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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午夜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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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7 18:43:0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在猜想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的孤独。它准确的姿态被黑夜隐藏起来,跳跃、逃窜制造出一连串古怪的声音,尖叫着仿佛一首哀伤的曲子。我躺在床上,想着它们的体格和年龄,接着开始数阿拉伯数字,试图在这种处境下沉沉地睡去。此时,它们惊恐地从我的棉被上穿越过去,期待着寻找到一片光明,我想象着它们受惊吓的样子。窗外一片漆黑,我无法得知现在几点几分,计时器被姐姐们当废铁卖给一个收破烂的了,她们幸灾乐祸地说没了那个玩意,只要活在一种暗无天日的境遇中,已相当地心满意足。我听着姐姐们沉稳富有节奏的呼吸声和妹妹辗转反侧的声音继续猜想。
父亲说他将在凌晨差一刻时回来,他是否像以前一样神秘,采取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去刺探别人的生活呢?夜色黯淡,没有一点星光,穿梭在黑夜中的人们又怀抱着一种什么目的?祖母说父亲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在平稳的气流中他可以听到脑壳中轻微的跳跃声,像袋鼠轻轻着地般发出来的,他总以为自己活在一种纯净的空气里,自命清高。祖母提起这些的时候,总是带着下结论的口吻,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异常坚定。你还记得我们在镇子上的生活吗?祖母拽着我的胳膊发问,继而她那双干枯皲裂的手紧紧地箍着我的胳膊,令我无法逃脱。我知道,她一直对镇子上那段安稳的生活念念不忘。最后她厉声呵斥地问我,为什么我们要到逃到这儿过着一种十分紧张又无趣的生活呢?我的头里长了一棵树,凤凰树,来年开春发芽的时候,头颅将被撑烂,最后像一只腐烂的地瓜。她的语气继而转为哀婉,细细的声音根本不像从她那张满是皱纹的嘴巴内发出的,待我看清楚时,原来她已经淌起了眼泪。凤凰树,我想她是老糊涂了,怎么可能长棵奇怪的树呢?她们总是这样地异想天开,去构思一些奇妙的想法。她泪眼婆娑,说这儿有什么好呢?每天晚上,老鼠像发疯了一样上窜下跳,踢得顶棚呼啦呼啦响,嚣张跋扈,听到那种声音,我全身就瘫痪,如此生活下去,终究有一天,我将瘫在床上。每当我闻到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肥皂水味,想告诉她生活在这儿有一片池塘,为什么不选择向池塘倾诉这些无聊的东西,反而选择我!可是,她连忙凑到我耳旁,说,那些老鼠都是你父亲带回来的,他故意豢养这些畜生来彰显自己的本领。我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祖母讲述这些的时候,妹妹却像一个间谍一样从黑暗中闪现出来,想必她已经隐藏已久,她阴险地笑着说,那倒是!的确有这么一回事!祖母见妹妹出来就赶快陪着笑脸支支吾吾,你外祖父从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扛着两个蛇皮袋回来了,听说是你姨妈们合伙把他撵回来的。听到她温吞吞地说出这些话后妹妹则笑得更加欢畅,她说假发男打算下个星期来我们家做客,他在信中说买了一篮筐毛栗子准备送过来。她说的是那个长得像长颈鹿一样的男人,瘦高瘦高,挺拔地戳向天空。别吓唬我了,祖母说,我最讨厌那些口是心非的家伙,终日抱着莫名其妙的想法去捉弄单纯的人们,我郑重警告你,上次假发男故意打扮成外乡人站在水缸旁打趣,我已经厌倦透了,你太喜好攻于心计,总想算计我这把年迈的骨头。我跑过去,妹妹就头也不回地逃窜了,只听见她边跑边说要让假发男报复我们,总是仗着自己强大的躯体去威慑别人,太不象话了。我似乎还听到她嘤嘤嘤的哭声,她钻进屋子后便啪地一声摔上衣柜门,哐啷哐啷作响,难道她死性不改?在衣柜中绝食或者贪婪地嗅那些发霉的气味,果真这样,她还不如和假发男去后山生活。
外祖父回来那天像一个拾粪的老头,四处张望。他坦然地卸掉肩膀上那两个沉重的袋子说,真是难以预料啊,坐了两天的火车,我还能如此气定心闲精神矍铄,我还以为自己已成了个糟老头了。你们姨妈简直太不象话了,每天和我玩捉迷藏游戏似的,清晨起来听到卫生间内一阵急促的刷牙声,待我跑过去看个究竟时,她就没了踪影,我猜想她沿着下水管道逃脱了。她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时头上还用丝巾遮掩着,看不清面容,我在怀疑她是否是我的亲生闺女呢。阳光很灿烂,他憨厚淳朴的面容清晰地呈现在太阳下,他打了个哈欠说,其实不是亲生闺女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们一家人那么浅薄,我早已想和她们划清界线了,老胡(姨妈的丈夫)长得一点都不好,十分寒酸,在炼油厂上班,搞得自己倒像个挖煤矿的工人。妹妹在衣柜中做出一系列动作,搞得衣柜扑通扑通直响,而后外祖父警戒得像一条老狗似的迅速贴着墙壁诡秘地说,有埋伏!然后用一只手靠在嘴唇上长嘘一声,示意我们不要再出声。两个轻浮的姐姐顿时笑出声来,她们两个捧腹大笑,笑得差一点岔了气。她们说,笑死人了,简直要笑死人了,什么埋伏,是妹妹在房间鼓捣,而后她们笑得更加夸张,开始用手掩着嘴巴,前俯后仰。但是,外祖父像一条壁虎一样长了吸盘,仍旧镇定地吸着墙壁上,挥动着手臂指挥她们。屋内的声音慢慢消失了,他才跳跃般地窜到姐姐们身旁,暴怒地吼道,你们的灵魂真是太卑微了!和你们姨妈简直一模一样。他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像盘绕着几条衰老的苦藤。太阳下有股暖暖的风吹过来,裹挟着后山青草的气息。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十分刺眼,我体内一条敏感的神经轻轻地抽搐一下来验证周围存在的一切。
你父亲呢?外祖父问我,他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我,像极了狼的目光。他走上前想用他那粗糙的手掌抚摩我的头。我简直是把两个女儿嫁给两个疯子,他惆怅地叹息道。为什么你的父亲养那些玩意呢?他老大不小的,整天和老金纠缠在一起,不务正业,声称研究植物学和动物学,真是极其荒唐,把家中当一个老鼠洞是研究动物学的吗?他永远都是个强词夺理的家伙,我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牌,还有那个老金,在炎热的夏天涨着脑袋坐在太阳地下,说是考验自己的承受能力,荒谬啊!最后呢?他还不是像一只火鸡一样地逃跑了,回去后躺在床上褪了几层皮,白嫩白嫩的,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刚认识老金的那年,他的小女儿刚被拐卖掉,他兔死狐悲的模样,假装着哭女儿,其实事情的原委他心里一清二楚,老实说,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扯谎欺骗别人,最后不还是自欺欺人。
我不想听外祖父絮叨个不停,他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后好象永远都无法收拢了。我用愤怒的语气告诉他,喜欢耍小聪明的是你,自以为是的也是你!为什么你如此喜欢心照不宣地搬弄是非呢?然后就逃之夭夭。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大吼小叫的叫骂声。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惟独喜欢黑夜的到来,即便有老鼠的上窜下跳,搅得室内乌烟瘴气,但我觉得白天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副副嘴脸比这些更能让我心惊肉跳,在狭小的房间内即便没有一点光线,我也倍感温暖,会在心底荡漾起一圈圈涟漪。我试图在家中搜索那些从天而降的夹鼠板,每一个旮旯犄角,但总是一无所获。一天,姐姐们窃窃私语,说,阿峰太可恶了,私底下把夹鼠板藏起来,简直是气人太甚,他假装一点儿也不害怕老鼠,这是表面的事儿,其实,他心里空虚得要死,故意表现出一种大义凛然的臭模样。然后她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哭哭啼啼,带着哭腔接着说,今后的日子该怎么继续下去呢?老鼠还不闹翻天才怪。与其被老鼠活活啃死,还不如自己搬到后山,宁可被狼吃被豹子吃,总比被老鼠啃死要好些。我走过去时,她们两个不时地给我翻白眼,撇着嘴,还朝我呸呸呸地吐唾沫,叫嚷着,说,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和外祖父一样狡猾,整天吊儿郎当。妹妹在衣柜内猛然推开柜门,探出尖尖的脑袋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们,老鼠,老鼠,衣柜内装满了老鼠,哪儿有什么檀木的气味,都是老鼠身上的骚味,接着她从身后拽出一只衣袖丢过来,破破烂烂的一团黑影嗖地一声划过来,轻飘飘地落在她们面前,吓唬姐姐们。她们两个正准备溜出去时,看到是一只衣袖正缓缓地飘落,她们尖声尖气地说,原来我们以为是条蛇呢,谁知是个破烂货,阿峰和小妹狼狈同伙来欺骗我们,大姐激昂地说:是可忍熟不可忍!她便怒气冲冲地跑到衣柜旁要妹妹给她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不然给我们没完。妹妹狡猾地吐了吐舌头,连忙关闭柜门,在里边嗡嗡嗡地说,还是衣柜里清净,什么宁愿待到假发男再次到来带她出门。姐姐们把目光转向我,警告我说,妹妹她那么庸俗,整天一门心思地想着假发男,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嫁过去,多么没有出息的想法,你趁早别和小妹瞎掺和,否则后果自负。我低着头听着她们的警告,说完后她们就暴怒地跳跃般地走了出去,鼻子里还发出接连不断的哼哼哼声。谁知她们恰好撞进外祖父的怀中,他嘿嘿嘿地笑着,打算一只手一个把姐姐们提起来,还说什么两个瘦弱的小丫头片子为什么满肚子坏心眼呢?蛇蝎心肠啊!外祖父直视她们娇嫩的面孔,打量着她们。信不信我可以把你们提到闹狼灾的地方喂狼,外祖父坏笑着说。后来,姐姐们说这个从城市里逃回来的老头为什么满嘴口臭呢,脸上的皱纹里藏着丰富的污垢,简直能吓死人!
我总是选择在黑夜中思考这些事情,去想象身边一切孤独的事物,在惊惧和无聊的状态中寻找他们的本质。偶尔我学着用自制的乐器吹出一首忧伤的歌谣,它是母亲教给我的,我把它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黑夜的风声和冷雨的滴答声是它最恰当的伴奏,在荒野或者阒寂的夜晚我时常想起它。妹妹总是抱怨这种生活,她口口声声地说晚上那群老鼠像一支勇猛的舰队在屋内开来开去,叫嚣着,害得她不得不藏在衣柜内,但可恶的父亲等她沉静下来时却故意走上去敲响柜门,小姐,我饲养了一条小花蛇,你出来给它挪个空间,谢谢!他非常有礼貌地说。为什么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呢?这个地方难道都要霸占吗?首先她拍着木板说,死都不出去,为什么要出去白白送死?听听,他还说什么谢谢,挖苦人嘛,真讨厌他那副趋炎附势的态度。一天,妹妹让我转告父亲,让他死了这条心,她会一直妥协下去。你有时间去后山帮我打探下张远君的消息,他有一个多月没来我们家了,他送我们的毛栗子也许已经坏掉。妹妹嘱托我。那个长得既像一只斑马又像一只螳螂的秃顶男子,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华而不实呢?搞些莫名其妙的小把戏。他第一次见姐姐们时细声细气地叫姐姐好,然后双手合拢低垂在腹部,我看见他时他头上正顶着一个篮筐搞得自己跟一个印度妇女似的在院子里嬉皮笑脸向妹妹谄媚。妹妹所说的话我勉强应允下来。
在一个雨天,假发男背着一个编织袋像一只落汤鸡来到我家。他先是站在院子的夹竹桃下喊妹妹的名字,声音焦躁不安,还用跺脚的方法以此来引起我们的注意,我看见他全身湿淋淋的,不时地用一只手擦脸上的雨水。别去招惹这种人,他只不过是个干巴巴的躯体罢了!父亲镇定地说,这家伙说不定是什么野兽变的——蛇变的,蚯蚓变的,昨晚我又梦到几条水蛇和花坛内的蜈蚣,他为什么又长得像蝙蝠呢?为什么要找一个奇怪的陌生人(妹妹)和他无边无际的畅谈,我一直怀疑你妹妹在编造什么谎言,骗过我们去后山和这个家伙偷偷约会,太不可思议了。祖母拄着那根椿木拐杖在雨中疾走,径直朝假发男奔去,她顾不得撑上一把油布雨伞,只是用一块陈旧的暗红色的头巾裹在头上。她生气地问道,为什么要搅得我们鸡犬不宁呢?你上次前来捉弄我那件事暂且不说,可恨的是还把阿荣欺骗到后山,老实说,你用了什么障眼法遮挡了你丑陋的相貌,搞地阿荣鬼迷心窍铁了心也去后山寻你。陌生男子吃惊地望着祖母,然后伸长脖颈继续朝屋内叫喊妹妹的名字,脸旁上挂满了慌张,像一场求救。最后祖母打算抡起拐杖的时候,陌生男子丢下编织袋掉头就逃。他的溃逃成就了祖母的哈哈大笑,她跑进屋内口齿不清地说终于如愿以偿地报了仇,泄了心头之恨。我听到妹妹在衣柜内的低沉的啜泣声,像一只破风箱中发出来的声音。姐姐们得意忘形地在屋内窜来窜去,故意把声音搞得很大,还不时地交头接耳使眼色提醒对方注视檀木衣柜内的动静。突然,父亲从床铺下面取出一些动物的标本,展示给我们看,谁知道姐姐们不屑一顾地哼着鼻子说真没见识,没见过世面啊,竟拿这种小儿科的东西唬没有小孩,说完后就擤了擤鼻子懒散地走了出去。她们一直对这样的天气叫苦不迭,雨不停,天空会不会下个黑窟窿,在家遭罪,出门却是满地泥污,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种场面搞得人紧张兮兮的,非把我们逼成神经病不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们的抱怨声叠在一起。这个是四足蛇,在河滩上捕获的,藏有十五个年头了,父亲指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告诉我。他哗啦哗啦地翻阅着那本夹藏着标本的书籍,正儿八经地讲解,好象要向我细细地讲述他收藏的每一件“珍品”的经历。
外祖父不知什么时候鬼使神差地站在我们背后,他猛地冲上来反剪着父亲发育不完全的胳膊要他说出实情,说出什么时候偷走了他这本心爱的画册,要不然立即扭断它,废掉它。父亲痛苦地求饶,说是在院子的花坛里发现的,可能是一群蜈蚣从土壤里拖出来的,也可能是蚂蚁溃穴后遗留下来的。你先松手,你先送开手,你先送开手嘛,父亲痛苦地咧着嘴一再要求。外祖父并没有松手,而是更加生气地说,快快如实相告,要不然我真会下毒手的,他恐吓道。刚开始我以为是她姨妈偷走的,原来竟然是你,果真是家贼难防!快物归原主吧!我刺探他们姨妈这段时间这么说毫无意义了。随后,他慌乱地推开父亲溜掉了卷起书籍逃一样地窜出去消失在灰色的街道上。
父亲被打劫后,他整日垂头丧气地躺在床铺上,用棉被将自己装进去,“我的东西都被他们剥夺了,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地算计我,还有我的岳父大人,他非常虚伪,总觉得自己像个收藏古董的行家,收拾着无人问津的瓷壶反而向别人吹嘘说是无价之宝。我准备挖个地洞,带着我的伙伴们了却残生。”说到动情之处,他竟然潸然泪下。
我经常会坠入一种惶惑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我让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沉淀,接着是我的灵魂,抛弃一切带有情感的东西才能辨别出那些可憎的面孔。我把石蜡打在窗台上,让从这儿穿越的鼠群滑倒,然后去揣测它们的惊恐程度,再在黑暗中痛快地击掌。父亲听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摸黑跳下床,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接连不断地说着什么,一直到天色微明的时候,他才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打着哆嗦,说没有一个人同情他的命运,他的存在毫无意义,即便是现在死掉和再烦琐地过上好多年死掉肯定没什么两样。能有什么两样呢?能有什么两样呢?他质问我们,然后万般沮丧地在黑暗中站定。外面的雨声淅沥哗啦,考验着我们烦躁的情绪。突然他哭丧着脸悲愤地说,其实这个老家伙是不是你的外祖父我都不清楚,我们仅仅见过一次面,那时他戴着一顶呢绒鸭舌帽,把整个脸遮挡着,穿着黑色的风衣,快拖到地面的那种,专门打扮成一个侦探的模样,那点模糊的印象早在脑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次他从陌生的地方跑回来冒充我们的亲戚也极其有可能,他拍打着我的肩膀要我谨慎行事,最后他遗憾地说那本画册被他抢走了,以后的生活多么地没有激情啊!我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一本破旧不堪发黄的画册嘛,有什么稀罕的。
天气像发了一场怪脾气,好多天都没有晴朗的日子了。父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身上沾满了细小的雨点,湿淋淋的,他说,我小心翼翼地穿越了十三个地洞才打探出一点消息,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姨妈,当然更没有什么姨夫了,你们的外祖父是个骗子,说得头头是道,原来是为了我那本心爱的画册啊!简直是气人太甚!我真佩服他,他能编造得如此生动,还指名道姓地,老胡,姨妈,多可笑,真要笑死我了。父亲罗里罗嗦地对我说。外祖父是个骗子?我觉得这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往常母亲期期艾艾地所叙述的外祖父竟然是个会耍些把戏的骗子啊。在母亲的眼里,她喜欢用绘画的方法诉说心事,用各种颜色在纸片上涂抹出一张张诡异的画面,然后被父亲偷走搞成一个收藏,谁知后来竟装订成册了。母亲在我们面前从未提起过关于外祖父的任何事情,一度我曾在怀疑母亲是来自一个神秘国度的女子,她纤细,理性,孤傲,与众不同,格格不入。他是什么时候乘虚而入的呢?对了,这么长的时间你看清过他的真实面容了吗?他长得是不是很寒碜?父亲提高警惕地问我,生怕我欺骗了他。我原来一直不太注意观察某一个的相貌,这是实话,想想看,我们为什么在意与自己相差甚远的人呢。他说。我头摇晃得跟钟摆一样看着他,他一直搞得很神秘,他轻薄得用欺诈的方法来我们家居住都不说了,还谎称和我们有直系亲戚关系,哼,我做出一副扭捏作态的样子给父亲看。老实说,他除了给我一副灰扑扑的面孔外我什么都没记住,包括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也用厌恶的口气说道。
一个下午,外祖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他脸上挂满了水珠子,裤腿上沾满了泥巴,我收到你们姨妈的信件,她在信中说下个月要做一次长途旅游,打算来这儿探亲,你们要提前做好精神准备!他灰扑扑的样子,眼珠子转得骨碌骨碌响,着实把我们吓得不轻。你们姨妈,知道吗?在遥远的城市生活的她要回来探望我们,说不定还会带上老胡,那个榨油厂的工人,整天穿着一套咔叽布蓝色工作服,他惟妙惟肖地描述着,脸上洋溢在甜美的笑容,但笑容十分古怪令人有些琢磨不透。此时,姐姐们捏着鼻子逃出门,说,屋内简直要闹鼠灾了;妹妹保持一贯的缄默不语,在污浊不堪的衣柜内独自等待假发男的再次到来。父亲撇了撇嘴说,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为什么要在生活中扯这样的话题为自己找些乐子,为什么要绘声绘色地编造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来哄骗大家,太空虚也太虚伪了吧。既然是假装的,为什么又不敢承认事实!外祖父脸色通红地退了出去,父亲则像一个旗开得胜的胜利者一样,说,他老喜欢玩这些小把戏,假惺惺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说到底不还是他的境界太低的缘故。他又说,老金告诉我说其实你们外祖父是一个马戏团的团长,驯化一些动物,还会变一些魔术,他(外祖父)居然来欺骗我们呢?他为什么要欺骗我们?难道只是为了得到那本画册?说完后父亲轻蔑地摇了摇了头,做出一副否定的表情。
我想象中一群被驯化过的动物正在马戏团的帐篷内做游戏,有憨态可掬的,有长着红色鼻子的,有娇小体形的……它们被驯兽师用独有的手势指挥得团团转,想象着那个驯兽师就是我的外祖父。
母亲说,在黑夜中,隔着流动的气流可以看见一个人的灵魂,在空气中飘荡着。我试图通过这种办法去检验周围存在的一切。外祖父到底是不是陌生人假扮的?我思索这样的问题时,事实和虚幻一并袭击上来,头疼欲裂,折磨着我脆弱的身躯,使他们在我的脑海中又渐渐地离我远去,幻化成一滩模糊不清的印迹。
妹妹从衣柜中出来的那天,她伸了一个令我都感觉十分舒服的懒腰,带着略微的口臭问我,最近是不是一个老头子来打扰我们平静如水的生活,他一直在我们面前夸夸其谈他的另外一个女儿,还轻浮地宣称他以前的生活是如何地心满意足。我没有应声,只是不冷不热地望着她。我真不想出来,张远君打算最近来,我才不情愿地走出来,试想谁会心甘情愿地跟一群毫无主见的人们生活在一起啊!她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父亲从阴沟里蹿着跑回来,质问妹妹,态度强硬地一再要她把话讲明白,他暴露着满嘴焦黄的牙齿虚张声势。妹妹见状立刻退回去,打算继续待在衣柜内,真是不可理喻的一群家伙,她钻进去的那一刻说道,我喜欢发霉和檀木的气味,它们缠绵得使我觉得富有生命力。父亲发脾气了,他暴怒地跳起来,要澄清事实,但并没有人理会他。
简直就是只老鼠,蜘蛛托生的。他生气地说。
衣柜里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像一群苍蝇排山倒海地扑过来。
有只壁虎正爬在墙壁上吐着舌头。
窗户被陌生人啪嗒啪嗒地拍打着,一个尖细的声音传过来,喊着妹妹的名字!
我听见一群奇怪的声音从外面蔓延过来。
原来是姐姐们羁押着一个陌生男子回来了,她们义愤填膺地说,这家伙原来是个贼!
陌生男缩头缩脑地站在院子内,吹着气,吸溜着鼻子,像一只极度恐惧的老鼠。他是个贼,打算来此偷东西,正好被我们抓个正着,看看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可恶!你们说他会不会跟咱们家中那群老鼠一样令人讨厌啊!二姐抱着两条瘦骨嶙峋的胳膊说。屋内的老鼠?妹妹接过话茬,鄙夷地望着姐姐说,我们活在一种纯净的环境中,为什么总是扯老鼠这些肮脏的字眼出来?你们两个整天无所事事,多么卑微的灵魂啊!她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气,盯着姐姐们,眼光令人毛骨悚然。姐姐们吓得一个劲地往后退,差一点绊倒在井台上。
祖母说那个陌生男子为什么如此面熟,长得很像张远君,都喜欢用舌头在嘴唇周围抿来抿去,贪婪得像一条老狗。为什么呢?总是有恃无恐地往家里拉这种人,搞得人精神绷得紧紧的,能立刻崩溃掉。她硬邦邦地站在那儿自言自语。后来,她说那个长得酸溜溜的老头什么时候变得贼眉鼠眼啊,整天在隐秘的地方刺探她的一举一动。有一次,我在院子内修剪夹竹桃的枝蔓,他像个贼一样背着我怀揣着东西从屋内出来,生怕我逮住他似的,其实我早看见他鬼鬼祟祟地在屋檐下往怀中塞东西,然后兜着起来跑,像头老水牛那样地漫不经心。我刚开始以为他是来找你妹妹的,但结果却出人意料啊!他果真是个贼!我真是有眼无珠,原来是两码事。姐姐们惺惺作态地安慰祖母说,别生气了,他现在落在我们手上,我们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处置他了。她们不断地向祖母献殷勤,一副奴才的嘴脸。
我的那本画册被糟老头偷走了,妈妈!父亲亲切地在祖母面前说道。他们是不是串通一起来欺骗我们一家?他眼光浑浊,遗憾地望着祖母,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声。
鼠群在夜间闹得更加猖狂了。它们叽叽叽地叫唤个不停,好象还咬架了,纠缠厮打扭在一起,难以入耳的惊恐声在黑暗中响来响去。
父亲说,那个马戏团的团长现在景况如何,他是否和以前一样流窜在各大城市演出?那段时间,我为了学到一手真正的本领——魔术,才向你们的母亲求婚,谁知道我们结婚后,他不但不愿教我那套看家本领,还处处讽刺我,再最后索性消失了,说到底,我们也才见过一次。我为了报复才开始在家中豢养那群小畜生,他们成群结队的出场无疑会激荡起我高昂的情绪,令我激动不已!
我想到了母亲,那个异常理性的女人,她早在好多年前就搬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她说家中风波都是被一些淡化的情绪激起的,没有人能够掌控,我讨厌那个极度虚伪的男子,总是一副小丑的扮相来鼓捣世俗!显然,母亲所说的那个极度虚伪的男子指的是父亲,她走的那天,我记得天空是玄黄色,那种颜色能够引起我某个神经的兴奋,所以我记得十分清晰。
黑夜的到来,我隐藏在角落里数着从我面前穿过的老鼠,它们是兴奋的还是悲伤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它们毛茸茸地肮脏不堪地惊恐万分地沿着往日的道路走下去。
捕鼠计划是姐姐们提出来的。在镇上买一包老鼠药搀杂些食物撒在家中肯定能够药死一堆,夹鼠板被布置在各个黑暗的角落里,上面挂着新鲜的诱饵,保证一举歼灭!我们的精神早都崩溃了,不还是被这群祸害害的,想想看,谁能在这种环境中度过一个个夜晚,真是异想天开。妹妹从衣柜内跳出来,蓬着乱蓬蓬的头发,用双手托着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蛋子,说,终于等来一场救赎,如果张远君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接走我,是一件让我无比幸福的事情。姐姐们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埋着头,手举扫帚和拖鞋当作武器在家中追打它们,嘴里接连不断地蹦达出难以听明白的诅咒。过了一阵子,姐姐丢掉扫帚重新找来一把鸡毛掸子在房间内敲击着每一个角落,嘴里仍旧念念有词。她们的头上顶着蛛蛛网,像一对纺织女工那样在家中埋头苦干。祖母说,这真是一场解脱,无疑它比假发男被抓住更令我激动。她老泪纵横的样子让我感觉十分可笑。
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姐姐们正张牙舞爪般地追打那些可恶的老鼠,他像一颗立即被引爆的炸弹一样冲了过去,抢夺掉姐姐们的武器,抡得很远。为什么要搞这样一场无所谓的杀戮?他的眼珠子变成了墨绿色,再三逼问姐姐们,把她们挤在院子的一个角落,仍旧步步近逼,姐姐们狠不得有穿墙之术,穿过去永远不再回到这个闹鼠灾的家中。她们只是悲戚地望着父亲,望着面前那副暴怒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们的表情说明她们想向父亲求饶、妥协,一副高大的躯体的吓得她们在墙角哆嗦不止。妹妹嘲弄般地说,如果张远君此刻来,她们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呢?她有些苦笑不得。父亲指着那口水缸说,信不信我们把你们丢在去,弄成一副被雨浇透的狼狈样,还有你们的小妹,她也总和我做对,还故意勾引外界人来迫害我,那个戴着假发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父亲有些不屑地说。
没过几天,妹妹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她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她说,她那顶防雨蓬被别人偷走了,她毫无主张地哭了起来,仿佛在乞求我帮她找回那顶雨蓬,她还说那是她和张远君的私人东西,丢了以后可怎么活?我们打算下周就去后山的,她哭得脸旁都扭曲了,还不时地抖动着肩膀。
鼠群最终没有被姐姐们如愿以偿地灭掉,只是外祖父失踪了。在一个雨天,我决定再一次回后山一趟,也许那顶防雨蓬正搭建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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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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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7 20:00:19 |只看该作者
有时候人自出生开始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处的世界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为什么有人要闯入自己本来如一张白纸的灵魂当中,搅乱原本纯净的世界。可是这就是生活,怀着不同的向往交杂在一起叫嚣,喧闹可是有同时也寂寞着。而因为寂寞因为现实与想象的差距,有的人选择坚持,有的人选择逃避,有的人选择堕落,有的甚至以相互伤害为人生乐趣。可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因为环境逼人,人必改变。只是因欲求各异而选择亦不同。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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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8 20:32:32 |只看该作者
"姐姐们不得有穿墙之术"→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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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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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28 21:52:27 |只看该作者
我也捡到个错字“你先松手,你先开手,你先开手嘛,父亲痛苦地咧着嘴一再要求。”
有点喋喋不休。
联系邮箱:chenshuyong@live.cn(站内短信、邮箱、豆邮都能很快找到我) http://site.douban.com/12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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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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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 09:25:38 |只看该作者
阅读的真是仔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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