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呜呼 于 2010-3-29 23:53 编辑
反 校 时 运 动
一 | 电 磁 场
新的一课是金子这个词。我想到金星与原子,想到爆裂,高温,锋芒,圆周与自转,模糊地感到这些词语两个或者三个一组成为放射状。我蜷坐着,闭上眼睛把脑门揉得更皱,在纸上写道:
我没有找到它的本义,也无法确定它随着箭头的展开渐近或渐远。随着词语的延伸,我小心谨慎地避开重复,企图领会意义的转移。通过连续联想替换或近义取代以无限长的过程推理到这个词的反面,就像在球体表面以最长的路径从大圆直径的一段爬行到另一端。在更多的时候另一端并不存在,对于一个中性的名词或动词而言。但这无关紧要——我精疲力尽地在茫茫的箭头末端写下“化石”(它带给我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床上坐起身来。
每天起床时我都会遭受地板在床沿突然消失的恐慌:我探出脚去寻找我的鞋,像伸向一个弹簧的中央,向下,向下,向下,向下,没有鞋,没有地板——正当我要尖叫的时候,我的脚落到了地面。
二 | 同 心 圆
球体已经通过组词复原。现在,我想起了我的工作。我在笔记本新的一页的第一行写下:“现在,我想起了我的工作。”
这个房间没有钟。对于任何时刻,我只能将它打发给“现在”。记下这句话是因为我会忘记自己是否想起了自己的工作:我必须弄清进程,而不是工作本身。笔记本之前的页码是严密地粘合在一起的,这是我每天的最后一项工作。
我合拢膝盖在桌前坐下,攥紧一枝笔,紧张地读桌上一叠文件中的第一张:
讨论:是否存在一个独立于任何事件的事件。它在宇宙中默默发生,不受注视,不受指责;它不影响任何事物,不是任何事件的结果。它为了实现自己的存在,肃穆、哀婉,无关紧要地、一遍又一遍地发生。
最后的“一遍又一遍地发生”十分可疑。一个完全独立的事件的重复发生无疑威胁到它本身。我跳起来,潦草地在上面画了两个同心圆,把它塞到了文件的最底层。
三 | 常 识
接下来的两张文件非常混乱:
日 水 金 地 火 (小 行 星) 木 土 天 海 冥
因冥于8月24日被除名,亟需新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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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尔顿将樱桃红色接受为棕灰色,这始于他的诞生。因此,在他接受色彩教育时,他无疑被告知,他眼中的棕灰色名为樱桃红色;在他有能力为他的母亲买一双他会认为合适的呈现为棕灰色的袜子时,他将说:“这是一双樱桃红色的袜子……”而不是别的版本。
同时:①若他将棕灰色接收为樱桃红色,则这个色彩反置将永远不会被发现;②若他将棕灰色接收为棕灰色,则他在童年时将面临一个矛盾:同一种颜色具有两个不同的名称。
需要更正的是单一的非此即彼……
我模糊地想到它们具有潜在的相同的逻辑。但我可以用不屑置辩的严谨处理前者,却对后者无能为力。
四 | 游 行 记 录
第四份文件:
范 围 : 游行团体的一支
猿 A : 我们反对的不是分配给不同物种的时间的惊人的不均,而是在这一前提下使用着相同的时间尺度:他们宣布我们当中的每个个体具有二十年的生存与自由,同时暗示我们的死亡正是他们的诞生。
猿 B: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样一种理论,即使他们当中的贡布罗维茨提出,他们的自我重量取决于他们的个体总和,二者成反比。他们感受到密度被引入价值,却无法想象密度被引入时间:我们的每个时刻永远具有比他们的时刻更多的意义,时间密度的膨胀使短暂通向漫长……
猿 C : 地理与生殖隔离不足以解释这种物种间不可和解的文明。这是寿命的鸿沟导致的分裂:时间隔离。最终,他们的商店招牌或出售的物品,都不再被我们视作原本的东西,而被虚化为一些只是作为形象而存在的物品,成为十足的皮影。他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食用一些似乎是不能吃的食品;当他们在桌前懒洋洋地搬弄一张张方形的几乎没有厚度的物体时,他们的死亡观是如此奇特 : 好像他们是不会死的。
五 | 天 文 字 母
我成了一个腐而不朽的家族的一员。我不卑不亢地撕下文件的一个角,接着又撕下其它三个;我把剩下的部分对折两次,再撕下多出来的三个角;再对折,撕下两个;对折,撕下,对折,撕下,最终展开后它成了紧密排列在一起的无数个圆,上面的字迹因对折而相互混淆,句子因失去大量的词语而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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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它小心地放到文件的最下层。撕下来的纸片被机器所粉碎。我代表一整个家族轻易地打散了聚集的航母:那是些属于名词的纸片。
六 | 新建工程
第五份文件:
主 题 : 以存在消失的速度差分物质
原 理 : a、存在消逝的速度 ==> b、单位存在度的信息量
<==> c、固定存在物的场强 (b、c等效)
方 式 : [c、固定存在物的场强]的螺旋状等值线差分空间
目 的 : 物质通过差分而和解
草 图 : 如下
我因为迷惑而恼怒,但我立刻意识到这份文件运用一切可能的近义词或是类似于“在反面的反面的”表达来隐藏真正的动机。我能读到广义狭义交替进行的表达:意义的箭头忽近忽远,散射成网,又集合成点。这种置换是我所熟悉的:用多于两个的相关量中的某几个去定义某一个。例如,“存在消逝的速度”——
我大吃一惊。这与前一份文件之间有某种微妙的重叠。一份游行记录与一份工程企划更像出自同一个目的。我慌忙翻出游行记录,却对无数圆形的间隙中原本应有的词语毫无记忆。
一切都在存在的消逝中相互混同。
七 | 另 一 个 实 验
我重新把文件读了一遍,渐渐看出了当中所包含的另一个原始文本:
主 题 : 以寿命划分物种
原 理 : a、寿命 ==> b、时间密度 <==> c、引力场强 (b、c等效)
方 式 : [c、引力场强]的螺旋状等值线划分空间
目 的 : 物种通过划分而和解
一个团体通过第四份文件向我发出警告,同时将一份经过重新编码而显得毫无关联的工程企划传达给一个他们假定为愚钝的工作人员。如果这一工程获得通过,我,或者别的什么人,将永远失去一个物种,失去自身的起源,或者丧失将自己通过文本建构起的初等世界遗忘的能力。我们将无法仅以拒绝某个词语实现拒绝自身的秘密……
我想到无数种可能,直到谜底呼之欲出。我几乎是扑向文件,抓起笔企图在右下角打叉表示驳回,却看到已有人先于我做出决定:那里已经被画上了一个表示通过的圆圈。
我懒洋洋地躺回椅背上。文件弄混了。一份已经得到处理的文件几乎被重复批阅。瞬间,所有危险的可能性重新变得无关紧要:既然它随时可能发生。
八 | 分 布
(我苦恼地在笔记本上写道:“现在,我遇到了一个难题。”)
第六份文件:
黑色区域中包含无限多的简谐图像,其横纵坐标被假定为无限大。
白点表示所有可能存在的图像的唯一共同交点(假定它存在)。
求白点的横坐标。
我盯着白点,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惧。我目睹一种不明的力量被分配给函数,成为众多图像中的一支,沿着漫长的横坐标滚进漆黑的无始无终之中。
九 | 螺 旋
我把第六份文件折起来放进口袋,决定将它隐瞒。我在笔记本上写道:“现在,我完成了我的工作。”谨慎地粘好这一页后,我打开门,来到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只能看到一面无限延伸的墙,墙上排列着无穷无尽的灰色小门:我刚从它们当中的一个后面走出来。房间里空无一物:没有钟,没有镜子,没有植物;天花板与另外三面墙无疑被建筑在遥远的地方。我试探地向远处隐约的黑影走去;我渐渐看清,那是一只站立着的母猿。几乎是同时,我感到某种异常的压力,将我固定在原地。
我看到一种透明的物质以奇特的严谨扭曲成一个巨大的螺旋,分隔开了这面墙与遥远的母猿所在的空间。
十 | 气 象 循 环
我几乎以为有一只巨鲸掠过头顶。房间变得阴暗,一个扁圆形的巨大投影从角落瞬间挤满了整个地面,投影当中开始出现无数的大小光斑,短暂的黑色圆周不断地从地面生长出来,许多银灰色的不规则形状参与了这种调和,昼夜晨昏飞快交替,我通过地面的投影目睹了一整个世界的掠过我的上空。我惊恐地抬起头:相互重叠与撞击的层层天体遮蔽了整个房间,我同时看到了镶嵌在漫长周期当中的所有天体:哈雷,盖尔,克拉克,百科全书星,天体测量星,迷途知返星,国际天文联会星……
我突然想起了口袋里的文件。
穷尽一切周期的唯一的交点——我现在仍然置身其中。
“现在!——”我高喊,“现在!”
十 一 | 如 你 所 愿 的 故 事
关于交点,这个事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已经将笔记本中记录今天的一页与之前的粘合在一起,即使我意识到它们记录的内容很可能完全相同。桌上批阅过的文件应当已被程序性地回收。明天我将不受妨害地面临一个新的词语,通过新的途径抵达它的反面。没有一行字母会透露时间重复的奥秘。
房间中的光源恢复了宁静。巨大的螺旋投射成一个圆,我被包含于其中。
我像甩开瘟疫一样丢弃口袋里的文件时突然看到,在螺旋的另一侧,母猿倒在地上早已死去。
她的孩子坐在她的怀中,凝视着我,像在凝视一颗化石。
2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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