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泰安的毛片时代

流马

上个世纪90年代，我在泰安上学的两年，正值录象业的黄金时代。
当时泰安录象厅大多集中在财源街靠近火车站的地带，那里被我们称之为“金三角”。街道两边的临街商业房、街道周遍辐射地带的民居，很多被改造成录象厅。录象卖票点都跟练摊似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挤满道路的两边。每个摊位的形式也都大同小异，都是一张桌子，桌子前面摆一个提板，上面用粉笔或油漆写着正在全天循环播映的片子名称，桌子旁边树一个杆子，竿子上挂一个喇叭，或者不树杆子，桌上摆一个录音机，两边是半人高的音箱，里面传出千奇百怪的声音。桌子后面自然还要坐一个人，在那里招揽生意，若有人买了票，就会不知从那里冒出一个人来带领你去放映录象的地方。许多录象厅都隐藏在七扭八拐的胡同里。财源街上一天到晚都有看录象的人。两块钱你就可以在里面呆一天，从早晨到深夜，爱看到什么时候看到什么时候，不会有人撵你走。录象厅内异常拥挤，椅子挨着椅子，板凳叠着板凳，观众也都是肩膀扛着肩膀，你总以为你进来之后屋子里再也盛不下新的人了，可是新的观众总是来了一个又一个，又总是能找到他自以为合适的位置。即便是如此，那些卖小吃的和卖烟酒的竟然仍然能不时穿梭其间，招揽着生意。你会发现大家聚集在这里，竟然有着怎样的宽容友善之心，假使你能再节省三分之一个屁股的空间给别人，你绝不会假装不能。
财源街的片子多是港台电影，很少有外国片。当时小城还不接受看电影读字幕的习惯，再加上屏幕太小，字幕看不清楚等客观原因，看带字幕的外国片被认为是很野蛮的事情。财源街自然少不了放映毛片或者三级片的场所，但有斗争经验的观众，大多不会在这里冒险。原因很简单，这里录象厅集中，本来就是重点监控对象，再加上靠近马路，太过暴露了。在我两年间普查式的观看过程中，只碰上过一次。当时该录象厅正在放映成龙的新片子《简单任务》，当播放到最精彩的水下战斗的时候，画面忽然中止了，插播了一段黄的。原先很嘈杂的室内顿时极度安静。老板站在角落里，手拿遥控器调试音量，门口有一个望风的人。老板将音量调到在外面什么也听不见，而里面还能听到一点的程度之后，便走出屋子，将屋门从外面锁住。里边的人观看着那些画面，还能听到外面过路的女人高声说话的声音（“出去买菜了？”“是啊，刚买些芹菜回来，中午包饺子吃”）。约半个小时之后，画面重又切换到成龙的影片中。这就是一个信号，暗示你这里的通宵录象有搞头。但即便如此，有这方面经验的人，还是不会在这里冒险。要想安全地观看毛片，非得找一个幽静的处所不可。
  我的室友周捷是泰安本地人，对泰安的录象厅分布非常熟悉。那次，他带我去一个地方的时候，我本以为会离我们学校很远，至少会比去财源街还要远，谁知并不是这样，那家录象厅竟然就在学校的后面，过一条街就是。
学校座落在城市的边缘，四周全都是还没有被完全城市化的乡村。录象厅就在这样的一个村子里面，从外观上看，是一家独立的有二层小楼的院子。正屋楼上楼下各五间，其中楼下三间不住人，作为放映录象的场所。院子很小，但天井很高，南屋紧靠大门开了一个小门，对外经营日用百货。那大门尤其高大威武，一只大狼狗拴在门楼顶上。那只狗有事没事就在上面遛弯儿。这个地方妙就妙在隐藏的很深，即不靠大马路，还在重重喋喋的民居中间，外面没有招牌，不知道的只以为是户平常人家。
我们早晨8：30就去那里踩点，屋里没几个人，只有一堆横七竖八的板凳。中间果然放了半小时的毛片，我们只是胡乱看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出门正好碰见老板在院子里洗菜。他看我们出来，便问：“怎么这就走了？”我们都没吭声。他又说：“晚上再来啊。”我们问：“有好的么？”老板洗着菜，连头都没抬一下，说：“那还用说。”我们就走了。这个老板大约50多岁，头很圆，已经秃顶，秃顶周围的短发都花白了，长相很凶，很象《乌龙山剿匪记》里能追着狗跑的田大膀。我们都这样称呼他。
  为了晚上有精神，中午我们睡了一觉，一直睡到吃晚饭。吃完晚饭，我们就开始准备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不外乎晚上要多带一些钱，夜里会冷，多穿件毛衣，以及买点零食之类。惟独周捷好象有些心事，在床上坐卧不宁的，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把小刀，和一根木棍，削了起来。这根木棍是柳木的，约有50公分，不短也不长，握在手中粗细也很合适，是几天前我从山上带回来的。周捷很喜欢这根棍子，就拿去了，每天用一把小刀在上面连刻带削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怎么回事？”我在他的下铺，听见上面床板吱吱嘎嘎响。他一条腿垂了下来。
“听说农大抓了十几个，不但被派出所罚了钱，还被学校开除了。”
    “矿院也有，听说还有女的。”特大号总是一副消息灵通人士的样子。
    周捷白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事还是我告诉你的呢。”我对特大号说。
“是吗？”特大号拍了拍他那特大号的圆脑袋，嘴巴吧嗒了几下，没再说什么。特大号除了身材中等，没有什么异常之外，其他什么都是特大号的；不但有特大号的脑袋，特大号的嘴巴，还有一根特大号的鸡巴。其中鸡巴的大小，是经过测量得出的结果，没有什么争议性。但我们最怕的是他的大嘴巴。他说起话来，唾沫飞溅，迫使我们不得不躲开；吃饭的时候，他嚼动起食物，总是发出一种“呱唧呱唧”的声音，不由得不使我们联想起一种动物。
    “主要是现在正严打。”周捷说。
    “那到底还去不去啊。”特大号显得很焦急，深怕周捷会临时取消行动。
    “去，怎么不去呢！”周捷抬了抬眼皮，心事重重地说，“所以，我寻思着得带点东西。”他蹦下床，将那把刀子递给特大号，自己将那根木棍袖在毛衣的袖子里。
    特大号坚决不带刀子：“这有屁用啊，真有警察，一堵住门口，一个都跑不了，还敢掏家伙？！”
    周捷见他不肯携带刀子，也没说什么，拿回刀子，蹲下，将刀子贴着脚踝，穿进袜子里面。袜子被长长的裤脚遮挡起来。
    我们就这样出发了。
    屋子里已经挤满人，全不是白天的景象了。我们三个好容易才找到坐的地方。还没到12：00，一些人人就嚷开了：“怎么还不演？”我们也跟着起哄。田大膀进来了，掐着腰走到最前面，庞大的身躯挡住电视屏幕：“吵吵什么，还想不想看了；不看就走，老子还就不想放了呢！”这时，门楼上的大狼狗嚎叫起来。屋子里才安静了许多。
    终于捱到零点，屏幕上出现雪花，有些观众开始退场了，但多数人都不走。等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了，田大膀才从里间走出来，对大家约法三章：1、正式放映之前，每人先交5元钱，不贵，和电影院里的通宵电影一个价；2、要安静，不准大声喧哗，或者做出奇怪的声音；3、不准个别人中途退场，否则后果自负；4、如果有人实在憋不住，非要去厕所放水不可，要顺从民意，听从大家的意见，要去一起去，要不去都不去；5、但是，必须保持注意室内卫生，不得乱丢果皮纸屑，尤其不得在室内撒尿。
我们早就不耐烦了，不等他说完，就吵嚷起来，催促他赶快收钱，每个人都很急躁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5元钱，急不可耐地往田大膀手里塞。我那5元钱早就攥在手心里，手又一直掖在裤兜里，没有拿出来。再看周捷，他向我摇摇头，示意我不可太急切。
田大膀也不着急收钱，而是用眼睛随意地扫了一下屋子里的人。他叫出自己的儿子，来收钱，自己则一排一排的看下去，不时会有这样的对话：“我以前没见过你。”他说。立刻有另一个人回应：“他是我带来的，自己人。”或者：“你小子，又来了！”“是啊，我还带一些人来。”“都是你同学吗？”“哥们，都是哥们。”“那就好。”他继续跟熟识的老顾客打着招呼，直到看见最后面两个人，才突然显出一阵难得的热情：“哟喝，是你们俩啊，今天不值班了么？”那两个人中有一个说：“值个屁班，今天是老黄的班。”“怎么，他不来么？”“他不敢来了，最近老婆正在家里搞‘严打’呢。”三人立刻发出宏大的笑声。“最近风声怎么样？”“没事，小打小闹。”田大膀的儿子收钱收到这两个人跟前。那两人佯装去掏钱袋，被田的儿子制止了：“您两位免了。”“那怎么好意思。”“咳，这不是小意思嘛。”田大膀看到我们的时候，眼光没有停留。
  收完钱之后，田大膀将屋里的人全都撵出去，“放水，放水，”他吆喝道。所有的人都被强制去厕所撒尿了。院子里一时聚满了人，等待上厕所的开始抽烟咳嗽吐痰说话，院子里吵嚷起来，狼狗在人们的头顶上大叫了几声。田大膀又在屋里喊道：“深更半夜的，都小点声。”
    放完水，各人依然按照原来的位置坐好，田大膀吩咐儿子拉好遮光窗帘。他又一次站在电视机前面讲话，大意是：由于最近严打，风声很紧，放映要甚之又甚。由于是夜深人静，一顶点动静都会传出很远，因此，今晚的放映，只出图象，没有声音。下面立刻出现一阵骚动，但很快便被他恐吓住了。没声音就没声音吧，没声音也比没有要好。许多人低声嘀咕。田大膀安抚好众人，走出门去，从外面将门锁死。
    虽然没有声音，但还是要看。我是第一次，注意力特别集中，真正做到目不转睛的地步，深怕漏掉一眨眼间的细节，忽然浑身发起抖来，怎么也停不住；下面也翘得很高，过了一会，觉得内裤里有一丝冰冷。这一阵冰冷，使我有一点点清醒，突然想回头看看别人的表情。虽然光线不太强，但我还是看到了。观看者的表情都是一样的，除了呆滞，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他们都张着大小不一的嘴巴，屏幕上发射出来的彩光打在不同的脸上，每张脸都被涂上不同的色彩。有些人和我一样激动地打着摆子；还有的，口水和鼻涕一块流淌出来，还没有自觉。我还发现了几个女孩，在几个男孩中间插伴坐着。我突然觉得很不安，心神不宁起来。眼睛虽然紧盯着屏幕，却再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
    有些人不耐烦了，喊道：“声音！我们要声音。”这一声提醒了大家，使他们的脸暂时摆脱了呆滞僵硬的表情。屋内的局面骚动起来。
    门上的锁一阵响动，进来一个肥胖的女人。“田大膀的女儿。” 有人低声说。女人一进来就敲起电视机下面的桌子：“吵什么吵，不想看现在就走人，全走人！”
    “给点声音怎么了？”特大号低声咕哝了一句。
“谁说的？有种站起来！”那女人和她老爹一样掐着腰。
特大号没敢再吱声，只是掏出一只烟，抽起来，做出与已无关的样子。
    她见大家安静下来，就走出去，锁上门之前又丢下一句：“谁有种再喊一句，你试试！”
特大号素日总是做出一副性欲强烈的样子，见那女人锁上门，不禁重又嘀咕起来：“没声音太不爽了。”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许多人开始睡觉了，还有人打起呼噜。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求求你们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放点有情节的吧，三级片也行啊！”但没有人再应声，大家都互相依偎着，倚靠着，沉入梦乡。外面也不见主人的呵斥，他们早都躺到温暖的被窝里了。我虽然困的不行，但仍然拼命让眼睛睁着，直到再也看不清屏幕上都是些什么，记忆也出现了混沌和模糊，仿佛是睡着了，但又有一种拼命抵抗睡眠的意识。我甚至暗地里尝试着掐自己的大腿。我看看特大号，他已经斜靠在周捷的肩膀上，嘴里流出口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周捷也低垂着脑袋，睡着了。最后，我也睡了。
    我醒来的时候，周捷早已经醒了，他正歪着脑袋看我。特大号还在他的肩膀上，口涎弄湿了他的肩膀。
    “走吧。”他说。
“可以走了么？”
电视上已经一片雪花，地下的观众都在地上滚做一团。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
    我们推醒特大号，伸腿迈过熟睡的众人，溜出门去。大铁门发出匡当的巨响，门楼上的狼狗只是呜呜了两下，便无声无息了。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村中道路上没有路灯，只可看见头顶上稀疏的星光。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我们一直走到有路灯的马路上。
“不爽，实在是太不爽了。”特大号依然对没有听到声音耿耿于怀。“在里面你怎么不说。”周捷很不屑他这种样子。“我说了。”特大号分辨道。“是啊，可你后来呢？”
“后来他点着一棵烟，装起了孙子。”我和周捷大笑起来。“没声音的滋味太难受了，我真想替他们喊出来，你知道吗？有劲使不上，干着急啊！”特大号并不理会我们的讥讽，依然为没有声音感到遗憾。“其实要是能亲自放一炮，就不用担心声音的问题了，是吧？”我拍了拍特大号的肩膀。特大号咧开大嘴笑起来，好象他真的干了一炮似的。
“你们都不知道，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还睁着眼睛，盯着屏幕看。”周捷说。
    “你不是已经睡了么？”我问。
“后来我又醒了。”周捷说，“我盯着屏幕看啊看，突然发现屏幕上什么也没有，全是雪花；而我又回头一看你们，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
“你还做梦了？”我很惊奇。
“我梦见我们三个和许多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而那间屋子在一个荒郊野外。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帮端着枪的黑衣人，突突突，对我们一真猛扫。我们全死了。”
“哈哈，”特大号笑起来，“一定是被严打吓坏了。”
“我被枪声惊醒，看见和在梦中差不多的景象，满屋子的人全都七歪八倒的，电视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雪花；恍惚中便以为这是真的。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侥幸还活着。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刀子和棍子呢？”特大号问周捷。
“我操，我只觉得自己中了弹，一动不能动了。”周捷说。
周捷将袖子里的棍子拿出来，然后蹲下身子，取出那把小刀。
“瞎忙活。”特大号夺过那根木棍，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棍子突然飞出，落到路边的草丛中去。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亮。这是冬天的凌晨，我们突然感到彻骨的寒冷。我们都没有再谈那些画面和细节。也许我们第二天会谈论它，可当时一点谈论的欲望都没有。我们只想赶快回到床上去，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到达学校的时候，学校的大门锁着，但我们已没有足够的力气去爬墙。
我们只好沿着马路，茫然地走着。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偶尔会有一辆汽车开过去，尾灯的光芒摇摆不定，象一条野狗的尾巴，因为怕冷，而拼命夹了起来。我们不知不觉得的走到火车站广场。
我们决定到候车室去碰碰运气。
    候车室门口有值班的，是个女人。我们走过去搭讪，希望能够蒙混进去。
    那女人既警惕又紧张，一边和我们说话，一边往候车室里边看。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将她挡在身后。他问我们有票吗？我们说没有。他便不肯让我们进候车室。我们于是在台阶上坐着，什么也不干。周捷掏出那把小刀，在手里玩弄着。那个男人见我们不肯走，就让那女人进去，他坐在桌子后面，也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刀子，将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插在桌子上。
我们沿着候车室的墙根往西走，远离了候车室的大门。在大门不远处，看见候车室巨大的玻璃窗居然开着，便偷偷爬了进去。
我们突然从窗台上出现，吓坏那些在里面等车的人。他们纷纷站起来，提起行李，跑到别的候车室去。这间候车室里再没有了别人。我们跳进候车室，来不及因为惊吓到别人而感到兴奋，便倒在长椅上，昏昏睡去。

pers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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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马

原创，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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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才

楼上的真他妈是没品位的人，真希望你别用黑蓝格式当主页。烦

把我一点好性质全搞坏了，流马你干嘛发在生活版啊，我可不能删别人回帖

熬通宵最难受，你那时代怎么那么好，我初中看的全是三级片。被这家伙一胶合，好多词多忘了

pers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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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4-12 20:33:13编辑过]

黑天才

我爱干就干，有他妈什么值不值当，火气你看着挺大那就挺大
伪的不行，你没看见已经坏我兴致吗，不删留着下酒？ 真有意思，哈哈你就少打了

persona

最后一贴


我来黑蓝第一天，在辨析乱开帖子，七格斑竹令我自己删除，我删不了，问谁谁都不理，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就是流马斑竹最先到那边帮我……

真是……最后也要为删帖走在流马斑竹的帖子里……

我的主页已经删除了有关黑蓝的所有内容，剩下的东西都不是黑蓝专利，今后我也保证不提黑蓝二字。

黑天才，别烦了！

黑蓝客，多保重！

persona走了。

persona

最后一贴（原创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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