名儿童丧生（那些人竟然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个该种玩具）。这使皮克的全球支持率骤降。忧郁熊猫在所有商场全部下架。对某一事物的大众热情经过时间总是走向其对反，迅速程度与热情的初始执著程度成正比。最新时段的网络调查显示：已经有57.3％匿名投票赞成皮克死刑。新的理论是：是难题吗？85%person＋15％panda＝100％

ick。只是算术！一个人在采访中兴奋地说：好久没看过死刑了，到时会电视直播吗？他的这句话收入节目预告片反复重播。激进派发表提案：与其浪费纳税人金钱和无穷人力就谋杀一案进行复检和辩护，不如将皮克作为变异单个生物物种彻底加以清扫。请大众想想看：蟑螂至少没有杀人。不。高德医生的基因已经提取和入库收藏，但我们建议，对皮克，清扫前连此条程序都不用执行。因为他其实随时可由人类与熊猫加以改配。皮克，出生证明非法取得，就其本质，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我们请求大政府允许我们将其人道毁灭。激进派代表衣着修饰，声音平和，你觉得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讲的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如果不是刚刚在前一天把免死金牌握到手中，你可能要愤怒地将手中的遥控器砸向电视。但你仍然气血上腾，再次走到书桌，翻看从图书馆借来的《动物保护法41.2版》借以镇定情绪：熊猫：特级保护动物，任何人不得杀害或伤害熊猫整体及部分。杀害者，入狱50年到死刑；伤害者，入狱5到50年。七百五十年来，尽管这部古老法律最终版宣称保护的动物都已全部灭绝，但法律本身却并未被废除。人们事情太多，也许忘却了。连你，也是绝境中才终于想起，终于找到。这本法律书装订绳散落，纸页黄脆，摊在你的桌上，但灰尘不能掩埋它的庄严效力：理论上，它沿用至今；理论上，它是法律。无论皮克有没有杀人，无论皮克干了什么，有了它——皮克都安全了。在伤害皮克的同时避免伤害他内部“熊猫部分”（15％的熊猫基因），世界上还没有谁能做到。同样是理论上，连开庭审问都将构成伤害罪（心理伤害也是伤害，民事案件中精神伤害索赔正基于此理），该判法官大人入狱5年。皮克真应感谢医生高德选择了熊猫。如果是猫的话，那怎么办。皮克也许日后真的能够隐居生物多样性研究所博览室（巧合是，该所正坐落传说中的熊猫保护区内），喝茶，看电视，和旁侧的渡渡鸟标本聊天。他会继续书写平淡日记，因为上一部日记被翻译成一百二十种文字出版。但所有都是理论。虽然《动物保护法41.2版》摊在你的书桌上，虽然那一条例你已复印了三十份，不怕它凭空消失，你仍然还有漫长的终审法律程序需要行走，你还有最后的恶战。这不是百分百P那样的算术。这才是现实。这才是现实——地铁到站，你起身。你把早报叠好后扔进垃圾桶，走向出口。鸽子，当然还是鸽子在飞翔。它们从挨挤摩天大楼留下的罕见缝隙一掠而过，等你注意到，确实已经掠过。现在，你要全力以赴，深入少年罗德超市窃物案了。金额不大，即使辩护不成功，也不过被判罚社区劳动二十小时。但作为律师，你不能这么想。那些可怜人（即使只有85％）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躲在你的羽翼下。你想，应该去社区繁殖中心提交查档申请，看看自己到底有百分之多少的母鸡基因。 2007-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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