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之死

n1986

他将往复循环的听到自己的死讯，并往复循环的一跃而下。因为一切没有时间，只存在于空间。


我叫彭道。我十三岁时开始写作诗歌，用以描述农家姑娘和浪漫月亮，我出生在蟋蟀和杂草丛生之地，每天晚上不间断的昆虫低鸣，促使我倾心更多神秘的声音。我心想，由于生活所迫，我们多数人对于自然的观察已然大而化之，忽略了生命中的诸多美好，这正是让人麻木不仁的根源。当然我也歌颂青春，并在镇子的人丛中沉默寡言。当这里夜夜笙歌的地方开张时，我不为所动，然而没过多久我成为那里的常客。由于深陷金钱与皮肉的交易不能自拔，我渴望真正的爱情。心想人生如此漫长，一切总有实现的可能。
在陕南的温暖腹地，人们不相信任何文学的意义，我因此而孤独，常常被冠以不务正业的恶名。两千年的最后一天，我的诗集得以出版，引起一些小小的哄动。我即刻决定离开本镇到城市去。走的那天，人们对我另眼相看，辞去原本平凡的工作从事与文字有关的一切正是我的夙愿。正如人们在权利和金钱上飞黄腾达那样，在文字上的一切成功让我抱负得展，一吐埋怨。
原本以为会迎来一场全新的开始。我视之为新生，摆脱掉黑夜的一切沉闷，在等待灵感时的无限阴郁，脱离掉挂淡如水的日子。事实上，城市所能给予我的一切，只能让我更加沦为局外人。这是一个更大更危险的空间，无处不是同化的力量。在这里信念的保持比在乡村更难。因为说到底诗歌是一件信仰的事情，是一场灵感火花勾勒的流星。而这些却使我脆弱，使我在庞大的人流中总也找不到自我的存在。即使是在那家杂志社的编辑部里，我也依旧空虚，那里的人现实而麻木，我不愿与他们交谈，这样造成的格格不入使每个人视我为怪人。但我深知为了诗歌的意义能更好的生根发芽，我愿抛弃一切而沉浸孤独。于是若有多少天我试图改善这种状况，那么就有多少个早晨，我端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现一切都还在原点。
说到底诗歌才是我所有的生活和狂乱。每到夜幕降临时我不为外部琐碎和名声所累，头脑却一片杂乱。我总是希望自己是兰波一样的诗歌天才，保持着终生的怪癖，怀着一种快感将笔尖游走于纸张，结局也总是幸福。或者我是那暗夜中如星星一般的微弱鬼魅，懂得一种悄然无息的飞翔，于是超脱物质的交通工具将带我看遍世界，但我不会就此急于写下他们，因为我泪水盈眶，只因热爱和对世界的无限眷恋。也或许是诗歌之于人的微妙，如全能的神灵，剥夺我对于生活的敏感，使我常常切不开生活对于我的所有暗示。于是，拿起笔，只得呆滞的注目纸张，直到黎明的来临，我也一无所获，如同秋日的丰收再不会到来。你可知道那时候，我是何等的迷狂，恨不能用刀子剖开心脏，看看那是一颗如何迟钝的心。
我悲观的觉得一切都不会改变，我终将在默默无闻中老去。然而彭道的出现无疑是茫茫黑夜中的一丝曙光。这个后现代主义作家的书淋漓尽致的撕碎了了青春，诗歌和神话，给我一种难以想象的启迪。在这个思想沉闷而诗歌已死的年代，他无疑是使我安慰的唯一人物。而那之前我已然失去了阅读了能力，缺失了生命中无穷的慰籍，因为翻开书，作者们自命不凡的功利目的和那没完没了的相互抄袭使我厌倦，缺乏创造力则使我困顿。至于诗歌，顾城的杀妻使我们困惑，如同那爱情的死亡却带着父亲的鲜血那般，海子的死则使我无限悲伤。于是诗歌本身成为了我的血泪史，我不能阅读，以免流泪而死。在我精神已如荒漠时，彭道的书解救了我，并非如他所言“一个人除了死亡，没有家乡”恰恰相反他的文字就是我的家乡，重又让我找到简单而充满灵感的生活。他所运用的后现代手法，抓住了时代的一切元素，自由的拼贴，再给予我们另外的意义。这不正是我年轻时的野心在促使我去寻找一种包罗万象的形式时所想看到的吗？妓女与农名共存，历史与婴儿合拢，甚至是粉红色的摇头丸与革命烈士之间的结合，这一切遭遇碰撞，让文字擦出异样的火花使我眼花缭乱。当夜，我激情难退，便作出上千字的长诗，这种感觉与幸福无异，我感到重生，彭道这样天才作家的出现是时代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我欣喜与彭道和我身在一个城市，这证明着使我无所适从的建筑正像给予他灵感一样在给予我灵感。我们就像是同饮一江水一样，不曾见面，也不会见面，只是用文字作为一种交流的手段，通过粗糙的笔迹，校正和印刷机的不断作业，相互飞雁传书。我相信这种距离是一种黄金分割线式的完美，我们相互启迪，激发灵感，但却遵循着作者必须隐秘于书籍之后的原则，从来不越雷池一步。
那年寒冬将至，我无限迷茫，目送那些候鸟如一种时光中的尘埃远去，我又能怎样给你描述这些难以被揭开的谜一样的不安预兆呢？因为我对这一切也一无所知，只感到与我有同一命运的物质，正从我身体中分离，升华，散入空中，在天空月亮这轮巨大的瞳仁之下，我感到一切都在离我远去。于是那一夜恍恍惚惚的幻觉接踵而至，我看到被我称为永恒乐趣的文字正以建筑的实体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如同故宫，长城，金字塔。是一切你所能感到和知晓的的建筑的结合体，那刹那的出现在我眼前让一切黯然失色，可是它崩塌和碎裂的那样迅猛，却让我在刹那黯然失色了……
我不想再为此诉说，就像你守护你父亲的死你妻子的死或者你所有亲人死亡的那一总合，你还想说什么？什么也不想说，唯一的是继续生活。
我知道这种奇特的现象或许是一种改变生活的预兆，我的一种冲动告诉我，或许应该与你那世上唯一的朋友彭道做一次电话里的交谈，把它变成一种友谊的结束或者另一种友谊的开始，或许是有益无害的。于是那一刻我鬼迷心窍，丧失了作家的信仰背叛了作家必隐作品之后的愿望，拨起了那个从没进入过我记忆的电话。对面一个极度虚弱的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 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这是男声？女声？是雕刻着皱纹的苍老？还是永无止尽的青春在说话？那一刻我真想对着话筒问，你是真真切切的，还是游离于一切空间秩序外的鬼魅？但是刹那间，那头隐隐约约，却带着波澜不惊所传来的“死亡”二字，却使我的一切好奇嘎然而止！他告诉我，彭道已于昨夜从图书大厦八楼跳下。我感到一道蓝色的闪电从虚空中直击我心门的要害。我甚至没有再追问彭道的死因，便挂了电话，因为一切必是如此，如同文字的崩塌那样，生命中的一切已丧失，我无言而悲泣。
当晚夜色正浓，在城市华丽一幕幕闪过的空洞中，我面目呆滞的走过街道，人流和森林，而这森林主要由钢筋和水泥组成。我身不由己，径自来到图书大厦的八楼，眼前恍惚而表情不动声色，窗外呼呼而啸的风带着恒古不变的自由本身，轻盈的引诱我，让我着迷，席卷我的意识，使我无加防备的一跃而下。那一刻，我紧闭双眼，想象自己对死亡毫无恐惧，生来是文字擦出的一场火花。

半天锈

自述也可以写得很有意思的，你这样写就很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