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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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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9 21:37: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兔子<br />??文/秦惑<br />??<br />??晚稻熟了,割掉,扔下一排排荒地,几垛稻草。顽皮的孩子划一根火柴,枯黄的秋草,在夕阳下燃起熊熊烈火。倘若大风起,火苗冲上天空,时常把云也烧着。<br />??我们在田埂上欢呼,手舞足蹈。远处是我们的牛,有的安静地啃着枯草,有的翘着尾巴乱跑,有的可怜巴巴地游走在田埂上,咩咩叫个不停,那不是羊羔,是小牛犊。偶尔风向突变,有人前额的头发被烧掉了,也许,有条眉毛也不见了。在我的故乡,据说没眉毛的人会看到鬼。有人幸灾乐祸,喊了起来,担心看见鬼喔。<br />??当然,天还没黑,鬼也没那么早出现。在山麓上,响起了乌嘴的吠声,短促,急迫。乌嘴是一条黄狗,我大伯父家的。此狗遍体黄毛,俨然纯金打造,无奈嘴巴处黑不溜秋,落得绰号乌嘴。在路上遇见它,招招手,唤道,乌嘴。它摇着尾巴朝你走来,偶尔还会伸个懒腰,亲昵地和你说点什么。此刻,无论你如何唤它,威胁它,它都懒得理你。它一个劲跑,往山梁上,一边吠,一边跑。在一种叫芦芨的植物丛里,乌嘴偶尔高高跳起,偶尔迅疾向前,金黄的皮毛上粘着好些干枯的叶片。<br />??有只兔子。我的发小邹现有喊了起来。<br />??没错。乌嘴在不遗余力地追捕一只兔子。那只兔子我们都能感觉到,却未必看见了,狗在山麓上是不会乱吠的。听到邹现有说话,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在哪里在哪里。邹现有说,那里那里。我们赶紧凑过脑袋,放眼望去,只有满山的芦芨,迎风摇摆的树,还有若隐若现的乌嘴。邹现有嘀咕着,看不见了。我们唉了一声,眼睛仍在搜寻。邹现有又喊了起来,在那里在那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满山的秋风,天空飘着几朵云,青灰色的。众人只好又唉了一声,年纪大点的,骂道,看我条卵。<br />??但后来,我们真的看见了。在夕阳下,那只兔子一蹦一跳地往山顶跑,惊慌失措。山顶跑来另一条狗,那只兔子调头向侧面跑。兔子前腿短,后腿长,下坡路跑不快……只能选择侧面,斜向上。那个瞬间,乌嘴扑了上去,咬住它的脖子。秋风又起,夕阳沉落,众人赶着牛往家里跑。<br />??乌嘴路过我家门前的时候,晚风吹起,邹现有家的烟囱冒着浓浓的炊烟。我坐在晒场的角落里,什么也没想,只是发呆。妹妹在一旁跳房子,邀我和她一起,没心情理她。乌嘴叼着那只兔子,从远处慢跑而来。我向它招招手,唤着,乌嘴,过来过来。它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有点疑惑。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想到了。它没理我,低垂着头,叼着兔子,慢跑着,在夜幕里消失了。<br />??我妹在旁边笑开了,我尴尬地看着山腰的梯田。<br />??每年冬天,梯田里种满了萝卜,一畦一畦的,嫩绿惹眼。牛从牛棚里出来,经常是径直跑向萝卜地。放牛的人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骂,跑到梯田里,抓起一根竹枝左扫右打。牛嘴巴里拽着一棵萝卜,慌忙跑开,吃完了,很生气地哞一声。到了夜里,或者,更早一些,只是夜色微沉,山麓上就有兔子跑动,浅灰色的。<br />??它们去梯田里偷吃萝卜,路上遇着人了,或者别的,霍的一声,迅疾离开。等危险消失了,它们又悄无声息地向萝卜地里靠近。蹦跳一阵,停下来,坐在地上,竖起耳朵,确定没危险了,继续跑。它们总是很小心,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夜行。吃饱了,在萝卜地里留几个脚印,扔几粒屎坷拉,回家睡大觉去了。而村庄已夜深,寒风呼啸,月黑风高,或者,皓月当空,满地白霜。<br />??没吃晚饭,我就去了大伯父家,看电视。在近八百米的山路上,就我一个人,手电筒有些昏暗,两边的树木,影影绰绰。我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很清晰,偶尔有风吹过,夜鸟惊飞。我想到了棺材鬼……密林深处,猛地推出一具血红的棺材,打开盖子,说,快进去快进去……我打了个哆嗦,竭力让自己想点别的,一会儿要放的《新白娘子传奇》。法海怎那么坏呢,许仙肯定是个女的……她没喉结呢。<br />??如此嘀咕着,大伯父家很快到了。乌嘴汪了一声,发现是我,摇着尾巴走开了。伯母出来了,说,今夜那么早啊。怎么说才好呢,总不能说我想吃兔子肉吧。大伯父问我有没吃饭,盯着桌上那盆溢着香气的兔子肉,我支吾着,《白娘子》几点开演啊。堂姐说,先来吃饭吧,早着呢。我暗暗咽了口唾沫,嘀咕着,好吧,吃就吃一点儿,我其实不饿的。于是,我理所当然的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兔子肉。夹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真甜,真香。<br />??桌子底下,乌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嘴巴,看得我不好意思。<br />??倘若你吃过兔子肉,那该知道我多想抓一只野兔。让妈妈煮一锅,放点生姜,剁点辣椒干。灶堂里的火烧得很旺,我满面红光地往里头添柴呢,汗流浃背算什么,一点都不累。锅里冒烟了,兔子肉熟了,浓香四溢。我眼巴巴地看着,忍不住咽唾沫,妈妈尝盐味的时候,我差点儿流口水了。但很抱歉,我家的锅从没煮过兔子肉。因为,我家的狗从不往山里跑,它只知道看门,看门,看门。<br />??<br />??彻夜北风,吹绿了山腰的梯田。<br />??我们背着书包,端着饭盒,站在晒场上。寒风灌进裤管,我打了个冷战,牙齿咯咯直响。屋后的山麓上,那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径,狗仔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狗仔不是一条狗,是一个人,我表叔的儿子。邹现有喊道,狗仔,走快点会跌死你啊。狗仔没说话,仍在挪动。地面结了霜,冻了冰,非常滑。好不容易下到晒场,狗仔开骂了,现有你这崽,催我条卵啊。<br />??邹现有张了张嘴,要来一句更狠的,却停下了。我们的视野里,一个叫老丘的人,他背着一只竹篓,提着一只蛇皮袋,一路走来,还时不时地笑啊笑。二伯父端着一碗饭,走了出来,问,老丘,有没货啊。老丘说,就一只。<br />??他打开蛇皮袋,我们赶紧跑了过去。<br />??哇,好大啊。二伯父说,估计有三四斤。<br />??我们围着老丘,脑袋都挤在蛇皮袋口,双目瞪得溜圆。蛇皮袋里,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嘴巴不停地动啊动,发出簌簌的声音。一只活的野兔,如此近距离的,或许是第一次见到。我说的近距离,还有一种意思,即它跑不了。<br />??在山腰的萝卜地里,在一座叫灯盏涡的荒山,都看到过野兔。有时距离很近,有时相对较远,手里有什么扔什么,倘若没有,弯腰捡石头,遍地都是。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人打到过兔子,扔出去的东西还在飞行,野兔已经消失了。仍不甘心,抓一块石头,追了一阵。我的故乡有句俗语,饿狗追飞鸟,毛都咬不着。追兔子的人,也是一样,但仍经常有人追。<br />??我也追过,还不止一次。<br />??深秋的时候,在石羊子砍柴。大家都砍够了,用背篓装好,或者蛇皮袋,扔在路边。肯定不能那么早回家,倘若回去了,太阳还没进屋檐下呢。那个叫妈妈的女人,不叫你做这个,就叫你做那个,总有做不完的事在等着你。你磨蹭一会儿,想去大伯父家看电视,她就嚷嚷着,午饭别吃了。也许来点软的,她声泪俱下,说,我的命好苦哇,你这么大了也不帮妈妈做点事。你只好低着脑袋,扛着锄头,和她一起进了菜园,她挑着一担大粪。你翘起屁股,挥着锄头,汗流浃背。风起的时候,篱笆下的那两桶大粪,吹起了涟漪,你抹一下鼻子,继续掘地。妈妈抓着泥耙,小心地把土坷拉敲碎,整平,欣慰地笑一笑。<br />??为避免发生此类事件,我们在石羊子打仗。石羊子的侧面,茂密的松林里,踩着干枯的松叶,悄然无声。狗仔喊了起来,这有条战壕。我们跑了过去,确实是一条废弃的战壕,但很难辨出来,里面长满了芦芨,偶尔还有两棵松树,几根黑色的藤条。听老辈们说,石羊子的战壕是蒋经国时期挖的。他管理赣州的时候,我的故乡,有个叫郭龙波的人,据说当过排长。<br />??在战壕附近玩了好久,有人提议下去看看,没准能找到子弹呢,也许还有枪……驳壳枪,扣两下扳机,嘣嘣。显然没人带头,都不确定战壕里是否死过人。死过人的地方,肯定有鬼,我们都怕鬼。石羊子走出一点,另一个山头,山脚那块平地,是埋人场。据说那里发生过战争,党国军和日本鬼子,漫山遍野的尸体,血流成河。狗仔说到这里,压低了嗓门,太阳落山,从那里过,能听见哭喊的声音。<br />??我们有点毛骨悚然,赶紧跑离了战壕,去采一种叫咪咪沙的野果。暮秋时节,起过霜了,咪咪沙特别甜,摞一把塞进嘴里,吃得嘴巴黑不溜秋。在山泉的附近,一块小草坪上,我们看见了一只兔子,灰色的。它坐在草地上,竖起耳朵,嚼着枯草。我连忙嘘了一声,说,别动别动。抓起一块石头,瞄了瞄,再瞄了瞄,掷了过去,兔子扭了一下屁股,吱溜不见了……石头才啪的一声砸在泉水里,水花四溅。<br />??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狗仔和邹现有也跟着一起追。一边喊,一边追,往芦芨丛里追,往山顶追。脚底打滑,顺手抓住一根藤条,脚尖蹬两下,摆脱了困境,继续追捕。深秋的阳光,居然也很热,三个少年汗水淋漓,分三路向山顶包抄。终于到山顶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兔子呢。尴尬了一会儿,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用袖子拭着汗。<br />??现在多少钱一斤啊。二伯父问着。<br />??六块吧,有时候七块多。老丘说着,要把蛇皮袋的口子系上了。我赶紧伸进手去摸了摸,毛茸茸的,真暖和。老丘笑了笑,说,好了,快去读书吧,迟到了老师要罚跪的。<br />??老丘把蛇皮袋系上了,我们仍不肯走,蹲在地上,隔着蛇皮袋摸啊摸。那只兔子在里面动啊动,我们奇怪地想着,它怎不咬人呢。老丘提起蛇皮袋要回家了,我们保镖似的跟在他身后。他的背篓里,放着一把柴刀,一把红缨枪,一只小筛子,几只铁夹子,几根小木桩,还有几条铁链子。<br />??一路上,我们一直在探讨老丘背篓里的东西。散学后,我们没在路上玩耍,径直往家里赶。在那棵红枫树下,看到了老丘,他背着竹篓,过了梯田,上了山麓,往石羊子那边走。邹现有小声说着,他又去了。我点了点头,低声说,装作没看见。<br />??月亮出来了,雪亮雪亮的,有点耀眼。我们三个趴在石羊子斜对面的山麓上,芦芨丛里。皎洁的月光,水一样滑落在我们身上,北风吹起,冷得直打哆嗦。说来奇怪,我居然想到了邱少云,课文里的。我们挤得更紧一些,偶尔互相看看,诡秘地笑笑,很小声。<br />??月光下的石羊子,是一座沉默的远山,没有鸟叫,没有人声,但有风吹过。树影摇曳,松涛阵阵,极轻微的声音,月光一朵一朵地掉落在地上,满地的枯叶。老丘出现了,在石羊子的斜坡上,那两棵随风摇动的杉树下。他弓着身子,放下背篓,回头看了看……我们赶紧把脸凑在芦芨丛里,一些粉尘灌进了鼻子,痒痒的。过了一会儿,传来嚓嚓的声音,轻轻地抬起头,老丘在掏土……原来红缨枪是掏土用的。<br />??又过了一会儿,沉寂的旷野里,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哒哒哆,哒哒哆。狗仔小声说着,他在打桩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们三个的目光聚在一起,会心一笑。老丘直起身,四下看了看,没什么异常,提起竹篓,往肩上一挂,从对面的山麓往回走。五个铁夹都放完了,他回家了。邹现有嘀咕着。我和狗仔点了点头。<br />??全提走吗。邹现有问。<br />??我觉得,他看见我们了。狗仔说。<br />??看到我条卵。邹现有说。<br />??等一会儿,他到了他家后山那里,说明没看见我们……但把五个铁夹都拿走,他找起来怎么办。我寻思着。<br />??那提几个。邹现有问。<br />??两个吧,你一个我一个,狗仔就别拿了,下回拿别人的吧。我权衡了好久,做出了这个历史性的决策。尽管狗仔很不高兴,但到底还是同意了。清冷的月光下,我和邹现有握着木棍,跳出埋伏圈,冲向目标高地。狗仔懒洋洋地跟在后面,偶尔骂两句,现有你这崽,小心跌死了喔。<br />??也许你不相信,在最后,我们只偷走了一个铁夹。稍微分析一下我“权衡”的逻辑,你该知道,我们都很害怕,非常害怕。桃子,李子,橘子,吃完就没了,打死也不承认,铁夹子吃不得……但它能用来夹兔子,要五块钱一只,太贵了,母亲舍不得买。在那两棵杉树底下,用木棍轻轻点一下插销,铁夹子就合上了。我抓紧小木桩,前后摇了摇,很容易就拔出来了。但那个瞬间,那群叫做害怕的敌人,又在轰击我的心理防线。<br />??少年时代的我们,尽管偶尔干点儿小偷小摸,但从未做过如此的大买卖。五块钱的东西,可不是摘几个桃子,得把一树桃子都摘光。我越想越后怕,邹现有和狗仔显然比我更害怕。我们坐在杉树底下,看着那只铁夹,不知如何才好。风起的时候,叶子上滑动着晶莹的露珠,月亮在天幕里,慢悠悠地移动着。<br />??现有,要不给你吧。我舒了一口气,决定不要那只铁夹。<br />??我不要。邹现有嘀咕着。<br />??那,狗仔你拿着。我迟疑着。<br />??我才不要。狗仔说。<br />??事情就这样,之前谁都想偷,但真偷的时候,谁都害怕。于是我想,倘若每人偷一个,也许都会心安理得。但老丘只有五个铁夹,被偷了过半,他一定很生气……我少年时代的思维,说来的确非常别致,莫非偷掉两个老丘就不生气……也会的,但我总觉得,他不会那么得生气。看到这里,倘若你会心一笑,那说明你在少年时代和我一样,思维别致。<br />??我提着那只铁夹,披着月光,在山麓上奔跑,邹现有和狗仔跟在后面。尽管很害怕,但我实在不甘心看着它安然无恙地放在原地……我太想要一只铁夹了。有了铁夹,我也可以抓兔子了。我把铁夹子藏在床底下,最里面靠墙的位置,外面是长短不一的木板。尽管邹现有和狗仔一再保证,一定一定一定不会说出去。<br />??但那夜,我还是失眠了。<br />??天亮的时候,老丘居然又抓到一只兔子。在二伯父的门口,他打开蛇皮袋,让大家看。邹现有和狗仔都跑去看了,我也很想看,但不敢去,怕露出马脚。老丘说有一个铁夹不见了的时候,我在晒场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他还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看了看,似笑非笑。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或者,邹现有和狗仔谁出卖了我。你简直无法想象,众人都围着老丘的蛇皮袋看啊看,摸啊摸,叽叽喳喳,像一群吃饱了的麻雀。那些麻雀,有的是我母亲,有的是我妹妹,有的是我伯父,有的是伯母,有的是我死党。而我,一个人在晒场上,突兀地站着。<br />??老丘终于回家了,似乎并未察觉什么异常,我的手心全是汗。<br />??那只铁夹,一直藏在我的床底下。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一看,但只是看一看,一有动静,赶紧藏回去。地面湿气很重,它生锈了。<br />??<br />??山腰的梯田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那只铁夹仍在努力地生锈,每次取出来,锈迹都比上次厚了一点。后来都不愿看它了,直到我有了另外两只铁夹,邹现有和狗仔也都有了自己的铁夹。你也许会误认为,我们的父母撞见了财神,对我们慷慨了一回。显然不是,在我的故乡,财神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里,它从未出现。另外两只铁夹,也是偷来的。邹现有的,狗仔的,都是偷来的。<br />??至于偷得谁的,不能告诉你,但肯定不是老丘的。老丘就住在我家隔壁的隔壁,他那只铁夹已经把我折腾得够戗——偷铁夹是为了夹兔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显然用不得,只能看着它疯狂地生锈。<br />??老丘是个老茶客,但他家里从不买茶叶。起先在我大伯父家……吃完早饭,他扛一把锄头,叼一根纸烟,来到我大伯父家,把锄头靠在厨房外面的墙壁上,和我大伯父一起,坐在桌前喝啊喝,一直喝到晌午,扛起锄头回家了。但后来,他老婆和大伯母吵架了,他就改变了方向。吃完早饭,他扛一把锄头,叼一根纸烟,居然走进了我家!把锄头放在晒场的角落里,和我父亲一起,坐在桌前喝啊喝,喝到晌午,扛起锄头回家了。尤其要命的是,他喝茶的时候,还时不时地瞟一眼我的房间……我的床底下!<br />??很长一段时间,我有一个很不好的愿望,希望老丘老婆和我妈妈吵架,越快越好。但这个愿望,始终未能实现。时至今日,我的母亲和老丘的老婆,依然亲如姐妹。<br />??腊月里的一场大火,燃起了我的希望。野火从一条田埂,蔓延到另一条田埂,纵火犯是老丘。野火熄灭了,他和我们一起打牌,争上游的,下游给上游一张最大的牌。那时候我基本上不担心他了,在我家喝了一年多的茶,他什么也没发现。母亲经常在私下里埋怨,老丘怎一点茶叶都舍不得买呢。于是我想,用掉我家那么多茶叶,偷你一只铁夹也不算什么。<br />??我们向他请教抓兔子的方法。有了另两只铁夹以后,我偷偷使用过几次,毫无收获。散学归来,割完一竹篓茅草,垫好牛棚,天色渐暗,提着铁夹前往见过兔子出没的地方。放完铁夹,小心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看见,一溜烟儿跑回家。整个晚上,都在等着天亮,没准夹到一只大兔子,如此想着,在被窝里窃喜。天刚蒙蒙亮,爬起床,跑出家门,收兔子去了。到了目的地,铁夹安然无恙地躺在原地,什么也没有。<br />??在一个白霜茫茫的清晨,铁夹终于跳离了原地,它不见了。莫非被哪个天杀的偷了,你惴惴不安,幸亏很快找到了铁链,拴铁夹的铁链,仍扣在木桩上呢。你欣喜万分,抓住铁链一点一点地往跟前拉,好沉啊。你在心里不停地喊,兔子,兔子,兔子……你失望了,只是一条老鼠。<br />??老丘谈经验的时候,你听得特认真。天快黑了,你赶着牛往家里跑。回到家,你钻进床底下,翻出那只生锈的铁夹,扔进火苗正旺的灶堂里。另两只铁夹,你也懒得掩藏了。母亲看见了,没责备你,没表扬你,肯定也不会叫你还回去。她什么也没说,任你在灶堂里折腾。你用火钳把烧得通红的铁夹,取了出来,扔进凉水里,嗤的一声,真利落,一阵白烟罩着水面,风一吹,散掉了。<br />??锈迹都没了。<br />??俨然一只新铁夹。<br />??火能去锈,你聪明。<br />??明天,明天下午,我去夹兔子。你说。<br />??那去吧。母亲说。<br />??说这番话,是为了不去放牛,我要专心放一回铁夹。一九九五年的腊月,我终于拥有了一个什么都不用做的下午,不用砍柴,不用放牛,不用割茅草。吃过午饭,掇一条长板凳,躺在晒场上晒太阳,无比惬意。阳光很暖,天空很蓝,白云朵朵。看着妹妹嘟囔着嘴巴,跟在牛屁股后面,我差点儿笑出声来。<br />??夕阳西下,北风吹起。<br />??晒场上燃了一小堆篝火,一个少年抓着一根小指粗细的钢精,长约四十厘米,放在篝火上灼烧,灼烧,灼烧。抓在手心的那段越来越烫了,承受不住了,抽离了篝火,垫在一把生锈的斧子上,右手拎起铁锤,叮叮叮。少年汗流浃背,满面红光,千万别忽略了他脸上的笑容,他咧着嘴巴,笑得那么欢,但没声音。<br />??钢精的一端有点扁了,放在眼前看了看,他仍不满意,继续架在篝火上灼烧,偶尔用袖子掼着汗水。手心又承受不住了,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终于差不多了。再烧一次,用火钳夹着,扁平处烧红了,扔进备好的冷水里,和那只铁夹一样,嗤的一声,真利落,一阵白烟罩着水面,风一吹,散掉了。找出父亲做木工用锉子,不停地挫呀挫,钢精的细末掉在地上,亮晶晶的。扁平处被挫得雪亮雪亮,用拇指刮了刮,发出哧哧的声音,好锋利呀。他笑了笑,找来一块磨刀石,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用锉子或砂轮磨过的东西,得再过一遍磨刀石,要不然,尽管锋利,却容易卷口。<br />??暗红的夕阳,坐在天边的云端上,一动不动,也不耀眼。我把一切工具都放在竹篓里,包括那根磨得锋利的钢精——我家没红缨枪,自制了一根类似的,能掏土打坑就行。我之前用镰刀,掏土还凑合,但打得坑太不符合老丘的规格了。老丘说,你连个坑都不打好,兔子哪舍得踩你的铁夹。<br />??我背着竹篓,走在小路上,小路完了是田埂,田埂完了是山路。我一直走呀走,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在哪里见过兔子出没……我离家越来越远,天越来越暗。天快黑的时候,我来到一个叫打呱石的地方,距家里有三四公里远。<br />??周围都是山,披着夜色的山。远的只有夜幕,山的轮廓,或者,偶尔突兀的几棵大树。近的能看见石头,小山似的石头,水墨色,偶尔爬着几根藤条,缝隙里长着一簇灌木,也许杂草。还能看见树,杉树,松树,山茶树,郁郁葱葱。山沟是几泅稻田,仍灌着水。在我的故乡,那叫冬水田,割晚稻也不晒干,混着泥浆,懒汉都那么做。<br />??水田的周边,长满了杂草,有的枯萎了,有的仍嫩绿惹眼。我低垂着头,在田埂上小心地搜寻着,找兔子的屎坷拉,要新鲜的。在稻田的一个边角,杂草丛里,散落着七八颗,樱桃大小,黄褐色。捡起一颗,轻轻一捏,是草末,有点粘手,那是新鲜的,说明附近有兔子出没。<br />??……山顶有人路过,打口哨呢。赶紧藏起来,千万别被发现了。没准的,埋好铁夹,你刚离开,他就在暗处得意地笑。看你走远了,他跳出埋伏圈,冲向目标高地。口哨声越来越小,他走远了。按说不是偷铁夹的,找牛的,偷树的,或者,和我一样,夹兔子的。不管怎样,肯定没看见我。<br />??我回到稻田角落的山路,在两棵山茶树边,蹲下了——去山沟稻田的必经之路。位置很好,是一道斜坡,兔子走下坡路特小心。前面说到过,兔子前腿短,后腿长,一不留神要栽跟头。在那些细细的尘土上,还找到了兔子的脚印……我的少年时代,视力极好,不似现在,离了眼镜,俨然半个瞎子。<br />??把竹篓挂在山茶树上,取出钢精条,先画个圆圈,和铁夹差不多大小。接着,小心地把圆圈里的泥土撬松,面上那层旧土,放在旁边,底下的新土,用手捧着,藏到别处,千万别散落了。坑终于掏好了,提一个铁夹,到土质较硬的地方,有平滑的大石头最好了。把铁夹平放,用脚踩开,把插销放进去,扣好。端着铁夹,来到山茶树边,小心点儿,一不留神铁夹合上了,狗仔吊儿郎当的就把手给夹伤了。把铁夹放进土坑……坑不够大,拿来钢精条,调整调整,那点儿土就别掏了,留在坑里。把铁夹放进去,摸摸口袋,摸出一张草纸,七月半烧给死人的。<br />??别乱想了,想多了就怕,天快黑了。<br />??把多余的都撕掉,能盖住铁夹就够了,中间最好撕一两道口子,没准草纸甭太紧,兔子只轻轻一点,没使什么力,躲过一劫。你也许会问,别的纸不行吗,作业本什么的,也行,但柔软度不好,还多半是白色的,很惹眼,土没盖好就暴露了。得盖土了,放旁边的旧土,捧过来,揉成细细的粉末,均匀地撒在纸上,最好有个小筛子……我肯定有的,准备得可充分了。<br />??把揉碎的旧土放在筛子里,轻轻地筛啊筛,细土像面粉一样,盖在草纸上。筛完了,也盖好了,把粗土倒在不显眼的地方。找一根枯树枝,生的也行,筷子粗细,截成两段,长度嘛,土坑的直径。一根在前,一根在后,摆在土坑边,得固定好,两侧用不着。其目的非常简单,兔子走下坡路极小心,喜欢脚踏实地,路上有小木棍,坚决不踩,踩没有木棍的地方……咔嚓,正中下怀。<br />??别高兴太早,木桩没打,铁夹没固定。真夹到了兔子,它会拖着你的铁夹,忍着巨痛,含着眼泪,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就算戴着枷锁,在山林里跳舞,也比变成一锅兔子肉强。<br />??打一条小沟,能埋下铁链就行,把土盖回去,筛点旧土。可以打木桩了,得找土质结实的地方。也可以把木桩取下,套上麻绳,拴在树墩上。你或者有别的方法,也行,能把铁夹固定又不暴露就成。你折腾了半天,也许留下了显眼的脚印,得用旧土盖掉。终于弄完了,退到一边,贪婪地吸一口山里的空气。解下竹篓,往肩上一挂,小心环顾四周,没哪个王八蛋在瞄你吧。<br />??三个铁夹放好了一个,还有两个在哪放呢。别着急,得往回走,来的时候早看好了。我爬上山巅,夜幕越沉越下,近处的山也黑蒙蒙的。寒风吹起,树枝摇晃,发出簌簌的声音。走在幽静、狭窄的山路上,行色匆匆,老觉得背后有什么跟着我。很自然的,我想到了鬼,尤其路过山獠沟。那里树木高入云端,遮天蔽日,白天都阴森森的,何况夜幕降临。在山沟的幽静处,棺材鬼闯进了我的脑海……密林深处,猛地推出一具血红的棺材,打开盖子,说,快进去快进去……右手紧紧地攥着两枚铜钱,那是我的救命稻草,母亲说,可以辟邪的。<br />??有点夸张,一九九五年的冬天,我已是个初一的学生。虽说胆子不怎么大,却也不像我形容的那么小。两枚铜钱放在口袋里,偶尔摸一摸,再想点别的,热播的《精武门》。陈真携双截棍,在乱石崩云的海边……风平浪静,闭目养神。风起,涛声起,瞳孔紧缩,双截棍在手心、背后流转,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水泼不入。大风起,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双截棍脱手而出,划破苍穹,在乱石丛里旋动,飞沙走石。伸手,接住,再弹出,双截棍轻点浪尖,喝了一口海水,咸死了,吐掉,迅疾飞回。<br />??到了山脚,什么棺材鬼,迷路鬼,丢沙鬼,全抛掷脑后。我只想着陈真,双截棍,对,还有兔子。寻思着,好几次撞着兔子,我要是陈真就好了,双截棍一甩,准能打着。在几泅稻田的角落里,又一个铁夹要在小土坑里过夜了。弄完了,背起竹篓,继续往回走。不小心想到什么鬼,赶紧换陈真,喊一声,我们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还不够拽,那来个手势,拇指朝下,用鼻子说话,哼。<br />??埋好第三个铁夹,月亮出来了,在石羊子顶上。我躺在山麓的芦芨丛里,叶片起霜了,也许是露水,湿漉漉的。对面山脚下,是五间房,我家的烟囱冒着炊烟,别家都在吃饭了。山路上有一条人影,扛着两根杉木,菜碗大小,长约一米五。在一块石头旁边,他停下了,杉木靠着石头,就地坐了下来。他抬起袖子,拭了把汗,透了口气,摸出个塑料袋,卷了支烟,点燃,吐着蓝圈。<br />??我钻出芦芨丛,提着竹篓,出现在他面前。<br />??喊他,爸。<br />??他愣了一下,笑着,躲这干吗。<br />??夹兔子呢。我说着,把竹篓放在地上,蹲了下来,端详着那两根杉木,伸手摸了摸。好大啊,在哪儿砍的呢。<br />??牛战沟,远噢,累死我了。他说。<br />??我刚在打呱石呢,打口哨的,是你吧。我问。<br />??是你啊,我说山沟里躲躲闪闪的谁呢。他说着,大笑起来。烟要烧到手指了,扔在地上,踩灭,吐了口唾沫。他的破军装,肩膀位置,扎着一根杉刺,我顺手将它拔出来,递给他看。他摸了一下我的脑袋,似笑非笑,没说话。打开塑料袋,又卷烟了,点燃,吧咂,吐个蓝圈,很沉醉的样子。<br />??什么味啊。我蹲在他跟前,看着他。<br />??想抽?他问。<br />??嗯。我赶紧点头。<br />??那来。他笑着,把烟递了过来。我探着脖子,吧咂了一口,噢嗬噢嗬地咳嗽了起来,眼冒金星。哈哈哈,他爽朗地笑着,轻轻拍打我的背部。<br />??……<br />??天刚蒙蒙亮,推开家门,入眼是茫茫白霜,手指、脚趾隐隐作痛。我穿行在田埂间,山麓上,小心翼翼,却也行色匆匆。一只铁夹,在土坑里没睡醒。又一只铁夹,在土坑里没睡醒。我蹲在土坑边,失望,失望,一点劲都没有。<br />??在打呱石的山麓上,我摔了一跤,铁夹从竹篓里滚了出来。右手心擦了三道深深的口子,沁着血滴。坐在冰凉的山路上,看看那两只铁夹,再看看右手,居然流起了眼泪。老丘太刁了,哪会把真本事教人呢。我叹了口气,收拾好铁夹,下山沟去了,还有只铁夹在睡懒觉呢。和所有故事一样,主人公要绝望的时候,希望出现了。冬水田的角落里,两棵山茶树下,那只铁夹睡醒了。<br />??一只兔子,浅灰色,坐在山茶树下,一动不动。<br />??告诉你一件非常好笑的事,刚看见的时候,我不敢相信它是兔子,或者说,我不敢相信我也能夹到兔子。在此之前,我的铁夹只会睡懒觉,不,还逮过一只老鼠。于是,我一直在问,那也是老鼠吗,真大的老鼠。走近它,蹲了下来,小心地看着,真像一只兔子。还不敢动它,怕它咬我。<br />??终于,我确定它是兔子。<br />??我伸出左手,轻轻摸了它一下。它没乱蹿,仍坐在原地,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睛好亮,浅褐色。我又摸了它一下,轻轻地。它的嘴巴动了一下,簌簌响着,怯生生地看着我。怎不跑呢,往常撞见的,霍的一声消失了。<br />??差点忽略了铁夹。<br />??我小心地把它抱了起来,铁夹悬在半空中,挂在它腿上,不停地晃啊晃。抓起铁夹,愣看着,好多血迹,风干了,粘着兔子毛。它的腿骨断了,但脚筋还连着。我的心忽地颤了一下,感觉到疼。<br />??摸了它一下,仍怯生生地看着我。<br />??我蹲下来,把铁夹放在地上,轻轻踩开,轻轻把它的断腿取出来。说来奇怪,不管怎么“轻轻”,我都感觉到疼,好疼。我抱着那只兔子,在晨曦中,木木地站着,高兴不起来。<br />??太阳出来了,照着白霜。<br />??我背起竹篓回家,在二伯父门前,他端着一碗饭,似笑非笑地问,有货没。我嘀咕着,有一只。随即,五间房的人都拥了过来,围着我,脑袋挤在蛇皮袋口,看啊看,摸啊摸。叽叽喳喳,像一群吃饱了的麻雀。<br />??煮来吃啊。二伯父笑着喊。<br />??是哦,至少有五斤。邹现有的妈妈说着。<br />??八块多一斤,还是卖了吧。母亲说。<br />??那卖了吧。我嘀咕着,把蛇皮袋递给母亲,拎着竹篓,匆匆回家去了。肚子饿了,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萝卜片,咸菜汤。<br />??<br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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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瓶冰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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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2#
发表于 2007-10-19 22:23:58 |只看该作者
写得挺老实的,所以一眼看去也就是平常的可信。除此之外它却又没有多少特别的吸引力,毕竟还是过于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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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冷场小王子无限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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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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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9 22:37:24 |只看该作者
气息和感觉特别好,稍稍的有些短,可以再慢些。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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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窜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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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9 23:02:02 |只看该作者
<p>谢了,过几天再编辑一下。</p><p>……正如两位所说,我摇摆不定,是把剩余的素材都写进去呢,还是就这样让它成一篇。</p><p></p><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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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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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4 02:28:32 |只看该作者
练习而已
eat me,drink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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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窜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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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5 22:00:29 |只看该作者
<p>编辑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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