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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短篇苍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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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31 00:02: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ahndy 于 2010-1-31 00:05 编辑

我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预感这回事？我们应该相信一个预感，还是应该相信做出预感的这个人本身？即使他从未明确地了解到预感的真正所指，甚至从未注意到这预感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涉及到了我们注定不自由的生活。
就在我们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当儿，刘全他妈正使劲踮起脚来，将洗好的衣服搭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活像一只准备振翅高飞的肥硕的瓢虫。这只瓢虫在开始工作时，眯起眼睛注意到今天的阳光十分璀璨，天空敞亮而又空洞，好像所有的云彩都早已被挥霍一空。放在平时，这样剂量的风吹日晒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她却突然产生了某种模糊而又结实的感觉，这让她不能不在这些褪色的衣物之上，窥测到一种不平凡的动荡。虽然在内心中，她也无法将此种感觉清楚地勾勒，但这仍让她如同在自家后窗突然窥见一条狼的尾巴，不由得心惊肉跳，手抖脚酸，一身冷汗也探头探脑，呼之欲出，似乎在准备排练某种蹩脚的小合唱一般。而那从天而降的野蛮光锤也不知羞耻地趁机把她砸得头晕目眩。
这样一种可怕的感觉并没有困扰刘全他妈太久，因为她很快想起自己儿子的光头早就应该出现在院门的第三根木桩那里，并骂骂咧咧地向院子里走来，半路上可能还会踢狗一脚，但不会踢刘全他妈一脚，实际上，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就摔门进屋，扬长而去。
刘全他妈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并对此保持着一种麻木不仁，但是她尚未习惯刘全没有按时出现这一不争的事实，所以难得地胆敢在这一问题上表达一些抱怨，虽然只是在心里，而且只有大拇指指甲那么多，也已经让她自己都感到些许的讶异，并引逗出一些触犯禁忌的快感。这意外的收获竟令她心情转好，干劲猛增。
在这样的情绪的鼓舞下，她跳出了自己年龄的束缚，麻利地搭好了所有的衣服，并一丝不苟地舒展开每一处褶皱，如同在努力抚平一桩桩不愉快的往事。随后她把洗衣盆送回它的老家，并将一块抹布作为盘缠塞在它的怀中，然后直起腰，心满意足地欣赏起自己的劳动成果。
做妥了这一切后，她用力伸了个懒腰，身体随之延伸出一个奇怪的弧度，似乎在笨拙地模仿猫的动作。而就在此刻，她的动作突然定格，并不是因为她感到自己的肚皮因为这个过分的懒腰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是注意到院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起初活像头疯跑乱撞的蠢驴，直到推开院门，才收敛了它不体面的慌张，并滑了几步，好像是在努力减速避免更加不体面地跌倒，可这一举动除了扬起一阵尘土，还惹得狗一阵狂叫，平添了几分混乱的气氛。
女人即使因为这阵嚣张的尘土玷污了她的劳动成果而备感沮丧，但是限于和这个身影之间复杂的社会关系，她的所有心理活动还是没有以指责的方式为人所知，而是体现出一种令人难忘的涵养。
“咋的了？全儿他二叔？”她说这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用肮脏的围裙擦着手，似乎与这块辨不出颜色的脏布相比，她的手更为不洁。
“不、不好啦，嫂、嫂子！咳、咳！”男人叉着腰，努力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长年的劣质烟草和凌乱不绝的忧愁已经破坏了他的肺，让他听上去活像一架漏气的风匣。
“啥不好啦？”女人放弃了将手变得更脏的工作，转而认真倾听男人那发自肺腑的噪音里所蕴含的某种消息。
“你、你家全儿他、他闯大祸啦！”男人猛地一拍大腿，仿佛那条大腿就是刘全本人一般。这一拍也起到了震慑女人的客观效果，她差点没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直接坐在地上。还好，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男人这话的言外之意是，刘全本人没伤没死，便稳住了阵脚。
似乎是为了加强这一场面的紧张效果一般，女人选择了一种缓慢而又颤抖的声调表达她的担忧：“刘全他又闯啥祸啦？”
“可别提了！他在砖厂和邻村老王头的二小子干仗，把人家打医院去啦！”说这话时，男人紧锁眉头，哭丧着脸，仿佛是自己的儿子挨了打。
“啊？那他人现在在哪呢？”
“全儿他被砖厂的一帮小子给送派出所去了！”
“天呀！这该死的东西呀，真是不让人省心呀！你说我生他干什么呀，这是做的什么孽呀！”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力道十足地砸起一阵尘土。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做好一个没有教养的妇女此时该做的一切，于是照章办事，号啕大哭，以“天”为倾诉对象边哭边骂。
“别哭了，哭有啥用！赶紧跟我去派出所看看吧，看能不能先把人领回来！”男人试图搀扶起女人，但很快发现这一工作的难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凭他一己之力怕是难以完成。于是乎弓腿弯腰，先定格在搀扶这一动作上，并试图把这一动作做到标准美观。
女人并没有轻易就范，而是体现出对某种职业操守的不懈追求，试图保质保量的完成随后的步骤：她开始向着天、男人甚至还包括土地和狗，哭诉她的家庭苦难史，主要内容包括：刘全他爸走得早，丢下他们孤儿寡母不管；总受邻居老孙家欺负，偷她家的柴火；村里有啥好事也轮不到她家，摊派费用的时候倒是一文都不能少；狗也不知被哪家的嘎小子给打瘸了，而且还贪吃……如此这般，蔚为大观。
在这一大概三分钟的哭喊过程末尾，男人保持搀扶的姿势已经到了极限。他隐约感到，若不尽早将女人从地上连根拔起，他的腰就会因为过度僵硬而英勇就义，成为毁在这女人手里的第二个器官。于是他打定主意，由弯改蹲，双手并上，憋着青筋一鼓劲，用大号的姿势将女人拽离了地面。
女人大概也是觉得手头的活已经完成，没有什么遗憾了，也就力打力地倚着男人爬了起来，从而让她看起来似乎还不愿意站起身来似的。
当两人跌跌撞撞地消失在狗的视野中时，天空依然保持着一片纯粹的空虚和焦虑。即使如此，狗也不会在它此后的生涯里回忆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哪怕是最显眼的细枝末节。它只会隐约感到，今天是有些不对劲的，而且是随后一系列不对劲的开始。
正如有的人该出现，但没有出现，也再没有出现过。
有的人出现过，又走了。而有的人走了之后又出现，但很快又消失了。
最后是很多人一起出现，再一起消失不见。
它无法解读这一切的含义究竟是什么，但它却很可能明白它为什么要永远受一条丑陋的黑色锁链的束缚，而到死都没有能逃离它的控制，哪怕只有一天，从而享受享受它毕生期盼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