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释怀的失语

小羊

无法释怀的失语

冬天，这个城市冰冷干裂的空气黏着皮肤固执地往里渗。
厕所的马桶总是不动声色地耐心地漏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答答答……
还有，饮水机：“咕——咚——”
它们都很坚强，持久的坚强。不，是永久。永久的坚强。坚强得让你焦躁不安。
你用又厚又大的棉袄裹紧自己，裹紧不安，连同自然的必需的呼吸。
“你不懂的。”这可怕的声音又来了。
你忍着痛。你试图往那里看，可看不清。你被自己的急迫压得喘不上气。
它总是把你挡在很远的地方。那里很孤单、很无助、酸酸的。
你听见了，你才想躲。每次都是这么迟钝。刺出的血把你的喉咙腐蚀。
这样也好，就让不洁的痛苦快快快快腐烂吧。如果有的话！谁让你这么弱小又这么傻。快把你珍爱的纯真柔弱悲悯藏起来吧。别让她们腐烂了。
可是，腐烂完了还难受。因为没有不洁的痛苦。无法释怀的痛苦都是洁净的灼痛。

啊，天怎么这么冷。你使劲全身力气疯狂地搓手，直搓到要窒息。这感觉真好啊：像让身体融化、让灵魂触摸天堂的高潮。它把一切化解。像死一样。
电话里传来了沙哑的克制的平静的生涩的声音……
还是走吧，走吧。把烟抽完。抽完就走。
人们赞颂的爱，其实从未停止过它的残酷。
还有自私和自私和自私和自私和自私和自私和自私。
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这么多年，你原本以为自己会站在山顶欢呼。谁知你的喉咙却过早地喑哑了。黏糊糊地说不清一个字。你只好呆呆地看着窗外流动的地面上铁轨在交合的刹那分离。
你不是大海，你只是海的女儿成人时的疼痛，和她离去时的眷恋。

阳光漫进冰冷的屋子，渗到所有的物体里面，把它们的尘屑扬起来。那么柔软，柔软得让每一颗被生存磨硬的心融化。
融化进离死最近、也能融化死的柔弱、颤抖的爱。

2004-2-27
南京

不能停止的抽打

列车上人很多。非常多。可是，没有秩序。只有挤压、只有挤压。人们都变成了别扭的形状。他们安详地被列车裹紧，缓慢、沉稳地移动。
列车停了。很久、很久都不开。
人们动了起来，要度过这凝固的时间，要把这凝固的空心填满。可是，他们的动作……他们的动作怎么也像他们的形状显示着脱轨后上轨的艰难！
不。这艰难感是我的。是我自己的！或许，他们已经没有了这种艰难后面的欲望。他们已触摸不到那遥远的记忆。已经忘了。
你看：他们的痛苦多清澈；他们的满足多充实。不要用你蛋壳似的焦灼去碰他们。
可是，别扭，是因为有和谐；别扭，是因为还想和谐啊。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真正的撒野或麻木，并不别扭；真正的撒野或麻木是异化的死亡。
还有：它会腐烂啊！它会在未死之前就开始腐烂。活着的腐烂。粘着、窒息着灵魂。甩不开。也没有死亡来涤静。
不信？你看，那只眼睛。不，我不知道它还是不是眼睛：它都是皱巴巴的眼白。呃、呃，别、别看我！我承受不了你携带的未经死亡涤静的腐气。
在它努力睁开三分之一后，马上又萎闭了下来。它睁得好吃力，也只能睁开这么多，维持这么久。这期间，它还是阴惨惨地看了我一眼。虽然我知道，它看见的只是一片黑暗。可它让我也看见了一片黑暗！
我感到溺水无依的惶恐。我蹲下来，点了支烟，让烟雾慢慢漫出我的嘴，在黑暗中平静地隐遁。
可夕阳还是把它最后的光射了进来。烟雾在光线中现出它骚动的原形。
没有平静没有平静的可能。就用抽打不、停、地、抽、打、拒绝腐烂。

2004-2-27
南京

王辛夷

说出来的痛苦和说不出的痛苦差别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