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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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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6 09:57: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端阳节那天,我们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房子里,哪儿都去不成。
虎爷招呼大家到他屋里打牌。他殷勤地忙前忙后,扫地,拖地,掸灰尘,找凳子拼搭牌桌,搭毕,还在上面铺了张新床单,就连他那平日猪窝一样的单人床,也收拾得有棱有角,纤尘不染。
他如此郑重其事其实多有不必,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兄弟,弄这么光鲜反而让人有点无所适从。因此大伙一走进他的房间,都异口同声地“喔——”,然后爆笑不止。虎爷站在门背后,头发梳得油光铮亮,身上透出一股奇特的异香。
我晓得,虎爷这一番刻意是有原因的,并非空穴来潮。头天晚上,二鸟带他的女朋友灵灵来出租屋里过夜,虎爷很是愤愤不平。他说:“二鸟这么干是不道德的!我们兄弟几个都是老实人,他干这事有点出格了。”
我说:“这不关我们的事,人家是两厢情愿。”
“我晓得他们两厢情愿,但有些事是不能胡来的。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人家也没说不负责啊。”
“屁话!现在的大学生今天好了明天吹。你就说二鸟他们,在一起才几天?还不到一个星期吧?都没有完全了解对方,怎么就能……哎!”他把头摇得很深沉,看上去像个长辈。
大学生同居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情,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民办大学里。在这个问题上,虎爷始终无法理解,接受不了,并显得有些固执,这让他简直如同一个从乡下新来的土包子。
我试图说服他,他也在试图说服我。说到后来,话题完全偏离了二鸟他们,也偏离了大学生同居本身,而是扯到了男人和女人的那点事情上。他说他从来没和女人接触过,我说我不信。他又说他连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都不知道,我说二鸟的电脑上有,你想看的话我去拿来给你看。他摆手说不用,那没有什么意义,还说,看了就对不起他以后的女人了。我笑问你确保你以后的女人就一定会对得起你。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说,咱们喝点酒吧。
没有下酒菜,就只能干喝酒。一瓶56度的二锅头才喝到一半,头已昏得天旋地转。虎爷的身影在我面前一跳一跳的,他说起话来舌头发直,“阿羊,不瞒你说,其实我还是个处男。”
我笑了起来,借着酒劲,笑声不免有点夸张。
“你莫这么笑,我讲的是真话。”
我说:“我也是处男。”
“你取笑我。”他不以为然,又灌了一口,“你说灵灵会不会还是个处女?”
“我怎么晓得,这你得去问问二鸟。”
“有可能是。”他说,“二鸟这不是糟蹋人吗!”
“你看你又来了,人家乐意,谁管得着。”
他站起身来,说要去一趟厕所,但很快又回来了。回来时酒已醒了大半。他把刚关上的房门又打开,说:“你听。”
“听什么?”我问。
“嘘!小声点。你仔细听就是了。”他把耳朵侧向旁边二鸟的房间。
我仔细地听了一阵,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关上了门,一口把玻璃杯里的酒喝尽,喉结处响亮地咕嘟一声。然后,他把杯口贴放在墙壁上,耳朵贴向杯底,静静地听着,活像电影里的情报人员。
“你来。”他让我过去,示意像他先前一样将耳朵贴在杯底。
一阵气流的声音过后,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女人的呻吟虽然在极力压低,却像浪潮一样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涌来,退去,再涌来。最后,潮涌被无限抬高,漫过我的耳朵和身体,将整个世界都充满无余。
我们扔下杯子,坐在地上,像两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久久没有说话。
虎爷点了支烟,抽到只剩下小半截时,突然骂了句脏话,说:“世界上又少了个女孩儿!”
“没事,好在又多了个女人。”
“你正经点行不行?”他阴沉着脸,“但愿二鸟日后会好好对她。”
后来,他把瓶子里余下的酒全喝光了。我看出了点蹊跷,不待我问,他又直着舌头说起来:“要是我比二鸟先追她,现在她就该躺在我的床上了。”
这回我没有笑,而是听他继续讲下去。
他说:“最早还是我提醒二鸟的。当时,我问二鸟觉得灵灵这人怎么样,他说觉得一般。我说你不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吗,他说没有。可没过两天他就给灵灵写情书了,说什么被她的美丽所倾倒,我看过那封肉麻的东西,全是些下流话。”
我说:“现在女孩子都喜欢那些。”
“就没有哪个女生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不好说,说不定有人早已经喜欢你很久了。但只是在心里喜欢,不好意思说出来。”
“说不定灵灵就喜欢过我。”
“也许。”
“哎,可惜啊!”他不停地摇头,“晚了。”
“行了虎爷,除了她有那么多女人,还不够你喜欢?”
他眼圈微红:“你不明白,哪个女人能和初恋相比?不能比,不能比的……”
他显然已经醉了,说到后来,舌头开始在嘴里打转,喃喃地听不清究竟。他是典型一喝多就想睡觉的那种,从不酒后闹事。
我把他扶上床,正要离开,他却一把抓住了我,口齿清晰地叫“灵灵”。幸亏他的声音小,不至于传到隔壁房间去。我掰开他的手,又给他盖了床毯子。很快,他从叫灵灵改成了长吁短叹。我问他是不是要喝水,他摇头,面露苦色,“晚了,晚了……我最好的兄弟抢走了我的初恋,傻呀!我傻呀……我……”他停下来,不久便睡得死死的了。
第二天,当我们走进虎爷房间,他们的爆笑逐渐停息下来时,我屏住心跳,特意看了看虎爷和灵灵两个人的脸。
虎爷从门背后出来,除了为自己那样打扮有些微羞涩外,看不出丝毫别的内容。灵灵和二鸟两手十指相扣,并肩站成一排,甜蜜、幸福,唯独没有羞涩,倒像一对十足的老夫老妻。她和在人堆里,也只是同别人一样,望着虎爷头发浅笑,那笑容单纯得可以忽略不计。
我脊背上的冷汗被衣裳吸干,心跳平缓,担心实属多余。
虎爷说:“围起来坐,围起来坐,大家围起来!”他整理了一下牌桌上的新床单,自己先坐了下去。前夜醉酒后那副音容早已消散殆尽,眼前的种种,好像都在说明只是我自己喝多了而生出的臆想。
我们也跟着一起坐下。我,老五,二鸟;灵灵靠在二鸟身旁,小鸟依人。
洗牌,摸牌。
没什么新花样,照例是按常规来:哪家输了讲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秘密。真实的也好,编造的也罢,只要输了,手头功夫不行,就得拿嘴皮子讲出点名堂。
牌还剩好几张才摸完,但显然所有人都发现了,牌不够。不是缺一张两张,而是好几张。
大家都兴致盎然,却又不得不作罢。就像前些天我们早早地计划,等到端阳节这天,一起去西郊大觉寺,顺道采摘樱桃,但清晨没有预兆地下起了大雨。太多变化,一个接一个,让人去应对。下一个变化会是什么?我扔掉手中这把还算不错的牌,望向窗子外面的磅礴大雨。它越下越大,一点要停下来的趋势也没有。
虎爷手指轻敲桌面,有些悻悻然:“怎么办?”
老五说:“你说怎么办?你张罗大家来打牌,牌不够打个鸟!”
几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只有雨声。小小的房间里,被这样不合适宜的安静挤得满满,连空气都有些百无聊赖。
没过一阵,灵灵倒说话了:“既然打牌是为了讲出你们心头的小秘密,不打牌也照旧可以讲啊。为什么要那么死脑筋!”
“废话!”老五说,“我们重点是为了打牌。”
“可是牌打不成了。”
二鸟看了看灵灵,又看了看我们,嘿嘿地发笑,有些无奈,也有些得意。
“我看要得。”虎爷站在了灵灵一边,让我的神经紧绷了一下。他说:“从哪个开始?”
“打不成牌都怪你,本来就该罚。”老五说,“你先开个头吧。但是得讲点新鲜的。”
“提议的人可是灵灵啊。”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灵灵,包括二鸟在内。
“你们别看我啊,”她搂着二鸟的胳膊,旁若无人地轻声耍嗲,“好啊,你合着他们欺负我!”
二鸟还是嘿嘿地笑,“你讲一个吧,随便讲一个。讲了就不关你的事了,反正大家都得讲。”
“那我说什么呀?”她蹙紧细眉,风姿优雅,一点也看不出为难。
“就说你们昨天晚上的事。”老五起哄道,“二鸟不会介意吧!”
二鸟说:“这说出来多难为情啊,再说了,两个人能干什么,还不是那点事。要不我们各人把自己的初恋讲出来分享如何?”
大家都同意。又都齐刷刷地望着灵灵看。灵灵这回真脸红了,“我的初恋嘛,你们不都看在眼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聪明的女孩,我在心里说,不,是女人。
二鸟说的也大同小异。说一句还看一眼灵灵,把他们两人本来就缺乏浪漫的所谓恋情讲得平淡如一杯白水。其间,虎爷与我瞬间对视。从他眼里,我仿佛听到他不无嫉妒的不屑:扯淡,去他妈的初恋!
轮到虎爷了,他却有些支支吾吾。我的心跳也开始又加快了,倒像是我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将要公之于众一般。虎爷目光闪烁,一会儿看看灵灵,一会儿看看自己身边的桌面,脸涨得通红。突然,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对面的灵灵破口大喊:“她!她就是我的初恋!她原本该是我的人!”
我被这样的错觉吓了一跳,当事人却全然不知。他拿出一支烟,把玩一阵,然后点燃。他说:“要不换个话题,正好今天是端阳节,我给你们讲我们那里的端阳节如何?”
“谁听你那些,”二鸟调笑,“你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怎么能赖账?”
“依我看,虎爷连这方面的经历都没有。”我说,“你让他瞎编也太抬举他了。”
二鸟说:“无所谓,虎爷瞎编我们也接受。但唯独不要讲那些背时的节日,这样的节日里我们什么也干不了,还有个啥讲头!”
“就是。”
虎爷吐出烟圈,面孔在青烟背后叫人有点难以捉摸。他说:“你们想听的那些,还非得从端阳节说起不可。”吞云吐雾间,香烟的火星一明一灭,他的声音也变得难以捉摸了,仿佛一个谜,“我不想瞎编滥造,但事情过去太久远就像曾经做的一个梦,我只有尽可能地去回忆。”
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严肃、沉着,甚至有那么一丝老练。他说:“那年也是这个时节,端阳还没有到,六一儿童节刚刚过去。我们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红领巾,心中涌动着无限的神圣与喜悦。”
听到这里,老五想笑。但见虎爷那么一本正经的,便用手捂住了嘴巴。
虎爷接着说:“有一天,我城里的表妹突然到我们的镇子上。她是由我在城里面粉厂打工的父亲带来的。那天天都要黑尽了,我在屋里临摹大字,父亲走进来,头发和身上到处都是白灰。我看了他一眼就又去写我自己的字去了。写了两笔,才回想起他身后似乎还闪烁着一团活泼的鲜艳。再一看,正是我的表妹。她已经到我的桌子跟前,一身粉红衣裳,走了远路后红扑扑的脸很可爱。”
虎爷回味了一下,把一口烟都吸进了肺里。
他说他当时高兴极了,他的表妹都只有过年走亲戚或清明节挂坟才会来。那样一个平常日子,她在夜幕降临时分来到他点着煤油灯盏的桌子边,让他觉得像个不真实的梦。
他说:“你怎么来了?”
她说:“啊。”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给他。
他剥开一颗,匆匆塞进嘴里。
“甜不甜?”表妹问。
“嗯。”他点着头。又剥了一颗,递给她。她不要,说在来的路上已经吃了好多。
她指着自己的鞋子,说:“你看。”她跺了一下脚,那只鞋子底部于是闪起红亮红亮的灯来。闪两下灭了,她又跺脚,又闪。
“咦!”他扔了毛笔,蹲下去摸她的鞋子,“是什么东西?”
“鞋底灯。”她咯咯地笑,“你要不要试试?”
“好。”
他把表妹脱下的鞋子往自己脚上套。可惜,他整天光着脚丫子跑,脚长得太大了。
那天晚上,他们吃了夜饭过后,他没有像往常过年表妹来时那样带她去外面河边看河灯、舞龙耍狮子。照理说,端阳节这一带可比过年会更热闹,但节日毕竟还没有到来。还在吃饭的时候,他和表妹总有说不完的话。表妹说,她六一儿童节代表二小到少年宫表演,唱了歌还跳了舞,有好多人给他们拍照摄影。有张照片,被登在了报纸上,可惜她来得匆忙没有带。他说他也表演了节目,但镇子上没有拍照的。
他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哪那么多话!吃饭的时候还说个没完没了,赶紧吃饭。”
那时,他们晚上睡觉也是在一起睡的。她妈吹灭了灯盏,刚一出去,他们就又说开了。离上次表妹来,其实只有两个多月,但这样长的时间不见,已经足足令他们说一天一夜也不够。
他说:“你怎么突然就一个人来了?”
“哪里一个人,不是和舅舅一起的?”
“我是说你妈和你爸都没有来。”
“他们不得空啊。”她说,“你猜我来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来看端阳节那天的龙舟比赛。”
“那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城里人还稀奇那个?”
“我妈总说以前端阳看龙舟,我也一直想看看。我们老师布置了个作文,叫《一件有意义的事》。我打算就写看龙舟。”
“所以你就来了?”
“啊。”
他们都笑,黑暗里面对面躺着,笑时热气扑到彼此脸上,麻酥酥的。一痒,表妹就喜欢挠他痒痒。他也挠她。闹腾起来,被子里的风呼呼作响,小木床也跟着咯吱咯吱地叫。
他妈在隔壁屋里骂:“虎娃你睡不着哇?睡不着起来背书,不要耽搁妹妹休息。”
于是他们安静下来,缩在被子深处,无声地窃笑。
过了很久很久,夜已深沉得只有屋外流水声,父亲高低起伏的鼾声。他动了动,身旁没有反应。他小声对着表妹耳朵:“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
他高兴得又想笑,但忍住了。他说:“我也给你看样东西吧。”
“是什么?”
“红领巾。我入队了。我们班上只有三个人入队,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们班长都没能入成。”
他在床边摸索一阵,打燃了汽油火机。火苗很小,但在先前一直死黑一片的屋子里却显得无比亮堂。他一手拿着火机,一手从枕头下找出一只压得平展展的领巾,递给表妹。她接过去,凑近了很仔细地看,她说:“老师说我德智体美劳发展得不够全面,上体育课我不爱活动。今年不行,只有看明年了。”
他说:“我还得了三好学生。你看不看奖状?”
这时,父亲的鼾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咳嗽。他赶紧盖上了打火机盖。表妹在耳朵边笑,哈出的气让耳朵变得快活极了。
过两天就是端阳节,镇子上的人开始渐渐多起来了。
多起来的人大多是从外地来的。他们背着大背包,在小镇的街上穿行。那些外地人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很感兴趣,竹编的小篓、针织头巾、药材、藤条手杖……他们什么都想看看,看了却不一定都买。
他和表妹走在那些人中间,听他们满嘴的外地口音,哇哩哇啦像说外国话,有时也会碰到几个讲普通话的。表妹对他说,那些说普通话的人都去过北京,听吧,他们尽学北京人卷着舌头说话,但说出来却大多变了调。
他们小声地取笑那些自以为见多识广的外地人,他拉着表妹的手,要带她去河边看正在排练的龙舟队。还没有到,就远远听见锣鼓声。“谁家娶新姑娘了吗?”
“才不是,那正是龙舟比赛的锣鼓响。”他说,“他们都想在端阳那天得第一。”
“得不得第一又如何?”
“得第一的说明能干啊。就像读书的学生,哪个都想争第一。划龙舟得第一,说明来年事事都能顺心如意,最重要的是比赛结束过后有奖品。”
河中央好不热闹!虽然还不是正式比赛,但所有队员都和比赛那天穿的一样了,青一色红绸衣裤,镶了金灿灿的黄边,头上扎红头巾,耀眼的节日颜色。随着鼓声,队员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拨开水面向前划。龙舟开初还慢慢悠悠,但后来锣鼓越来越密集,舟子也就像箭一样,哗哗地射过一个又一个视线。有些外地人也被锣鼓声吸引过去了,他们站在河边,翘起屁股给排练的人们拍照。
“好闹热!”表妹拍手叫好,“城里的南河那么宽,但从来没有赛过龙舟。”
他说:“你快看,那么多人拍照片。他们会不会也上报纸?”
“有可能,但一般游客拍的照片是上不了报的,报纸上只要记者拍的。”
“当时给你拍照片的就是记者?”
“嗯。”表妹踮着脚,一心只想看河中龙舟,她更在乎的大概是那篇作文。
这时,一个拿相机的外地人走到他们身边,摘下头上那顶大白帽子。对他们笑笑,然后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小朋友,我可不可以给你们拍张相片?”
“龙舟你不拍?”他说,“人家都拍龙舟。”
“我都已经拍过了,现在想拍点别的。”那人指了指他和表妹,“行吗?”
他拉过表妹来,两人站在一排。
“你站她后面一点,对,这样才有层次感。好的,眼睛不要眨。一,二,三!”咔嚓,那人按下快门。之后,他又说:“你们能不能侧一点身?这样我连后面河里的龙舟也能拍下来了。”
他们照做了。那个外地人显得非常高兴,又给他们拍了几张,然后,又单独给他们两个人照了几张。“多可爱啊!”那人一边摆弄着相机,一边对他们点头,“谢谢你们!”他还向他要了地址,说等到照片冲洗出来,一定会给他们寄几张过来。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小镇的孩子王桀若。桀若和另外两个孩子站在僻静的小路路口,摆出一副大字不让他们过去。他心里知道自己不是桀若的对手,但是表妹跟在身后,他不能怕他们。要让表妹知道他是个胆小的怕死鬼,往后肯定不会再喜欢他了,也不会和他同一个被窝,在被窝里打闹到深夜。
“嘿,虎娃!”桀若对他喊,“快让我们看看你背后的是哪个,是给你配的新姑娘吗?”
“放屁!”他朝桀若吐口水。换了平日,他要知道桀若在哪,一般都会绕道。也不是因为多么怕他,只是不想惹麻烦。但那天他却横下了心,就是不甘示弱,甚至有点想没事找事。
桀若歪着脑袋瓜,“原来是他城里的表妹。这家伙,连自家的表妹都想娶回家。哦呀,都是一家人,太离谱了嘛!”
他冲上去就想抓住桀若的衣服,然后好好干上一架。但桀若却闪得更快,让他扑了个空。另外两个人顺势抱住他,继而将他两手架住,他一点也动弹不了。他表妹被吓坏了,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桀若说:“她是不是你的新姑娘?是的话你去亲她一口,不是的话我去亲。”
他使劲挣脱不掉,于是对表妹喊:“快跑!妹妹,你快跑!”
表妹没有跑,她望着他哇地一声哭了。
“好嘛,”桀若说,“看来她不是你的新姑娘,那我可要亲她啰。”
“你快跑,妹妹!跑啊!”
就在桀若往表妹伸过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喊:“桀若,你妈来了。”
桀若听见这喊声,往那边只瞅了一眼,就撒腿跑了,另外两个人也放了他,跟着跑掉,一溜烟就消失不见了。桀若虽然在孩子堆里充王充霸,但一旦成人世界的介入,他就变得蔫头蔫脑的,况且他最怕的人又是他妈。
他这才过去拉起蹲在地上泪流不止的表妹,直怪自己没用,没能保护好她,让她担惊受怕。她倒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像个大人一样的口气:“你以后不要那么傻,你打不过他们。你为我挨打我心里难过死了。”
他们往家走了一段,背后有人喊他。他才发现原来班长小葆一直在他们后面,刚才喊桀若妈来了的想必也是他。小葆和他一直要好,能当上班长还是因为他当时的慷慨谦让。两个好朋友争来争去多没意思,倒不如他早点放弃,还显得大方。
接下来两天,他和表妹去哪里都能碰到小葆。他们都说好巧好巧,说完就结伴一起玩去了。端阳节赛龙舟时小葆没来,他和表妹都玩得很尽兴。但是比赛只看了一半,快中午时他们就回去了,因为表妹吃了午饭就要回城里去。
他在河边那条石板路上送表妹。那时龙舟比赛已经结束了,节日也走在了尾巴上。街边一些被节日废弃下来的东西,譬如花环、绸带、各色小条彩纸,都零乱散扔在四处,不免有些寂落。
他问表妹:“你的作文有眉目了没有?”
“嗯。”表妹望着他,捏了捏他手。
“下次端阳节,你还来。”
“嗯。”
“你什么时候再来?要等到过年吗?”
“不晓得呀!但过年肯定来。”
他掰着指头,“还有七个月呢。”
“说不定中间哪个时候我就会来。”太阳照着,她眯缝起眼睛笑盈盈,“你也可以去城里找我嘛!”
“嗯,要是爸爸答应带我去的话。”
她松开他手,去追走在前头推自行车的父亲,“舅舅,舅舅!你得空了可不可以带哥哥去城里?”
“好!”父亲信口答应。
表妹又去捏他的手:“到时候我带你去公园,去动物园,还有新华书店。”
“嗯。”他也紧紧地捏表妹的手。
“好了,”父亲朝他们喊,“虎娃你们别说不够,妹妹再不走到城里就赶不上夜饭了。”见他们还那么依依不舍,父亲又说,“虎娃,你要是期末考试拿第一,暑假我就带你进城耍几天。”
“真的?”
“真的。”
然后表妹上了父亲车子的后座,紧跟着就滑向暑假五彩斑斓的美好憧憬中。
那天下午小葆去他家找他,但问的却都是有关表妹的事。他告诉小葆表妹中午就走了,小葆只说了个哦,就低下头哗哗地翻着手里那本书。他问是什么书,小葆说是作文书,里面有好几篇都叫《一件有意义的事》,是他上午去临村表哥那里借来的。
期末考试他没能考第一,仅以一分之差排在了小葆后面。
整个暑假,他都在屋里练大字,期待突然哪天黄昏表妹会出现在桌子边,对着他咯咯地笑,给他来一个惊喜。但是那样的惊喜一直没有出现,倒是另一个惊喜说来就来了。
那是个下小雨的上午,他刚写了几张欧体,准备伸个懒腰,这时候有人敲门。他以为是他妈,就说门没有上闩。但敲门声仍没有停,他只好过去把门打开。门口站着个衣服绿油油的大个子,头上还戴一顶公安一样的圆帽。那个人从同样绿油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鼓鼓囊囊。说:“挂号信。”
“哪个的?”
“杨小虎。”
“我就是!”
他接过信来,上面笔迹工整娟秀,确确实实写着他杨小虎的大名。寄信的地址是印上去的红字,北京一个旅游杂志。他激动地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里面是一本彩色杂志,还有一个没封口的白皮信封。他拿起白皮信封,里面掉出几张照片来,一看,全是端阳节时那个外地人给他和表妹照的。
他果然很讲信用,从北京大老远给他们寄来了照片。他拿起照片,很仔细地一张一张认真端详,当时他和表妹看龙舟排练的情景都历历在目。表妹真好看啊!他望着照片傻呵呵地笑,好像她现在已经站在了他的桌子边。看完照片,他又去翻那本杂志。一下就翻到了其中一页,因为那页夹着一封手写的书信。字迹和信封上的一样,看来是给他们拍照的人写的。那人在信中又感谢了他和表妹一回,还说,把给他们拍的一张照片登在了杂志上。他放下信,一看正好翻到刊登他们照片的那一页。
那是给他们所拍的照片当中最好的一张。他站在表妹身后,两个人都露出浅浅的笑,表妹脸上还有个小酒窝;他们后面的那条河里,龙舟和比赛的队员也都被纳入其中,节日的气氛十分浓郁,他甚至听到了锣鼓的声响和表妹咯咯地笑。除了他们的照片,还有几张别的小镇风景,龙舟、古街、铺子,以及石板路。那篇配以诸多图片的旅游文章名叫《端阳》,他没有细看。他看得最多的是那张照片,越看越觉得喜欢,这让他联想起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但那是黑白的,和他们这张没法比。而且他们被登在了杂志上,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看到。人们看了这张照片,说不定会说:嗬,看呐,多般配的一对!
表妹会不会看到呢?他想,应该不会,因为当时只留了他的地址和名字。
他想让表妹也知道这回事,让她看看这本杂志和其它照片,但是暑假很快就过完了,新学期一开始,父亲更不同意带他去城里。
大约开学半月后,一个偶然,班长小葆将代表学校去城里的二小参加全县优秀班长表彰会。他简直后悔死了,当时要把班长让给小葆。如果他当了班长,去二小的不就是他了吗?那样的话,他也就能见到表妹,把杂志和相片拿给她看了。
最后,他只好托小葆带去给表妹。他把杂志和照片又都装回信封里,然后用报纸包了又包。他对小葆说:“你可一定交到她手上。”小葆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我早该晓得他不会交给她的,”虎爷说,“真不应该啊,我当时那么轻率就给了他。”
“结果呢?”老五问,“小葆真没给你表妹?”
虎爷直摇头,把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支。说:“过年的时候表妹没有去。直到第二年,我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接到什么杂志和照片,倒是从小葆那里得到了几本作文书。”
“才多大的小孩,怎么就那么有心机!”
“而且他和我一直很要好,后来知道他出卖我,我也没有生他气。事情过去了一年,我已经没有心情去追究了。”虎爷勉强地笑了笑,“倒是我和表妹之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我们渐渐长大,很多小孩子做的事我们都已不再做,而且见了面,她也总是有点害羞的样子,不和我单独在一起了。”
老五说:“有可能是小葆捣的鬼呢?也怪你,他那么对你你也不计较,还拿他当朋友。你把他当朋友,人家说不定拿你当傻瓜。”
“确实是那样。”虎爷说,“初中毕业我考了高中,小葆和表妹双双都考了中专。小葆的成绩非常好,上重点都没有问题,但他却考了和表妹一样的学校。那个时候,中师中专这样的学校已经不吃香了。”
“人家老早就商量好了,”老五瘪嘴,“到最后反倒把你一个人孤立出来。”
我从桌子下面碰了碰老五的脚,示意他不要说太多。他非但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反而瞪我一眼,接着对虎爷指点:“你呀,简直就是个傻逼!”
“后来呢?”灵灵问,“后来怎样了?”
“后来,他们中专还没有毕业,我表妹的肚子却慢慢隆起来了。家里人问那个人是谁,她死活不说。有那样的丑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在学校呆下去了。她回家的第二天,家里人正打算怎么把她肚子里的东西拿掉,她却突然不见了。只留下一封简信,说对不起爸妈,她没脸在他们面前生活,不能尽孝了。小葆离开学校的消息是在过后两天带到镇子上的,他没有给家里写信。他们的班主任还告诉小葆爸爸,早就觉得他们两个人有问题,但还没来得及找他们谈话,他们就人间蒸发了。”
“好啊,私奔!”老五异常亢奋,“就没有人找过他们吗?登报纸、贴广告发寻人启事?”
“找了,但没有结果。”一根烟抽完,虎爷又拿了一支,却迟迟不点燃。
老五说:“你看,好朋友把你的初恋抢走了吧!”他把虎爷手里的烟和火机夺过去,点着了,颇悠然自在地抽起来。“对了,”他说,“讲了半天,你表妹叫什么名字?我寒暑假到处打工,和不少你们那边来的人打过交道,说不定我还见过她呢。”
虎爷顿了顿,看了一眼二鸟,说:“她也叫灵灵。”
“这么巧!”灵灵望着我们笑,但很快就不笑了。二鸟脸色有些发白,却故作镇定地说:“这有什么,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了,空气静止不动,一度陷入尴尬的气氛中,几近令人窒息。
我抽身想要逃离开,至少去一趟厕所,但起身不小心把凳子绊倒了,我去扶凳子时,发现了遗落在床尾的另外几张扑克牌。我将它们捡起来,放到桌子上。抬头不经意间望向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一片碧蓝,明澈如玉。
接下来,我们便有了三个选择:
一、接着讲那或有或无的初恋故事;
二、打牌;
三、去西郊大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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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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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6 10:30:15 |只看该作者
石头里面有东西,如何把它雕出来?这是更具有挑战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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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28 11:01:30 |只看该作者
有股小小的腐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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