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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厚厚一摞稿子去二楼找X时,X已经不在了。当然那时候我并没有明确这件事情的性质。X的某些同学怪笑着看我,其中一个安了点好心的小杂种告诉我,第三节课下了后,X就走了,他甚至胆大到没有做课间操,班主任查人的时候很是诧异,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猖狂到逃课间操了。我谢过了那个獐头鼠目的小子,就上楼回教室去了。我听X说,他的班主任极为狂野,每次课前都要求学生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相比之下,我的老师就民主很多了,她曾在开学是征求过我们的意见,问我们愿意称呼她皇太后还是尊贵的女王殿下。我们都觉得第一个比较短,能节省不少时间,从此以后这个刚从三流师范大学毕业的小女孩就总是扶着眼镜说,哀家怎么怎么了。她这样说时脸上的小雀斑也高兴地飞起来了,在黄黄的小脸上,非常可爱。我决定下午再去找X。X放人鸽子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我也清闲地很,不介意再走一次。<br/> 然而到了下午,X还是没来。第二天,X依然不见踪影。我不禁纳闷起来,正疑惑着要离开,迎面过来了两个个头一般高,都穿着白校服的女孩儿。她们异口同声地说:“皇上有事要召见你。”我楞了0.1秒,马上反应过来,去了X班主任的办公室。<br/> X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小眼睛,一只大嘴一直延伸到了腮帮子上。他正翘着二郎腿,在公家的电脑上玩一把浩方对战游戏。<br/> 他看见我来了,恶狠狠地直逼着我问。<br/> “你说!X到底去了哪儿?”<br/>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X编一个谎,只得说不知道。<br/> “谁都看出来你跟X有一腿,我不问你,我问谁?”<br/> “X才不过17岁,严格意义上说还是个孩子,而我已经20岁了,一定要扯什么关系也只能算忘年交了,您不会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的鬼话吧?”<br/> “放肆!”那男的愤怒地拍了桌子,“你胆敢这样跟朕讲话,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拉出去,用刑!”但是他转念想到我并不是他的学生,只好无奈挥挥手,忍气作罢了。<br/> “那么你说,你三番五次地来找X,扰乱X的学习心境,你想干什么?”看来他还是不甘心。<br/> “我来找X,不过是送些稿子。您知道。着期校文学社要出纪念刊,而X是纪念刊的主编。”<br/> “又是小说!”他暴跳如雷,我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谁允许他写小说的!难道我还管不了他了?!你说,为什么你不是文学社的?”<br/> “呃,这个,因为我不是团员,没人用我。”<br/> “那么,等他回来,我就让他退团!他要能写小说,就是对我至上的人格的侮辱!”<br/> “您不敢。”我不怀好意地笑着出去了,为X的土皇帝关好了门。<br/><br/> 几乎所有人,都反对X写小说。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为了不让X写小说。而X说他是为了小说而生,只要他活着,他就要写小说,没有人能阻止他。为此X的女朋友离开了他。那女的曾郑重其事地对他说:“X,我爱你完全是因为你长得像周节伦,我讨厌小说,我希望你在行为上也能像Jay,如果你再写小说,我就离开你。”因为有了女孩的恐吓,因为X喜欢女孩,也喜欢周杰伦,X答应她要弃暗投明,再不写小说了。没想到X还是沟改不了吃屎。没过多久,女孩就不能忍受,并且没有给X下一个形式上的最后通牒,直接寻找她的周杰伦去了。在很长的一个时期内,“寻找周杰伦”这个口号,成了装在X身上的一个笑柄,人们都说,周杰伦给X带了一顶绿帽子。<br/> 这一切让X愤怒,恼火,还伴有失去女孩的心伤。X表达心情的方式是坐在黄昏中的楼顶上喝酒。如果X会弹吉他的话,他一定还会抱着把木琴弹唱些忧伤的歌儿渲染气氛。说句公道话,X这人因为痴迷小说,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娱乐,他并不会弹吉他,除了写小说他一无是处。<br/> 我就是在这个地方认识了X。我是唯一一个不在乎X是否写小说的人。<br/> X问我:“你也写小说么?”<br/> “嗯。对。我不光写小说,我还写诗,散文,杂文。”<br/> 我的命也不好啊,我因为留级以及其他的变故,直到20岁还蹲在高中。你不要以为能多读书是一件好事,那也要看具体情况,像我这样,绝对是不得已的,若不是我妈是个卖菜的,哪怕她是个纺纱厂的工人也好,我早就跟着她学糊口的手艺去了。<br/> 众所周知学校是个花钱找差当的地方,亲戚朋友都知道我没有出息,除了上学,什么都不会,所以我母亲还是倾家荡产送我去了学校,我也以为,不光20岁以前,或许20岁以后的余生,我都要在那里度过了。也许我的皇太后老佛爷或者女王殿下会日久生情给我抛一条活路也不一定。<br/><br/> 这件事的结果是,X失踪了。显而易见。直到第三天,他还没有任何音信。就是说,自从那天课间逃掉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X。他既没有写假条,也没有打电话请假,他的书还堆在桌子上,桌肚子里还塞着一条新买的裤子。X的行经另人发指,他两次没交物理作业了,数学也有两次没交,化学一次,一次没上生物实验……所有的老师都愤怒了。<br/> X的班主任忍无可忍,他决定打电话通知X的家人。让他们把X找回来,最好再打死他。可打电话也是一件让人犯难的事儿。X的母亲死了,而X的父亲也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纵使是以杀人为职业的医生,也断然不敢英勇无畏地叫X的父亲去接不明的电话,明目张胆地送掉X父亲的性命,因为院长就是医生们的皇帝,尽职地杀死病人是医生的天职,而让病人死于意外船舷的情节就是失职,这结果会让院长很难堪,医生害怕院长,就像我们害怕老师一样,没有什么可说道的。<br/> 可见给X家里打电话并不现实。<br/> 而X母亲的死也是因为X。当然还是因为X的小说。X的母亲生病时,X正躲在一间谁也找不到的出租屋里写作。他的母亲在死前两周,X确实失踪了,母亲已有大半年没见到他。她生病以后,表达了一个想让X见见她的愿望。于是X的朋友们去了X寄居的城市去寻他。X并没有在学校,但是X还请了假。后来终于某个有本事的人找到了他,X却说他不能立即回去。及到他回去时他的母亲已经死了。母亲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看看自己的儿子。X痛苦地大哭起来。这些都是X告诉我的。真假难辨。并且有可能带有小说的虚构与修饰。不能怪X,那是惯性所致。<br/> X的叙述总是带有一种精心的构置和雕琢。在X的故事中,他母亲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这显然是理想主义在他心里作祟,因为在高原上,是不会有那种水灵灵,弱柳扶风的江南女性的。他父亲游手好闲,天天混迹赌场中,还是个风流鬼。他母亲在尝尽了辛酸苦难之后,绝望中把一切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这儿子无疑指的就是X自己,他母亲膝下只有这一独子。那母亲日日守望她的远行去寻找理想的儿子。她还不理解理想的概念,当她知道X离开家去另一个城市是为了写小说时,她的最后一根神经也断掉了。每当X回家,她总是抱住他,哭嚎着让他不要写小说,“妈妈是多么爱你,你太狠心了,你这么做,会要了妈妈的命的!”X捏着嗓子学到。不管怎么说,X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母亲日渐憔悴,直到死,也未能再见X。“早知道我该回去的,若是我去医院看她,她兴许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妈妈!”X动情地说。X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X,你不要写小说,你再写,我死也不瞑目。<br/>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制止X写小说,他们让X无比痛苦,让他一再地否决世界,否决自己。包括他父亲,一个中年男人在丧妻之后终于无法承受打击,病倒了,这让我怀疑X对其父的描述的真实性。然而那跟我没关系,我没有探究它的欲望。我只当X在创作,甚至他母亲的死,无论他怎样表达他的悔恨,他已俨然把母亲当作了写作素材。在X看来,生活就是小说,小说就是生活。小说已经和X融为一体了。<br/><br/> 那一次我和X在楼顶喝完了酒,觉得肚子饿,就闪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尽头有一件低矮的房子。里面卖便宜且顺理成章肮脏的麻辣串。开店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没有见过她男人,她上小学的女儿放学后有时候会来帮忙。这里是穷人吃饭的好去处,一块钱可以买50串,捏在手里有一大把,都串些便宜的菜,或者一些本地的小吃。一群不认识的人围着一个一整天也不换底料的锅涮,把流感和乙肝病毒一起吃进去。<br/>此时的X发起了感慨。。<br/> “你看,我们自己不就像两分钱的麻辣串,自身低贱,在污七八糟的锅里涮来涮去,被弄脏的同时,也在弄脏别人,然后自己把自己吃下去。”<br/> X在低贱的品质中发现了哲学。我们吃得更起劲。<br/>之后店主的女儿过来添调料。已经快到夏天,她穿着单衣服,弯下腰,透过她的领口,她竟只穿着一件衣服,我吃惊地看到了她,小小的,尖尖的,刚刚发育的乳房。我用胳膊肘戳戳X。他并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小女孩还不会掩饰,不会应对自身突如其来的变化,毫无准备的意识。那变化明显来自几个月前,它们才刚刚开始发芽,像幼小 蚂蚁推出的小山丘,突兀地在胸口顶出来,细嫩的乳头上泛这潮红,它们隐秘地欣欣向荣着。无措与微弱的痛苦将随之而来。我想起我的幼年时代,那时候我也像这个小女孩经历过新生一样的成长。<br/> 我对X说,你不觉得这更像我们的生命么?<br/> X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呀。我们的生活就像乳房,就是一个从发育到丰满,下垂终至枯萎的过程。”末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或者,自己动手切掉它。”<br/> 通过一顿廉价的饭,X的思想上升到了一个哲学的高度,我不能明确此后X冥思苦想的哲学带给他了什么,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总之,后来连X的小说也刻上了深深的哲学的烙印。<br/><br/> X失踪了一周后,整个学校给闹的沸沸扬扬。一时间传言四起。有人说,X在校内被绑架了。许多学生一下子失去了安全感,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了身边潜在的恐慌。一些精神高度紧张的学生在极度害怕下竟发起了游行示威的活动,要求学校能保障他们的人生安全。这很有点儿封建社会里农民起义的意思,因此很快便被镇压了。<br/> 而人们也在日日寻找X的过程中,渐渐失去了兴趣。因为他们发现,阻止X写小说并不能构成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况且X不在了,谁也没发现他再写什么小说。不必再为此操劳苦恼。X的失踪似乎成了一件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的好事,那些曾经竭尽全力以至不惜失掉幸福,生命的人X走后找到了新的人生坐标,启迪了封尘的意念,发现了人生的乐趣。<br/> 许多天以后,学校里恢复了平静。人们都忘记了这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X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静静地抹去了。<br/> 终于在一个昏睡后的午后,我突然惊起,想起X其实并未失踪。原来他在走的前一天,是来与我道过别的。<br/>他说他要走了,去另一个城市,在我们这儿他已经找不到理想了。他也不知道去了该怎么样,无非是先安顿下来,再写小说。我问他生病的父亲该怎么办?X满不在乎地说,那老家伙,跟我们年轻人的想法不一样,不管他。<br/>到第二天,我完全忘了。还是按计划去给他送稿子。X却已经不在了。<br/> 我决定不告诉任何人。把它埋葬掉。<br/> 他们已经忘记了X。他们早已找到了新的存在方式。或许他们忘记X的原因便是,没有人再看到X写小说,X不写小说,他们就没有办法与X斗争。因此他们就理所当然地忘记了X。<br/> 的确,X失踪以后,现在说来,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写小说,我再也没能在任何杂志上看到过X写的一个字。也难怪,后来X近乎癫狂地执迷于哲学,他在小说里不厌其烦地大谈困绕他的怪异想法,越写越生涩难懂,全然不顾情节与故事的布置,不要说艺术性,连一点可读性也没有了。没有一个读者愿意陷在他人无关紧要的困惑中,花钱折磨自己的神经。<br/> X这般积极地,给自己挖好了坟墓。<br/><br/> 我最后一次见到X时,他已经和蛆虫实现了一体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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