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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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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8 12:37: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每个早晨，当我迎着园子里老式录音机中飘出的太极拳音乐拉开窗帘，迎面扑来的薄雾总让我的双眼处于失焦状态，我因为看不清什么而怅然若失，却无端地萌生出要做点什么来改变寂静空虚的生活的念头。做点什么，做这个动词用得很含糊，也许应当是……我拿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不计其数次，直到一天的大雾把它的轮廓弄得很模糊，才终于找到了这个确切的动词：捕捉。 这是一年的初冬，我和王卡住在了某个二流国企的居民区里。这个居民区，包括一个种着黄桷树的所谓花园，一个有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子弟校，以及四十来栋7层楼高的灰白豆腐块旧楼房。 1.猫的用途 冬天的降临如同移动的沼泽，粘稠冰冷且言语渐失。王卡拿画笔的手指红肿僵硬，渐渐从骨骼里透出光来，那些玻璃釉一样浮在周遭的光，时常令我恍惚，以致动情地看到它们在阳光晨雾与微尘的颤动中羽化抽丝，最终如敦煌的壁画般以赭红的色调光合飞天。 王卡的画几经废止，终于随着冬的蜿蜒深入而渐入佳境。我倚在窗边的竹椅上计算着一锅红煨羊肉应当在何时加入山楂与萝卜，时而又用虚焦的眼去观看他的画。 要在每天午后一点吃完午饭，然后等待睡眠的庞大军团朝我们袭来，踏碎我们的骨骼。睡眠结束时不应当揪着自己的头发醒来，这是王卡在我的梦中教给我的道理。此后，我常在睡眠与醒来的交界地滞留，收集一个个易碎易挥发的梦，它们渐渐相溶最终膨胀成一朵充满世界倒影的冷酷仙境。 在我们租来的房子里我的梦里被反复洒下猫的种子，它们发芽、开花、变异，相互贯穿此起彼伏。那些猫绅士和猫小姐们经历过迥异的死亡后又奇迹般生还，它们从原野、森林、海洋和人的毛发中穿过，回到我们的房子，变作冰箱、电视机、暖炉、硬盘甚至门把手。我看到它们，听到它们，触摸到它们，它们的皮毛、光泽、小脾气、咕咕声统统围绕在我周围，提醒我记得我许诺过的细小事件。 多数时候王卡是焦虑的，而我知道我不久将和他一样痛苦万状出尽洋相。我们用这一年的时间躲起来，像软体动物缩回壳中一样，因为胆怯，因为窘迫。当事态以它的惯常姿态步步逼近时，我们选择的都是缩回壳去。我们面对理想时而羞愧万分时而牛逼哄哄。我们吵架、鄙夷，互不理睬。我总会适时地挑起矛盾，在他完成一幅画的时候去嘲笑他的辗转，他的焦躁不安和自卑。我在小指里藏针，去戳他心中的牡蛎，看他因为疼痛而缓慢收缩的表情。我说，我总是说：这真糟糕，你甚至没有四年前有能力去控制你的手或者被你的手所控制，你的所有精力都花在了这场控制与受控的抗衡中。你，不要不承认，这一切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你根本没有你假设的那样超凡脱俗。你看看你自己，看清楚现在的生活，你至少拿出点勇气来面对你的逃避，你至少找到一个恰当的退路。 我每次总是说得像一场戏剧的高潮，王卡愤怒、憎恨，又不得不羞愧地同意。他背对我的姿态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他明白我，就像多年前他明白他的妈妈一样，“都是为了他好”。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每一次我都有那么充沛的感情去演绎。很简单，我感同身受。这些话在我想象着自己一年后不得不早晚挤着公交车像三和豆鼓鱼罐头里的一尾鱼一样咸且僵直时抵达我的口唇，最后，为了不显得过于残忍，我把独白中的“我”统一换成了“你”。 我们都一样，为这场逃避所给予的理由都是庞大而优雅的。实际上，从许多角度看它根本站不住脚，根本和想中彩票一样白日梦。王卡为什么画画？为什么为了这个什么画画？为什么为了这个为什么的什么画画?……这样的追问同样适用于“你为什么想中彩票”，它们的解，最终趋向于无限小，从而相等。画画，不能成为你缩回壳里的理由，这就像你不能因为想中彩票而放弃现实生活一样简单好懂。它们都是中空的，无限小的，不可以作为现实生活的支撑。 我们的和解通常宁静，突然。伸出冰凉的手勾勾小指，或倒在被窝里相拥大睡。 也有谁都不肯让步的时候，我会把自己锁在狭长的衣柜里，或者在门边做出将要开门逃跑的样子。有一个晚上他并不来挽留我，我便真的跑了出去。居民区里四下漆黑，守夜老头的手电所发出的光束极其猥亵地搅来搅去，我猫着腰，像某些隐身动物那样两脚生风，噌一声扑进旁边的草丛中。很长时间没有变身成功了，这一次颇为轻巧的变身让我如沐春风，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嗓子，喵呜---引来一只威风无比眼神铁硬的白地狸花斑大公猫。他带着醉意朝我欠身问好，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是上校。他眼角海盗那样的黑色眼罩斑纹让他在我耳边絮语的每一句话都意味深长。当说完自己征战南北雄霸方圆15个小区和3个山头的壮举后，他开始用他脖子上的一块伤疤来蹭我的耳朵，他柔情蜜意又充满威慑感，让我忘乎所以……等一下！我的身体忽然又回到人形，这情形无疑让人感到遗憾和窘迫，但上校并不抱怨什么，依然趴在我朝着天的肚皮上撒欢。我从草丛里探出身来，看守夜的老头是否转到别处，然后抱起上校贼一样朝一栋熟悉的块状建筑内部跑去。上校在我爬楼梯时颠簸的怀里发出小羔羊一样的“咩”声或者吞下一颗珍珠那样的“凹”声，我也甜蜜地回应他，直到我敲开家门，橘色的灯光像微电流通过的蜂蜜一样涌过来。深夜里王卡看着我手中的猫笑个不停，最后竟然掉下一颗已经蛀空的大牙。 我们又重归于好。 2.颤音与气雾 有一天清晨我在梦里回到了初中时候。戴牙箍的沉默男孩子（我总是梦见年少时候自己时常留意却并不十分爱慕的男孩子）朝着我羞涩友好地笑。在我的记忆里，他都不大说话的。他把我往教室里拽。快进去，和你说事。什么事什么事,我笑着，也许有点惊慌，初中时那些同班邻班同学的侧脸在我眼前嗖嗖划过，划破白幕布流淌出我们驾着单车疾驰而过的河流。他把我拉到另一个下巴尖尖的小男孩面前，忽然大声朝我喊：他喜欢你他喜欢你，他戴着牙箍发声含混不清，并且因为窘迫和好笑而弯下来腰。 那个下巴尖尖的男孩，把脸涨得通红像只小白兔。 我把这个梦告诉王卡，他听得哼哼笑起来，然后用嘴唇吹出一个口水泡。 小时候我也和小伙伴们这样玩，比试谁可以用口水吹出更大的泡泡。我们在冬天撸起袖子在手腕上咬出一圈牙齿印，在圈里画时针和分针，时光就开始ti-ti- ta-ta往前飞奔，拽着我们进入下一个游戏，寻找泥土捏出一顿有鱼和小丸子的晚餐，桃红碧绿的塑料小盘子盛满食物的香味。幼儿园的午餐非常香甜，我们怀揣着夜晚到来去看一场马戏的美梦吃完碗里的鱼香茄子和白米粒，排着队爬上了自己的木床。他们统统背叛我呼呼大睡，我寂寞难当抓起白被褥撕啃着它的角，直到棉布纤维砰砰断裂，我才如获至宝的抠出一团团乳黄的棉花糖。大罗兰老师和小罗兰老师都很美，她们喜欢我，总是拉我在身边，笑眯眯地捏我的小腿肚子。但妈妈来接我时总有谁会告状，因为妈妈问我为什么不老实午睡而去啃被子。于是我以后换了玩法，偷偷剥下刺桐树上的小刺， 在午睡时假扮医生给邻床胖女孩的屁股戳上一针。妈妈我想要只猫儿。妈妈，为什么我不能像猫儿那样眼睛尖尖？哦吃一个苹果，吃完就可以有一只猫，吃完眼睛就会变成猫儿那样。她总是那么说，直到最后我吃了一拖车的苹果还是一只猫也没有，眼睛也还是瞪得那么圆。我不再喜欢吃苹果。妈妈，黄桷树下有一只一跳一跳的鸟。妈妈提起字纸篓轰隆将它扣住，我终于有一只动物了！我和它玩耍了一下午，高兴地笑着，因为妈妈同意我养着它。但黄昏的晚餐妈妈端出一碗亮得晃眼的汤，我的小鸟被扒光了羽毛躺在中央。它变得非常小，拧着脖子不看我。它腿上的肉是硬的，有樱桃的甜味。 屏住呼吸，梦类似弦乐的延绵颤音和另一种沙哑的气雾感得以保存长久，即使那是个纠缠的梦。比如我和王卡走散，不光走散还起了大风。我们住在一个充满上坡路和台阶的小镇，风吹得两层楼的小旅馆发出惨淡的玫瑰灰的光，而台阶更高处的大铁门后面，两个威尼斯小丑正在风中钟摆般摇晃着身体。他们嘴角带着微笑，却戴了副哭泣的面具。这诡异的暴风雨前兆。我想，回家吧，回家做菜等王卡。于是直到我做了一桌子层层叠叠的菜，王卡才回来。吃饭时我们在看一个电视节目，十个人对着镜头说起自己对一种“药”的染指史（电视节目里总是充满了这类故弄玄虚的访谈），王卡居然默许地看着屏幕说，有时候，的确是这样。我忽然觉得不妙，问他，你这么晚到哪里去了？我到她那里去了，他很轻描淡写的说。他的轻描淡写意味着绵长的回味，“我到她那里去了”开始像药物一样缓慢释放威力，她是谁？是王卡风情万种的老师，他去她那里，既嗑药又做爱，这很显然（按照现实的逻辑这联系是牵强的）。我挖苦地说我们下午才做过你还可以和她做，体力不错啊（我猜我的眉眼已经开始扭曲）。而王卡并不反驳，浅笑之后开始说抱歉的话，显得礼貌，充满歉意。只是，我受不了他事不关己的淡漠眼神，那分明就是在代替他的嘴对我说，不过如此，本该如此，事情总会有这样的一天，仿佛一切都充满既定的道理（道理？）。我抱着一锅子汤钻到桌子底下，任凭他怎么拉扯也不肯出来。我抱着锅子哭泣，大口喝汤，（中间的过渡被造梦机器忽略）心里的剧痛和羞辱让我发了疯，对着他又抓又打，他却始终显得那么绅士。 当我醒来时，天色微亮。我翻了几次身，屏息凝视着窗外的灰色，弄清先前的是一个梦，并且我再努力把这个黎明的灰过渡到梦中的暴风雨前的灰色，终于，掉下眼泪。 3.被绑架的猫长不大 闲暇的时光，我们看折磨人的电影。那些光碟，从起初干瘪的几张发展到后来可以铺满一整面墙。大多数时间，我陶醉于它们呈现出的迷人光影中，但有时我也对着这一堆数量庞大的DVD光碟做起靠买盗版碟发家的怪诞美梦，比如成为C城最大的盗版碟商，制作销售大量质优价廉文艺片、B片以及A片。这美梦触类旁通，有时候也转嫁到猫的身上，于是演变为C城最大的猫贩子。每逢我想到自己道貌岸然站在庞大的光碟生产线后或者身着萝莉装蹲在一群折耳英短暹罗夏特尔美猫中央，而钞票就像爱情一样纯真地流向我的帐户时，我总能看到天堂的白光。 对于我的一系列发财美梦，王卡均像听我编迷人的故事一样津津有味地凝听最后抱以热烈掌声，为此我感激涕零，给他做了诸如山椒猪手、糖醋排骨、蜜汁番茄丸子、咖哩鱼子、丝瓜田鸡等等绝不亚于我的白日梦数量的美味大餐。 其间的另一突发事件也与一只猫有关。简单说她是被我们绑架了，因为她长相倾城。但良心（无疑我和王卡都是善良的人）的不安使得我们在一天后将那只猫放回了原处。猫女喵呜一声充满疑惑，至此以后的时间里她的身体停留在我们绑架她那夜的大小（约摸5个月），再也不长大。她的眼神先是变得疑虑，一段时间后却忽然变得忧伤、思辨，美得无以复加，之后在另一个夜晚看到她，眼神忽然空了。她老了，一夜之间。我与王卡猜想被绑架那一夜的经历无疑对她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她眼神的奇妙变化让我们对猫族盘旋起伏的思维方式日渐着迷并且尝试亲身实践。当我们笨拙地尝试着用猫族的盘旋思维来对待所有这一切时，巨大的美感和漩涡式的恐惧吞逐渐噬掉原先的方式，让一些石头一样坚硬无疑的事件瞬间消融，发出费解的射线和香味。我们对坐着，轮流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在必须之时摔啤酒瓶、尖声叫喊将对方拉回现实。 4.洒水车来啦 在冬日寂寂的时光里，感冒悄然而至逼迫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只有这种清晨我才可心安理得地吞下2粒康泰克和半瓶联邦止咳露。过量的盐酸伪麻黄碱和磷酸可待因让我在镜子里拥有了安详的脸，阳光像踩虚了脚一样从眼球上爬过，我咿呀呀哼起歌来，度日如年。阳台下缓慢驶过的洒水车永远是那么优雅，佯装成一只猫，把单节的身体摇晃成长长的火车，来回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将纯洁的高压水流冲向街道。水雾纷纷飞舞起来，包裹着烟灰和叶绿素，味道像留兰香口味的冰棍。我把淘米水倒入花盆，一些亮晶晶的颗粒就从泥土里渗了出来。 “王卡，你快来看，我种的钻石发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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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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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8 23:59:35 |只看该作者

为什么越来越短呢？喜欢这段——在我们租来的房子里我的梦里被反复洒下猫的种子，它们发芽、开花、变异，相互贯穿此起彼伏。那些猫绅士和猫小姐们经历过迥异的死亡后又奇迹般生还，它们从原野、森林、海洋和人的毛发中穿过，回到我们的房子，变作冰箱、电视机、暖炉、硬盘甚至门把手。我看到它们，听到它们，触摸到它们，它们的皮毛、光泽、小脾气、咕咕声统统围绕在我周围，提醒我记得我许诺过的细小事件。有些有意思的细节。不过整篇小说过于概括了，那些猫的种子没有真正的发芽、开花。几个部分之间的衔接也显得有点“硬”。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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