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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5 12:36: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星期六下了一场异常猛烈的阵雨，星期天似乎下了，又似乎没有下，我记得十分模糊。我一页页地撕掉墙壁上日历，当然有时候会顺手揭掉墙壁上翘起的毛坯，紧靠日历的是一副旧时的图画，灰暗陈旧，泛着落寞的光泽。然而今天，天放晴了，太阳一晒，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水气，假如以猎豹或者羚羊的速度在空气中奔跑，会迎面裹一脸小水珠，湿漉漉的，脸上、衣裳上、及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父亲在这样一个上午从走廊上探头探脑跑回来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的眉毛上粘着水滴，他用手在额头上拭，然后不耐烦了就一把拉下来，弄得脸上滑溜溜亮晶晶的。他鬼使神差地告诉我，老金昨天晚上像个贼一样在阴沟中度过了欢快的一夜，说完后才得意洋洋地跑回屋子。 他那副毫无遮掩的样子吓得姐姐们躲藏在门后。他揽起满是污秽的衣服从头上脱下去，“我早就在侦察老金，关于这一点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他一把从门后拎出两个哆哆嗦嗦的姐姐，露出两颗暴出的牙齿，嘿嘿地笑个不停。“昨晚，我守了一个晚上，死死地把守住阴沟的出口，守株待兔嘛，老金在里面钻得久了，实在憋不住就灰溜溜地逃了出来，撞在我的怀里。我摸着他那尖尖的脑袋，浑身就通透舒畅。我凑上去，嗅了嗅他的嘴巴看他是否真有口臭，谁知道刚凑上去他就没命似地打馊嗝，发馊的气味直扑过来，只差一点没熏死我，故意与我做对似的。随后我才用一根小木棒，探到他的耳朵里，想挖出一坨耳屎来，挖呀挖的，挖出的东西真是意料不到啊，原来是一攥毛茸茸的耳毛。”两个姐姐像侍女那样脸上带着坚硬的微笑望着他，不厌其烦地听着他天马行空的叙述。父亲眉飞色舞起来，做出一系列类似划拳的举止表演起来。“阴沟旁，有一根电线杆，其实一开始我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用十七根电丝拉的，上面还系着几个铃铛，风一吹，微微响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嘛。而我手中拿着个网兜准备在他出来那一刻套到他的头上，最后他出来我只顾着兴奋所以网兜没能派上用场。”他抚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尴不尬地笑着说。 妹妹在房间内听得不耐烦的时候开始翻箱倒柜地追打可恶的蚊子，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柜门摔得啪哧啪哧响个不停。她开始大声抱怨蚊子多得不得了，简直都能咬死人，这么大个躯体怎么连弱小的蚊子都抵抗不过。直到父亲贼一样地贴着妹妹房间的墙壁上听动静，被警觉的妹妹发现时，她才住嘴，她巧妙地隔着墙壁丢过了一只旧旧的拖鞋，啪哧一声吓得他迅速地逃之夭夭。“太可恶了！”妹妹愤慨地说。而此时，蚊子又开辟了一条新道袭击过来。无奈的她又一次开始收拾起行李来，她诡秘地告诉我，这又是一次远行。 老金出现的那个下午，阳光灿烂，我停留在太阳地下，晒得头魂脑涨，我学着母亲治疗头疼的办法在太阳穴的位置猛挤，直至左右出现两个对称的红点才罢手。母亲通常告诉我要学会用传统的行动来保持身体。他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为什么要套塑料袋？难道是父亲套上去的？），高高地耸立起来，像一座尖塔。我偷偷地从他背后蹿上去，他却仍旧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难道是他的大女儿的逃走把他打击成这副样子了？）两眼无神，颓废地望着后山的树林和草丛。 他的女儿是在二十四号被拐买掉的。那天，他躲在鸡窝中有一天半的时间了，出来后得知女儿被拐买的消息时，不顾满身的鸡屎味跛着脚向后山跑。（可能是时间久了，腿脚已经麻木。）“没想到，竟然被拐走了。我准备追上去剁掉他们两个，罪孽深重！。”他追了一个下午后在返回的路上自言自语。站在小道上迎接的父亲，戴着类似于防毒面具的家伙拦住他要他细细道出事情的经过。 “我们被隔壁那家伙欺骗了！他的大女儿根本没被拐买，什么拐买？是他自己的主意，派了一个其貌不扬外乡人（我们认识他吗？）专门领她走的。他追了一个下午后回来时装得一副可怜楚楚的臭模样，我一眼看上去就看透了他的把戏。他从来都喜欢耍些小伎俩，比如：总是在夜间出没；从不刷牙却故意当面谈话；藏在衣柜中；信口开河语无伦次……还有他的妻子，那个白净肥大的老女人，有股很大狐臭味，腋毛也不剃，净干些下流的事情来。……”父亲在家中宣布这一切的时候，妹妹正躲在衣柜中睡觉，在苦苦奋斗了整整一个月后面对那群狡猾凶猛的蚊子后，她坦然地藏在衣柜中。她无奈地告诉我：“整整一个月都没拍死一个，这群“家伙”十分狡猾。我体内的血差不多都快被它们吸光了。”她有些失望地望着我。每次，母亲在冲破父亲的百般阻挠后用喷筒喷洒敌敌畏时，她却尖叫起来。“为什么要喷洒？我宁可被它们咬死，也不愿意硬着头皮闻这种气味，一闻道就立即摧毁掉我的神经。”她一边跑向衣柜一边颤巍巍地说。 “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洒，喷筒扑哧扑哧的声音是模拟出来的。你的父亲总是在你意志薄弱的时候用嘴巴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来吓唬你，而你呢？果真是意志力薄弱，多数时候都没能识破他那小小的诡计，得逞后的他那副嘴脸甭提是多么地花里胡哨。这种事简直要气死我！要保持自身的警觉。”母亲站在衣柜一角向里面的妹妹解释。 “简直是气人太甚。听到那种声音我的脑壳都要爆炸了。” “你试着用两片安乃近加上两片土霉素来缓解这一状况。” “我害怕地要命。想一想后山这地方我浑身都舒坦，为什么要死死地躲藏在这儿呢？其实和张远君逃走的那个半月内我是相当地满意的。”妹妹带着傲里傲气的口气说。 “尽管生活在这种气氛中，但据我观察我们自始至终都比老金过得要好很多。瞧他的精神，特别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夹袄时，简直就是一截烧黑的树桩。还有他的女儿被拐买了九个月，快一年了啊，（她不相信丈夫的理论？），还有她的小女儿身体发育不完全，为什么会发育不完全呢？我想……上次我去他家时，他还神神秘秘地说女儿远行，似乎又想蒙骗我们。根本不像他想象地那么简单……” 为什么要我站出来叙述这么多关于我的家庭中的人物呢？老金出现的那个下午，阳光灿烂，我停留在太阳地下，晒得我头魂脑涨。他是个夜间出没的人，像只猫头鹰，有一双冷静却异常狡猾的眼睛，学猫头鹰的叫，故意在树枝上系条麻绳荡来荡去，弄得树枝嘎吱嘎吱响；总是拄一根棍子（难道他已经很老？），敲打着路边的东西，邦邦邦地响；躲在公共厕所内，透过隔板窥视。他窜到我家院子的时候，姐姐们照例是急匆匆地钻进了厕所，制造一种特殊的声音缓解紧张的情绪，还不时地窃窃私语，“难道这家伙是个老年强奸犯。他一靠近，鸡屎味就摧毁了我的嗅觉，不再像以前那么灵敏……”二姐惶惑地说。而他首先是藏在一口废弃的倒扣的铁锅内，露出一个满是疤痕的脑袋，活像一只顶着硬壳的乌龟东张西望，贪婪地无所事事地藏起来，而后爬出来钻进青石板的缝隙中，惬意地抖动着露在外面的两条腿，仿佛一条被放大许多倍的螳螂腿。恼羞成怒的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拖住他的一只脚费力地拖他出来，事后父亲说他身上的鸡屎味简直能熏坏人，还说那条脚上裹满了铁丝，挺扎手的。他挣扎着，抖动着干瘦的身体，做出垂死挣扎的雄心。 “三十七。”老金被拖出来时就在父亲面前重复这个数字。 “二十九。……”父亲莫名其妙地像他一样重复这个数字。 “三十七……” “二十九……” “三十七……” ……他们两个同时齐齐地硬起脖子争吵起来，都紧紧地咬着各自的数字毫不退让，似乎一场滑稽的口水战。 我早就说过，他围着我们的院子转不止一天，今天终于被他逮住机会钻了进来，谁敢保证他以前没在墙头上窥视过呢？像他这种人，以前多次涉嫌过猥亵未成年女孩，阴险啊，然而对我的劝告谁又正经地当一回事来愿闻其详呢？太肤浅了，我早就听到他以前在家中胡乱拍巴掌，吼来吼去，像只野兽（莫非他真是一只野兽）。姐姐们已经患上了神经强迫症，听到尖锐恐怖的响声，就恐惧地逃往厕所，还说没办往下活，她们如此活着实在太痛苦之类的话。后来，我跑进厕所内看个究竟的时候，发现她们根本没用上尿桶，尿全部都在撒在地面上了，她们的额头上也是汗津津的，胆怯地望着我。我像个侦探似的勘探完现场后，才让她们离开。谁知道她们根本不领情，说我助纣为虐，并口口声声地说我合伙老色狼（很显然她们指老金）一起制造这场阴谋。临走时还不停地给我翻白眼，嘴巴里还不时啧啧啧地吐唾沫。 老金每天晚上都出没在野地里，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有时候背上扛着一个帆布口袋。我从来都搞不懂他究竟在做什么呢。深更半夜，像个老鼠似的，从野地溜回来，沉重的脚步惹得我们一家都屏住呼吸，加上阴森的黑夜和流窜在家中的老鼠，姐姐们终于垂头丧气地坐在床铺上，头顶着被子悲伤地叹息，并谦卑地告诉我们，她们简直想扮成老鼠钻进地洞中生活，和我们生活了这么久其实并没什么可留恋的，相反，造成她们的神经一再衰弱。“我们为什么要活在这个家庭中呢？一点都不自由，整天紧绷绷地活着都不说了，就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妥协、退让根本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我听见她们悲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喵——喵——喵——”父亲扮成一只猫从被窝里跳出来，趿着鞋冒失地说要出去找老金，然而吧嗒吧嗒的声音却在屋子中来回响着。“那个小老头，从来都在搞什么创新发明，到头来，害得他的大儿子一口牙齿都脱落掉，安了一嘴假牙，还不是吃六六粉落的下场嘛；他的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开始谢顶，戴着个鸭舌帽，见人就吐吐舌头，像个怪物。这都是老金自以为是的结果。”父亲边走边说。他在恰当的出现平息了姐姐们的烦躁情绪，她们听着父亲的脚步声才又安然睡去。 “我听到一连串脚步声，像袋鼠在慌乱地跳跃。”妹妹躺在床上恶狠狠地说。 “袋鼠？我以为是野猪呢。前天家中来了一个贼，气焰十分嚣张，或者不应该称之为贼，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安稳地一点都不紧张地躺在我们的床上，看见我进来时，他很镇定望了望我，就闭目睡去（说不定是假装的）。你们说他是不是很嚣张啊！可恶的是我发现他躺在床的时候，鞋根本都没脱，不大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打起鼾声来。我摇晃着他的身子好一阵子，才醒来，醒来后怀揣我们心爱的瓷壶就明目张胆地走出家门，脸上还带着微笑呢。现在想想，我简直都要崩溃掉。后来，他走到的院子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贼原来是老金，穿着一身劳动服，脚上蹬着一双黄球鞋。”妈妈也开始惆怅地唠叨起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还要提，我的耳朵都起茧了。”父亲暴躁地说。 外面的夜色像一杯浓浓的茶叶水，潮湿的气体裹在窗户纸上，风吹过来，扑哧扑哧响。老金从一个梦中醒来后，趁着朦胧的夜色一头扎了进去，像躲避一场灾难似的。原来他在梦中梦见一个人在他睡觉的时候用一根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吊死他。后来，据他说，在他做了八十三次这样的梦后他才无奈地选择在午夜逃窜。 “在阴沉的天气中，我躺在床上睡觉。外面似乎飘着细雨，我躺着试图伸出一只手去接住那些密密麻麻的雨，而我伸出的时候才知道雨并没有下，而我此时想起我的妻子，她站在院子中饲养一株水仙。突然，一个人从他身旁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径直地跑到我的床边，二话没说就用一条事先挽好的圈套死死地往我脖子上套，轻易而举地就套了进去，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有马上暴死的可能，不可思议的是当时我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手心满是汗，湿漏漏的。他脸上满是伤疤，胡须分明好久都没剃了，一直连到耳朵下面，面相凶恶，还横着肉。我瞪着眼睛，目光痴呆地望着他，他终于发话了，说他是受上级指示专门来迫害我，他说“迫害”两个字的时候还加重了语调，十分有力。谁知道他并没有像他所说那样，见我没有反抗他就收手了。坐在床沿边，起先说是和我闹着玩的，后来嬉皮笑脸地说是试探我的胆量。可是，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上级的指示不敢违抗，终究有一天他还会来的。他从院子走出去的时候竟然是大摇大摆，差一点撞到正在饲养水仙的妻子身上。” 那个陌生人后来一直只在老金的梦中出现。但是，他却开始惶恐不安，进厕所都提心吊胆，先要侦察厕所附近是否有可疑的人没有。他的大儿子突然有一天领回家一个陌生男子，那一次他躲在厕所里不出来，一不小心还打翻了尿壶，最后迫不得已出来时，手中提着厕所角落里的一根竹竿，其实是为防身准备，而他口口声声地说是为了捅下水道。陌生男子见他后就一个劲地吐舌头，像条蛇，哧溜溜地滑，一躲闪就闪到门后面了。 老金站在门口，虚张声势地喊叫，要躲藏在门后面的出来。“我早就看见你了，打我第一次见你，我保持有相当高的警戒，就知道你并不简单，不是个侦探就是个间谍，搞谋杀也不是不可能。这一段时间，我都被你们折腾得失魂落魄，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我是否能度过年关呢，我的心底真是没谱。但是我的儿子净做些不靠谱的事情，竟引火烧身，带领并不相识的人来到我家，如果真是个卧底，想想我以后还有什么活头，生活的希望早已幻灭到那个手执圈套的男子身上。”不大一会儿，他的妻子出现时，他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大义凛然地走进去拉陌生男子，说什么决一死战总比这样缩头缩脑强。他把脑袋探到门后时，陌生男子已经逃跑了，除了一堆老鼠屎外什么都没有，他恐惧地望着晃动的门帘，认为他钻进卧室去了，隔着门帘，他看见一条明晃晃的没有汗毛的腿，光溜溜的，顿时不寒而栗，吓得他丢掉手中的竹竿掉头逃窜。吃晚饭的时候，他在饭桌上宣布自此以后谁也不允许带陌生人回家，他十分生硬地说完后慌张地去看大儿子的表情，只见儿子一个劲地扒饭，扒完饭后甩给他不屑一顾的目光。 黄昏的时候，他藏在窗户的后面窥伺外面的风景，像个受惊吓的小老鼠。院子的铁丝上挂着几件衣服，一阵风吹来，衣服晃动起来，他恍惚一下，就抄一根靠墙的棍子跑出来要消灭掉陌生的家伙们，他怒气冲冲地跑衣服跟前，仔细地辨认出是妻子的衣服后用棍子挑下来丢在地上。他对妻子说，为什么喜欢用这种手段捉弄人呢？居心何在？他颤巍巍地说道，上级随时都有谋杀我的可能，也就是说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到我的身上。他丢掉手中的棍子十分恼怒地跑进屋子。夕阳隔着墙壁浸透到屋子了，布谷鸟站在屋顶上叫个不听，夜莺抑或黄鹂开始婉转地鸣唱，有人站在屋子后面敲一个铃，他慌张地跑出来，爬在厕所的墙壁上瞧个究竟，一个小孩朝他啐了一口唾沫，敲着铃铛撒腿就跑，跑了一阵转过头说，上级马上就要来了，铃铛就是一个预警。孩子另一只手里攥了一把沙，准备袭击过来。他痛苦万分地看着孩子差一点从墙上跌下来。 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他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一天，出走两个月的妹妹在家中像个幽灵一样出现的时候，父亲名正言顺宣告以后我们不能像一盘散沙，那样根本抵挡不住魔鬼的袭击，老金一家就是个例子，他的两个儿子才落得如此下场。说完后，他用肩膀碰碰母亲，让她继续发言以此来鼓舞精神，谁知母亲憔悴拢了拢了头发就走进屋子了，弄得他目瞪口呆。妹妹却突然哭哭啼啼，说仍旧要去后山找张远君，说什么后山那一段日子至今都记忆忧新，每天都心情舒畅，哪儿会像在家中一样，简直就是走进了地狱。姐姐们吃吃地偷笑，手指伸进嘴巴像是在贪婪地吮吸奶嘴，随后还做出鄙夷的目光来审视家中的一切。墙壁上那副陈旧的图画已经随着毛坯开始一起剥落，倒吊在墙壁上，灰暗、陈旧甚至带些卑微，而母亲那尊石菩萨上满是灰尘，还结满了蜘蛛网。“家中有魔鬼，我们的生活总是灾难重重……”妹妹唉声叹气地走进母亲的房间，用力扳动母亲的身体来证实此事，她浑浊的目光望着母亲充满了想得到答案的渴望。 “终究有一天，你将明白一切。”母亲淡淡地回答，用手拂了拂眼前的几道金丝线。“生活原本就是个牢笼，活得紧巴巴都不说了，自从我婚嫁过来精神就崩溃掉了，哪儿还谈什么精神，那种东西早已被卑微琐碎的事物侵蚀完了，只剩下一具干巴巴的躯体。要不是你们我早离开了这个家，离开这可恶的事物——你的父亲。” “我打算去找张远君，去后山，那儿还有顶防雨棚呢。” “其实，我担心的是你，自小就骨子里清高，有时候摆脱不了……” 父亲再次从老金那儿回来的时候诡秘地问我：“相信不相信有魔鬼？那玩意可不是好惹的……”他大步流星地跑过来楸住我的领口，嘴巴凑到我的耳根低沉地问。姐姐们也已按照母亲的指使藏了起来，各自用一顶风化的草帽戴在头上，藏着屋檐下，蝙蝠携带着粪便从椽子里飞出来，吓得她俩脸已涨成紫色。“哈，那个老金就是我的对头，怎么说呢？他明知道我们一家最忌讳这些，他却故意在我面前反复提这些，害得我真像扭断他的脖子，我在想他的脖子会不会像竹笋一样嘎嘣脆呢？”他拍着我的肩膀要我回答他的问题。我迟疑地望着他的双眼，里面是狼的目光，顿时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我想是麻木掉了的缘故。那时我究竟在思考着些什么呢？（莫非在思考他是否真是一只狼？） “啪哧”一声，大姐一不小心从上面跌落下来，院子里到处都是蝙蝠，屋檐下的洞中蝙蝠嘶嘶嘶地尖叫着陆续地飞出来，天空只剩下它们交织成的网状物的缝隙了，父亲举着扫帚追打的时候，二姐也跌落下来，咚地一声巨响。后来，二姐说是由于看见父亲那副嘴脸后尿涨得没办法才跌落下来，像她那么轻巧的身体怎么会轻易地掉下来呢。暴怒的父亲吩咐我们赶快动手，来清理这些不祥之物——魔鬼，他的胳膊上暴满了青筋，还有许多道疤痕（像鞭子抽打的？还是动物咬的？），晃动着罗圈腿（为什么这一刻他竟走起罗圈腿了）勇往直前，并扬言要赶尽杀绝。看着两个胆怯的姐姐后，他却笑眯眯地饶过梨树从地上捡起正愁眉不展的她们，“魔鬼来了，我们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而你们……太失望了……”直到天黑，蝙蝠才退去，一齐钻进屋檐下，挤得木头都咯吱咯吱响个不停。隔着窗户，母亲面色红润地望着窗外，昏暗的夜色已经袭了上来，她的耳朵边嘶嘶嘶的蝙蝠声萦绕着，弄得她心神不宁。担心蝙蝠会压垮房子，父亲找来一把梯子爬上去，说是要捅掉它们的老窝，要不然没法活，更谈不上我们的出头之日了。他手中的竹竿刚伸进去，几只蝙蝠冲出来恰好扑在他的脸上，他差一点从梯子上跌下来。后来，他看到他拿一柄小铲子在挖地面，说是清理门户首先从九头蛇开始，它们就藏在地下，我早已看出他的伎俩，那种小把戏只能欺骗姐姐妹妹们，每次她们凑上去他都故意暴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吓唬她们九头蛇的背上头五颜六色的光斑，九只头里各吐出一条猩红的信子，直至吓得他们自动离开。 “妈妈，我们生活在多灾多难的气氛中，空气都被压憋了。”我悲痛地说。 “原先我用过的办法你都拿来调节了吗？尝试一下吧，总比坐以待毙强些。”母亲有气无力地说，“有时候，你想从中出来，它就跟着你出来；而且它将一直跟随着你。”她的眼角淤肿了，密成一条缝。 “他也够可怜的了，一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尽耍些小手段来充实自己。贫瘠嘛，哪儿还有什么办法，谁也无法解救他。”母亲继续说道。“还有那个老金……可悲的是他的两个儿子，活活地被钉在十字架上。” 风信子花开的时候母亲才从房间内走出来，她的皮肤白皙、光滑，娇羞地望着天空。“直至今天我才发现抵挡是徒劳的……”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喃喃自语。姐姐们正无所事事地从外面跑回来，嘴中叼着带有露水的狗尾巴草。 “原来我并不相信有魔鬼这回事，都是老金告诉我的，他串通一伙人窃窃私语，勾引我跑上前去，那次还骗我一筐梨子。我怎么会轻易就上了当呢？想想觉得真是可笑，他无奈地笑了笑。”后来，他为了证明自己身份不止一次在我面前重复那些话。不过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他丰腴的妻子总是在家中抱怨，“那些被单为什么像塑料雨布一样，睡在上面烦躁不安、燠热难耐、硌得浑身都是疼的……”他讨好似的谄笑着，要告诉妻子一个秘密：“隔壁那家伙养了四个女儿，个个都花枝招展的，像芙蓉、海棠、秋菊和冬梅，不过那家人都轻浮得要命，就连只蝙蝠就能吓得它们无处逃窜，各自夹着一条逃亡的尾巴。” 老金连续七个晚上去阴沟，夜色粘稠，甚至滞乎乎，浓得用手推都推不开，紧紧地裹着他的身子，像一个内容丰富的粽子。阴沟旁，有毛松，落叶针，泡桐，还有墓穴，甚至野生动物怪异的叫声。他弹了弹衣服，为自己壮胆，发馊的气味被一阵风挟裹着迎面扑过来，他假惺惺地捂着鼻子跳进一个壕宅内，沿着土墙摸索着走下去，难道这是通望地狱的道路吗？假如真是那样的话太不值得了，这只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来吓唬吓唬他们一家消遣一下嘛。他想。此时，他想起前几天，邻居凉在院子中的底裤，他翻墙偷走了几条。“那时，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内心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起初，我走在那棵皂荚树下，望着头顶瓦蓝瓦蓝的天空时，隔壁那堵墙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种植着仙人掌，突出的尖刺像一排排守卫，庄严、锐不可挡威严地挺立着。我在围墙边转悠了一刻钟，煞费心思地找到一根竹竿（从五婆的菜院子里拔出来的）像作战似的捅掉墙头上的仙人掌，只听见墙壁那边啪嗒啪嗒的坠落声。原先我的想法只是骑在墙头上窥探下隔壁的院子，可是后来，一见那些五颜六色的底裤，顿时心潮澎湃，那些来自内心的欲望慢慢地延续下去，竟然偷走了几条颜色不一的回家了。隔壁的男子为此认为我有偷窃癖，还有说谎症呢，太武断了，凡事都找好了借口以次来攻其不备嘛。所以，后来我编造了许多谎言和花招来戏弄他，不开窍的人还真多，他们一家人就是如此，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全都落进我的圈套了，精神实在是匮乏的不得了，根本就没有精神而已，都是些干瘪躯体，直至到墓穴里面腐烂乃至消亡。” 他藏着阴沟内就是为了等待着他的出现。原本他打算用些恐怖的表情或者玩具来吓得他闻风丧胆，他堵在阴沟的一个出口，影影绰绰的，看上去像一棵苦死的树，无精打采，旁边的石碑由来已久，夜色中呈现出藏青色，旁边是模糊的树林草丛，因此觉得它很遥远，慢慢地仿佛他是一个驼背的老者。他像个幽灵一样游荡了大半夜才退了出来，他警觉起来，原来手中还藏着网兜似的口袋，他走出来的时候，他巧妙地套在上面，并且嘿嘿嘿地笑个不停，他像研究植物一样认真在他的头上翻找一些类似于秘密的东西。谁知他光秃秃的脑袋令他大失所望，松开手，像松掉一只被水浸泡过的南瓜。 “你为什么总喜欢侍弄这些水仙呢？阳光的问题导致它像个害羞的孩子，螺丝从井台上蹦了出来，我围着钢筒的焊接缝隙细细地查找看它们是否破裂，润滑油已经发干，摩擦令它们的腰肢变得纤细柔软，泛出陈旧金属的特有光泽，来不及修补或者抵抗猛烈的震荡。里面的橡皮垫子上长满了青苔，清洗，沉淀，分离，待稳定的流量沿着壁筒冲出来的时候，我用平衡技巧开始修理这一切。我想起床头柜上那本名字叫《午夜修理钟点》的书，又称之为发条的机械运转。我用加湿的原理来使它们变得富有光泽。”他对躲藏在花丛中的妻子说。“别烦我，我忙着为他们（他们的两个儿子）料理生活，捉蚯蚓原来是件非常有意义而且也十分有趣的事情。你看我都在尝试梳理一根辫子，尽管它们十分短，但是扎起来长得就非常迅速了。一切都应该从头开始嘛！” “我自始至终都在尝试，当然有实验性的意味来试探隔壁那家。说说看，你对他们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他挑逗似地在妻子面前晃来晃去，来得到答案。“沉沦在一条边道上，跳到任何一边都可以，但是任何一边都是死路。” 妻子的话使他恍然醒悟，他脸变了成色，煞白，十分难看。“沉沦在一条边道上，跳到任何一边都可以，但是任何一边都是死路。”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沉沦在一条边道上…… 原来他们全都在伪装，父亲总是装扮成一个侦探，四处招摇撞骗，说是打听什么老金的下落和来历，要弄清楚他们一家（特别是他们的两个儿子）的诡异行为。依我看什么都不是，到头来原来是他的自己在作祟，行为卑微、低贱、下流……还时不时地下定结论，隔壁那家患有偷窃癖、说谎症，在家中宣扬自己的权威。可怜的是两个姐姐，原本生性怯弱的她们经过如此折腾，已经患了精神抑郁症，有时候竟然做出自残的行为来，披头洒发地在家中走来走去，打着光脚，走累了就坐在地板上下死力地抠脚板心，眼睛里却流露着痛苦的压抑的表情。妹妹的轻浮众所周知，有时候狡猾的她假装一副可怜的模样去骗得母亲的同情，而后洋洋自得，用灰色的油漆打在头发上，声称并不是哗众取宠呢，只是体内缺少这种元素，借此来补充嘛。 阳台上的蜘蛛网被扫帚摧毁掉的时候，母亲像尊贵菩萨的塑像一样站在那儿，嘴角流露着微笑。她耳语般地说着些什么。“用一根钢针可以穿透，弱小的植物经受不住突然袭击……”隔着着木窗户，她的表情僵硬，像一尊石膏像，我潸然泪下。 几天后，隔墙上飞过来几条失踪已久的底裤，姐姐们和妹妹争先恐后地躲藏在栅栏后面，底裤像蒲公英一样飘扬过来，散发着肥皂水的气味。随后她们冲了过去，不分彼此地捡了就跑进屋子，成就感很强地炫耀，失踪的东西又飞了回来，太可笑也太好玩了。父亲正在修理一根脱落的链条，他神经质地跑上去抢了过来说是要销毁，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怎能轻易用呢？而且还是贴身用的呢。妹妹说：“消过毒了，你闻闻，还有清新的肥皂水味呢。销毁岂不是太可惜了。”而两个精明的姐姐早已挟着小包裹（藏着她们的底裤）说是要出一次远门，走的时候还笑吟吟地笑个不停。 在五号的晚上，大概是星期四吧，我做出一个计划，打算去后山住一段时间。由于姐姐们的出走家中清净了好长一阵子，只是多事的父亲偶尔在老金家的墙壁跟前走动，还有妹妹喜欢在院子中深浅不一地学走路。母亲。我挂念起母亲了，在阁楼的木屋内，她是否可以坚持一辈子呢？她是否做出过走出去的打算呢？年轻的时候应该有过，现在呢？我不得而知。我躺下来的时候，却梦见母亲告诉我：“沉沦在一条边道上，跳到任何一边都可以，但是任何一边都是死路。”我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望着阁楼上的木屋发呆，而房间内老鼠流窜的声音从未停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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