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第三次事业单位考试

闵春燕

上海市第三次事业单位考试

通往江杨北路的三号线很长很长，从西开到东，全程大概得一个多小时。
10月16日的中午时分，车上的气氛有些诡异，多了几张年轻的脸孔，彼此窥看着，猜测着，暗地无声。
他们都是要去一个叫“建峰职业技术学校”的地方，准备参加“2010年上海市第三次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公开招聘考试”。
那地方具体的地址是宝山区漠河路800号，大部分人从来没去过。

地铁内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准时无误。
车内的几个人瞄了下手表。
他们（她们）大都其貌不扬，是出门便能遇上的路人甲乙丙丁。
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学历在大专到硕士之间，这些都是猜测，没错，简章汇总上提示的。

虽说是考试，但大部分人并不紧张。
只有一位姑娘，坐在位子上还捧着一本参考书，A4大小，一厘米厚，看到1/3的部分。她大概是全做过了吧，仅作为某种复习，旁边的一位小伙盯着她翻过一页又一页。

测试的题目分作“基本素质测验”和“综合应用能力。”
参考书中都有类似的题目，会告诉你标准答案或准标准答案。

谁也没有心情观赏窗外的风景。好几个人甚至都没好好吃中饭，用面包和水打发了。
地铁开过一站又一站，向逐渐偏僻的东部开去。
一路上经过了嘈杂的火车站，大学云集的赤峰路，重工业区的张家浜，还要向东延伸。

地铁像一个筛子，把那些要去火车站、赤峰路、张家浜等地的人通通筛光，只留下纯粹的考生，互相观测着，心照不宣地打量。

倚在窗口发呆的继续倚在窗口，似乎无心坐下。
沉默玩手机的继续玩手机，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车程太长了，任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家都乘得疲了。本来没精打采的看上去更蔫蔫塌塌的，前路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却没有具体形状，叫人难以把握。

队伍倒是浩大的，每节车厢都分布了些，像是战争的时候，要去远方行军的人。穿着统一的军大衣，昂头向上，步履一致，铿锵有力。

不过，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从远古而来的文弱书生耳。绉绉之余，有些呆气。

“终点站江杨北路到了……”
报站的。

原先做着无关紧要的消遣事的人都一下警醒了，虽然已过一点，考试规定不能超时太久，但见了这么多“同伴”，倒也不过分焦急。
一个个收拾起随身携带的包啊笔啊，抖抖索索地走出地铁。

只有一个出口。
都是一个方向。
一条曲线。
不知道谁是领头羊，那个问路的人。不知道，谁也不关心。只要到达目的地，就可以了。而那么多人信任他/她，总归是有道理的。另辟蹊径的风险，也许要让自己吃亏。跟着大部队走吧，大家都是去那儿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手里都握着准考证呢，那上面有自己黑白的一寸照片，拍得很丑，但能勉强辨认出脸就行了，不打紧。当然没有窥测别人的意思。就是跟着而已，本来嘛，大概就这么一条路。带头的人肯定问过路人了。大家都是去那儿的，要迟到也一起迟到，不超过半小时都不要紧。这地方真城乡结合部，看着还以为来了一堆青年旅游团呢。才不是，怎么还要穿马路？实在太麻烦了。呵呵，好久没运动了，真他娘远，拐了角怎么还没到？带路的真认识吗？别走错哦？误导大部队算什么事嘛！应该不会的，没一个人抱怨嘛。大家都穿了舒服的鞋子嘛？还是学校里的竞走冠军？怎么都那般轻松矫健，都叫人跟不上了。可不能脱离团队啊。大概就是前面了。学校标志“建峰”看到了，考试院的人肯定收了红包，搞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百三十块钱，也不知道交到了哪里。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报名考试吗？这是流程，流程！凡事都得按流程来！不然你想怎么着？总得确认你智商没问题吧。是不那么聪明，但干这份闲职还是绰绰有余的吧。竟然只招那么几个，竞争对手大概有好几十吧。鬼知道呢。那地方怎么那么远啊。早知道不背这么多东西了。又不是来参加运动会的。前面的人绕过去了，哦，门口到了。

门口有几个卖炸臭豆腐的，还有炒饭，不过谁也无暇顾及。
每个人都秩序井然地查看了公告板上的考试点，冲将过去。

至于建筑楼是什么颜色，操场有多大，都是背景，模糊的背景。

第一教学楼402是51号考场。
一个中规中矩的教室，安置了四排桌椅。

过一点了。
试卷已经分发下去，考生正翻看着。
监考老师，有两名，一个青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都虚胖。
对于迟到的人也不指责。
好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对于考试这种事，更是有资格迟到了。
已经到场的，都已经安安分分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着装订好的一叠试卷。

2B铅笔和水笔也稳妥地放在桌上，考试院规定的，大家都要按规矩办事。

沉默。
沉默。
沉默。

没有一个人抱怨一声。
刷刷刷地就这么做起来了。

一百道选择题，包含了数学、语文、逻辑、化学、政治等知识。
题目，就是知识的尸体。像牛肉干一样的知识干。
实体的尸体，已经干瘪掉了，硬掉了。缩水了。没有温度了。
看着可怕。

但运筹帷幄的考生们似乎都不害怕，他们做得太多了。熟能生巧，得心应手。做过的没做过的题，一望便知，运用了哪种技巧，考到了哪个知识点，了熟于心。于是，就驾轻就熟地，拣起这个，避开那个。甚至卷子做下来，自己都能给掂量出个八九不离十的分数。

他们都很乖，真的很乖，没有调皮捣蛋的，没有偷鸡摸狗的，通通没有。就好像把全市各学校已经毕业了分散在社会各角落的最乖最中庸的那批人聚集到了一起。
无疑，嫁娶这种人都很有保障。他/她既不会搞婚外恋，也不会心痒痒频频跳槽落个心思活络生活不定。
甚至，仔细看看，这类人的长相都有些相似。男的中等个，虚胖；女的中等个，长发。穿着不时髦也不土气，举止不张扬也不唯诺，每个人只是想争得自己能分摊到的一小块饼。

考场的安静，有种自觉的轻巧。不是肃穆，也不是轻佻。
监考老师都不用过分操心。因为没人想作弊。大家懒得动脑筋作弊。

少数的异类大概也是有的，这类人不知在试卷上涂什么，参加考试像是来赶派对似的，一点不焦急，实在太随便。
他们不会穿高腰的牛仔裤和面包型运动鞋，男的也许打扮得gay一些，女的则波西米亚一些，实在是有点不像标准的体面的事业单位人才。
复习？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人从来我行我素，不把什么放在眼里，可以说是脑子一热就来裸考了。甚至有个特别怪异的，坐了60分钟交了张白卷，耐心极好。

待粉色格子的答题纸上涂满了黑色的小格格时，上半场考试也结束了。
广播里播了段类似结束的音乐。
然后是中场休息。

那些早前急急忙忙奔赴考场的人终于有机会好好擦下汗了，可惜汗都干结成盐晶，消散在空气里了。

憋了90分钟的膀胱，终于是比人之精神更早奔溃。
喝过水的没喝过水的，此时都只想撒尿。

人流动起来，教室里显出难得的生机。

男厕所还好些，本来男人就动作快，一溜烟的都解决了方便问题。
女厕所就壮观了，也许是建峰职业学校本来就女生少，女厕所的数量着实有限，导致女考生们排了约莫二十米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这些老女生中，戴眼镜的占多数，穿着颇显良家妇女的毛衣衬衫，手里都握着一张张纸巾，也不互相唠嗑套近乎，只是无声地等待。看着一个出来一个进去，准备蹲上那一连排的坑位。即使是憋得很急很不舒服的，也绝不哼上一句，不然就很不雅似的。大家都规规矩矩的井然有序的，准备完成这次集体上厕所行为。所以期间，既没有抢厕所之事，也没有插队风波，颇为地道平和。

打铃了。
下半场考试开始了。

案例分析题，法律纠纷题，公文改写题，还有形策作文题。都是应时应景之作，属于讲出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的课题。
写写写。好久没爬格子了。大家奋笔疾书，文思如泉涌。有些字写得特大，为文豪放，有些则娟秀细致，为人谨慎。
每个人在自己的试卷前营造一个文字的世界，力在表现博闻广识、德才兼备、通达顺畅……

写写写。时间好像凝固了。之前之后的事，对于那些专注的人而言都顾不得了。唯一的一丝浪漫，是古代科举制的悲壮气息。

“还有十五分钟。”虚胖的男监考老师提醒。

如果从远处观望这座教学楼，可以发现每个窗口都坐着一位考生，他们埋着头，或咬着笔，冥思苦想，竭尽所能地努力表现着。

到总算结束的一刻，心情就有些虚飘了，头脑也晕晕乎乎的还陷在题里，不知怎么才能爬出来。一个个像投枪缴械似的放下笔，举起充满期待的白旗。

之后的氛围，真有些奇怪。
凝重的因子一下子消失殆尽了。
耳旁传来若干人打手机的声音。
“啊，对啊，今天在宝山参加考试，考得怎么样啊，一般般吧，也就那样。七点，行啊，那么哪里见呢？好的啊，不过要等我哦，我一小时后才能到。这边远得要死……”
“夜晚烧了伐？噢，吾回来切格。考试么就格样。成绩要十一月份才能查……”
“哎，那道题，你选了什么啊？不对的，怎么可能呢？不是的，我跟你讲……”

收拾收拾赶快走人。
太阳也下山了。
人群稀稀落落地离开了考场，有的肚饿甚至买起路边的臭豆腐。
此时，才看到，学校的建筑是鼠灰色的，一些高个子男生在打篮球，学校虽不大，格局倒还算明朗。

而通向地铁站的路，其实另有一条。更近的。
一些人颇有商业头脑，逮准时机在路口派发教育机构的宣传单，上面写着，“XX教育，助你走上公务员之路”。
这个国家，有股风气，人人求包养，不管真的假的，最最好是由国家来包养。

这鸟不拉屎的边郊地铁站，头次迎来这样大批量的客流，人们脸上泛着油光，露出兴奋或颓靡的疲色，静静等着……

过些日子，这些人中幸运的一部分，将被分摊到隶属的图书馆、文化馆、档案馆、博物馆、体育馆、科技馆、殡仪馆、少年宫、新闻宣传中心、电视台、审计中心、金融发展服务中心、财政局、机关服务中心、街道办事处、居委会、信访办、福利院、医疗保险服务中心、海事处、水文站、民防通信站、绿化管理署、环境监测站、交通运输管理署、土地规划管理所、信息服务中心、劳动保障事务所、党员服务中心、干部疗养院、政府采购中心、研究所、科研办、学校、医院……
你永远无法目睹如此大规模的一次文官阅兵式，除非亲自参加一场考试。

asui1003

写得挺认真，读下来也挺顺畅。只是，作者其实并不关心这些浮世男女的内心和处境，而是从社会学者的视线角度，关注起这一社会现象。现象，只是表面的东西，具体到这考公务员的现象，只有社会学的意义。制度臧否，如何改进，这些并不劳小说家费心，小说也无此现实功能。否则，那许多制度制定者、社会学家们，都干什么去呢？打动我的，反而是一些叙述者对外界的有趣感知和认识方式——比如“甚至有个特别怪异的，坐了60分钟交了张白卷，耐心极好。”这样的句子——一个不乏童稚，对外界怀着好奇和想象的女孩形象因而隐现在文本之下。个人之见，未必毫无偏颇。

段林

视角好像有点奇怪，是以参考生“我”的视角来写的吧？以“我”视角来写，又刻意隐去“我”的存在，只写“我”看到的一切？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一些叙述还是有些“赶”，才不是，怎么还要穿马路？实在太麻烦了。呵呵，好久没运动了，真他娘远，拐了角怎么还没到？带路的真认识吗？别走错哦？误导大部队算什么事嘛！应该不会的，没一个人抱怨嘛。大家都穿了舒服的鞋子嘛？还是学校里的竞走冠军？怎么都那般轻松矫健，都叫人跟不上了。可不能脱离团队啊。大概就是前面了。学校标志“建峰”看到了，考试院的人肯定收了红包，搞这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百三十块钱，也不知道交到了哪里。那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报名考试吗？这是流程，流程！凡事都得按流程来！不然你想怎么着？总得确认你智商没问题吧。是不那么聪明，但干这份闲职还是绰绰有余的吧。竟然只招那么几个，竞争对手大概有好几十吧。鬼知道呢。那地方怎么那么远啊。早知道不背这么多东西了。又不是来参加运动会的。前面的人绕过去了，哦，门口到了。像这段就有种硬往前推的感觉，描写比较表面，其实是还可以往“深和真”的方向挖掘一些。一些地方的议论还是有愤世嫉俗的嫌隙。作为考生的那种“无奈、悲哀感”，能感受到一些，但是比较弱。

我们这样不好

阿姨 作者似乎有可能是个漂亮的女性写手  你蓄谋已久的计划是不是开始实行了

段林

又不是轻熟女

陈树泳

题目很。。。差。

花黄夏天香如

题目非常好内容不太好

shep

一点愚见

我在想，如果只写到考生们聚集到考点，就结束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

说到作者的写作视角，我不太同意阿姨的看法。这篇小说描述的是一个群体，为一特定目标赶来的群体。就此来说，视角问题还不是大碍，问题就是【“深和真”的方向】力有不逮。尤其是进到考场以后，一个明确的结局也就可以完全预见到了。而跃然纸上的作者的倾向性，也流于表面化。

总的来说，一开头还可以，但到了后面就又模式化、套路化了（尤其是最后）。因此，作者应当进一步考虑打开”可能性的空间“（当然，有了可能，在语言上还要能收得住才行）。

转身一箭

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