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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白鼠》(短篇小说)刚完成的,这里高手多大家提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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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2 13:12: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们都以为马二流子一准是卖血去了。
  这说法自然不是我首先想到的。我还是个孩子那时,还不知道一个人卖血能把自己卖成到什么样子。现在我知道了,当马二流子一再在众人面前炫耀他那身从大都市带来的名牌西装的时候。“瞧,瞧的懂吗你们?外语,外语懂吗,进口的!”说老实话,那西服穿他身上瞧上去真是滑稽极啦:怀总是刻意敞着,右手一刻不停地抓住衣领朝下三指的地方,不停向外翻,不停地做出扇风的样子,好叫我们看见那绣着某种奇怪纹饰的里子。他做的真是恰到好处,以致于我们始终看不清那神秘内兜里装着的是什么。一开始我们谁也没敢笑出声,那毕竟是件外国的名牌西服呀。我们就装作挺当真的样子,一边夸张地后退一边笑道,是呀是呀马二流子,马二流子你真的混好啦……
  但是,但是他到底是如何混好的呢?我们接下来顺理成章就想到这个问题。我这破脑瓜是想不出的,其中一个挺有见识的叫做冯金的人猛一拍脑袋,叫道,啊哈,我知道啦,一定是这样……他自然没当着马二流子的面说出答案。他把我们拽到一边,拔着下巴上的毛卖着关子说,就这一种可能!在我们再三催促下,他终于说出了那两个令我们所有人都惊的不能发一言的字:卖血。卖——血?对,卖血!绝跑不了这种事的。他于是向我们讲起他从前遇见过的一段经历加以证实。我的呼吸开始困难起来。
  可我们还是不信,一个人卖血就能将自己卖成这副样子?或者说,我们不愿意信。我们总不想我们村里的人会靠卖血这种行当去买一身外国西装。血是父母交到我们手里的最可宝贵的东西,怎么可以说卖就卖掉?在我当时的年龄,我的意识里马上就出现了一幅血淋淋的让人窒息的可怕场面。但是过了不多久,我们还是相信了。想想也是,除了卖血还有什么更好的结论吗?你们想呐,你们去瞧呀,一切还不明摆着吗?马二流子出去的时候那是个啥样身板,瞧现在,把那身破烂玩意扒掉,你都能数出他有几根骨头啦。冯金说的对,马二流子确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了。哦,我突然明白了,一个人卖血竟可以把自己弄成一副瘦死鬼的模样!
  以至于此后我再一看到他,就觉得那件西服里裹着的不过是一具骷髅架子。他的怀一敞,我就下意识躲避开。一个人到底有几根肋骨我可不想知道。不久以后我们全村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个事实。原来马二流子是靠卖血才混好的,是靠父母传给他宝贵血液才穿上那身空旷的所谓进口名牌西服的,就开始瞧不起他来了,就像是在瞧不起一个靠卖身来赚钱的不要脸皮子的女人。只不过当面不挑明罢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感觉到我们突然转变的态度,因为他照旧乐呵呵着,照旧在我们面前抓开他的领口,扇着风,露出两排裹在粉色衬衣里的排骨。这个时候我就开始眩晕,我想到了血,一滴滴从他的肋骨间渗出来,迷住了我的眼。
  除了那身西服之外,他还从外边带来了一些别的东西,其中的一只白鼠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喜欢小动物,但我没有见过白鼠。所以最初一见就惊呆了,我还不知道老鼠也可以拿来喂养。在电视里我看到过人们牵着各种模样的小狗,见过老人提着个鸟笼子四处转悠,但是还没见过这种像雪一样白得扎眼的老鼠。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只小兔子。见我那么专注的盯着那小东西瞧,马二流子一下子就变得骄傲起来了。“看的明白吗你,你一个小屁孩知道啥呀你,这不叫老鼠,这叫白鼠!记住——白鼠!”
  有什么区别吗瞧他那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我说那还不一样吗?你懂个屁,这可是一种高级老鼠,和人一样,有高等人和低等人,就像你和我,就像城里人和乡下人,就像有钱人和穷光蛋——你明白吗小混蛋!高级老鼠?我在舌根下反复念叨这个词,突然就敬仰起他来了。确实不一般我说,确实和我们这里见到的不一样啊我说。我的身体几乎伏到地上。鼠笼上蒙着一块白布,我真想掀开来看个究竟。强烈的好奇心使我变得激动异常。但是出于某种说不出的敬畏,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带着满心的敬意和好奇看马二流子在那忙活。我再次惊呆了,他竟然喂它鸡蛋,还有鱼片,另外还有一包没有开封的奶粉!
  我啊,我真是激动极了,真想马上将我的发现以及满腔炽烈的情感告诉别人,但是我怕错过更多的好戏。何况这是我一个人发现的,我不想叫太多的人知道马二流子拥有一只漂亮无比的白鼠。这次我完全看清它了,那样子可真像一团雪呀,我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我可从没见过这么一只漂亮的老鼠。它吃食的样子打动着我,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真是优雅极了。我真想上去摸一摸,但是它会咬人吗?我注意到马二流子满脸都是自豪的光彩,他不住地摸它的背,嘴里喊着“小亲亲小亲亲”。
  嘿,瞧他那幸福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伸出去了手。
  这可不是你能摸的,滚一边去小混蛋!他紧张的瞪着我。可真小气我说,摸一下又不会死。呸呸,你要再敢在我们面前提死字,老子就先废了你这杂种!至于这样吗,我在心里说。还“我们”呢,又不是你亲儿子。但我没敢吭声,只说:马二流子,你的这只老……不,你的这只白鼠可真漂亮呀。那是自然!他的眉头快要挑到天上啦。它有名字吗?那是自然。它叫什么?小亲亲。啊,这真是个叫我感觉要起鸡皮疙瘩的名字,小——亲——亲——我不再说话。半晌,马二流子说,不是不叫你摸。我赶紧说,那它一定咬人,老鼠都是有毒的。呸呸,你知道个屁你,这是白鼠,实验白鼠,没有毒,慢慢跟着我长见识吧小子。
  实验白鼠。连续几天我都在心里琢磨着这几个字。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鼠?我本想再去问问见多识广的冯金的,但是我没有,我说过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些。实验白鼠。我满脑子里全是它,全是那面筋一样蠕动着的可爱身影。我真想摸摸那身雪白的毛,我想到那一定是阳光触摸到手背上的感觉。那是一种高级的没有毒的老鼠啊,即便被咬到了,也不必担心什么的。
  人们对马二流子的鄙视有增无减。冯金又向我们介绍了更多和卖血有关的知识,他说经常卖血的人最容易得艾滋病,这和卖淫最容易得性病是一个道理。我听说过这个病。于是大家又都知道了马二流子还有可能是个艾滋病患者。我的父母终于出面了,他们以相当严厉的口吻警告我千万别再和马二流子有任何密切接触。围绕着卖血,村里传出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接着关于他这两年神秘的出走经历也很快便丰富起来传播开来了。但是我暗自相信,这都是冯金他们的杜撰。我没太去在意这些,我在想着他的白鼠。实验白鼠。那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家伙,我想我要是摸到它的背,它一准会把身体缩起来,我的心一准也会跟着缩起来的。
  白鼠似乎就成了我和马二流子之间的秘密。他从不向外人透露这一点。他住在小东沟庄稼地附近,四周没多少人。从小东沟走到村中心,成了他每天的习惯,但他从不带着他的白鼠。我之所以能够有幸瞧见,是因为我曾偷偷到过东沟,去拜访过他。他没有刻意向我隐瞒他拥有白鼠的事,可能是觉得我只是个孩子吧?而且我答应过绝不会把看到的说出去。接着,我又发现了其他秘密:当他满脸神气的踱回到他那间石头房子的时候,我立刻就发现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西服紧紧地裹住身子,浑身哆嗦着,好像很冷的样子。手按在腰杆上,仿佛刚刚受到什么打击。他死死咬着嘴唇,向我点了点头。我原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大家对他卖血这种败类事的态度,但是当有一天我忍不住向他提起这事时,他一脸茫然。你说什么?他们说我卖血?哈哈——他突然爆笑起来了,那些杂种!难道他之所以混好了不是因为卖血?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去卖血……一边爆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垂下腰,猛烈地咳嗽,手在后腰上狠狠地敲——那些狗杂种!
  原来马二流子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呀,我早知道不该信他们了。可是,可是他那身令所有人既敬仰又愤恨的进口西装又是怎么回事呢?我脑子里的疑问越来越多。隔三差五地就偷偷跑到他那儿去,我去看白鼠。我感觉到马二流子似乎也把我当成了朋友,态度稍稍温和了一些,不再一见着我劈头就骂。但是他还是不许我碰他的白鼠。只能在一边看,看他喂食,看他给它洗澡梳毛,看他从他那只黑色的皮包里取出各种颜色的小瓶子,他将小瓶子里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用针管注射到白鼠体内。这一切都使我感到喘不过气来。我觉得他不是个一般人。看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通常一声不吭,直到他满面兴奋或者满脸失望地站起来之后,我才向后退退。他一声不响,弯着腰,气喘吁吁,好像干了一天的活,显得相当疲惫。然后钻进屋子,洗了脸,打上领带,穿上那身无比神气的西装,神色才变得好些。接下来,将我支开,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向村里走去了。
  他到村里其实什么也不做,就是为了炫耀一番。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的。但是有一天我却发现,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他开始恋爱了。这是我最早发觉的。当然了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就叫恋爱,我注意到他好多次都把展示自己风采的地点选在常春花家大门的附近。我喜欢观察,我打一出生就有了默默观察周边事物的习惯了。有好几次我发觉马二流子脸上的表情在瞬息间出现过重大的变化,每一次都是在常春花进门或者出门,也就是在她恰巧在他面前出现的时候。于是这个时候那原本因为过度自夸而变了形的脸,刷拉一下就规整起来了,原本瘦弱无骨的上身骤然间也挺拔起来了,而那原本朝向众人的鄙夷的目光则默默地打常春花身上快速扫过去,变得温柔而谦恭起来……这些都是我观察到的,只是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一点。我想他们可没有我那样细腻的观察力,他们前仰后合,他们唾沫星子纷飞,只顾着和马二流子闲扯向他说出一番调笑而无聊的话。他们的快乐不是我的快乐。我从观察者的角度获得的快乐,一开始,却成为一种十足的惊慌。突然之间,我开始为自己的所见所想感到了无所适从。
  照样躲避开家人,一般是在放学的时候,绕一段远路,打马二流子的石屋经过。人们对他的评价,在短时间内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一开始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衣锦还乡者,接着是暴发户,假正经,卖血者,最后成了艾滋病患者,现在又有了新的说法: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这可能是因为已经有人注意到他在石屋那儿的一举一动了?所以我变得小心起来,我像小情报员那样和他接触。我说,马二流子,人家都说你……说我什么?他眉头一横,别吞吞吐吐像只土鳖子!我是这样想的,我是想告诉他人们在背地里对他的评价,好叫他防着点。至于防什么呢,我也说不清,只感觉越来越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一旁注视他。我说,他们……我变得犹豫了,心咯噔一下,因为我看到他的神色起了变化,骤然变得忧郁起来。忧郁,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不是准确,总之,他显得忧心忡忡,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疲惫,给白鼠注射的时候手甚至有点颤抖,我看出了这一点。我在心底默默地想,难道真的是因为卖血卖血卖出来问题了,把自己搞垮了。他们,他们都说你……卖血,都说你在卖自己,他们没一个瞧得起你……说你是艾滋病,是神经病……我就这么把话说出来了。我把我观察到的都告诉了他,然后看他的脸。他的神色愈加慌张起来。而那只白鼠被注射过之后,则突然亢奋起来了,在笼子里上跳下窜,发出迫切的唧唧声。
  没多久大家就发现了他的秘密。马二流子暗恋常春花的事就被大家传开了。常春花是常留的闺女,常留是多年前从外地拐来的蛮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跳大坝子死了。她的闺女生的算是漂亮。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我还以为只有我具有观察力呢。冯金说他看到了,说他什么都看到了。接着就开口骂,骂马二流子,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他是个不要脸的卖血犯,骂他是个人模狗样的杂种羔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他,这我一点也观察不出来。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听他的。他的朝天鼻里喷射出无限厌恶的气息。他说我都看见了,我看见马二流子进了常春花家的妇女门,鬼鬼祟祟就摸进去了——就是这个样子……说着他学起来,一种非常滑稽的步子,有点像土条(蛇)打圈儿,大家就都笑起来。天有点阴,我想马二流子现在在做什么呢?我观察过只要一阴天他就躺在他那张破床上,像被拖拉机碾过的癞猴子,缩着身体,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他的白鼠被放在身体的内侧,我就看不见了。那呻吟声就像哭,他的西服搭在椅子上,空空的,像只破麻袋。
  第二天马二流子如常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他情绪看上去很好,他吹起了口哨。我们跟着他。这次我们看到他竟一反常态将他的西服敞的很开,以至于我首先就看到了里面的口袋,鼓鼓的。没多久别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嘴巴张的大大的。我想他们一定在猜那里面装着什么。我注意到马二流子的表情变得十分亢奋。我注意到他那白细树枝一样的手指头有意朝那地方碰了碰……我们突然间全明白过来了——那里面是钱!很多钱,鼓的就像一只拳头。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靠近他,头歪着,这时他迅速将西服合拢上,轻轻干咳了一声,像一位领导人那样大声说道:啊,我,马二,流子,今天我,郑重地,向大家宣布,我要——恋爱了!我爱上了咱们村的一位姑娘,她是一位,啊,一位好姑娘!我铁了心啦,铁了心要娶,娶她!我要把她从,从这鬼地方带出去!也只有我能,能给她幸福……说着,开始狠狠地拍胸口。我们知道他又在炫耀自己了,但是这次没有人发出嘘声咳嗽声和吐痰声。
  我注意向四周观察过,他这样说的时候,常春花并不在场。他要恋爱了,他要娶常春花了。说完,拍了拍大腿外侧,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人群平静极了,似乎像在默许着什么。许久冯金才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一句也说不说,甩着袖子走掉了。我想这很不寻常。我是说他们什么话都不说,是不是就代表他们心里没有一句话呢?
  果然又过了一天,马二流子还没出场的时候,冯金先开了口,他像个革命者那样站在常春花大门外的麦场上,满脸都是昂扬的斗志。他大声说:大家别信那王八羔子,他就是个二流子!他,他卖血,将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他,他是个艾滋病患者,谁要是跟他来往就活不久了,那病你们是不知道啊,我是知道的,那是能传染的病,得了那病浑身溃烂无数条毒虫钻你的心,哈哈,就是神仙也救不活啦……我们在四边听着,就有人出来打岔,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一一解释。他说:他不仅是个艾滋病患者还是个十足的神经病。接着又说出了一句叫我感到惊恐的话。“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呢吧你们,哈哈,他整天在拿一只老鼠在做实验呢,这不是神经病脑子有问题又是什么?”大家哎呦一声全惊叫起来,我感觉我的心快要蹦出来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我紧张极了,他凭什么就说拿白鼠做实验的人就是神经病?他还在说。他说,这不是神经病脑子有问题又是什么?别以为他有几个臭钱他就光威了,我呸,还恋爱呢!他配吗他,他就是一个烂雀子,一个混账货……
  我只感到内心一片苍白。但是好戏还远远没有开始呢。因为马二流子这时出现了。他默默地同时十分高傲地在人群外转了几个圈,直到站在里头的冯金突然闭了口。他们发现他来了,全闭了嘴,满脸惊喜地看他。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他不仅掀开了西服,还从内袋里十分优雅地掏出了一包香烟。几个人就围上去了,他就每人发了一颗。接着他们都赞叹着,都说,马二流子这是啥烟呀这是?梢这么长啊,这上面写的什么呀这?都是曲里拐弯的字……你们哪里能知道?马二流子道,这是外文,外文你们哪里知道?进口的,来,尝尝尝尝!他原地不动地转圈,把烟发给每个人。转到我这个位置,他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你个屁孩子,不准抽!我也笑了。我赶紧挤出去,我看见冯金正傻瓜一样站在一边,搓着手,脸上的表情难看得无法形容。
  等场面安静下来了,冯金突然冲出来,大声道:你以为你有几根破烟就了不起了啊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卖血的,一个疯子!这下我们的呼吸声都听得到了。我们一起看着冯金,又转过脸看马二流子。马二流子却显得兴奋异常。他一点恼的样子都没有,他简直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幽幽地抽着烟,他竟然能吐出烟圈来,那丝丝青烟从他悠悠打开的舌头下冒出来,迅速聚合,然后在嘴边旋转起来。那烟圈飞出去老远老远,每个被经过的人都下意识躲开,他们微笑着,轻轻地挥舞着手。
  接着,我们就看到马二流子上场了。他将西服里的领带正了正,对着在场的人轻轻点了点头,轻轻地弹了弹烟灰说道:今天我来这,一呢是为了让大家抽抽烟解解闷,啊,这个烟呢,是个外国烟,一种新口味。下面的人就附和着点头。第二件事呢,啊,我是专门来辟谣的。辟谣,对,意思就是,揭开某些人的疑问,说出真相……他有意顿了顿。他似乎对大家异常专注的神情表示相当满意,高声说了两声“好”,接着摸了摸那小若蚕豆的喉结说道:我,马二流子,不是像某些人说的那样,我,马二流子,在此郑重告诉大家,我根本就没卖过血,根本——就没——卖——过——血!
  人群上空就像打了雷,骤然哗响起来。人们议论纷纷。这时马二流子使劲地撅着嘴唇,从容地压了压手:大家静一静。我说的都是真的。再说,谁又能证明我卖过血啊?你们说谁能证明啊你们?谁又能证明我得了艾滋病?大家赶紧将目光转向了冯金。冯金脸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着,腮帮子里就像嚼着一只死老鼠。我看到他几次想开口说话,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大家似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什么了,对他叹息着,摇着头。等大家再次平静下来后,目光又对准了马二流子。我想他们和我一样,和我一样有满心的疑惑:那么,既如此,你又是怎样混好了的呢?是啊,你是怎么就混好了的呢?果然就有人这么问了。那个这样问的人,满脸谦卑的光,好像马二流子是他家亲戚,好像马二流子答应了他愿意带着他去闯荡世界,去挣大钱。
  马二流子迟疑了一会,在人群的中心踱来踱去。我们的目光也跟着转来转去。嘎吱一声,他停下来,我们的目光却没能马上收住,越过他高高耸立的肩膀,我们看见了常春花,就都屏住了呼吸。马二流子也下意识向后看看,他也发现了她。我们看见常春花的头一下就低下去了。我注意到马二流子的双手一下松开了,虎口跳起来,就像民兵们推枪上膛,喉结上下窜动了几下。我知道他要说话了。他拉了拉西服的下摆,挺了挺身体开始讲话了。他说,各位,啊,我马二流子,啊,已经说过啦,我从没卖过血,卖血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呢?啊,各位你们说是——不——是?不能相信谣言嘛!那什么老话说的好啊,谣言止于智者,我不敢说自己就是一个智者,但是现在,这样的混帐话也该他妈的结束啦!马二流子有力地向前跨了一步,手一挥,是不是啊你们说啊——各位?
  听到大家都在说“是”,他激动地点点头,像只发情的猴子那样跳起来。他将手里的烟头扔掉,接着说道:嗯,那就多谢啦,多谢各位父老乡亲了!他顿了顿,?了?后脑勺,笑道:其实呢,我知道大家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那就是我马二流子……我们赶紧真诚地冲他点起头。他似乎感叹了一声,那么好吧,那就让我用事实彻底去粉碎那些不要脸的谣言吧!这几年来,自从我离开村子,我去了一个大城市。我去那里做什么去了?当然不是去卖血!我是去那里做一种了不起的事业。了不起的——事——业!他重复了一遍,他彻底激动起来,我感觉他都要哭了,以至于我们每个人都觉得他真的在做某种了不起的事情。他接着说:我的那种职业并不是你们每个人都能做的,它要求很高,必须是个堂堂正正健健康康的男子汉!就像我这样。他使劲拍起胸口,就像我这样的!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就算我说出来,你们也是不知道的,你们这些整天只知道种地说笑的人那里见过那个世面?他有意朝冯金看去,高傲的神情全凝结到他的鼻子上了。
   接着,他就以十分自豪似乎又带着几分悲壮的嗓音说出了他所谓的“事业”:我,那就告诉你们好了!我是一个,试药的!然后一声不吭地甩了甩袖子,耸耸肩膀,几乎脱落的西服又回到了他肩膀上。试药的?试药……我首先感觉到一头雾水,看其他人,也都愣愣的,不发一言。有两个人,我看出他们想笑,更多的人则是昂着头看树梢上的老鸹窝。有一个人惊叫了一声,原来他的手指被烟头烫着了。他这一叫,大家都大声笑起来。就有人问了,马二流子你说你是啥?马二流子歪着脑袋用了一种叫做普通话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试——药——人!
  那是啥玩意啊那是?哈哈,你说的俺们全都不理解。有这样的事情吗?你说的是啥呀不是在糊弄咱们吧?你马二流子可不能跟俺们说瞎话俺们是没什么见识,可你不能这样对待大家的信任吧……有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不满,有的表示鄙夷,有的甚至将烟头狠狠地挤灭在树干上。大家都是疑惑,都是摇头,都是慢慢地就转过去了身去。我呢,我没有像他们那样缺乏耐心。我想是马二流子给了我这种信心,因为我看到他依旧稳稳地站着,平静地笑着。我相信他,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信他,我又突然想到了他那只令我心醉的白鼠了。我真想摸摸它的背……
  果然,他的再次开口将众人拉了回来。他似乎一点不在意大家刚才骤然间喷涌出来的冷漠,开口说道:这不怨你们,因为这是一种新型的职业。怎么说呢?你们都吃过药这你们都知道,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你们吃的药之前要做什么吗?要做实验!说到“实验”这个词的时候,他猛的攥紧了拳头。我的心一紧,脑子里跳出他说过的一个词“实验白鼠”。他接着说:是的,我做的就是这样的事业!我认为这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事情,你们想,如果没有我们,如果没有我们的无私奉献精神你们能吃上健康的药吗你们?不能!你们只能等着生病等着去死,因为你们没有安全的药可以吃啊。而这些药都是怎么来的?那都是我们试药人的功劳!都是靠着我们冲锋陷阵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换来的!你们说,还有比这更了不起比这更伟大的工作吗?
  我们都没想到马二流子这么柔弱的身子里,竟能够发出这样响亮的声音来。我们每个人都惊住了。我们虽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我们都被他的气势感染了。“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有个年纪大的人开始重复起这句话,其他人在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之后,突然就鼓起了掌。哗啦啦,就像暴雨来临,就像又回到了我从电视里看到的革命的年代,马二流子似乎不再是马二流子,而是成为了一名英勇就义的革命者。我的激动更是无以诉说,我感觉我的手掌都拍疼了。
  但是这时候有个人突然感觉到不大对劲,挥了挥手,大家都停下来。他说,不对吧?我怎么感觉这像在拍电影啊?是啊,有的人就附和说。大家都感觉这场面有点怪味,但是不对在哪里?大家都回答不上来,只是停住了掌声。冯金的弟弟,就是那个刚才挥手的人,朝一边愁闷烟的冯金点了点头。啊,他在做什么?他的动作我全看到了。接着,我看到冯金朝屁股下的石头上吐了一口唾沫,猛的冲上来,大声说:大家别信他!他说的什么狗屁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对,你们都没听明白!那就说明他在糊弄咱们!试药人——亏他想的出,我冯金也是到过大城市的,我也是见过世面的,我什么没见过啊我,就是没听说还有这门行当!这全是他睁眼说瞎话,想糊弄咱们,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还他妈的说什么革命英雄主义?这是啥年代了,拿这样的话来作践咱们!大家说这样的王八羔子还有没有脸在咱村待下去?
  冯金的突然出场突然的一番话,叫大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但是我却看出来了,他的话起了作用。是啊,咱们真不知道有这种职业,有他说的那么高尚吗?冯金的弟弟高声说道,然后我们听见他怪叫了一声。我算是明白啦,他说,我算是明白马二流子这王八的意思啦。我他妈真够聪明的!我知道他说的试药人是做啥鸟事的了,就是这样,一个道理,准跑不了……大家就没耐性了,就说,你在说什么呢冯二金,你就不能别像个二愣子那样说话吗你要说你就好好说!冯二金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笑,说道:我来告诉大家马二流子干的是啥行当吧!那就是……就是拿命给人做实验的!你们想啊,所谓试药不就是试试药有没有毒吗?不就是这样吗?那不就是一个实验品吗?我看过书的,以前那些太监也干这样的事,说是皇帝吃饭之前,那菜呀汤呀的都得要太监先尝尝。为啥尝?就是看有没有毒呗!哈哈,马二流子就是干这个的,尝药的,他就是一个尝药的,一个做实验的,跟太监有什么两样啊,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冯二金平时说话有结巴的毛病,没想到这番话竟说的这般顺溜。大家一开始都在沉默,过了一会,开始点头。起码冯二金的话我们能听明白。是啊,他说的应该没错。大家开始赞同他。一个人甚至说起了日本人在中国的细菌实验。这样一说,大家就彻底明白了,我也看过731的电影。冯金满脸憋的通红,现在他振奋起来了。原来他就是那些躺在床上被敌人实验最后给毒死的那种中国人啊!他妈的,他竟也做这样对不起祖宗的事啊,这真是比卖血还要丧尽天良的事啊,却说的那么好听,说什么自己是无私奉献的人,我呸,去他妈的吧……
好长时间了,包括我,没去注意马二流子在做什么。我真是想不到马二流子竟还能平静地坐在石碾子上抽烟,竟还能悠闲地吐出烟圈。你为什么不反击?你为什么像个傻瓜一样被冯家兄弟尿到头皮上?我在心里喊道。我替他着急啊。我注意到一直躲在不远处柴垛后面的常春花似乎要离开了。等我们都把头转向马二流子的时候,他才咳嗽了一声,悠悠站起身。这次我们等了好大一会,也没见到他说话。接着,他重重地“唉——”了一声,掸着领口上的烟灰只说了一句“没见识就是没见识!”然后猛地将西服扯开了,从那只神秘的内兜里抽出了一个大大的牛皮信封。他首先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红本,在手掌上拍了拍,说道:瞧见了吗,这是什么?这是证明书!或者说这就是我的工作证!他走向人群,将红本本从每个人的眼前扫过,瞧见了没,这是什么?这是红戳戳,是国家有关部门的钢印——看明白了你们?你们这些傻瓜……经过冯二金的时候,他瞪着他说,别以为看过两本什么破书,就在我面前现世,你摸摸胸口问自己,别现世!
  在人群中转了两圈,他又回到前面,小心地将他说的工作证放进信封里,接着快速地从里头抽出一大叠钱来!我们“哇”的惊叹起来!原来马二流子真有这么多钱啊,原来马二流子真是混好了啊。还有什么好争论的呢?事实就在眼前嘛,尽管我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工作,但是确实是能赚到很多钱的呀。马二流子突然就狂笑起来。这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笑,但是这笑里似乎藏着一种我突然就意识到的熟悉的气味。那是一种疲惫,是他在他的石屋里摆弄小白鼠时候流淌出来的那种东西,相当的呛人,让我不住地打喷嚏。眼下,他将钱在另一只手里反复拍打着,打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像在按摩,就像在抖落在衣服上的尘土。但是我对他这样的动作没有多大兴趣,我又想起昨天的事。我照旧去看白鼠。他在给它打针。我说马二流子你在做什么呀你?做实验!马二流子脱口而出,似乎觉得不该跟我说这些,马上又阴沉着脸,说道,告诉你,你要是跟别人说半个字,我要了你的小命!我赶紧向他发誓。我说你在做什么实验呀你?他竟然不再隐瞒我,说,我在做一个重要实验,看我配制的这种药水能不能治一种怪病……
药水。怪病。这是科学家才做的事情啊。我站在人群里反复思量这个问题,这是马二流子能做的事吗这?他说,你别小看我!这是我从大城市大医院里向那些专家们要来的东西,都是一水的进口货,值钱着呢。我还要问其他的,他就不说了,他抬头冲我笑笑:等着吧小子,明天有场好戏……
  他说的好戏就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吗?确实是一场好戏。仿佛怕被别人抢走似的,他将钱收起来了,说道,这个嘛,只是平时花着玩的,我还有几张可以直接进商店里刷的卡,直接刷钱的卡你们知道是什么吗你们?……嗨,今天就到这吧!最后我再重申一遍,我并不是一个卖血的!我是一个光荣的试药的,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工作!说罢,他朝身后看看。我们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看他的姑娘。哦,他突然就又转过身说了声:我现在还要郑重向大家声明,我是爱常春花的!我会用我的全部积蓄爱她……
他竟当面说出这样的话!这本该是个叫大家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没有人说什么。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仍旧偷偷地去了马二流子那里。我兴奋地说,马二流子,你说的没错,昨天确实是一场好戏!我想我这么说他一定会很高兴。但是他侧向墙壁的身子甚至都没转过来。等了一会儿,他才挺起身。
我看到他一脸的悲伤,我感觉他似乎一下就老了三十岁。满脸都是沟沟壑壑,就像一个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人。我震惊起来,我说马二流子,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你?他不回答。他无力地向床下指了指。我看见了那只鼠笼子。我去揭上面的白布,他竟没有阻止我。我又看到那只白鼠了,但是我几乎要大叫起来。我说,这是怎么了啊这是?它怎么不动了?……我用手去摸它那洁白如雪的皮毛,凉冰冰的,我的手赶紧弹回来。
它怎么是凉的呢?我老早就想摸一摸,但是它怎么是凉的呢?马二流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是凉的呢……
      它死啦,哈哈,它死啦!马二流子突然从床上撑起来。它死了,它死了……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笑声使我脊背爬满了小蛇。
      我不知怎么就生气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恼怒起来了,我说你怎么把它弄死了呢你?你怎么能这样呢你,马二流子你真他妈的是个混账啊你!你不知道我多喜欢这样的老鼠吗你……
  不!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你个杂种!我说过,它不叫老鼠,它叫白鼠,一种高级老鼠!
  但是,你为什么弄死它?
  不是我要弄死它,是它要弄死我!
  他满脸狰狞,他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尽管这样,他的声音还是相当的微弱,不,不是我要弄死它,是它要弄死我……我给它害死了,哈哈,我给它害死了!哈哈——我本以为我的实验会成功,我想一定会成功,别人对我就是这样做的,我想我一定会成功,我把几种能治一种腰病的药混在一起,我本以为我会成功,哈哈,他妈的,我现在被它害死……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就捂着他的腰蹲在了地上,他就哎呦哎呦哭起来啦,他就像做梦一样唠叨起来了,他一边叫一边笑,一边捂着他的腰,好像他的腰杆上有个窟窿,好像洪水就要决堤,喷涌出来,我听到冷飕飕的风在吹着,一个越来越远的人在说着什么话……
  可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不关心,我只知道他弄死了那只可爱的白鼠——那是一只多么叫人心疼的漂亮的白鼠啊!
  我的心伤透了,我流着泪,说,马二流子你把它给我吧我要给它做个坟,你把它给我吧它是只多可爱的白鼠啊……  
      但是……他说着,他的五官几乎要凝到一块了,但是你,你不能叫别人知道……     好的……我……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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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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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Super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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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16 04:23:52 |只看该作者
天快亮了今天不看了,这个空了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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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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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Super Team

3#
发表于 2009-12-23 05:21:28 |只看该作者
要描述一个场面的话,场面本身的有效,和文字铺排的有效,是要取舍的。大部分场面,都看得出给人物安排一个出场,给事件安排一个始末,我觉得这种写法很没意思,很不用动脑子。语言上,比喻用的都不好,都是硬比。像给枪上膛,像猴子发情,这都啥啊。
看了一半,瞎说的。
雪夜访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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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25 15:55:08 |只看该作者
我倒是看完了,说点自己的意见:这个作品如果能进一步的话,我觉得它应该能够“进化”为一个“寓言式”的东西,这需要语言上更节俭,某些情节进一步“寓言化”处理;如果退一步的话,就去掉那些似是而非的有寓言化倾向的设置。我个人更倾向于前一种处理。这个小说恰恰是在进退之间的。看得出来,前半部分的叙述还是把握的不错的,但后面就渐渐弱了,作者似乎被自己的叙述累坏了,“气韵”没有延续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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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09-12-30 03:3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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