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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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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9 18:42: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五年前的一个下午，马州村的一个斜眼少年，正立在那垛墙上撒着尿。这垛墙大约是护秋时代遗留下来的物件，现在只剩半面残垣了。多少春秋里它就像个稻草人儿似的守着村子。有一条小路是从那里开始，扭扭吧吧地通向远处的镇。知道的人不是很多。这天的天气也是很好的，尿水砸在地上，再迎上光溅在路边的刺丛尖儿，一串声音听起来让那孩子嘿嘿笑着。我指给你看，你别不信。那个挺着腰板，甩了甩下身的就是他。他已经有很长时间的清早都来这里撒尿了。 下面传来“哎呀”一声。少年往下探身的时候，扭头是拿好眼看过去的。你哪家的，孩子！还没喊完，他就要跑，裤子一缠，“啊”一声。马娟第一次出现，就是在这个孩子一头栽下墙的那个正起着风的下午。        她慢慢地走进了马州村。        马州是一个偏僻的地方。这个村在大马州的西侧，背靠山岭子。一个漂亮姑娘穿过好几层山到这里。你自然可以试想一下，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传出来的结果是什么。 村里人那几天一直在说：外面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找羊山。羊山爹娘死得早，过去就在山上给人家放羊。有一天，他一边在那垛墙下坐着抽烟，一边看着漫山坡的羊群。不知道是为啥就把鞭子一折，人消失了两年。回来的时候，羊山把那家人的羊全买了下来，还是自己在山上放。村里人不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有人说，羊山（或许就是因为他放羊落下的外号）在镇上已经打出名了！        羊山从这时起经常有人找他，他短短几年打残了很多人。羊到后来也都卖掉，当药费赔给了人家。        他一无所有地背着个包袱去了镇上。       羊山才回来。那天一进村就看见了斜眼少年。他手一撑就翻到了墙头上。跟他说：咋老在这儿？少年差异地看着他：哦，原来是哥啊！        他拍了下少年的肩膀说：也不上学了？没出息。        他们不是亲戚，少年却一直叫着他哥。他们在学校就认识。那时候羊山被老师哄出了教师，因为他连书钱都交不起。斜眼少年比他低好几个年级，直到那之后很久，羊山都躲在水塔后面来听课。他说，他喜欢这儿。        羊山和马娟住进了那垛墙正对面的一个院子。羊山在镇上找个看市场的事由。马娟就在家里看家做饭。没人知道这么个美人为啥药来这破地方。可以说，她走到哪儿，村里人的眼就会长在哪儿，谁都爱探头看上几眼。男人往马娟身上瞄，嘴上还说羊山可以，可以。看腰细的！ 甚至，还有几次因为看她打起了架。 她比白面白？     嗯。那人低头前，瞪了女人一眼。     让你嗯。能不饿？     男人还是，嗯。     架就是这么打起来的。        打架归打架。村里女人，也常望着渐渐走远的马娟议论。一个说：人家那脸是面！是？另一个问。你那肯定是稻壳子。        然后，嘻嘻哈哈的。真有刁嘴的看人不注意，拿手偷偷拍了拍自己黑糙的皮肤。捎来一句：不如稻壳子哩！       那人被说红了脸，也不见回什么话。我猜敢说这话的人，只有是二婶，以前在村里就是接生婆。她因为接生过一个斜眼的娃，而与这个故事获得了某种联系。当然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王婶说的那句话。 她说：羊山有福。这女子是生娃的料！       马州村的男人对马娟也就是看看说说的份。你别假装不知道羊山打死过人的事。二婶的话是不是对的？几年以后。我们可以知道，说对了一半。马娟正抱着两个白胖的孩子靠东墙根晒太阳。不时地抬头，看看头顶，再看看远处。羊山打人打去了远处一个庄里。那小子是当地的大户，家里有的是钱，非常专横。这不镇上打了个奇怪的赌，他输给了羊山。死活不认账，把羊山气急了一路地追打过去。后来看热闹的人都说那不值当的！ 当天上午雪已经停了。斜眼少年也是在那垛墙上，看见羊山从一棵树上摸下了一包东西，然后跑向了镇子。       他们赌的是谁先炸完整条街上的积雪。对方准备的是雷子，他炸东面。那时，镇了下一场雪。好大一场雪，茫茫一片白把镇裹得粉嘟嘟的，摸上去几乎都是软的。初晴的镇子街道两旁都净得明晃晃，积满了雪。太阳挂在瓦蓝的天空上照耀粉妆的小镇。        羊山站街尽头斜了一眼街道。他早就看不惯这少爷的德行，你有几个钱怎么了？你不能赌吗？我非让你输给我只手！羊山用的是不知从那里搞到的雷管，听说是炸弹引爆用的。他炸的很快。这条街咚咚地炸开了花。东一声，西一声空气本来是很清爽的。几声过后，顿时飘满了火药味。两旁的人家也都捂着鼻子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不解和恐惧的神情。看见是这俩个人炸雪。就有人骂起了街。那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积雪好像还悬在空中上正四散落开来。落到街边的小沟里，这条街干干净净的在他们脚下颤抖。     说起来，当人们从冬夜进入属于这样日子独有的几分明媚时，真是这样的。几乎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这条消息就已经沿着大街小巷的墙沿儿纷纷地爆炸了。那一刻，空气凝固了。        羊山却嘿嘿地笑着走过来，问：你自己来？        对方开始的想法大概也是趁机灭了这愣头青。这个小镇上，很多人都在偷偷地算计着对方。那时候，只是他们两个的关系比较尖锐。 你犯规！他说着转身要走。        站住——“炸雪”这是你想出来的，规矩？那你还不如直接说要羊山的手呢！你把手留下，人可以走。       羊山走过去的时候，对方的脸色立刻青了。他们越走越近，那天的事情在镇上传了很久很久，每次提起这事，看热闹的人会学出一种淡定的态度，跟自己的兄弟说谁也别上手。再向东面迈出三步。       你赶紧的，他说，那几位先给我滚蛋！       对方看兄弟跑了。一咬牙撒腿就跑。他是往自己庄里跑。羊山脑袋一热，自己也跟着跑进了庄。对方怎么求饶都不行，听说都跪下了。那时候各个庄都护着自己的庄人。他这不带进人家地盘了吗？最后是整个庄的人都拿锹站了出来，一锹一锹地拍下来，差点把他拍扁了。他的尸体是被那家人拾掇过以后才叫了辆板车给推回来的。        这个消息是斜眼少年先知道的。当时，他在那个庄淘沙，听见信跑过去看，人差不多被打死了。他就扔下锹就往回跑。那个板车是三个人换着推，几乎跑了起来。山里路天一黑就不好走了。再说那孩子听见那家上头人说：       擦黑，给我送到！这个拿上。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说好。      人捂臭了，你们给吃喽！     他喊完话，那家老爷子一巴掌把孙子掴了个跟头。        板车过沙坑的时候。斜眼少年就跟上了。他们对看看，谁也没有说话。阳光这时候有点斜了。走？三个人其中之一嘎巴了下嘴。站在沙坑这面的人有的笑了，呵呵。这小子报信去了。还不赶紧跑！这孩子早就认识羊山。他跟他叫二舅。羊山过去在庄里打人的时候，他就常跟着起哄，在倒地的人脸上啐口痰啥的事干过不少。他就像很多孩子一样到这时候还都把羊山当成偶像。他只知道羊山好像被打得很惨，下意识的就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三个推车人换着班，跑进了山里的土坳，转眼就没了。这孩子是在土坡上和他们并列的。         呦——呵——         又换了一个人拉上车就跑。刚才还在他身旁。一会儿，闷头跑得孩子再斜眼看，就落在了后面。         呦——呵——         像是赶马车一般，那三个人都回头笑。整个过程，几个好像较起了劲，前前后后的。阳光暗了下来。他们的后影也在叠着，离着，混着这六月里山间特有的潮气。坡很多。这时候远处的人看不见了，就搭着肩膀走下岗子又开始淘沙了。他们不用看，也知道斜眼孩子跑不过他们的。其实，那孩子无论怎么跑都比不上三个人，六条腿。        斜眼少年是在路边喘着气的时候来了一股尿。突然，就想起了见嫂子（也就是马娟）的那次。他“啊”一声，吓得不远处的三人停住了车。他们看到孩子往回跑的时候，倒是欣慰地笑了笑。扯淡！他们中的一个说，孩子就是孩子！       少年跑到了那条近路上。这一路跑得浑身燥热，近路是抄近，但是很不好走都是石头，孩子几乎是从石头上，这一蹦那一跳的十几里。是斜眼孩子早推车人捎回了羊山被打的消息。马娟不敢相信的看着，斜眼孩子的时候，孩子的裤角也滴出了幽黄的尿。之后，这个消息像马娟的大屁股似的传开了。         马州村像个豆芽炸了！丧事是村里人给办的。简简单单，马娟娘家也没来人。这时候，她才跟村里叔叔说，就一个哥哥把他带大的，也在镇上结婚了。跟羊山认识。那次过年我们在我哥家遇上了。羊山那天和我哥喝酒，都很了很多，非要我。然后就当着哥哥嫂子把我按在了桌子上，我哥打他几拳。他流了血眼就红了。跳下桌子一脚把我哥的眼踢出了一股透明的水……嫂子当时就吓傻了。后来，羊山来看过我哥几次，跪地上说不是。这不挺好？有人插嘴说，都喝多了！我说也是，要不是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我哥眼瞎了以后就恨上他了。死活不行。羊山剁了自己的小指头也不行。我觉得其实我对羊山，在这件事上已经不重要的时候。他们突然谈到了我。 你想要我妹妹？ …… 你就像土匪，知道吗？ …… 我就是死，也不。 …… 滚蛋！ ……         这是上午。我在门后看他走了，谁知道下午再进门就扔了一句话：土匪就要定你妹妹了！接着拿出了一把斧头。嫂子搀住了我哥满口说，别说话，别说。大家听得很细心，有的在叹息，有的在地头抽烟。老人们说，你就这么来的？马娟说：嫂子找她哭了三次，她下得决心来马州的。谁不知道马州苦呀！ 羊山被村人雇的一匹枣红马驼着，沿着山梁散了三大筐纸钱。送葬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来了大半庄。马娟在最头抱着孩子，双眼直愣愣的看着纸幡上的字。斜眼孩子在队尾跟着，一会儿看看身后的山，一会儿扔出一个用纸钱折叠的飞机，唢呐声浮在行进的队伍上空，飞机飞呀飞的。大家都往前走，也没人管他当时好像气鼓鼓的。他的那只好眼，在那天放射出了无人注意的晶莹，还有一丝我们无法猜测的仇恨。        村子开始沸腾是以女人们对马娟偷偷的关心开始。她们就像观看一个豆芽，看着马娟和她的孩子们，他们有时候见了孩子就问，你妈晚上干啥？孩子说哭。他们就给块糖，在问，还是说苦。然后，把孩子轰走了。不可能！有的说，你看住你爷们！ 那女人抬头放下手里的活就气冲冲的走了过去。 看啥呢！ 没啥。 男人被拽的弯下了腰。 看眼里拿不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那男人一边点头，一边看了看刚才看的地方，马娟已经走进了林子。其实，这村想把马娟风韵的身子看进眼里的人不仅仅是他。村里的男人很多是同情她的，说她得走。他们眼里的马娟还是三年前那个整个身子晃着风韵的女子。抱着孩子从墙根一坐，散着股熟透的味。他们都没注意斜眼少年每天除了在墙头撒尿还不到半个月，村子平息下来。马娟看样子是不想走了。她每天的事是去地里喂猪。猪圈在林子里，去那的路上总是有几个在村里的男人，隔着门就叫住她：这有点儿昨个剩的！她就站在那里等着门打开，里面不管是谁，马娟都说嗯，要不就点个头。那人把积下来的剩饭，往桶里一倒。她转身就走（孩子还在家里睡着，她得喂完猪快回去）。有时候微微笑笑，末了男人们还说，明再来！很多人见了马娟笑，平静的心就渐渐翻腾起来。直至这个女子转过半垛墙，消失于清晨的林风。 斜阳少年站在墙上看得最清楚。他每天都在这里尿一泡尿，再抄小路去镇上淘沙。他站在墙上常常看到那些男人们的眼神从同情，随着距离一点点地射出了暧昧不清的火苗。流氓，他说着甩了甩。他那种冷冷的表情，看得出至今还在为马州村的人没给羊山报仇而不满。 那天，他把消息告诉马娟就跑去找到了村长。 村长无奈的叹着气说：那就给葬了！ 斜眼少年气鼓鼓地描述了一遍羊山被整村人拿锹拍的场面。中间，甚至，添油加醋的说了很多有关于马州村的坏话。 可村长先是嗯了一声，又掉头问：还想咋样？ 他知道羊山过去打过村长的三个儿子。就说，不咋办。他拍了拍裤腿的土，心里嘀咕：老混蛋！ 我知道你骂哩！ 随你！ 斜眼少年之后就没找过村长，不满的表现是狠狠地打了村长的孙子。在学校，他们以前也是同学。 马俊！斜眼少年走过去的时候是课间操后，乡村校园里放着一首那时候羊山最爱听的歌曲。那个节奏越听越好听。他手背在后面，两个手指间套着皮筋。 嗯？你没淘沙去？他说话发觉不对劲，周围的人也大喊起来。他就跑。斜眼少年自从那些送信以来，跑得就神速。过去上学体育老不及格。而马俊是运动员。 于是，两人在不大的操场上来开了距离。一会儿近（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一会儿远（小小少年，很少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近了，他就骂街：我操你妈，马俊！远了，他看见马俊回头，他就嘿嘿笑。（一年一年时间飞跑，小小少年在长高。）     两条腿是跑得过六条腿的。 几次都跑了好几圈后，直至这首歌唱道：随着岁月由小变大， 他的烦恼增加了。马俊才被追上，打倒在地。开始时候，他问：我我——你——为啥——啥——少年吐了口痰，骂小混蛋！ 他是不用拳头的。那个年代的马州流行着一种皮筋的武器。是这样的：你把大拇指和食指打开，然后找根皮筋套上，这是枪。子弹是用纸折的，很小，很结实，几乎是个泥球。然后向后拉，拉——放——很多小孩都是这样捂着脸回家哭的。斜阳少年的皮筋不是一根，一把走有五六根。这打上去，马俊的脸就肿了。少年看他哭了人就更高兴了，站起来，挥了挥手，远处你我并看不到有什么人。可他一直那么挥舞，眼炯炯的放着光芒。羊山就是这样，每次打假后都跟身后的孩子们挥手，一个老师经过。看见了这么说的，这斜眼将来也没好下场。这口痰，也的确让这个少年，恍惚回到了羊山活着的时候。听见羊山正趁着打架还没开始，唱起沙哑的《小小少年》。　　村里的平静是被刚结婚的媳妇花叶又一次打乱的。她那上午刚起来，就被男人在被窝里打得鼻青脸肿。当天的下午，斜眼少年上班，还没出村就在路上看见胖胖的花叶跑向了马娟家。 　　不要脸！她骂了半天，你滚出来。 很快门前就引来很多人。花叶非说马娟勾引了她男人。马娟的门一直没开。斜眼少年知道马娟这个时候，应该是正抱着孩子坐屋里喂奶呢。大伙在门外听动静，里面一直没吭声。花叶站门外，歌唱似地骂着。一会儿不骂了，往机井边去。看样子没有解气，她喝口水，走回来，这个稍微有点阴的下午塞满了骂声。马州夫人这样的很多，他们骂得个个津津有味，听得人有时都觉得那喉咙要冒除了烟，她眼睛滴溜一转，才要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家做饭。花叶回到家后把碗筷脸盆一个劲地往地上砸，她男人看着不对劲就服了软。这一宿也没清静。当第二天的太阳照在村口那堵破墙上，花叶拉着男人从斜眼少年的眼皮底下走过去。他们是去办离婚。 男人一手把花叶甩开，在墙边不走了，他喊：有完没完，跟你说了几遍了。啥事也没做。 得了你！花叶不信，非问： 半夜三更跑到那个骚货那里去干啥的？ 男人傻乎乎的看着她，竟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下去了。 　　花叶离婚的事没白闹。村里的女人也开始警觉起来，心底儿对马娟这小娘们更是有了一种担心。平时见面要给马娟摆得笑容也消失了。她们都把自家的男人像栓蚂蚱一样拴住了。村里女人见到自己的男人行动诡秘就连哭带闹的。问到最后，连男人上工下地的自由也给抹去了。看男人一动，她就说：你在家待着吧。 我就这么闲着，天上掉钱？咱不活了？男人还是走了，回头还跟女人说，没必要这样。 女人们在那段时间都是这样严肃。男人说完又哈哈大笑。 你知道镇上的人都说马州村现在咋样？没了汉子！放个屁，都得自家女人管着声大声小。 　　在半个月后还是有游进那个小院的鱼儿。秀秀从娘家晚上回来一般是不走小路的。这次月亮很大，林子几乎是通透的一片暗暗的幽光。她走过那个墙的时候远远的就望见了一个黑影儿。这条路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对着马娟家，那个人要不回头发出了几声笑，这事可能就过去了，像这一路树叶上的月光风一吹就折过去，过去了。那男人在那点起了烟。安子，她叫。烟上的火头，被叫灭了。人撒腿就跑，秀秀喊着追上去。你跑你跑！啪——夜里的这声响很脆。那一声响亮过后，只见一个闪光从暗暗的路上一个跳跃。男人摔倒了，秀秀才撵上，你呀——说话这眼泪就唰唰往下落。男人慌慌张张从马娟家门口出来的事，在羊山死后成了最热闹的，马州村的人都纷纷说，庄快成窑子馆了。斜眼少年倒是高高兴兴地在墙上撒完尿，就走了。 村长那老混蛋有麻烦了！ 秀秀找了村长好几次，要离婚，让他给开条子？他说，别添乱了，逮住那人再说。后来，她也没再去找。他们的方法是村里几个上年岁的人和村长商量出来的。第二天清早，斜眼少年就从红脸儿那里得到了消息，他说逮住给钱的。 多少？他扛着锹走出门。红脸儿他们是邻居。 他说：知不道。反正，反正，村长说给。 少年问：你喊多少钱？ 我不喊钱的事，他说，就告诉你了反正是。 然后，少年去上工。红脸儿就敲着小箩走向了村子的主街，他喊开会的事。 下午开会前，马娟被几个人看了起来。 斜眼少年到的时候，村头高岗子上满是人。村长双手摆身后，只是低头，周围的干部说，静静。大家安静下来以后，接着他说，大伙都知道啥事！下次再出现这种的，老规矩处理。斜眼少年站在人群后面，他看得又是最清楚的：村人都唏嘘起来。他也能猜到，整个身子捆上大石头沉湖的感觉，肯定难熬死了。心想：这老混蛋！老混蛋！ 　　村长说：谁给我逮住奖他五百。 　　听清楚喽？会计也在，他说。 　　嗯的。嗯的。 有人站上面喊：散了，散了。 人群就涌下了岗子，水流一样缓进了街街巷巷。　　马州村表面上就安静了。 　　村长的决策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五百块是村里出的最多的一次钱。谁也不晓得为啥。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可以想象，斜眼在外面淘沙，一个星期才几毛而已。白天，马娟还是走那条路去喂猪，还是有人给她倒剩饭，她笑的时候，男人们还是很高兴的。大家嘴上都不说，有的人也开始和她打招呼了。在暗地里，他们争了起来。有时，少年晚上回来的晚，大黑了，他爱蹲在墙头看着村子的一举一动，你要是和他一样蹲在那看看的话，这么晚了在马娟家门前还晃动着人影。谁都想瞎猫碰到死耗子。斜眼少年的堂哥打那次开会回来，就一心要逮住那男人。还说：不信了还！那就逮吧，他说着，看了一眼窗外，月色一地，隔一条街的马娟家此刻有人吗？想着，想着，他就笑了。爱有没有！这个堂哥家新生的孩子缺钱用，总想把握机会捞些钱。仅少年知道的：他守了三个月。一点没动静，每天早中晚各四趟，生气了，妈的我就不信了！饭也蹲墙头吃。其他人不知道是个什么规律，反正目光都在那个小院子。 　　这是第几趟了？斜眼在堂哥家吃饭。堂婆嫂劝他别去了，早点歇吧。 堂哥可倒好，看了少年一眼，你也不信我可以？边说边勒了勒裤带，瞪了一眼女人，睡，睡，就知道睡，不睡能再出个娃？没这小兔崽子我用指着那钱？ 女人也就没敢说话，给少年盛了碗饭。 眼儿，你吃，吃。 嗯的。 斜眼少年当时那只好眼正看着堂哥急匆匆地出了院。斜眼少年大概是快吃完的时候，堂哥正碎步到了马娟家后房檐下。他差点叫出声，扭头就往黑处跑。跑了很远，街道里黑，他差点撞墙才意识到方向错了，他站在村口的那垛墙下，满头大汗地抬头看见了椭圆形的月亮上一片云正经过。绝对是一股股的呻吟声透过窗棂飘出来，几乎在后房檐那棵椿树上绕了几圈才缓缓地灌入了他的耳朵。他跑的时候还扭着头盯着紧闭的窗户，窗户外面是黑夜，天空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在与那声音缠绕从树上落下来，最后贴着地面混入了街道，此起彼伏的波动起来，不似是月光的水。 堂哥趟过来，趔趄了好几次才摸回了家。他叫上斜眼少年，然后又往村长家跑去。村长一听，还了得！顺手没忘记揣上手电，也跟着气喘吁吁跑。他们赶到时的确听见了，月光里飘荡的一团团雾一样的呻吟声。一直在树上串着。 　　堂哥望着村长。村长朝斜眼少年点头。少年踹开门前，呵呵笑了笑，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就跟着砰的一声，闯进了马娟家。 　　 马娟坐在大铁盆里洗澡。孩子们正给她搓澡。一瓢水淋在了她头上。盆里的水汽蒸腾起来，一屋的热气。大人倒没什么，几个孩子哇的哭了。村长立刻就转过了身。无疑，这情景是尴尬的，我不用过多描述，你也能猜到。 　　村长傻了眼，也不会说别的。只是重复：怎么会是这个？ 　　怎么会？堂哥说话看少年，他已经不见了。 少年这时候正站在村口的那道破墙上撒尿。月光温柔如水，哗哗地从女人的肩胛骨上打着转，接着是在凹下去的第三个肋骨那儿停留了一小会儿，滑下来，有一缕渗进了脊柱沟，有的则消失了。消失时，并不是夜晚一样无声的，而是带着几声水的低吟。他闭着眼睛骑在墙上鼻翼翕动着，如同闻到了什么似的，嘴角露出笑意。在这里什么都是最清楚的。他看见堂哥和村长摸着汗，从马娟的屋子里走出来。　　斜眼少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不过，他们走路时嘴都在动着。大概是说： 　　这女人是狐狸变得？ 　　惹一身的骚啊。 　　我说，我说那钱？ 　　你闻闻—— 　　村长他们拐进了街桶，里面是暗的。 　　马娟洗完澡，坐上了炕头。孩子都睡着了。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墙头，看见了仿佛羊山的，也正注视着她的形象。看着看着，把她自己看笑了，通过距离递到那墙头时，竟成了绵长的抽泣。谁知道前面两次，她是如何面对花叶和秀秀的男人的呢？他们都说没做！我到这时候才相信了。         斜眼少年十八岁生日那天，堂哥给他煮了两个鸡蛋。还按乡间规矩，剥了皮在他放枕头的地方，滚几下。        你吃！他说。        他嗯，也没有都吃，他把一个蛋塞在了小外甥女的手里，这孩子是堂哥的第三个闺女了。他抱着孩子，眼直愣愣地看着她的小脸儿，有些心事重重地说：你不是狐狸变得吧？然后向少年昂了昂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