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1496|回复: 4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平庸无常(改)

[复制链接]

7

主题

0

好友

115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9-3-17 10:15: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平庸无常
   
   
   
  木头侧门旁的一个黑影渐渐的拉长了,越过了几米远的一格墙角,它被折叠成一个转弯,像是突然拦腰截断了一样。这个影子是曹敏的,已站了好一会儿,腰有点酸,她的一只手往后摸了摸,手指很快点到了一堵墙,把屁股贴了上去。这样靠着舒服得多,她这时腾出了两只手来,插在胸口,一动不动的贴着墙壁,她的影子已经转过了那个拐弯,横到了路上,一辆自行车从那个黑影上轧过。就是这会儿,曹敏恨恨的转过脸来,咧牙弄齿地骂道:滚到家里去,你回不回去?一个男孩拿着一把桔子抢,对着她“啪、啪”的打,曹敏两只手按住墙壁,推了一把,身体很快离开了墙壁,她借势抓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在地上,粗鲁地用膝盖顶住他的下巴说:敢不敢了,啊?
   
  男孩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被吓倒,他嘿嘿嘿的对着曹敏笑,露出了嘴里的一排缺口,他的牙齿还没长齐,嘴巴半张着,散发出一嘴的大蒜味道。男孩的手在空中挥舞,每次曹敏抓住了其中一只的手臂,另一只就摆脱压制,于是她只好将身体低下去,用肘部抵住他的胳膊。折腾了一阵,他终于不动弹了,微笑渐渐收敛,转而变成了愤怒,两条腿艰难的蹬了几下,望着曹敏得意的表情又委屈起来。曹敏在他哭出来之前赶紧松了手、站起,去拉他。男孩还没从委屈里恢复过来,咬着嘴唇、赖在地上,任凭曹敏使出力气就是躺在那儿。曹敏说:你给我起来,快点!男孩看着她逐渐变化的脸,一张哭丧的脸渐渐舒张,过了一会儿,面对曹敏无可奈何的恼怒再一次嘿嘿嘿的笑了。
   
  男孩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衣服沾上了一层灰白的尘土。曹敏从门背后拿了扫帚,捏住扫帚底部,倒过来,用扫帚柄当木棍,她在地上敲了几下,啪啪啪,直打得手掌疼。男孩依旧没有被吓倒,他扬起手臂,叉开五指,做了一个盾牌的形状,同时把腿抬起来,对着曹敏手中的扫帚。曹敏颇为生气的,啪,打了一下,她没有要打他意思,一心想吓唬他,因此扫帚柄并没有落到男孩的身上,在近身旁的地方甩了一下。男孩慌张的扭动身体,他还是没有起来,扫帚柄落地的时候,他叫了一下,可当他察觉身上毫无损伤时,他又咧开嘴巴对着曹敏嘿嘿嘿的笑了,笑得涎水从嘴角边淌下来,慢慢的在地上印出湿渍的一块。曹敏又吓唬的打了地面一下,这次男孩没有躲,甚至连手臂都没有挥舞。
   
  曹敏用手推了他一把,为了使这个动作看上去夸张些、吓唬人些,他把手举得很高,然后很突然地落了下去,接着在距离男孩面部几公分的地方停住,男孩两只手挡在脸的前面、呻吟了一下,可她的手并没有打下去,男孩在认为已处于安全的情况下、嘿嘿嘿的又笑了,脸上惊慌的表情却留在上面,看上去尤其的惹人讨厌。他把手从脸部移开,那一排缺乏牙齿保护的缺口,呼哧呼哧的吐着气。曹敏懊恼的劲儿一下子上涌,在那个微笑还没成型前,一个巴掌顺势下去,打在鼻子上。
   
  她将那只麻辣辣的手从他的脸上拿开,那副古怪的表情凝固在那儿,仿佛一个人的表情被混泥土突然浇筑,留下固定不变的一张脸。这个表情持续了几秒钟,毫无征兆的、突然哭了出来。男孩还是躺着,地上又打出一些新的湿迹,衣服抹过去,湿迹被杂乱的放大,涂抹成稀奇古怪的形状,它们东一块、西一块。曹敏去拉他,他甩开了她的手,两只脚在地上杂乱的蹬踢,像被狠揍了一顿的孩子突然看到了母亲那样毫无忌惮。天色开始倾斜过去,离开太阳更远的地方已经被黑暗撬起,这个斜度在慢慢增大。曹敏的影子越过她前面的一条小马路,它与电线杆的影子一样被一起带出去很远,像一根牛皮筋一样,一端被人拉着,而且越来越用力,中间的部分细得几乎让人担心,影子是无限延伸的,曹敏看不到谁在另一端拉扯自己的影子,好像是黑暗,也好像是白昼,她想,如果拉住这道从身体内出发的黑影,并沿着它不停的向前走,那么她几乎可以越过夜晚,到达黑暗的前面。
   
  孩子还是在哭,哭声慢慢小了,仿佛黑夜将他的哭声绕在中心,慢慢迫近,然后准备把他与周围彻底隔绝。曹敏丢下了孩子顾自朝屋子走。孩子察觉到了这点,望着她毫不理会的背影哭声再一次放大,以此来挽回她坚定不移的脚步。可曹敏还是朝前走,没有半分犹豫。于是孩子的声音渐渐推开了黑暗的压迫,把它们逼到更远,像推土机一样,一点点的推离了自己的身体。路灯在这时,咣,亮了。孩子就坐在灯光下,黑暗被挡在外围,像群狼一样虎视眈眈,一辆自行车咣当咣当的路过,车身金属杆的外表闪了一下,曹敏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有点茫然的,眼睛被折光蜇了一记,有点疼。
   
  曹敏直接走进了屋,上楼。这是一栋欧式的旧洋楼,炮台很高,圆顶的窗户打开,她现在坐在窗前,趴在窗台上。看到孩子依旧坐在地上,路灯有点刺眼,嘴巴半张半不张,头微微上扬,身体有点抽搐。孩子的视线往楼上投过来,也许他看到了她,也许没有看到,他随手捡了一粒石子扔出去。石子在远处滚动,发出啪啪啪的声响。曹敏去辨别声音的出处,毫无边际,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又捡了一粒,这次扔得用力了些,石子在路上摩擦的声音显得深远而狭窄,模模糊糊的,辨别不清的。
   
  细长的街道上就他一人,曹敏房间的灯是暗的,天气温凉,男孩就这么一颗一颗的扔石头,石头的表面温度降低的很快,冰冷,他捡一颗仍一颗,小心翼翼的,似乎石头本身变得非常烫手,这种枯燥的方式成了某种乐趣,方才的事情渐渐从脑海淡出,一个破箩筐从黑暗的底部慢慢的浮了出来,而且很快的占据了他的所有注意力。箩筐一面已被灯光掘了出来,另一面深陷黑暗。这个箩筐的口子若有若无,它大部分隐没在染黑的光线里,因此男孩的准星总是微微偏差。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将一颗石头扔进去过,他手臂所及的四周已变得光秃秃,大颗石头都在远处,他只好去拣小粒的碎石子。
   
  男孩最终懊恼的叹了口气,他突的战起,拿了一块大砖头,走近,狠狠扔下。砖头丢进箩筐的声音很大,曹敏再次将视线投去街面时,男孩已不再路灯下。她只看到了一个比黑色更深些的轮廓,这个轮廓无疑是男孩的,男孩身边有一个更矮一些的轮廓。那也许是只马桶,或者一只水缸,曹敏无法确定它是什么。那阵声响之后,她又听到嘿嘿嘿的笑声,这个声音很熟悉,可她又觉得,这个声音不像来自于男孩。它要沉一些,陷进去一点,颜色是粗鄙的。为了确定这种模棱两可的疑惑,她说:曹明明,回来。她等着回答,看他的动静。可男孩不说话,那个黑色的阴影的线条变成一张弓的形状,然后这张弓的弦也恢复了原状,与此同时,曹敏的脑袋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那是颗碎石头,准星不差分毫。曹敏不清楚,这个被黑暗封得死死的窗口,那个弱智的傻瓜是如何找到入口的。
   
  曹敏清楚的一点是,这个弱智又耍了她。那个嘿嘿嘿笑的声音的确是他的,怎么会不是他的呢。那么她要确定什么,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可确定的。这一切不是都明明白白的么,这个想法让曹敏满腹沮丧。她感到额头热烈列的,滚烫的,这热烈的液体沿着她皮肤表层皱成川字的凹槽顺流而下,它路过眼睑,在那里积起了一个洼,又溢出来,顺着鼻梁骨,在鼻孔的下部囤起了一个点,舌头很快舔去了这个点,味道有些腥。于是她猜测,那肯定是血了。她把这些血抹在脸上,到处都是,这张刚刚在黑暗里静下来的脸,一下子变得热烈沸腾,曹敏觉得身体热烈难忍,表层皮肤下仿佛到处有小虫子在咬。
   
   
  走下楼来的曹敏开了门,到街上。她漠然从曹明明身边路过,眼睛都不斜一下。地上映出来的影子是斜的,任何一个都是,倾斜的角度一致。曹明明显得特别安静,他站在一堵墙的阴影里,头发灰蓬蓬的,眼睛放光。他的视线没有投在曹敏身上,他看着那扇洞开的大门,仿佛在等着曹敏出来,而眼前路过的这个漂亮女人不是曹敏。他还在等待,诧异的转过身,看着不远处一个身影,这个身影慢慢的沉下去,像一只破船那样渐渐沉入水底,最后没动静了,看不到了。他伸出舌头作了一个鬼脸,接着继续站在那里,他依旧在等,突然感觉很失望,失望于曹敏还没有出现。凭他的经验,曹敏应该出现了。可仍旧没有。于是过于唐突的,还没等这张表情做出反应,哭声在狭窄的阴影内突然炸了开来。
   
  曹敏的脑袋在这时痛了一下,她感觉黑暗的某个深处一阵震动,这个震动让她脑海里的一些画面摇摆不定。不过,在这阵若然所失的疼痛里,她很快将这种震动定义为来意不明的幻觉。两旁直立的水杉树显得偏平、僵直,它们站立成一个个平面的剪影。当曹敏去仔细打量它们时,她不太分得不清楚,它们之中到底哪个是本体,哪个又是影子。如果是随意的、漠然的瞥过它们,那么,这个问题显然就非常的无趣。现在,凭经验,她应该是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再继续走一阵应该不远了吧。应该不会错。路灯与路灯间间隔稀疏。也就是说,从一个明亮的地方到下一个明亮的地方,中间有一段较长的黑暗和心虚。不过她还在走,这条路的尽头,或者说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可能就会到了。
   
  这是条郊区的柏油马路,时间并不太晚,人不多。
   
  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往前。车辆驶过带起来的风,扯着她的裙子丝丝作响。从侧面看,她是一位绝色女子,可惜她的步态破坏了这种优势,她走外八字,叉得很开,一个说法是,这种女人失去贞操一定很年轻。或者说她对做爱太敏感。正面的曹敏不能说是不美丽。只能说不是非常美丽。也许,她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从来不正面看人。她会瞥你一眼,用余光,这使得她的表情里多了不屑的神色。纵然这种不屑不是她的本意。可它的确让许多人不顺眼,即使是那些她认为最亲近的人。
   
  浑身泥黑色的老头趴在一个角落里,这个角落被路灯的光线浸成酱黄色,身体好比浮在冷色柔软的光线表面。不过漂浮物是不动的,小心翼翼,随时都有下沉的危险。这个蠕软的身体比光线要暗些,而露在外面的双腿有点刺眼。他的腿膝盖以下被截去,富有光泽的断裂处像一个被磨得光滑的铜球,紫中带红。曹敏淡漠的视线扫过他微微颤颤的双手,这双手捧着一个大瓷碗,碗里硬币折射的光线,使曹敏的眼睛有些不自在。这只碗显得很静,光线无法照射到的部分看上去竟然深得不见底。不过曹敏还是能够猜测,这只碗的深浅。一般来说,光线越少的地方,这个地方看上去总显得黑深无底。老头没有抬头,他的手一直在动,或许他看到了曹敏,或许没看到,不过他的手一直在动,那只碗也在动,不紧不慢的,不紧不慢里却没有任何明显的节奏,或许,这并不是不紧不慢吧。
   
  曹敏对于这个动作,表现出了一种淡漠冰冷的态度。不过她还是停了下来,站在一块光线据守的地方。这条郊区的柏油公路,在她的脚下继续被拉长,但是它在不远处被一条常年锈迹斑斑铁轨拦腰截断,公路的一段沿着河岸打了一个弯,另一段停在那儿。停在那儿的一段,似乎并不在等待什么,相反,它倒更像遭了遗弃而不愿回头。铁轨边上,损坏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在这一闪与一闪的间隙内,周围的树林一会儿被衬托出来,一会儿又陷入黑暗。曹敏就这么站着,把投向拐弯处的视线收回。她不清楚,现在停下来到底是因为可怜这个老头,还是在给自己寻找借口,以便争取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即将下定的决心。她看着眼皮底下的这个人,他的脑袋依旧低着,那只碗还在动,身体也在动,从刚才到现在,似乎不曾有过变化。曹敏不知道他有没看见自己。似乎他已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人影寥寥的铁路与水泥路交叉口,被拉起的栏杆在路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它们像两只细长巨大的手,将这个名不符实的十字路口据为己有。曹敏的手伸进了口袋,很快摸到了几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她踌躇不决的将它们掏出来,从中抽出两张,扔到了老头碗里。老头依旧没有抬起脑袋来,在曹敏感到失望和不快之前,她立即听到了老头的声音,这种声音似乎来自某个不远处的地方,是非人为的话语。这个声音说,谢谢。曹敏点了点头,纵然知道他低垂的脑袋看不见,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她认为,一旦要说些什么话来,那么,显然的,她要在这里丢掉一些她的自尊和地位。而问题是,如果她连在这种人面前,都无法保持矜持和高高在上的姿态,那么她作为一个女人是彻底的失败。
   
  这两张一圆和五圆的纸币,落入碗中后就看不见了,它们隐在黑洞洞的瓷碗的底部。这个黑洞洞的碗口像一张填不满的嘴巴,好像落进去的东西都是一种雪中送炭和情理之中。曹敏继续往前走去时,老头还在说谢谢,同时那个永远不变的动作,换作了另一种更僵硬机械的往复低身和向前倾斜。当然,曹敏能够理解这个动作的意思,可显而易见的是,这种感恩戴德的动作,在经过了常年累计的实践之后,到了曹敏这儿,已经磨损了它原本的含义和真诚。而这样的理解不仅没有损害曹敏的怜悯之心,反而加深了她对他的同情。于是,在走出一截距离之后,曹敏想像了一遍自己将要付之与实际的行动后,她又掉过头来,走到了这个老头的眼前,她把剩余的纸币全都摸出来,放到了他的手里。这一次,老头的脸抬起来,看了曹敏一眼,但这个举止的过程极为短暂,以至于曹敏根本无法作任何仔细观察。不过,她认为,她几乎能够根据这种行为举止来恢复他的脸部轮廓了。
   
  纸币是崭新的,如果不去计较它们的折痕与裂纹的话,至少它们在曹敏的手上时,是受到了仔细的保护的。曹敏离开老头,跨过窄窄的单行铁轨,现在,这个庞大的湖已经在她的面前了,脚下的湖水,在零星灯光的投递下,显出博大的包容。这让曹敏涌起一丝苦涩的感动。倒映在水面的光线,随着波浪,一层一层的推进。片状的波浪撞在岸滩上,粘染光线的它们像向前切出的刀刃,割开表面的空气和湖水,义无反顾的撞成冰冷的碎片。她站在岸头上,离湖水只有几尺之遥,湖面的风吹得衣裙嗖嗖作响。这汪黑沉沉的湖水,被围困在庞大的岸堤之内,也许,它永无止境的拍打,只不过是想再冲出去一点,变得更自由一点。听这浪头打着岸滩的声音,声声果断,声声沸腾。
   
   
  湖水像许多碎瓷片撒在草灰之间,曹敏能够闻出湖面辽阔的气味,这气味里混合着新鲜泥土的水草气。她听着浪头,感到身体有一丝疲惫,然后它们渐渐的从脚端开始向上肢蔓延,好像这样的疲惫不是经过长期的积累,而是出于触动了什么而突然引发的。她细长的身体,在岸滩边,像一枝柔滑的芦苇。她总感觉到自己在一阵风与下一阵风之间,作微微的倾斜。可她的身体是巍然不动的,这空旷的岸滩上,她笔直沉默站立着的这个生机跳跃的身体是那么不一样。周围沉寂的夜晚,开始变的均匀。她的面容也与这样的黑暗渐渐融合。如同在一潭温吞的死水中,潮期悄悄逼近,那些露在微微外面的暗礁,也知趣的退到了水底。她坐下来,在沙石嶙峋的岸滩边,石子咯得屁股异常生疼,她没有打算站起,也没打算找个舒适地方。湿渌渌的风有点凉,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口,并拢双腿,然后,有点疲惫的,将脑袋搁在膝盖上。
   
  她现在真的有点累,从家中走到这里,算起来,也有十来站路吧,可途中为什么一点也不累呢。有人在马路上走过,那人的影子拉长到了湖边,在曹敏身上、前方横亘而过,她的视野同时缩小了,但立刻恢复了常态。她抱紧双臂,使脑袋可以伸入这个臂膀围成的怀抱里面,因为她发觉耳朵冷得有些疼。
   
  其实,她一直讨厌在晚上出来,神不守舍的,不知道要去哪儿。她特别害怕遇上劫匪和歹徒。尤其更晚些时,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家中的被窝是冷的,饭是冷的,父亲的脸色也是冷的。而且那个弱智的曹明明,只会让她徒生烦恼。她曾想过找男人,可父亲的个耳刮子让她不敢再作想象。反正她提一次,他就打她一次。不过,这些她现在倒无所谓了,她觉得她已经想得挺明白。毫无征兆的,她开始把外套解下来,裤子也脱下来,虽然她感觉体温在一点点下降,可她的动作反而变得更加果断利索。她把它们折好,用一块干净的石头压住,接着走向湖面。湖水是刺冷的,冷得脚趾阵阵发烫。她的脚趾深陷在污泥当中,一个个脚印,像通行站口敲出的图章。可她还是往前走,纵然心中微微有些后悔,可这种后悔在脑海摇摆了几下之后,立刻瘫塌成一堆无法辨认的废砖破瓦。
   
  冰冷的湖水没过了膝盖,他麻木的往前走。零星的光线在她洁白色的肤体上折滑而过,墨黑的湖水中,这个肉体的局部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它劈开湖水,双腿在钝重的黑暗中,带起一个个不易察觉的漩涡。可它们太微不足道,以至于她前进的步伐中,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寒气沿着输送血液的脉搏往上传递。它们攻城拔寨,一路到了心脏,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胸口猛然一疼,这种疼痛未免来得太快,完全物理上的痛楚使她不得不中止前进的步子。于是,她立在远离岸滩的湖中,往回望了望,那条绵长的岸堤,像一条花蟒蛇。这个想法又让她感觉发冷。不过,她最终还是往前走去,这一次,步子慢了些,犹豫了些。可能是淤泥太深,也可能是水的阻力变大了。浪头向她甩过来,身体在晃,远处的景物也在晃。水已经没过了肚脐,呼气微微困难了,脚底倒渐渐恢复了触觉,因为,她感觉脚板开始觉得出刺痛了,也许被玻璃划伤了吧,也许是淤泥深处比冰冷的湖水来得温暖。
   
  她像一个水中的浮标,而且浮标底下坠重的重量在逐渐增加,它渐变渐小,终于要变得看不清楚了。曹敏还在往前走,水面已漫过了胸口,快要到脖颈了。可曹敏觉得,这时候的身体,反而比方才温暖。当然,现在她的身体比刚才更难控制,来自水底的暗流冲得她东摇西摆,可她极力保持平横,脚步变得更为缓慢。这个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水中似乎有股力量,试图一次次将她托起,并迫使她返回陆地。曹敏将这种力量理解为某种好意,于是,她不免要感激和苦笑了。这会儿,磅礴的水压让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或许是她紧张,也或许,这种压迫的确来自于水深。但她并没有要放弃,她还在往前走。只是她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她一只脚深陷在污泥里,以此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另一脚探出去,在身体的正前方,探探点点的划出一个半圆,并在这个半园立寻找落脚点。
   
  有那么短暂的一阵,曹敏非常不解自己的担心和小心谨慎,她不是连决心都早已下定了吗,不是都做好准备了吗。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定。就一直向前走,什么都不想,这么向前,然后,一切都能解决了。她还在担心什么。这浪头算得了什么,这湖水算得了什么,这个浸在水中的身体,又算得了什么。眼睛一闭,不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可这样的不解和疑惑在下一个浪头里,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在她想出应对方法之前,这些不解立刻退到了次要地位。还没等她解决,或者是还没等她回答这些停在脑海里的疑问时,她不得不用全部的注意力来保持平衡,以及试探下一步迈出的地点。她还在往前,神情坚决,可这个速度已难以看到前进的痕迹了,水已到了下巴。
   
  淤泥慢慢变得稀薄,岸滩头那样的硬泥也越来越难以踩到。她微微的感觉害怕,却不屑的笑了笑,然后,这张脸又恢复了几秒之前的坚决神态。她又迈出了一步,淤泥陷到了大腿边,这一次,比以往陷得都要深,但对于她身体的固定,却并无一点好处,相反,等她再一次要抬起腿来时,她不得不去面对更大的,被浪头掀翻的危险。她猛然感觉不对,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害怕。水又淹上来了一点,湖水的波浪已经能越上她的鼻子和眼睛了。远处的湖岸线在下沉,它们极为缓慢,且钝重无比的在渐渐下沉,在一个又一个的浪头之间保持若隐若现。曹敏在这时候停住了,她的前腿与后腿几乎并排的站在淤泥里,也就是说当它们分开,一只在前另一只在后时,湖水就能淹没嘴唇,鼻子,甚至眼睛。那么,就是下一步之后,她的计划也就顺利的完成了。
   
  湿渌渌的头发被吹得丝丝作响,风好像变大了,天气在变,被染得更为墨黑的光线,像漆一样沿着天空这面墙壁往下淌。它们是黏稠的,更具有着附力,这些吸附在那儿的黑暗,变的越来越厚,也越来越沉,曹敏再一次抬起头时,很快意识到,这些堆积得如此沉厚的云层内,立马会降下一场大雨。她又犹豫了,内心的徘徊转不定,变成了一种妥协,转而又变成了胆怯。她仿佛看到大雨滂沱后的下午,一具赤裸且浑身腐烂的女尸随着湖水的暗流,在水草与鱼群之间漂浮,女尸的周围有几只水鸟,它们停在她的背脊上,走走停停,偶尔抬一下头。天气是晴朗的,湖边无人,这局女尸面部朝下,凌乱的头发在水中披散开来。路上有些人走过,有些人在散步,可能他们突然看到了她,也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看到。反正,那张昔日漂亮妩媚的脸,早已烂得面目全非,一些小白虫在她身上爬,它们到处都是,眼睛内,嘴唇内,胸脯上,大腿上,或者下面极其隐私的部位。整个身体早已发胀,篮黑的汁水从划破的伤口里流出来,在太阳直射的岸滩边,因此而臭气熏天。
   
  曹敏的脚步在这样的画面之中渐渐退怯,又慢慢变得迷茫而恐惧。她试图将脚从深陷的淤泥之中拔出来,动作变得谨慎而懊悔。她的呼吸急促而无规律。风还在变大,浪头也在变大,她感到额头一热,仰起脸来,好一阵,发现雨竟已打下来了。她还没有完全抬起腿来,脑袋往后转,发现岸滩竟然那么远。她真的后悔了,后悔于自己的荒唐和武断。她干吗要死,难道非要死吗。浪头向她迎过来,她在浪涛之中感到绝望。那条腿还没有抽离出来,因为她明显的感到,一旦要这样做时,她就会丧失平衡感,那么这样的浪头之下,只能被水流卷走。她呛了好几口水,身体在发抖,看着汪洋般的湖水,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于是,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岸滩,用尽力气朝岸上喊救命。声音尖细而恐惧。
   
   
  宋万民将曹敏从湖水中抱上来,看着整齐叠放的衣服,一把将她扔到了滩涂上,细碎的沙栗搁得她浑身疼痛,她刚想发作,立刻挨了一个巴掌。岸上围了几个人,开始三两个,接着渐渐多了。他们像雨后的水流一样随着低矮的地势,在一个低洼地聚积起来。更多人指指点点,一些低耳说话,另一些则无动于衷。路中央歇着一辆三轮,三轮的龙把歪在那里,有人正将它扶正、拖到路边。曹敏裸露的身体在大雨中发抖,她怒气冲冲的脸,知趣的埋在自己的双臂内,她这么坐在滩涂上,较长时间内都不说话,她的那句质问你想干吗。却迟迟没有出口。她感觉火辣辣的左脸与眼眶,与冰冷的身体形成巨大反差,于是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她迟迟不肯抬起头来。宋万民站在她面前,很不情愿的对着围观的群众说,散了吧,散了吧。人们站在那里没动。他又说了一句,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人们依旧站在那里。
   
  三轮是宋万民的,他刚从这儿路过,车上拉了一位客人。然后,他听到了曹敏的呼救声,但被雨水冲刷的声音,使他没有立刻认出这是曹敏的。而此刻,他除了心里的那几分歉疚,又有几分苦痛。歉疚的是那一巴掌,苦痛的是,眼前这个美人儿,竟然会是曹敏。他不敢相信的望着他,从高处向低处望着她。可他并没有从这样的优势中,看出他想要的哪怕一丝线索。这个女人的姿势是这样严谨,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找出蛛丝马迹。将三轮拖到路边的是坐三轮的客人,他向下面喊宋万民,宋万民不说话。他又喊了几声,宋万民依旧不说话。他只好站在人群最后方,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
   
  冰粒般的雨滴打下来,沙泥地上起了一个个小坑。被路灯照亮的雨水,在空中像一面打破的镜子,似乎整个天空,只有有光线的地方在下雨,而其它则万籁俱寂。撑着雨伞与披着雨衣的人们,他们的面孔落在光线之外,宋万民又说了一句,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人群微微动了动,然后又自尊的恢复了常态。雨水从湿哒哒的头发之间流下来,他突然觉得眼睛一冷,发觉雨水已在眼脸处聚集起来,突破了睫毛的防线,进入到了眼睛内,他用水去擦,那只手举起,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转而俯下身去,将折叠在石头之下的衣服拣起,他在空中甩了甩,然后给曹敏披上。曹敏的手阻挡了一记,致扭了一番,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可她不忘给他一个下马威,拍掉了那只正准备扶她的手。她自己站起,眼前猛的黑了黑,地面在左右摇摆,不过她并没有让它表现出明显的痕迹。长久的坐姿使她的脑部供血不足,接着,它们渐渐平稳下来。她看了看人群,这时才想起不知道该往哪儿走,那只手又伸过来,这一次她犹豫了会儿,立刻同意他挽着她的腰,搀扶着她拨开识趣的人群。
   
  宋万民将曹敏扶上了三轮,把住了车把。人群开始散去,像闻到了腥味,却毫无所获而失望离开的狼群。雨在下,没有再变大的意思,也没有放小的征兆,那一个个身影在变小变黑,似乎他们站在原地不动,黑暗淹过来,将他们一点点吞没了。宋万民坐上了三轮,正要离开,一个人拉住他说,你还没送我到木材场。宋万民看了他一眼,用下巴点了点曹敏,意思是,今天我送不了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吧。客人还是拉住他不放。他用力甩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用力蹬了几脚,路在动,人也在动,渐渐向后。雨水打在坚硬无情的水泥地上,炸成无数微小的水滴,好比路面上积起了一层浓厚的水雾,这层水雾沿着路面一直铺过去,没完没了,如同一路寒霜,宋万民不由的拉了拉衣服。
   
  车子吱吱嘎嘎的往前走,三轮斗蓬两边滴下来的水,连成了一条条银白色的直线,它们温顺的随流而下。车子在动,它们却一点也不动,细细长长的水柱,仿佛静止在空中。曹敏已穿好了湿渌渌的衣服,紧紧黏着身体的衣服衬托得她的身体很好看,她把两只手贴在胸口,以此来保护不断外散的温度。车的四周都是斗蓬上顺流而下的水柱,它们组成了一幕水帘,景物在水柱的间隙里变的缥缈不定。宋万民在抓这时转过来对她说了一句,刚才怎么回事。他似乎不是在问她,好像在征求意见,如同在说,刚才是不是像我看见的那样。曹敏没有从这样的口吻找到丝毫的关怀与担忧,这样铁石心肠的语气,让她刚刚生出来的求生欲望变得毫无尊严。她不想回答,只是把双臂紧了紧,将脑袋埋没在双臂之间。她在发冷,身体颤抖,虽然身体的温度在渐渐恢复,可她反而觉得越加的冰冷。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三轮机械轴承的声响与雨水声,交汇成一片潮水,这片潮水不停的向黑暗深处涌过去,伴随着树枝断裂与石头起立的声音,终于在强弩之末,渐渐的停顿下来。于是,破败的景象,也慢慢显露出到处失望的痕迹。路还在退,好像一个人在跑步机上往前走,只看到脚底下的路在动,可周围什么都没有变。于是,曹敏很快的认为,路的两端肯定安装着两个巨大的转轮,一边将路途不断的输送出来,一边又不停的将它们回收,那么,看似不停运动之中的道路,原来也不过是一种往复循环的假象,好像一直都在变,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她为这样的想法而吐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流逐渐上升,由白色变成了无色。宋万民又对她说了一句,你在那里干什么。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转过来看她,他的上半身不动,壮硕的身体像一块巨大的花岗岩,这个身体显得既可靠又冰冷。曹敏的嘴巴微微咂了咂,然后狠咬了一口下嘴唇,一股温暖腥甜的味道顺喉而下。
   
  我只是洗个澡,她这样说道。曹敏对自己已经出口的话语毫无把握,但她等待着,等待着宋万民的回答,以此来确认这句话的可信性。可宋万民没有说话,她不清楚宋万民有没相信,这样的等待变得如无底洞一般,她突然感到异常气馁,然后自我解脱道,可能他会相信,就像他相信曹明明与他的关系一样。两个人的话语不多,时不时说上一句,曹敏有时会回答,有时保持沉默。那些用来应付的谎言,常常不需要思考和顾虑,就直接从她的嘴里冒出来了。可说完之后,曹敏又会微微不安。宋万民叫她,曹敏。曹敏不理。宋万民就又叫,曹敏?语气里带些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曹敏还是不理。于是,他就埋头蹬一阵,三个轮子在转,微微快了,过了一段时间又慢下来,他又说,曹敏。
   
  哎,你说吧。她拗不过他,只好开口。宋万民蹬三轮的脚又慢下来一点,将脚搁在踏板上,三轮顺着往前的趋势缓缓往前走。这是一个下坡,角度平缓,他这么踏着脚板,把住了龙头,车子在缓缓往下走,开始还察觉不出速度的变化,才过几米,车轮带起的白花花水链,唰唰唰的响彻过去。宋万民回头看了看紧张扶紧座椅的曹敏,轻轻打住刹车,车子的速度逐渐减缓,他这时抽出空闲对她说,儿子还好吧。他当然知道她会说好,但人总需要一些多此一举的谈话来打破聊天的阻力。曹敏说,曹明明吗?她感觉很奇怪,为何多此一问。宋万民点点头,可他不放心,立刻加一句,啊,是的。他又说,那么,我们结婚不好么?曹敏对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一阵恐惧,好比父亲的那个耳刮子,不折不扣的扇在了她脸上,她不说话了,伸出一只冰冷冷的手来,摸了摸那张左脸。
   
  到了吧?过于唐突的,她对着远处渐渐显现的楼房的轮廓这样说道。
   
   
  她对他说,进来坐坐吧。宋万民朝里面看看,将刹车打下去,打到一半,停在那里,然后解除了刹车,他对她说,算了。他喜欢她留他,可不愿是因为他救她这件事本身。他想,如果曹敏执意要留他,他一定会留下来,也会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是直到他行出好远,也没听到背后曹敏的声音。这让他生出些惆怅来。现在,曹敏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背影慢慢染黑,成了无边黑夜的一部分。她只听到三轮棚顶松动的声音,支嘎支嘎,这声音让人觉得不牢靠。仿佛这个夜晚都在响,在雨声的间隙里时断时续,夜晚在这样的声响里,也变得摇摇晃晃,就像当时她坐在三轮上一样,慢慢悠悠的,路灯在晃,人在晃,路也在晃,那些巷子在拐弯处也变得摇摇晃晃而使人感觉深不见底。她站在那里好久,但这声音似乎还在那儿,她细心去听声音的出处,到处都是,又到处不是。背后楼房的灯灭着,房子的轮廓高高树立,房子的外壳似乎已被敲碎,站立在那儿的是房子内部的黑暗。
   
  家中的门还开着,黑洞洞的。她闷闷不欢的走进去,发觉脚下黏黏稠稠,这个感性的认识还没形成具体的想法之前,她就狠狠的摔了一交。这个时候,她的手触到了地面,一摸,湿渌渌的,可她还是不敢确定,顾不上疼,在更大的一个范围内摸索,依旧是湿渌渌的。她站起来,低下身揉揉疼痛的地方,接着四周观望,虽然看不见,可凭借对这所房子的熟悉感,她很快找到了开关,电灯,咣,响了一下。她打量地面,到处都是因为水泥地的不平整而积起来的水洼,浅浅的东一个,西一个,倒映里的白炽灯泡蛰得眼睛晕眩。曹敏莫名所以的又四处看了看,她的视线在一扇洞开的,通向后院的木门上停了下来。她想找一个答案,无疑,这扇被无缘无故打开的门可能通向她想要的东西。
   
  冷风从那扇被打开的门里吹进来,曹敏没感觉到什么冷意,相反,她直咬得下嘴唇出血,耳朵发烫。她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近了,双脚踏在到处是水的地方,吧哒吧哒的响。当然,曹敏对这种布鞋踏入水中的声音有着相当敏锐的辨别力。她就这么站着,看着那个身影渐渐从深处浮出来。首先是一个被涂抹得一塌胡涂的轮廓,然后这个轮廓被粗线条加强框定,接着,粗线条也渐渐隐去,轮廓的边缘被精细的笔触,清清淡淡的勾勒了出来,那个头发蓬松,一身泥黑的曹明明就站在门外,离她不过几尺之遥。曹敏的双腿像拉开的弓,但是这张弓绷得时间太久,拉得超过了极限,于是,它就失去了应有的果断和效用。曹明明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不屑的瞥了一眼,然后把手中端着的一锅的水倒入了屋内。曹敏极为心平气和的说了一句,曹明明,你现在正在干吗呀,能告诉我吗?
   
  对于这样的语气,曹敏连自己都觉得吃惊。那只做饭用的钢精锅,在他手上晃,然后极为自然的戴在了头上。曹明明没有止住往前的步子,极为不耐烦的说,水缸里的水都要淋湿啦,我把它们弄到屋里来。他走得微微快了些,有点匆忙。嘴里还在讷讷的自言自语,要快点啦,雨越来越大了,水要淋湿啦。曹敏没有阻止他。她去楼上换衣服,无动于衷的上楼,走到楼梯的拐角上,听见楼下的门,乓,一声。曹敏意识到,一定是父亲回来了,而且又输光了。她在那儿微微停了停,又走上楼去。
   
  父亲在楼下喊,曹敏?曹敏没有回应,她把裤子衣服全都脱下来,用毛巾擦干身体,这副身体是好看的,除了那对发育不良的乳房,其余无可挑剔。父亲又在楼下喊,曹敏?曹敏依旧没有回应,她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的裸体,上上下下的的看。那根大动脉从脖子一侧向下,划过肩胛,从那只青涩的乳房一边顺流而下。接着,另一个声音也在喊,姐姐?曹敏的身体顿了顿,这个声音是曹明明的。曹敏看着这副身体,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她开始穿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曹明明从小到大没叫过她一声妈,从学舌开始,她就叫她姐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她太年轻,那年怀孕也不过十五岁。她教他叫妈妈,可从她的嘴里出来的,永远是姐姐。父亲还在楼下喊,曹敏,做饭了。曹敏就从木楼梯上提提嗒嗒的下来,回一句,知道了。
   
  父亲已经抽出了一张长条等,他坐在一端,另一端横在路中央,挡住了曹敏的去路。他把脚踝搁在另一条腿的大腿上,那只脚在抖,底下的那只脚也在抖。得意洋洋的。他的脸很黑,看上去并不显老,那双手也白白嫩嫩。曹敏去扳凳子,想扳开一条路来,或者示意他让一下。可他依旧没动,嘴里哼着几句流行歌曲,而且,永远都是这么几句。曹敏只好从凳子上方跨过去,那只脚不小心擦到了他的衣摆,父亲就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来看她一眼,不屑一顾的又转过去,说了一句,以为你死了呢。这句话是的刚刚在湖边的一幕慢慢在她眼前浮现出来,她心中即后悔又懊恼。过于怄气的,她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以后是万万不做那种傻事了,尤其在这个倒灶的家庭里。曹明明还在把水倒进来,父亲对着这个孙子说,曹明明要养鱼啦,包个甲鱼塘能赚大钱啦。曹明明头都懒得抬一下,将倒空的钢精锅扣在脑袋上说,大缸里的水都要淋湿啦,两个没用的老东西。
   
  曹敏将剩饭端到桌上,同时带了两只腕,两双筷子,还有一个冷剩菜和一叠酱黄瓜。父亲面前放着一瓶啤酒,一包花生米,酒已喝到了一半,他将一把花生米捏在手里,用手搓,再放到嘴边吹气。花生米的薄膜就纷纷的落到了桌上、饭碗内、曹敏的头发上。曹敏将脑袋低下去,一只手掸了掸。父亲叫了一声,曹明明,吃饭啦。曹明明不理他。他把花生米丢倒嘴里,喝了一口酒,嘴里哼拉哼拉的唱着调调。他对曹敏说,再帮我弄点钱来。曹敏扒了几口饭说,又要翻本?父亲将花生米嚼得咔啦咔啦的响,然后很恶心的呸了一声,曹敏小心翼翼的沿着他低垂的脑袋去看,光线下那一小堆白糊糊的东西显得尤为刺眼。父亲说,帮我搞五百块来,那个韩刚不是很喜欢你吗,就说他儿子曹明明身体不好,弄点营养品补补。曹敏没有顶撞他,她说,昨天不是刚问他拿过三百块么。父亲长长的哦了一声,摸摸后脑勺说,那个那个叫什么,叫吴天运吧,他不是因为曹明明而向你求过婚吗?
   
  他和曹明明刚做过亲子鉴定,他说儿子不是他的,曹敏对着父亲这样说道。父亲说,总之你给我弄五百块来。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442

主题

70

好友

1万

积分

略有小成

超级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Heilan Super Team

2#
发表于 2009-3-17 18:22:15 |只看该作者
三走木L是以前在群里的三走木吗,浙江的?

初一扫去,感觉还行,待细看。

“他突的战起”——错别字。“他突地站起”
未到六十已古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

主题

0

好友

115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
发表于 2009-3-18 11:39:33 |只看该作者
回妖风,是偶。一直以浙江为巢。以前的ID密码忘了,就重新注册了一个。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45

主题

55

好友

2万

积分

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Rank: 7Rank: 7Rank: 7

4#
发表于 2009-3-18 19:46:19 |只看该作者
走走,不错,你想要的表述出来了
最后一段有点不清爽,这样改改是不是好些:做过亲子鉴定,吴天运说不是他的.
很几个错别字.
就是,前三分之二有点繁了,用整篇三分之二的字数大约就够了.就更好了.

[ 本帖最后由 酒童 于 2009-3-18 19:48 编辑 ]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634

主题

30

好友

3万

积分

渐入佳境

水协委员长

Rank: 8Rank: 8

Heilan Super Team 功勋版主

5#
发表于 2009-3-20 22:32:02 |只看该作者
【特邀评论】
井井回评平庸无常
  小说开头她(曹敏)和男孩(曹明明)打闹的段落写得仔细、耐心,写出了很强的现场感,但到了曹敏自杀,这篇小说最初笔下真切的现场感开始变得不那么真切、传神了,尽管作者就是在写一个自杀的现场。“自杀”无疑难写,它是一种远离大部分作者自身生活的素材,对这种素材进行想象时是容易失真的,容易成为一种臆想。小说到了结尾,父亲的形象也显得生硬和过于符号化,这个恶父的出现好像仅仅是来匆忙地帮助小说收尾。
  如同一个画家会通过描绘一片叶子上的光斑和它的影子来让我们体会难以正视的当午的太阳是如何炽热。描写自杀这样的素材,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它的四周,通过捕捉它散落在四周的信息来间接描绘它,通过“关系”来描绘它,这应该是种很不错的办法。
  小说里有一处描写,写到曹敏被石头打中。“她感到额头热烈列的,滚烫的,这热烈的液体沿着她皮肤表层皱成川字的凹槽顺流而下,它路过眼睑,在那里积起了一个洼,又溢出来,顺着鼻梁骨,在鼻孔的下部囤起了一个点,舌头很快舔去了这个点,味道有些腥。于是她猜测,那肯定是血了。”
  这段细节的描写,在有了冰冷的精细和显微镜式的放大的效果之外,我想用这样一种观念去进行描写时,行文中一些最基本的要点,比如逻辑上的清晰、合理、准确还是不能忽视的。最后那一句可以不要,或者这个流血的结论至少要放在前面讲,一个人被石头打中额头,如果他感到有什么“顺流而下”,那么除了是血还能是什么呢?

网刊特约:http://www.heilan.com/periodical/heilan_75/novel_2.htm#1

[ 本帖最后由 袁群 于 2009-3-20 22:36 编辑 ]
还有杂念!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5-8-8 18:42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