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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四年冬天的一个清晨,在广东西部某个小镇。一个男人沿着一条小路慢慢地走上一片土岗。土岗上一片熟地,秋天时还种着庄稼,这时只稀疏地立着被晨露打湿的豆梗,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在土岗的北面,是一群破败的鸭仔木鸡屎藤,几众南方簕古。而在男人的左上方则是一段高地,上面长满了茂密的枯茅,长长的枯茅在寒风中摇摆着。男人停下脚步,天空苍茫中,萧瑟的大地就只剩下那阵阵风声了。他心中不禁凄婉起来,立在那里,回过头去看他刚刚走过的那条小土路。
男人爬上土岗后,沿着一条穿过土岗的机耕道向公路方向走去。他低着头,不多久,一个踩着自行车的老人在他身边停下。他这才抬起头来。老人跟他说话:“你怎么那么早?”男人本是想着心事,这当儿受了打扰,就白了老人一眼,说道:“哪比得了你,整个石望镇就你最早。”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却开心了,他说: “昨晚我回家睡了,现在赶回敬老院吃早餐。”
“你回家睡干吗?”
“我有原因的。”
“你有个屁原因。”
男人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他瞄着老人,心想你这老家伙总是无端的让人心疼。你看这张马脸,又长又瘦,难看死了,嗨,他还戴着那么奇怪的一顶帽子呢。那是一顶军色的遮耳帽,帽沿下有灰白的头发给露出来,衬着额头上的皱纹,下面,他身上的衣服一件长一件短,撑在宽大的骨架下。再往下看,男人就骂了:
“你怎么不穿袜子?”
“穿袜子太热了,脚会出汗。”
“你还出汗?穿了多少件衣服?”
老人便数他穿的衣服,一件,两件,我穿了四件,这件是毛衣呢,很暖的,不信我脱给你穿一下。真的。停,停。他拉起衣服来时,男人就看到了他褐色的肚皮,看到老人裤子两边的皮带耳上分别系着两根红色的塑料绳,绳子贴着肚皮探进裤裆里。男人就嗔怪道:“你那是什么东西,古古怪怪的。”老人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低声说:“是钱包,我有很多钱,还有一个钱折。”
“你有钱?你能有什么钱?我说百万富翁,你为什么回家睡,你那里还能住人?”
“住得,怎么不住得?我二哥他想用来放柴草,我还不给他呢。给了他,敬老院不开了我怎么办?现在不下雨,住得,但村里人太坏了,会偷东西,我就隔几天回去看一下。我有很多东西啊,打谷机、犁头,还有那两只箩筐,都是今年夏季才买的,还是新的。等明年春耕,我还要买一把耙子。”
“你买那些东西干什么,喂,你现在进了敬老院,吃国家的了。”停了一下,男人又说: “还想着种田。你真是个傻子!我怎么有你这样的亲戚!”
老人就轻轻的哦了一声,跟着低着头不说话了,一脸委屈的样子。男人盯着他,从这边看看从那边看看最后笑了,打趣道:“哎哟,还不让我说你了是吧,还懂得生气了?”说着掏出纸烟来给了老人一根,老人就又欢喜了,慌忙接了。两个人就站在路上抽起烟来。
“你去哪?”
“我去公路那边坐车,去广州。”
老人说要送男人一程,表示现在他有车了,去哪都不用走路了。男人同意了坐老人的车。在空旷田野间的机耕道上,两个男人长长的腰杆立在车架上,在硬土路上跳着跳着,摇摇摆摆地向前。这个老家伙骑车一点都不稳当。行了行了。走了一段,男人拍拍老人的肩背,跳下车。老人连忙也跳下车,大声说:“你,你怎么不坐了?”
“你回去吧,没多远了,我自己走。”
老人却不走,他说:“阿永,我有很多钱。我存在你这里好不好?我真的有很多很多钱。”说完就掀起衣服,解开裤腰。原来那绳子分别绑着一个钱包,那钱包就装在裤子里的老人自己缝制的暗袋里。都是钱,一共有两千六百元多元。还有一个存折。男人这才问到:“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民政局发的,以前每月六十元,现在进了敬老院就没那么多了。”
男人翻看那个存折,只见一页页的都打满了数字,从六年前开始,每月六十元,翻到最近两年,变了每月三十元,都是每月的2号取的。男人就叹了一口气,说:“你全勤了!”
“什么?”
“我说你每一次都取得那么及时。”
“潭围村黑佬说,不及时去领,就没了。每次我领了之后就找人换成一百的,一百的就没那么多,容易带着。”
“都存你帐户上了,怎么会没……这钱你平时不用花吗?你至少买点猪肉吧,人家民政局救济你,就是让你买肉吃的。”
“买的,每到赶集我都会买。”
“你!猪肉皮你才舍得买!你这几年就一直把这么多钱带在身上?哎呀,你这个人,今天你先别回敬老院了,找你姐去,让她帮你把钱都存好,存到信用社里是不会不见的知道吗。你快,快把钱收好。”
老人把钱塞进钱包里,用绳子绑好,塞进裤裆里。
“快去吧。”男人摆了摆手。
于是老人骑上车走了,宽大的骨架立在自行车上,像一个风中的稻草人一样,与许多老年才学会骑车的人那样,很不熟练地,摇摇摆摆地骑远了。梁永一直看着老人的背影,歪着头,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这个死老头,还真有点钱呢,他不花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呀?
喂,你或许会问,为什么要花费这许多口舌说这个老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个老人住在阳春市石望镇敬老院106房,挨着石望中学那边数过来第二个房间。他一生未婚,自耕自养,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贫穷、最孤独的人了。但是不怕跟你坦白,在我最堕落、绝望、穷途末路的时候,我却会想起这个老人。想起他竟然会觉得有一点安慰。觉得生活不尽是惨败的糜烂的,它,在它的某个不为人注意的隐蔽的角落里还有那么一点纯洁。这就是我写这个老人的原因。也是唯一的原因。这一千五百字,每一个字都是纯洁的。但在这之后,啊哈哈,就没入黑暗中,就是你我的荒唐苟且的生活了。在这个被称为小说的东西里,人物一个个出场一个个从我的生活中显现出来,他们有自己的姓名,性情与命运。我之所以写,是因为不写我会觉得对不起他们。然后,可能你自己也晓得,在这个广阔的社会底层里,隐藏着许许多多的奇人。这些人的才智,胆色绝不输那些掌握着几亿国民生死悲欢的国家政要、金融巨人。只是命运使然,让他们在底层痛苦挣扎,苟且为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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