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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沉钟老汉和他的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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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0 16:17:3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沉钟老汉和他的稻草人       沉钟老汉从梦中醒来。躺在那里扭动着头看看四周。四周漆黑一片。       夜很黑，窗外没有月光。沉钟老汉无声的打了一个哈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夜也静，静的只有他女人那鼾声在屋子里回荡。“呼…呼…嗬，…呼…呼…嗬。”       败家娘们，睡觉也不老实，这不浪费柴火吗。沉钟老汉想起小时候用的做饭风箱。熊熊的火舌舔着冒着热气的大锅。       沉钟老汉坐起身子。摸摸索索地在黑暗里穿上衣服。没有开灯。让那败家娘们继续拉风箱吧。他坐在床沿伸脚在地上找鞋，先是一只，套了半天。不是自己的。又摸索到一只，另一只脚的。臭鞋也他妈和我作对。       和我作对的还有那梦。沉钟老汉想起了让他醒来的那梦。       白雪皑皑的山林。一切都是白的。深可没膝的积雪，走在上面像在那松软的沙里吃力，压在枝头的白雪让树枝嘎吱嘎吱地作响，不时的噗噗下落，打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生疼。更让人恼火的是雪还一直在下，扛着枪的猎人抬头看看乌压压的天，雪没有停止的意思。       扛着枪的猎人行走在白雪里的情景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沉钟老汉的梦里。这个梦纠缠了他快一辈子了，从他记事起就尾随着他。       本不可以在意的。每个人都有梦。让沉钟老汉不安地这个猎人随着自己的年龄在变化。像是沉钟老汉自己从记事起就扛着枪行走在森林地白雪里。       沉钟老汉好不容易穿好自己的鞋。小心翼翼地摸黑走到靠近屋门的位置。慢慢蹲下身子，伸出两支胳膊像瞎子似的来回划拉。碰到一个小木墩，他拿在手里塞到自己屁股下面。坐下来。沉钟老汉坐下来，没有再做什么动作，先是深深吸口气，让自己稳定下来。       稳定下来的沉钟老汉又重复瞎子的动作，从身前摸索出木棍、细绳、稻草。就在黑夜里用绳子把木棍扎成十字架，然后窸窸窣窣用稻草往十字架上捆绑。       沉钟老汉习惯了在夜里扎稻草人，每当被梦惊醒的时候，他就起来扎稻草人。稻草人能让他忘掉一切不快和忧虑。      稻草在沉钟老汉手里很柔顺很听话。沉钟老汉像在做一件神圣的工作，样子虔诚。         风箱停止了拉动。       沉钟老汉没有听到。       他的女人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一把摸了个空。那个女人不用睁眼就知道沉钟老汉又去扎稻草人了。又犯病了吗，放着好好的觉不睡，瞎折腾什么。       唔，睡你的吧，少管我。       好像你和那些鸟儿有仇是的。他的女人嘟囔着并没有睁开眼睛。       沉钟老汉没有答腔。继续着手里的活。他的女人那句话又勾起了他梦里的情景。       那个扛着枪的猎人艰难地走在雪中。该死的鬼天气，咋就喜欢和老子作对呢。要不是那只狐狸，老子才不出来受这罪呢。他心里的抱怨并没有影响他的脚步。       这次出来打猎，收获颇多。一只獐子，三只野兔子。本来可以在这场没完没了大雪以前回家的，那样也就不会受这窝囊罪了。       猎人用空着的手挥了挥砸在脸上的积雪。没有停下脚步。       一只狐狸诱惑了猎人，使得他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那是一只红毛狐狸。火红的狐狸立在猎人的视野中。那红色的火焰染红了猎人的眼。他本可以一枪干掉它的，那红毛狐狸就在枪的射程之内。可他舍不得。猎人用的是一杆装砂粒的鸟枪，射毙狐狸也势必糟蹋了那张皮。它的珍贵处就在那张火焰似的皮，红毛狐狸好像猜透了猎人的心思，肆无忌惮的冲着猎人做着鬼脸。       猎人要想个好的办法，最好不用枪。用绳索或者夹子什么的套住它，然后剥了皮再下山。这样的一张皮能换来下半生的安稳了。       那个女人在迷迷瞪瞪中发现沉钟老汉没有答腔。语气有点加重，稻草人能当饭吃，还是能给你要老送终。       她说到这心里就忍不住想发火。两个人过了大半辈子，至今也没个孩子。       有本事让我生个孩子出来，弄这些不会喘气的人是你的能耐吗！       是我没本事吗，再好的种子撒在盐碱地里也是白撒。就你那破地种啥也是白瞎。我懒得出那傻力。       每次说到这里，那个女人就闭嘴不说了。大半辈子了她很想告诉他，地是肥的，沃的。是他的种子瘪。这不是瞎说，有证据的。那还是她在娘家当姑娘时，肚子鼓过好几次，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恨恨说。不敢让他知道的。那犟驴如果知道这些，还不把她当稻草人插到地里去吗。       那只红毛狐狸很通人性。不即不离地走在猎人前面。猎人快它也快，猎人慢下来它也停下步子，转过身子等着。就如一条好的猎犬始终伴随着主人的左右，只不过它是猎物而已。       雪越下越大。沉钟老汉的稻草人越扎越多。       微微泛黄的稻田地就在山脚下。一条小溪绕山而过。沉钟老汉的稻田就在山脚和溪水中间，有巴掌那么大。溪边是两排小树，那还是刘三家两年前栽的。       沉钟老汉躺在树下的草丛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看着不远处自己田里稻草人列队而立面向着自己，嘴角向左上角轻轻一扯。笑了。       他仅仅笑了一下，看着眼前那还不算很高的树，眉头蹙了起来。狗入的刘二。把树栽到我的地头上。        沉钟老汉每次看到这些树就忍不住骂刘二。刘二栽树的时候，沉钟老汉曾经拦住不让。  拦的结果是自己挨了一顿揍，树也照样栽上了。狗入的刘二弟兄五个，他还有三个儿子。更让刘二狂的是他最小的那个兄弟――刘五是个村长。       沉钟老汉在村里是独门独户。      猎人扔掉了肩上的獐子。       妈的，老子也不亏。权当让舅子砸了。沉钟老汉想到这句话嘴角又往左上方扯了起来，这次扯动持续的很久。这是他一生最得意的事情。       在沉钟老汉还年轻的时候。他就在小溪边和刘二的妹子好上了。刘二，别看你长得没个人样。你那妹子可真他妈水灵。白胖胖的一掐能出水，叫的也好听。我现在的那娘们这辈子都没那么叫过。       也不知道那女人现在咋样了。为了给刘二换个媳妇儿，她家里把她远远嫁到山外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那女人心里还有这小溪吗，还有我吗。       稻草人在风里招展。身上是花花绿绿的衣服，那是沉钟老汉家里他女人的旧衣服。沉钟老汉把那些旧的衣服撕破，重新缝制起来，穿在了稻草人身上。        树下的沉钟老汉还在意淫着刘二的妹子。他的脸有点发红，身上发胀，嘴里轻轻闷哼一声。       几声麻雀叫惊动了他。他微微睁开眼睛，眯缝着看着不远的稻田。身上的激情也慢慢消退。       麻雀们在半空着盘旋。相互喳喳的呼应着。它们看到飞舞的花衣服的稻草人有点胆怯，盘旋着俯冲上升，在试探着。它们诧异为啥田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想离开，却舍不得饱满的美食。飞下去，又怕稻草人手里的竹竿。       它们继续盘旋。       沉钟老汉还是眯缝着眼睛，躺在那里没动。不过他的手里已经扣紧了一块石子。猎人躺在雪地里，秃鹫在他上空盘旋。       雪还在下。猎人已经尾随着红毛狐狸走了三天了。三天来他们走走停停，就像儿童的嬉戏。猎人找一些干枯的灌木，点燃火镰子吃掉了三只兔子。猎人在做这些的时候，那只红毛狐狸会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等着，怕猎人失去它的踪影。       刘二的妹子还是那么白嫩吗。       盘旋的麻雀似乎感觉到下面的稻草人对它们构不成威胁。于是，它们大着胆子下落。距离稻草人三尺左右。继续盘旋。       刘二家的狗和刘二一样傻。我用半块泡了药的窝头就毒死了它。那晚可是真悬，现在想来都有点后怕。我把那傻狗毒死后，爬进了刘二的家。       隔壁是刘二哥几个的鼾声。这边是他妹子的呻吟声。幸亏他们睡得死，要是被发现了，我还能活到今天吗。不过那种感觉确实比较兴奋和刺激。       那几头莽牛犊子。       沉钟老汉眼睛盯着盘旋的麻雀，心里还在想着当年的荒唐。       麻雀盘旋在低空。故意往稻草人头上拉了几泡屎。稻草人还在飞舞着衣服，对麻雀的试探没有反应。       现在家里这个咋能和刘二的妹子比。又黑又丑。躺在床上和一堆死肉一样。当年家里要是能掏出刘二家要的聘礼钱，她也不会嫁到山外去了。狗入的刘二。       有只胆大的麻雀看稻草人没有反应。小心翼翼的落到了它的头上。跳跃在稻草人头上喳喳喊着同伴。别的麻雀确认安全后，放松警惕俯冲下来。准备落到稻田地里享受胜利果实。       突然。沉钟老汉‘噌’地一声窜了起来。手里的小石子也划着弧线飞了出去。他的动作迅猛而果敢，双手交替抛着石子。躺在雪地里的猎人知道秃鹫在等他闭眼。他想努力站起来，可身子似乎不是他的了。      受到惊吓的麻雀哄的一声乱糟糟的冲天而去。只留下喳喳声还在稻田地里回荡。      沉钟老汉拍拍身上的土，慢腾腾走进稻田地。捡起六只死麻雀。绝对是六只。他一共扔出去六块石子。       他很相信自己的准头。       够一壶酒的菜肴了。沉钟老汉冲着刘二家的树林‘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回家了。         为了能留下红毛狐狸那张完整的皮，猎人放弃了用枪。他尾随在红毛狐狸后面，想等它不备或者疲倦的时候把它套住，或者找到它的老窝，再想别的办法也可。猎人不知道这是在山里转了几圈了。那只狐狸好像故意在逗引他，走走停停的在山里转来转去。雪越下越大，猎人感觉到时间飞样的快，风吹木的脸迅速在苍老，身体也随着沉重起来。该死的老天。该死的狐狸。      稻草人还在风中飞舞。       沉钟老汉来到自己院门前。       柴灰样的木门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刷过的黑漆，那还是沉钟老汉娶亲的时候油漆过的。院里正对门的是影壁墙，墙上残飞着过年贴的对联。绕过影壁墙就是院子了。       院子正中坐着沉钟老汉的女人。她的脚下是一堆黄瓜扭。她正在挑拣略好一些的黄瓜。女人抬头看到沉钟老汉进了院子。       最近有点馋酸黄瓜，捡点好的腌起来。       你就是那刷了绿漆的老黄瓜。沉钟老汉心里嘟囔着。       把它剁碎，弄点香菜给我炒了去。沉钟老汉随手把五只麻雀扔在了那女人眼前。       自己手里留了一只。他把剩下的那只麻雀放到炉子旁边。走到水缸旁拿起瓢舀了半瓢水。来到影壁墙后面。用一只手从墙根抓了几把湿土。他把瓢里的水倒在湿土上一点，剩下的咕咚咕咚扬起脖子自己喝了进去。沉钟老汉把揉了几把变成泥巴的湿土抓到炉子旁。       沉钟老汉用洗净的手拿起麻雀。三下五除二地把麻雀的毛薅光。两只手托着赤裸裸的麻雀身子，拇指紧紧地挤压着麻雀肚子。然后使劲往外一分。麻雀肚子无声的裂开了。他把麻雀的五脏掏净，用盐把麻雀里外抹了一个遍。盐是刘二的妹子从家里偷出来的。再用泥巴把麻雀裹住，扔进火里。       刘二的妹子一直蹲在他身边，看他做着这一切。她骂他是土匪。他问她爱土匪吗。她说她想把土匪裹在泥里烧熟了吃掉。       沉钟老汉把麻雀的五脏和薅掉地毛扔进炉子里。一股焦臭迅速从炉子里窜出。他喜欢闻这种味道。        猎人感觉到饿了。背上的野兔子早已经烧熟吃掉了。他想用枪打几只猎物充饥。猎人取下背上的枪，发觉锃光瓦亮的枪筒成了锈痕斑斑的破铁棍，扳机也锈的没了踪影。他把枪远远地扔了出去。弯下身子抓了几把雪充饥。       沉钟老汉感觉自己从小就厌恶那些飞禽走兽。他厌恶它们活着，却不厌恶吃掉它们。      盘旋的秃鹫在等着倒在雪地里的猎人死掉。它喜欢吃腐肉。它在为即将到手的美食而歌唱。       沉钟老汉把烤熟的麻雀掂在手里。嘴上唏唏呖呖的吸着冷气，两只手不停的倒腾着麻雀。想让它尽快凉下来。刘二的妹子忽闪着那双能把人勾掉魂的眼睛看着他。        他往炉子里扔了一把柴。要是还有风箱多好，这个功夫已经熟了。他喜欢听风箱的动静，就像听惯了他女人的鼾声。沉钟老汉起身进屋拿了剩下半瓶的白酒出来。       你不在的时候刘二来过了。他的女人在案板上把收拾干净的麻雀剁碎。       那狗入的来干什么。他没好气的问到。       让你晚饭前给刘五家送点麻雀，说是乡长要来喝酒。       什么乡长要来喝酒，是那狗入的刘二自己馋了吧。扯着虎皮当大旗，老子就是打来喂狗也不给他。       你怎么就那么犟呢。咱们惹不起的。       这边没有了声音。沉钟老汉把烤焦的泥巴掰下来，一股清香钻入他的鼻孔。他往嘴里灌了一口白酒。       沉钟老汉把冒着热气的麻雀递给刘二的妹子。他笑吟吟地看着她吃。刘二的妹子把头枕在坐在地上的沉钟老汉的腿上，美滋滋地咬着烤熟的麻雀。不时地用手撕一块肉塞到沉钟老汉的嘴里。       那女人爱上我是因为我像土匪，还是因为喜欢吃我烤的麻雀呢。沉钟老汉喝着酒，吃着熟麻雀想着刘二的妹子。管她是因为什么，现在没有任何意义了。从她嫁出山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就算是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是我的女人了。可惜了那身肉，那销魂的呻吟也不再是为我呻吟。       往嘴里填了几口雪的猎人越发感到饥肠辘辘。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冲他抗议。猎人紧紧地勒了勒腰带，饥饿和寒冷让他出现了虚脱。那只红毛狐狸还在他的眼前晃动，眼睛里露出狡黠地笑。似乎在嘲笑着猎人。       猎人也不知道到底在山里走了多久。他想过放弃。放弃眼前的诱惑。可糟糕的是猎人发现自己迷路了，雪在他的身后掩埋了走过的足迹。由命吧！该死的老天也许想让自己死在这山林里。       他把自己的带毛的皮衣从角上撕下一块。塞到嘴里嚼着。发韧的皮子干磨着自己的牙齿，使得嘴里酸酸地发疼。有的东西嚼总比没有好。该死的狐狸，等我捉到你，先吸干你的血，再用火烤了你。       想到冒着油渍的肉在火上的样子，猎人脚下有了精神头。        今年的麻雀比往年多。你再扯几块旧床单做成衣服，我得继续扎草人。沉钟老汉往嘴里灌一口酒，咂巴了几下。      他的女人没有吭气，低着头往嘴里拨拉米饭。       你咋不吃菜。沉钟老汉夹起一筷子香菜炒麻雀塞到嘴里，冲他的女人嘟囔着。      我就是馋酸黄瓜。      ……      那酸酸地味道想想就馋。      人家有身子的人才馋酸。你个不下蛋的鸡冒充什么金凤凰。      他的女人拿眼角剜了他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往嘴里拨拉米饭。       当初为啥要嫁给这个挨千刀的人。真瞎了眼。如果不是为了早点把自己打发出去，不让人知道自己的那些事情，怎么也不会嫁给他。就为了贪图嫁的远远地，才来到这里。       女人低着头机械地拨拉着米饭。想到了那远在山外的家。       红毛狐狸引领着猎人在兜圈子。它和他的脚步都在减慢。猎人脚步减慢是饥饿和劳累，它减慢速度是在等待猎人。它知道他会一直跟它走下去的。          沉钟老汉的女人还没有成为他的女人的时候，叫妞。那是她的乳名，她和多数女孩子一样，只有乳名。叫妞的女孩子住在远离现在这个家的山外。       妞的下面还有二妞。小妞。她是大妞。三个妞三个模样。在大妞很小的时候，村里人就传着三个妞是不同的三个人种的。她小，还不懂这些事情。大妞只是知道从她记事起，就跟着爹住在西侧屋。以后陆续二妞、小妞也住了进来。娘一个人住堂屋。爹有痨病，干不了农活。家里家外就娘一个人忙活。爹在娘面前很少说话，他怕她。爹喜欢和孩子们玩。爹不能下地干活但手巧，他经常拿细篾扎出精致的蝈蝈笼子。宝塔形状的，葫芦样的，三角形的，倭瓜状的，只要我们能想到的东西，爹都能扎的出来。露水季节刚来临，我家屋檐下，就会变成蝈蝈的天堂。爹肚子里还有很多故事，漫长的冬夜，炎热的夏晚，我们在爹的故事里悄然长大。不知道爹听没听到当时村里的流言。也许没有人告诉他，也许他不屑那些流言。爹一直很疼爱我们。        在我懂的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怀疑那些流言的真实性。在我记忆里，家里很少有人来串门，尤其男人。男人只有村长来。我和妹妹们喜欢村长来家里，他每次走后，我们就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剩肉和白面馍馍。村长喜欢晚上来我家里。他每次来手里都提着肉和酒，间或隔断时间提半袋子白面。村长大大咧咧盘腿坐在我家的炕上，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支。扔给坐在对面的娘一只，自己放嘴上一只。眯缝着烟低头迎合娘划着的火柴。村里只有两个人抽盒装的香烟，一个是村长，一个是娘。别的人都是抽旱烟。       娘吸口烟，让我们冲着村长喊声“叔”，就把我们赶到西侧屋去了。村里人私下喊我家是“美国饭店”。我不知道美国是什么，但我知道饭店是个可以吃肉吃白面馍馍的好地方。我问过爹，爹不说。       爹从不在堂屋坐。娘在堂屋陪着村长抽烟，爹在厨房忙活村长带来的肉和菜。爹的手巧，做出来的菜喷喷香。他把菜端到堂屋之前，都会偷偷拨出一点，留给我们。爹把菜端进堂屋，就退出来了。       我们在西侧屋趴在炕上吃着爹偷拨出来的菜。慢慢地嚼着，轻轻地咽，唯恐怕堂屋里的人听到。爹不吃。爹从不吃村长带来的东西。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炕上，背靠着墙，两手抱着腿，头搁在膝盖上。他的表情很平静，死水一样的平静。偶有他的咳嗽打破他的平静。爹的咳嗽有点撕心裂肺，那种歇斯底里的咳嗽伴随着嘴里的血丝而终止。我们怕爹咳嗽，那连串的咳嗽把爹的脸憋成猪肝色，害怕爹一口气接不上憋死。       一碗饭你要吃到年吗！沉钟老汉撂下手里的碗筷，冲着他的女人吼道。       他的女人激灵一下，赶紧把碗里的剩米粒拨拉到嘴里。       她嚼着嘴里的米粒，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盘子、碗。猎人奇怪那只红毛狐狸怎么不知道累，而且越走越欢。       猎人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用枪呢。管它值不值钱，打死再说。       沉钟老汉坐在饭桌前没动窝。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吸烟。烟从鼻孔两条线冒出来。       今年不知道为啥麻雀突然多了，比起往年多了好几倍。       他的女人在锅里哗啦哗啦地洗着碗。没有答腔。       它们休想从我这里夺走一粒米。沉钟老汉看着他女人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       后来爹当了村里的饲养员。西侧屋就剩下了三个妞。娘还是一个人住堂屋。村长还是经常晚上来。爹给他们做好菜，不再回西侧屋，而是直接回饲养棚了。       沉钟老汉把烟屁股扔在地上，拿脚碾了碾。站起来。伸伸懒腰。走到屋门口。坐在小木墩上，继续扎他的稻草人。奄奄一息的猎人躺在雪地里，想努力坐起来。没有成功。我是个猎人，不能像畜生那样躺在这里死掉。就是死也要站着死。       茫茫雪林里，多少天不见一个人影。我今天死在这里，肯定被那些飞禽和走兽吃掉。谁又能知道呢。也许等到明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有人来到这里，他们能想到一个猎人命丧于此吗。也许猎人的最终结局就是如此吧。我的父亲是在猎杀黑瞎子的时候，命丧黑瞎子的掌下。我父亲的父亲也是外出打猎时，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秃鹫越聚越多。猎人不用睁眼就能感觉到上空的鸹噪，秃鹫煽起的风寒到猎人的骨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长来家里少了。娘脾气开始变得暴躁，经常发火。冲着我们发火，无缘无故地骂爹。有一天，爹自己去集上买了一些菜。晚上做好，端到堂屋，打发二妞去喊村长。村长是很晚来的。村长是空着手来的。进屋盘腿坐在炕上的村长从兜里掏出烟，自己点上一支。没有给娘。       村长很久又没来了。娘对爹说，这可怎么办，你想个办法。爹没有吭气。娘说，没有村长的照顾，家里日子以后怎么过。爹还是没有吭气。娘说，你再去买点酒菜，让二妞去请吧。       二妞一个人回来了。说村长叔说了有事不能来。娘打发爹去请。村长还是没来。娘一边骂着爹无能窝囊，一边自己出门请找村长去了。不知道娘对村长说的什么话。村长来的时候心情比较不错。我对着盘腿坐在炕上的村长喊了声：“叔”，就想退出堂屋回西侧屋。娘拦住了我，没让我走。这是娘第一次让我留在了堂屋。      她叔，我有点事要出去，就让大妞陪你喝两杯吧。娘讪笑着把我推到炕边。       村长笑呵呵看着我没有说话。爹和娘走出了堂屋。爹离开堂屋前，在门口站住了。他盯着我没有说话，两颗浑浊的泪重重摔在地上。震得我心发颤发慌。那晚我留在了堂屋。那年我十七岁。娘睡在了西侧屋。村长又开始来的勤了，手里也不再空。娘把我的被褥搬到了堂屋，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久违的笑。        猎人有点支撑不住了。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蹒跚。他不知道还要这么走多久。他低头看看手上的老年斑，一个冬天还没过，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了。像是一辈子都行走在这里。红毛狐狸笑得越来越妩媚。一种情人的媚笑。它在等待情人靠近自己。沉钟老汉一个下午都在扎着他的稻草人。       我对娘说很久没来那个了，心里怕的要命。娘说没事。娘出门弄回一些草药，熬成黑乎乎的糊糊样。我把那些黑糊糊喝进肚子里。按照娘的吩咐在屋子里不停的跳。折腾大半个下午，后来肚子绞痧一样疼。下面开始流血。爹坐在堂屋门外，两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不停的嘟囔：“作孽呀作孽呀”。娘把爹赶出了家。娘把我搂在怀里，用手帮我揉着肚子。  妞，委屈你了。娘也是没有办法。你爹是个药罐，那个身子摸不了锄把子，一家老小指望咱娘俩挣工分，全家都非得饿死不可。娘哭了。我有生第一次见娘流泪。        娘要是有一点别的法子，也不会让你走这条路的。娘老了，别人不待见了。只能委屈妞了。        沉钟老汉的女人收拾停当。反身从柜子里找出几条旧床单。放在床上。拿起一条看看，放下。再拿起一条看看，又放下。沉钟老汉瞥她一眼，死娘们，磨蹭啥，都拿过来。       她拿着床单走到沉钟老汉跟前。把头扭向一边，把床单扔在他脚下。她来到院子里把整理好的黄瓜扭放到坛子里，准备腌她的酸黄瓜。       沉钟老汉去相亲的时候，她连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了。她贪恋他离的远，只要能远远逃离那地方，嫁给猪也不在乎了。出嫁后的她再也没有回去过。就连爹死也没回家奔丧。       她曾经影影绰绰听来看她的爹讲，她出嫁后，住在堂屋的了是二妞。爹没有细说，只说作孽呀，二妞去了堂屋住。她也没有问下去。她想忘掉那段记忆，把十七岁到出嫁的这段日子从脑子里擦掉，就像学生用橡皮擦掉错字那样擦去耻辱。       爹只来看过她一次。回去不久就死了。来报丧的人说，爹是上吊死的，用自己的腰带条系在饲养棚的门框上吊死的。她没有回去。她知道爹为什么死。爹不想继续拖累下去。爹窝囊一辈子，但死的像个男人。她没有流泪，她为爹的解脱自豪。她买了很多的烧纸，在家里不停地折叠成小船。       晚上，她把小船一只只放入河里。小船载着她的心陪着爹走上了黄泉路。在小河边，她哭了。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饥饿让秃鹫失去了耐心。一只秃鹫俯冲而下，尖锐地嘴巴戳入猎人的一只眼睛。猎人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尖叫声让树上的积雪噗噗下落。疼痛让猎人产生了力气。他一只手攥住了秃鹫的头，一只手抓住了秃鹫的右翅。张嘴咬住了它的脖子。滚烫的血流进了他的嘴里。他没命的吸着秃鹫的血。他终于有力气站立起来了。猎人踉跄着走到一棵古树下，把身子依靠在树上。死也要站着死。       成群的秃鹫俯冲下来，像重型轰炸机。“嗡嗡”地奔向它们的目标――猎人。猎人抓着死秃鹫的脖子，在身前挥舞，阻挡着轰炸机的偷袭。       早上，沉钟老汉扛着他新扎的稻草人往田里走去。刘二在路口喊住了他。       你个X养的沉钟，敢让老子白等你。刘二扬手给了沉钟老汉一巴掌。       赶紧给老子逮去。一会老子去田里找你拿。刘二扬长而去。       狗入的刘二。沉钟老汉摸着火辣辣地脸冲着刘二的背影狠狠骂着。沉钟老汉看着刘二走远，自己也抬腿往前走。刚走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想了想。转身往家走去。       沉钟老汉进家把挂在门后的镰刀摘下来，别在了身后。又出了门。       猎人颓然坐在雪地里。他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红毛狐狸也停下来，转身看着猎人。该死的老天。该死的狐狸。猎人眼里已经没有了诱惑。看着那张火红的毛皮，他眼里有股无奈，有些悲壮。       红毛狐狸眼睛还在笑。不过不再是媚笑。是一种猫戏弄够耗子后的那种残笑。笑里带着冷，比这该死的雪天还要冷。猎人心一点一点凉下去。他知道死神已经在亲吻他的面颊。他别无选择。        沉钟老汉又躺在了树下的草丛里。狗入的刘二，那晚毒死狗的时候，把你也毒死就好了。也省得让你拿亲妹子换媳妇儿了。看着地里密密麻麻地稻草人，他又想起了那个没完没了的梦。       和猎人对峙着的红毛狐狸在猎人眼里慢慢衰老。它的眼神变得有点迷离，笑也越来越勉强。它那火红的毛皮慢慢发黄。稀疏。直到变得风中摇摆的枯草样。猎人不敢信自己的眼睛，艰难地抬起胳膊，用手揉揉眼睛。没错。他的眼睛没有骗自己。火红的狐狸不见了。眼前是一条形容枯槁的老狐。       老狐凄然一笑。扭动着老迈的身躯消失在灌木丛。猎人大叫一声，躺在了雪地里。       猎人终究抵挡不住成群的秃鹫轰炸。另一只眼睛又被啄掉了。鲜血顺着两个空洞地眼眶流过他的脸，流到他的身上，流入地下。猎人放弃了抵抗。      秃鹫的啄食让沉钟老汉身上丝丝发痛。成群的秃鹫飞走了。古树下站立着一具血淋淋地骨架。沉钟老汉脑袋“嗡”地一声。脑袋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刘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脑袋上那一脚是刘二踢得。       你个杂碎，在这里停尸呀！让你逮的麻雀呢。中午你要是不给我送到家去，我一把火把你的稻子烧了。       刘二临走又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刘二。沉钟老汉怒吼一声。       转身正要离开的刘二听到沉钟老汉喊他。不在意的扭头往后一瞥。       沉钟老汉攥起身边的镰刀，腾的一声蹿了起来。刘二感觉脖子一凉，张嘴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沉钟老汉的镰刀一下把刘二的气管钩断了。血箭一样的射了出来。       沉钟老汉用手抹了抹溅到脸上的血。坐在了刘二的身旁。       刘二呀刘二，你忒欺负人了。那本该属于我的女人，你拿去换了媳妇儿。在我的地里种树，遮了我家稻子的光。做人风光留三分……现在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再也听不进去了。       沉钟老汉攥着镰刀走入自己的地里。发疯似的割起还未完全成熟的稻子。孤零零的骨架兀自立在古树下。他在想什么，他还能想吗。       割下来的稻子被沉钟老汉堆积到树下。刘二的尸体上。他掏出兜里的火柴，沉着地把稻子点燃。沉钟老汉站在地头冲着他的稻草人们吼起来。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老子辛辛苦苦把你们扎起来，是帮我守护稻子，驱赶麻雀的。枉费了我的心血。现在你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就跟着我的稻子上路吧。      稻草人们摇摇晃晃、蹒蹒跚跚地悲壮的走入刑场。       烧旺了的稻子有了更加干燥的稻草，轰的一声，巨大的火球在半空中爆裂开来。刘二的树林也燃烧了起来。沉钟老汉跳入熊熊地火中。凄厉地嘶叫响彻天空。       稻子是我的。谁也别想夺去一粒米。稻草人在火中飞舞。      空中的麻雀一群一群的飞入火中。大无畏的，义无反顾的投入火中。       取粟。涅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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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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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8-2-20 22:33:18 |只看该作者

有些手段，但是单方面臆想的东西太多，又是通奸和死人。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对于农村的妖魔化。猎人的意象穿插得还行，但意象本身不怎么样，与情节的互动甚至还有那么点矫情。用你这个方法写你更理解的物事，会比这篇好。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203519131[/lastedittime]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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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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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0 23:10:36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穆楚在2008-02-20 22:33:18的发言： 有些手段，但是单方面臆想的东西太多，又是通奸和死人。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对于农村的妖魔化。猎人的意象穿插得还行，但意象本身不怎么样，与情节的互动甚至还有那么点矫情。用你这个方法写你更理解的物事，会比这篇好。</div>不能接受不能表示不存在发生。如果揭示是一种妖魔化，那么有了脓疮必须去美化遮掩吗。问候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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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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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21 02:29:35 |只看该作者

不是美化的问题。我觉得我所知道的农村与你所描写的有很多出入，你的揭示，让我觉得都落到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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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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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8-2-21 07:42:44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穆楚在2008-02-21 02:29:35的发言： 不是美化的问题。我觉得我所知道的农村与你所描写的有很多出入，你的揭示，让我觉得都落到虚处。</div>不同年代不同地区的出入是难免的。就如媒体报导部分地区还没脱离贫困线，富庶的人会感到不可思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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