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之隐

爱德猫

1
他们已经在那里腻歪了好久了。那一对情侣。他不无郁闷地想着，怎么天天都看见他们在那。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两人含情脉脉地互望着对方，男方的手搂着女方的纤腰。
他已不知是第几次走上这条路了。不过每次他来都觉得似乎是第一次踏上这里。他来的时候好像总是黑夜，比如昨晚。
他拉着她的手在这条路上慢慢地散着步，他拿出一支烟来吸。烟很快地燃尽后，他纵身一跃想把烟头插在他们刚经过的一棵柳树上，可惜用力太猛，烟头离开树杈，轻轻地跌到了地上。他看着烟头，心想搞不好我明天经过这它还在这地上呢。她微微地皱了下眉，轻声说都多大人了还干这种事，捡起来。他用力一楼她的腰，闪电般地吻了她一下，说就不。一边把它拣起来丢进了垃圾桶。她低下头不再出声。于是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两人继续向前走。下过雨的地上湿漉漉的。被风摇撼下了的叶子掉了一地。天气不太好，但至少比较凉爽。他低着头不语，最近他很累。
工作的事非常忙，他几乎无法再应付如此多而琐碎的稿件和公文。但他知道，要想留在这里，就必须拿出全副精力去做好一切要做的。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他马上想到了这部小说。苦笑一下。是啊，现在真的别无选择。就是把命卖了又算什么。他于是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跟她在一起时他能比较放松。她从来不会打扰他任何工作，不占用他任何时间，他觉得欣慰而歉疚，因为他实在没有时间去陪她，就是这样的散步，好像也是很多年才能一次似的。
他们继续平静地走着。经过一个个路标和一个小池塘。小池塘上很脏，有着浓绿的水，漂浮着一些树叶和小动物的尸体。他注意到有一个黑色塑料袋浮在那，不禁令他联想到一些有关分尸什么的不愉快的画面。许久了，这条路似乎变得出奇地长，他开始觉得奇怪而困倦，她似乎感到了他的情绪，于是仰起脸问怎么了？他疲倦地说没什么。她说你累了是么？他说没有，我只是在想点工作的事。他不想让她再失望了。
2
于是他们继续走着。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他们一直沉默着，他在想一些公事上的问题。该死，那个要求5000字的稿件怎么写呢，像那种不值一提没有诚意的东西哪里用得上写那么字，无非是些歌功颂德，表彰功绩的吹捧，假惺惺的。他曾经很忍耐、很婉转地在手机里对书记说，我写不了那么多，可以少一些么。书记也婉转地说，我知道你行的，写吧。他不再出声了。心里一片茫然。他还记得接书记的这个电话时她也在旁边，他们当时正在散步，也在这条路上。每次他接电话时她都很静地依偎着慢慢走着，或者自己向前走远一段，好让他觉得接电话自在点，她的善解人意让他感动。
他不由地就想起了，她也是他无法选择的选择。其实他们一直都知道，他早已有不可分割的女朋友，如果没有意外，女朋友会嫁给他。可是他是情不自禁，并非对女朋友不负责，只是他无法不爱她。她也爱他，更重要的是她理解他，体谅他。她是一个奇异的女子。他印象中她还从来没有显露出过女性的惊慌失措或者软弱。她是个不怕寒冷的女子，或说她是个寒冷的女子——他这样断言。因为即使是他忙得焦头烂额地没空陪她，她也永远是一幅处变不惊的宽容，说你忙你的，没关系；而不是撅起嘴不满地向他撒娇。他觉得这样很好，不必去浪费时间哄她开心，她永远在按着自己的时间空间走，既不打扰他，也不粘着他。可是，这样的她也时不时地让他感到隐隐的可怖——为什么一个女人能如此自制地控制着一切，就仿佛她对他没有感情一般。他感到自己无法掌控她。他是不会傻到为了一个这样的情人去跟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分手，但他不能否认跟她在一起却是他最轻松，最愉快的时候。也许无关的态度有时就是对男人的最大理解。他又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不去想了，不能抉择，就让我们一起等待那最后的，无可避免的结局。
沉默中，他感到她的手很冰。

3
他终于不能再等下去了，为什么如此地累呢。他疲倦地问她，几点了？她迷茫地看着他说，你不是带着手机吗，看手机呀。哦。他才反应过来，可是他发现手机不在身上。这是怎么回事？他越发迷糊了，刚才不是才接过书记得电话吗，手机怎么会不在了呢。她看着他，说应该是8点30左右，因为我们刚从饭店出来时是8点，我们走了大约半小时了。他说哦。可是他觉得他至少走了3个小时了。他觉得他疲倦得就快要倒下了。于是他停下，歉意地环着她的肩说，我送你回去好吗，我很累了，最近很忙，我需要休息。好的。她一如既往地平静地回答。于是他们稍快地向前走去，向着走来的方向。于是又一次长途的行走开始了。他想只是因为自己最近太累了，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幻觉。
不知又走了多久，他发现他们的脚步没有变过，保持着一定的步伐，但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了似的，这见鬼的路，怎么回事。他焦躁地问她，我们又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出这条路。她温柔地依偎着他，说没有阿，我们只是走了10分钟左右而已。他感到一阵眩晕。她开始说话，说很多事情，从她家到他的工作到她自己，他印象中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多话说过。她问起了他的女朋友。他顿时感到虚弱——该来的还是来了。她问：她美么。他说没有你好看。她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他说不知道。于是她继续平静地讲述着她的同事的婚礼，她的好朋友的新生意，她最近又去参加了健美操沙龙。他脑子乱得嗡嗡响，什么也听不清，只希望赶快回家。他觉得充满了睡意。
他仿佛看见前面有着很熟悉的一对影子。熟悉而又陌生。

4
在这条环形曲折的路上又走了许久，他看见了那个烟头。就是他刚刚跃起，试图插在树杈上的那个。他感到一阵发寒，不知为什么。紧接着他再一次看见了那对情侣——他们一直坐在那，永不消失地，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两人含情脉脉地互望着对方，男方的手搂着女方的纤腰。
我们怎么又回来了。他虚弱地问她，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不是刚走到这么，什么叫又回来了。他说我们开始来时就是走这里啊你看那对情侣还在那呢我刚不是还插了一个烟头在树上但是掉下来了不是么？她一副迷茫的样子仰起头看着他，说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他情不自禁地环紧她的腰，吻她，说不。很奇怪的，他好像也糊涂了，是阿，可能我出现幻觉了。我们刚刚才开始散步。
于是他们拉着手慢慢地继续走着。天比刚才黑多了。他又觉得那不是幻觉，他们的确刚才走了3个多小时。他又开始疲倦起来，几点了，他问。她说，你不是带手机了么，看手机呀。恩。他掏出手机，时间是8点30。他惊奇得不得了，感觉走了那么久了，可是他们吃完饭出来就8点了，说明他们只是走了半个小时。他又想起，刚才手机不是不在身上么？他记得他在3个小时前想看时间来着，但发现它不在身上。此时，手机响起。肖邦的玛祖卡。他接起：喂。那边传来书记的话，写后天会议的发言稿……写得像样点，要5000字。于是他觉得那很无趣，他心想像那种不值一提没有诚意的东西哪里用得上写那么字，无非是些歌功颂德，表彰功绩的吹捧，假惺惺的。他恭敬地说：我想我写不了那么多，可以少一些么。书记客气地说我知道你行的，写吧。他梦呓一样地重复着：5000字。他觉得很熟悉。不知多久以前好像也是书记告诉他，要写5000字的发言稿。那我到底是写完了没有呢。他迷惑地回忆着，但只觉得越来越不清晰。
他们再一次经过了相同的路标。然后他们经过一个小池塘，小池塘上很脏，有着浓绿的水，漂浮着一些树叶和小动物的尸体。他注意到有一个黑色塑料袋浮在那，不禁令他联想到一些有关分尸什么的不愉快的画面。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这是怎么回事。他点燃了一支烟，但愿能够冷静下来。

5
烟燃尽了，他跳起来想把它插在路旁的一棵柳树上，但是烟头在他起跳的冲力下又跌到了地上。她皱了一下眉，说都多大人了还干这种事，捡起来。他疲倦地吻了她一下，嗯了一声。不过他没有把它捡起来——因为他有预料还会再经过这里，他要看看它会不会还在这。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这种没有道理的往复中。于是他不再抗争。
他不再问几点了，但他摸了摸口袋，看看手机在不在身上。结果是不在。很好，他想，果然跟预料中的一样，那么让我们玩到底。她开始说话，轻柔的语音一直漂荡在他耳边，他恍惚地觉得，这些话跟将近1个小时前她说的一样。同事的婚礼，朋友的生意，她新参加的健美操沙龙。
她美么。她依偎着他问道。没有你好看。他机械地回答着。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
他已经麻木了，不想再徒劳地希望走出去，他想，这只是在做梦，一个噩梦。总会醒的。不要在梦里挣扎寻找出口。他下了结论。于是他们安然地继续走着。

6
可是眼下他真的疲惫得就要昏死过去，他想就算是梦他也已经走了将近7个小时了。他想休息。于是他停下，歉意地环着她的肩说，我送你回去好吗，我很累了，最近很忙，我需要休息。好的。她一如既往地平静地回答。于是他们稍快地向前走去，向着走来的方向。他归心似箭。

7
相同的路标，池塘，黑色的塑料袋，柳树，还有地上的一只烟头。
他平静得近乎绝望。他玩下腰将烟头捡起丢进路旁的垃圾桶。默默不语地。他拉紧她的手，感到它异常地冰凉。
他们走得离前面的一对人近一些了。他没有抬头看，只是呆滞地迈着步子，他们很快地超过了这对人，继续向着前面走去。经过他们时，他似乎闻到了那个女子身上很熟悉的香水味。是CHANEL的no.5，他4个月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这点香味让他仿佛又有了点生机，至少不再是可恶的往复。
然而他终于又看到了那对一成不变的情侣：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两人含情脉脉地互望着对方，男方的手搂着女方的纤腰。他顿时感到虚弱地要倒下。
这时后面传来了一阵手机铃声，肖邦的玛祖卡。一阵熟悉的香味飘近了。那个女孩子从后面向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 本帖最后由 爱德猫 于 2009-2-1 15:14 编辑 ]

孙浩然

编辑一下嘛  字太小了看不见了都

伪装的天使

内容并不无聊，我相信，后面会更精彩！加油

爱德猫

原帖由 伪装的天使 于 2009-2-1 14:31 发表
内容并不无聊，我相信，后面会更精彩！加油

这篇完结了已经……
谢谢你的鼓励~~共勉：）
你给我感觉好有精神呀，年轻真好，呵呵。

孙浩然

从形式出发搞了一个并不复杂的结构，可以想象第一次完成这个结构时作者会有某种类似造物的欣喜。
读者的确能读出你一再强调的周而复始，但失败之处就在于为表达这一情绪使全文都轻浮了。随意设置的烟头，情侣，柳树这些东西在文中显然没有当成象征符号来用，不赋予象征意味是否能把你想表达的这个意思表达的更有意思呢。稻草人那篇里表现出的问题是情节交代的让人感到在完成任务，语言又极其随意。像纤腰，天气，尸体，这些东西和属于他们的人物有什么关系？如果这样任性的叠加下去，你可以给人物随意列一个特征清单，但对塑造他们毫无益处。

爱德猫

谢谢孙老师的建议，我继续努力~~
是呀，刚写完时是很有新鲜感的欣喜。您的感觉及其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