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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莫诺
这是这个春天的第一场雨,好像没有要迅速离开的意思。
粉尘被视作凝结核和云朵形成完美的搭档,以坠落的姿态落到这个城市之上,把积压在城市上空的冬天冲刷干净。杨柳压抑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强大生命力终究喷薄而出,绽放出点点代表希望的翠绿,在灰暗的天色中显得有些明亮的刺眼。空气清新而略显压抑。
王小雨抱着高考复习题集无精打采地穿梭在同样无精打采的街市上,耷拉着眼皮想该死的德国人怎么那么好战,高二的数学都上了什么内容啊,限制性定语从句和非限定性定语从句的区别怎么又忘了……越想越烦躁,顺手就拿着手中的题集在脑前胡乱地打扰起来,并伴随着一声分贝不算大的“啊……”沉郁而不耐烦,好像与这天气有某种程度上的契合。却正是这样一个自以为可以驱除内心烦乱的动作引得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侧目。当自己察觉到周围诡秘的气息之后,窘然低首准备迅速逃离的时候,赫然发现一滩污水里安详地躺着这回月考82分的英语试卷,那“82”被老师用极其鲜红的笔画上来,好像是颜料笔画的一样。王小雨就奇怪这卷子怎么就没被她那雄伟的肱二头肌给划破。现在让它有机会以一种极其嘲讽的姿态盯着王小雨,那个“8”像空洞的两只不对称的眼睛紧紧地瞅着王小雨。越看越可恶,她甚至可以想像当时那个卖国贼是以怎样轻蔑的态度在这张异常坚强的卷子上重重地勾下了这个特大号的“82”,并让其在一大堆120分的试卷里相形见绌,连同她的主人一起。她看了看这张不争气的卷子,心想谁叫它无缘无故跑出来了呢。于是,继续耷拉着眼皮机械地往家的方向走。
留下这张82分的试卷在整条脏乱的大街上,显得极不协调的刺眼。不过,很快它将和这条街融为一体。
天色渐晚。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月一次的半天假,竟被王小雨如此奢侈地用作发呆而耗了过去。就在她还在漫无天际地神游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杜清。现任死党,身高165,三围不明,性格随和,具有安静与不为人知的放肆并存的双面品性,学习努力,着装简单清素,总之,是个绝对的好学生。只是父母离异,有个姐姐,跟母亲在一起。
“你在干什么?”她肯定跟自己一样也无聊了,王小雨这么想。
“无聊呢!怎么,你也一样?”王小雨在已经掉漆的键盘上一阵盲打。发送。
“不是。是想问问你英语月考试卷的订正做了么,明天要交,我的好像落学校了。”没一会儿,手机又震动起来。
王小雨眼前一黑,脑中立即浮现了那个崇洋媚外的三十八岁巫婆龇着牙,一副要把自己撕掉的样子,就觉得心寒。但一想到“38”这个数字与“82”有一样的羞辱意义的时候,又觉得很舒坦。这卖国的女人是最讨厌外语不用功的学生的心理变态(被杜清称为是十足的负责任的好老师)。在她心想连杜清都没写之后,就破罐子破摔了,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等待杜清的短信了。
难怪英语这么烂的。(杜清曾经说过,如果没有老师的强制性政策会更差!)
——哦,我找到了。被夹到历史书里了!
……
“我亲爱的八十二。”当王小雨在这条脏乱的街上拉着一张可以和裹尸布比臭比长的脸,无比沉重地拖沓在三年如一日的三点一线的这个断点时,听到了这样刺耳的称呼。她觉得这称呼不亚于英语老巫婆刚才的一顿讽刺加教训。
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微笑着的小女人摸样的人,年纪与她相仿,即使她的穿着打扮比同龄人要显得成熟得多,也可以好不费力地辨认出来。眉清目秀。五官端正。眼中带着些浑浊寂寞的味道,笑容却带着强大的自信。似曾相识。
正当王小雨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与她相似的音容时,这个小女人双手插在上衣口袋大大咧咧地笑着上前:“小丫头越长越俊了哈。”接过王小雨疑惑的眼神,她微皱起眉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阶段女生的娇俏。却依然含笑,“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你记性够好的啊,死丫头!”王小雨心中泛起一丝尴尬,却因为她的“俊”用得既没有“漂亮”那样虚伪和奉承,又没有“可人”那么让人觉得难受,以及“小丫头”这个熟稔的称谓和声音中带有的那种浑然天成的熟络,而让人觉得温暖和近在咫尺的熟悉。
“是你啊,小梳子!”恍然大悟。王小雨言辞间带有惊讶,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莫名感受。像是被突然告知自己有一个亲生的姐姐一般,觉得突兀。略有些迟疑该以怎样的动作来迎接这个久未谋面,以为完全退出自己生活的曾经的好友,最后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由于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于是便有些局促地用双手抱紧习题,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而与王小雨有些手足无措正好相反的是苏舒的熟悉和亲切,以及骨子里的随性大气。与三年前无异。
三年前,当黑板的右上角伫立着苍劲而有力的“离中考还有30天”的提示语,并伴随着时间的向前推移做着减法的它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苏舒带着笑轻巧地对她说:“我他妈真想走!”王小雨一直以为那只是个玩笑话,便从习题中抬起头来微微笑了一下,又继续把头埋到习题里。没想到,过了两天就真的再也没看到她的人了。
当王小雨渐渐将苏舒退学的事淡忘在繁杂的习题中的两个星期之后,莫名地收到了来自新疆的快递。是苏舒在罗布泊边缘以及风干葡萄的千疮百孔的风干房的照片。她的笑容干净而满足。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热女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懂得什么是生活,自己该怎样生活。正如陈蓉霞在《背影是天蓝的》这本书中所说到了:“生活的理由就是生活本身,它无须言说,无可言说。”有这样一种洞穿,坦然和洒脱。都在苏舒身上或隐或现地体现出来了。
苏舒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王小雨的肩头,边走边说:“小丫头,咱都三年不见了是吧?昨天在这条街上看到你,看到你剪了一头短发,没敢认。再走近一看你掉在地上的试卷才知道真是你,英语都82了啊,不错嘛!”然后她转头看见王小雨嘴角扯出的干瘪的笑,她的肩头略微凸起,是肌肉崩紧的缘故。“怎么这么拘谨,像我是要把你怎么着的满脸冒油的大叔书的,”她顿了顿,微微地笑笑,“是有些突然,不习惯吗?”说着就把手从王小雨的肩头抽离了下来。
苏舒从来都是这么了解她,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王小雨侧头看着刚才被苏舒热情所沾染的部位,衣服微微褶皱,正渐渐趋于平整,像被捏瘪的棉花糖一般。心情突然烦乱起来,为自己这样的生疏,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生疏感。它不断在心中膨胀和庞大起来。有那么一瞬,感到莫名的惶恐:自己还属不属于自己?却又在下一瞬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巨大的暖流,让她挽住了苏舒的手,露出会心的笑,“走,到我家坐坐去!”苏舒舒心地笑了。
乌云又一次一齐压了过来,像盛大晚会的闭幕一般,有那瞬间的静谧,然后是热烈的掌声以及兽鸟作散的寂静。
离高考仅剩100天。
当这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教室后的黑板上与那些凌乱的练习答案交相辉映时,让王小雨有一瞬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中考冲刺阶段的错觉,但很快她就为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在心里扇了自己一耳光。中考之于高考,正像是小帆之于泰坦尼克,龟山之于珠穆郎玛。
但是又有多少人负于泰坦之上,葬于珠穆之途。于是便有人愿乘小帆商一片残阳江色,居平原丘陵惯看田野人家。
杜清是前者,苏舒是后者,小雨在中间,不知所措。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要死不活的样子。
杜清拉着王小雨往食堂的方向跑,“再晚就没有时间做数学卷子了。你倒是快点啊!”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食堂内已经被人群迅速填满了。像每天都可以看到的车潮一般。
王小雨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杜清的脚步,昨天与苏舒聊了太多,想了太多。突然觉得杜清离自己越来越远。
吃完饭回到班上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奋笔疾书了,整个教室里充斥着方便面与饭菜的味道,以及进进出出的人带进教室的冰冷水汽。有女生在最后一排偷偷地哭,有人桌子上尽是醒鼻涕的餐巾纸,有人在浅眠。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沉寂紧张的气氛令王小雨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片坟冢深处,而自己是唯一的生者。面对着无着的黑暗浪潮,孤身一人与心灵的恐惧做着斗争。其实恐惧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她拉到一双手,以为自己抓住的是可以依靠的心灵托所,却不料她仍是一具僵死的尸体。杜清轻轻地步入自己的座位,打开习题,与那一群尸首共事。
看来,她真的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还是,自己离她越来越远了?
苏舒在独自到新疆的第三天就被一个新疆男子给骗了,他不仅不她的钱全部都骗走了,而且还伺机将她强奸了。如此一来,她便留在了乌鲁木齐的一个偏远小镇,在一家小餐馆打起工来。在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她用艰难的维族语言和手势向老板预支了三个月的薪水去乌鲁木齐大医院做人流,却因钱数不够而折了回来,做了药物人流。当她最艰难的时候,当她痛倒在血泊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要给母亲或者王小雨写一封信。她努力地笑着挺了过来。过了半年之后,她筹集好了车费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到喀拉斯湖去看了看,然后到了上海。
在上海的第一年她仍在一家小酒店打工,然后辗转进了一家星级酒店做服务员。半年后,她辞职去学了酒店经营管理,没事就在宿舍看书看电影和学上海话,或者做临时小工,学业未成便给自己颁了毕业证又回到了那家星级酒店,三个月后就升做了大堂经理。这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成功了。世事难料,很快她就被前任大堂经理报复了。于是,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
在到三亚、杭州、桂林、九寨沟和西藏之后,她回到了这个久别三年的城市,这个承载了她青春的无关痛痒的城市。多少次在列车上与它擦肩而过,却还是回到了这个起点处。
像一场注定的轮回。
时间像梦一般在记忆中拉出一道深重而清晰的印痕,却又可以在下一瞬不负责任地悄然幻灭,你伸手想要抓住,却不及它流逝的速度。只能留下悔恨和遗憾。
苏舒此行只为安葬她的青春。把这里当作了她年少的终,人生的始。
路面有一滩沉淀下来的积水,电线杆孤单地倒立在这样一个颠倒的虚幻世界,其实与不颠倒没什么区别。只有像水墨画一般不深不浅的云在整饬的电线中无端地游离,显得苍白而安静,一点儿也不唐突,倒显得充实。雨水轻轻落在上面,微微泛起涟漪,缓缓漾开之后又逐而恢复平静,又逐而漾开,直到一辆自行车或者一辆汽车将它彻底碾碎。但不一会儿它又会坚韧地恢复原貌,容下天空和云朵。
像是苏舒。
“姐?!”杜清与这阴雨中的杨柳一样落拓,声音仿似全都罩在她秉撑的灰色伞下,不曾通过任何介质传播出来。带有一种异常清晰的陌生感与惊讶,却又像是温柔的召唤。
苏舒在她们面前露出惬意的笑,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微微对杜清点头,如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拘谨。
王小雨侧头看向与她挽在一起的杜清,看见她露出的惊讶,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个从小就与杜清分开,一直在不同学校读书,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亲姐姐,就是苏舒——这个与王小雨有三年同窗友谊的坚忍女生,这个正在路口等她,却不料遇到自己亲妹妹的小女人,这个正面带微笑内心强大的旅者,就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的姐姐。
太过戏剧,仿若生活开的玩笑。
雨泽如初。天空似乎很久没有晴朗了,让人黯然地安宁着。
相对无言之时,苏舒微笑着对王小雨说:“这次我是来给你道别的。”眼神中有一种浑浊的迷失。然后转眼看像杜清,浅浅一笑:“好好照顾父亲,保重!”转身离去。杜清欲言又止,终是只能伫立在原地,看着这个三四年未曾谋面的亲人在天地间孤独远去的背影。感到心底无比压抑沉重。
王小雨叫了一声苏舒的名字,但苏舒只是在身前微微摆手,未曾转身停留,正如她的生命迹象一般,她叫流浪——一种她所要的生活姿态。
那晚苏舒在王小雨家过夜的时候,与她说了太多。令她记忆最深的是她说的:“总有像我们这样一群人是骑着刺猬过桥,上则痛,下则死。我不甘疼痛,便纵身一跃,得了痛快,却摔了个粉身碎骨。你们必然要忍痛过去,到彼岸观万家灯火,赢一片璀璨星空。你要不被灯红酒绿湮没,必要让刺扎你更深,把刺猬抱紧,谨防中途摔了下去。待安然过去,再以未来疗伤。乌云消散,看惯清空,然后努力摸索到黎明,便不枉曾经的一身伤痛了。途中信念重要。信心重要。自制力重要。”最后她顿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有空到罗布泊去看看!”便转身安然睡下。
我们都是骑着刺猬过桥的孩子,上则痛,下则死。
苏舒走的那天,天空放晴。清空万里,微风显得有些冷。
杜清逃课感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始驶离站台。于是她靠着火车站大厅里的柱梁哽咽起来,压抑了一夜的倾诉最终崩溃。泪流满面。当杜清想起妈妈把姐姐带走的那晚,苏舒难舍的眼神;每当自己想起她的时候,她总会奇迹般地出现;自己失落的时候,她会千方百计地变出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即使母亲将姐姐的名字改了,也没有阻断她们之间的感情;小时候,杜清一度以为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可是现在她却把自己的世界丢了。
她后悔了,当时为什么不拉住她,给她一个留下的理由。三年算什么,三年就让自己觉得陌生了么,自己太过浅薄了吧。自己放走了世界。
时间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东西。
当杜清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一场始料未及的车祸发身在她的身上。
天空只剩下苍远的蓝和救护车悠长的号叫。
空气是撩人的清新,柳条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绿,伴晚的云霞清明而绚烂,晚间的清空挂着几颗璀璨的寒星。
离高考仅剩60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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