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二小品

李耕夫

幻想作品集

裸体和黑帽

什么是幻想？鲍鱼读诗的方式，是不是属于幻想的范畴？整个星期四下午，天气晴和，他都无所事事，女友还没到。她从来都不主动给他打电话。邻居“萨特”夹着一本书，提着渔具，慢吞吞地走向喀纳斯湖畔钓鱼。这个假洋鬼子，做事像法国人一样异常清醒：哲学就是行动。
现在，我该干些什么？母亲，也许正在千里之外的葡萄园里唱着歌赶麻雀，她走过一排排带有茂密阴影的葡萄架，唱着歌，手不停地挥动。“祭祀的女巫在歌唱，铿锵刚健的集体劳作，风雨雷电，文明在野葡萄园里，那儿就是我们婴儿时期的摇篮。”（《古老的歌谣》，122页）麻雀飞来飞去，葡萄就在那里生长。姐姐还在上大学，一个祥和的下午，从遥远的城市打来电话，说自己最近和本省的一名书呆子约会，他人很好，只是我缺钱买内裤，原来的几件都出现破洞。相当不雅。正人君子从不注意这些问题，你先穿着，别上男人的当，我明天给你汇钱过去——我告诉你，一大堆衣服要洗，有一个月没洗了，那位坚持不洗衣服，其他事情多得像母猪一样。
女友李慧枝到来之前，他洗了一个热水澡。他的邻居“萨特”这个时候终于钓到一条小鲮鱼，并开始躺在长着狗耳草的草地上看起书来。小鲮鱼在网套中大张着嘴巴，扭动着身躯。他回来的时候，一准儿又会感慨说：现在是面对存在的永恒飞逝。
他从浴室里出来，走廊里，阳光斜照在甬道和大理石柱上，兰花长势旺盛。一个中年妇女手拿奶瓶，奔向她的小宝贝。他迅速拉上窗帘，以免被人看见他绑着浴巾走来走去。房间忽然暗下来，不得不开灯。
他在床上躺下，拿起一本书。一种极为不适的感觉让他停下来。秋阳异常炎热，衣服太紧，他不得不脱去内裤。所有的问题却都在这时候降临了，这无法让他集中思想，当他发觉自己赤条条地躺在床上，灯管照着他的裸体，白天窗帘紧锁，外面阳光普照，喀纳斯湖美妙绝伦，楼道里的母子正在追逐嬉闹，他没有任何用以遮蔽身体的东西。
那样做完全没有必要。
没有人能看到你在房间干什么。问题有这么简单吗？它来自什么地方？
2008年欧汽联主席和五名妓女的艳照遭到曝光，照片上汽联主席一丝不挂，双手束缚着黑带，妓女只穿着高跟鞋，他们相互用皮鞭抽打对方的身体，多处留下瘀痕。他遭到对手委派的记者的跟踪，并从不远处拍下整个过程。他最终因为此事而乌纱扫地。就在那一年，他和她来到一家小旅馆，一起度过两个晚上。从一开始，两人内心充满欲望，她首先洗好澡，并劝他也洗一下。看来她已经决定要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他。但是第一晚却表现地相安无事，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而不敢接近对方的身体。欲望遭到残酷地压制，整整一个晚上，他们都只是听到对方翻身的噪音。他们对此悔恨不已，以致第二天决定放弃出游，哪儿也不去，拉上窗帘，专门静静地在房子里伺候转机。
最后他们在那个白天拉着窗帘的房间里直截了当。他猛然转向她，在她的嘴唇上吻来吻去，她紧闭着牙齿，眼睛大张，觉得非常突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他们两人看上去就像是整个人类的祖先。
你能不能闭上眼睛，把你的舌头从牙缝里伸出来？
他们发出的声音极其笨重，仿佛哮喘病人。他停了下来。
我们应该脱掉衣服！
她没有说话。
他把手伸向她的乳房。
我想知道你背上的吊桥怎么打开。她对他表演着神秘的绝技，像教母一样发出了宽容的笑声。
你是一个十足的骨感美人。
当他试图解开她的裤子时，她拉住了他的手。
我。不舒服。
我发誓会和你结婚，否则我就不是人！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他脱掉她的裤子。他发现他的衣服还穿在身上，他迅速地将它们解除。这时候他忽然感到无比羞耻。他看到他们的身体像烧鸡一样摆放在空洞的盘子中。世界在这一刻，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不管丑恶还是美好，莫名的瘟疫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语言和意识，灵魂像叛国者一样在无人审判的荒原上游荡，干枯的河流在死亡中宁静地流淌，上帝和秩序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们陷入一个从未有过的，黑暗，无助和恐惧的世界，只有两具侗体发出微暗的光芒。乳箱，裸体，男人和女人，阴毛，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它们的神性，世界无可救药。他们不知所措，重新穿好衣服。她在床上哭了起来。

下午四点钟，她破门而入，抱着一瓶葡萄酒。他意识到门没有锁。她发现他躺在床上，正在读诗，下体上盖着一顶黑帽，浑身赤裸。她看着他的样子，放声大笑。之后，她慢慢地走到床边，一把摘掉那顶黑帽，戴在自己的脑袋上，脱光衣服。
你觉得可耻吗？
我没有这样的权利，你给我闭嘴！

银河和诗歌

她躺在床上睡着了。晚霞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他找到那顶帽子扣在身上。
诗人在这个时候写道，孤城夔州已经迫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斜照着长江。诗人变换音律，不得不将夔州写成夔府。不久满天星斗，他站在江边眺望京城。夔州离长安千里之遥，他只好在众星当中仰望北极星，因为北极星是皇帝和朝廷的象征。
诗人下面的两句诗写得尤其悲凉，他听到三峡的猿鸣，泪水洒满全身。他一厢情愿地将自己认定为朝廷的命官，并保持着惊人的忠诚。而他追随的严武已经不在人世，于是他将自己虚化成张华在《博物志》中记载的一个住在黄河边上的人。
每年八月，他总会看到一个木筏漂浮在黄河上，不知去向。它会漂向哪里？于是在来年八月，他准备好干粮和行李，爬到木筏上，任其所往。他在上面漂浮了三天三夜，最后来到一个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地方。他看见一个女子在河边织布，月光笼罩着此片肥饶之地，她织的锦绵延数里，精美绝伦，宛如彩霞。对岸有一个男人正在放牛。河水异常清美，哗哗地流淌，闪着钻石般的光芒。牛背上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在吹笛，女的在月亮下唱歌。他于是向那个放牛的男人询问这是什么地方。放牛的男人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这个爬在筏子上的人。
你到成都去问一个叫严君平的人，他会告诉你这个地方的名字。
他果然来到成都，找到了那个叫严君平的人。严君平告诉他，某年某月某日，他夜观天象，见一颗客星夹到牛郎星和织女星之间，那颗客星就是你。此人这才知道，他乘着木筏一直走到了银河当中。
诗人乘此木筏，来到长安。看见画省的墙上绘着圣贤和烈女的图像。画省，处在桂堂之东。几名官员正在值夜班。这时候星辰皎洁，风吹来桂树幽远的香气，他们坐在宫廷里，点上红烛，在一块铁黎木茶台后面喝着夜茶，左手握着书卷，正在评论杜甫的诗歌。两个提着灯笼的宫女翩翩而至，像两只萤火虫。她们来到殿外举手敲门。门开了，一名文官来给他们开门。他的举止异常文雅。两名宫女屈膝拜谢了值班的官员，来到香炉边轻轻坐下，熄灭灯笼，点上檀木，给他们薰起朝服。房间里，慢慢地缭绕起像丝线一般的烟雾。
诗人又回到眼前，他看见夔州城上白色的矮墙和芦荻花，这是在暮色苍茫中唯一能看见的东西。诗人在江边久久的眺望，渔人每晚在江上打鱼，燕子每晚在江上低飞觅食。料想明天打开窗户，看见的不是白水，就是青山。直到一轮明月从石头上的藤萝里爬了出来。
他从床上爬起来，李慧枝还在熟睡。当他走到窗前拉开帘子的时候，月亮升了上来，远处传来了海潮的响声。

根据《秋兴八首》其二作

2008年11月21日 广州

冯与蓝

前面还好，尤其是旅馆里的一段描写，节奏控制得很好，到了快结尾处……就有点过分了：
“世界在这一刻，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不管丑恶还是美好，莫名的瘟疫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语言和意识，灵魂像叛国者一样在无人审判的荒原上游荡，干枯的河流在死亡中宁静地流淌，上帝和秩序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们陷入一个从未有过的，黑暗，无助和恐惧的世界，只有两具侗体发出微暗的光芒。乳箱，裸体，男人和女人，阴毛，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它们的神性，世界无可救药。”
无论角色本身多么该绝望（甚至作者也因之绝望），都不能把“绝望”二字写出来，个人观点是越情绪就越要用上冰山法则。个体的悲哀无论如何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作为读者的我只有在意识到这一层时才会给予共鸣。你现在都上升到上帝、神性了，至于么，对比之下旅馆里的一切是多么滑稽。

李耕夫

司令说得非常正确。
然而威明海如果有威茨格的才能，也就不会搞嘛二水山。
知其长晓其短谓真知也。据我所知，威明海是个神经病。不光是他，所有现代作家都是不同程度的精神病。甚至每一个人。乔伊斯王尔德莫泊桑伍尔夫卡夫卡不一而足。肺结核和梅毒导致了繁荣。消隐也是之中的一刻梅毒。

拿刺猬歌跟海鸣威比，你也太瞧得起海鸣威了

马耳

李耕夫也太毒了
不过要我说，我情愿做神经病，也不做正常人
我看这第一篇，游戏的味道重了点，但是没有玩出新花样，或者说，这么短，本来就很难玩出新花样。第二篇感觉被诗歌原文束缚得比较厉害，毕竟这是一首很经典的诗，想摆脱束缚不是很容易的

李耕夫

大家说得都很好。对于这行还能说什么呢？自由以至于泛化，你找不到本质。名词和动词如果能分成一拨，我喜欢形容词作家。怎么也看不起海明威，实在没有理由

冯与蓝

说冰山法则，不是一定要你学海明威。喜欢茨威格的人，也未必能学得了他的复杂沉郁。之所以茨威格小说中的那些或压抑或扭曲或舒张的情感不会让我产生“滑稽”的感觉，是因为他的叙事策略与人物性格的把握都有足够火候。这些道理，即便不是“信徒”也应该知道，没“虔诚”到那个点，“上帝”是不会出来的，“神性”自然也无从谈起。

另外，作为一名同样欣赏茨威格作品的人，我对他的悲观性格不以为然，他为这么多作家立传，分析其们内心世界，却不懂排遣自己的内心，自杀结局毫不令我同情。

[ 本帖最后由 冯与蓝 于 2008-11-22 17:13 编辑 ]

李耕夫

真后悔用上帝这个词。冯与蓝同志认真起来真是太可怕了，以至于会把高明的见解表述成最简单的真理。

亢蒙

喜欢第二个，第二个里面的那段乘竹筏到银河的想象很美。但还是觉得每一篇都没有完整的呈现一个整体，还是有些残破的片断拼贴成了一个类整体的“整体”。也可以说，这两篇都在气息上不够满。

转身一箭

匿名的家伙，亮出你的舌苔或者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