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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南方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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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3 22:29:1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苏细细05 于 2011-4-3 22:39 编辑


     细细记得那是一个氤氲水汽的午后。刚落了一场雨,松动的青石板上铺着或厚或薄的青苔。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有一股黏腻的味道。细细的手心里淌了汗。哥哥苏永远用一只冰凉的手拽着她,另一只手拖着皮箱。皮箱上的两个旧轮子在松动的青石板上滚着,粘起来一层黯淡的青苔。细细低头看着她的那双乳白色的小羊皮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上面沾上了细密的泥水斑点。她想要停一停,好将鞋面上的泥水印子抹掉。可是,苏永远紧紧地拽着她的手,有些不由分说的味道。细细不得不踮起脚尖,在那些松动的小石板上小步快跑起来。他们踏实又迅速地从这些年代久远的青石板上一路踏了过去。有些青石板被抬空了,罅隙间充盈的雨水溅了出来,密密麻麻地落满了细细的小皮鞋。
      那是一条潮湿而逼仄的巷子。细细觉得,它像一条曲折的肠子,扭转着看不到尽头。潮湿紧紧地贴着她,像是肠壁上的一层黏腻的脂肪。细细转过脸去,想要和苏永远说句话。苏永远冷冷地立着,没有半点表情。这道冰冷,硬生生地将她的话逼了回去。长久以来,他的沉默寂静让人感觉心慌。苏永远一直往前走,似乎早已有了目的地。但是,她不知道他要将把自己带到哪里。他从来不告诉她自己的决定。他是一个沉默的施令人,而她,也就如配合着他的行动一般,沉默地执行着命令。
     细细的心随着脚步高高地颠着,始终下不来。石板路两侧的矮房子低低地敞开了窗。在昏暗的天气里,这些房子很早就亮了灯。灯光是橘色的,藏在桃色的窗帘后面,闪闪烁烁。细细好像听见,那些矮矮的房子里,不时传来低低的、跌宕着的呻吟声。它们像是浪潮,一层接一层地扑到她脸上,喷出一股潮湿的热气。细细被热浪包围着,直出汗。呻吟的声浪一波盖过一波,像是被抛在了颠簸的云端。她在暧昧的灯光里看见了女人们因快乐而变得扭曲的脸。她们的嘴张着,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细细突然觉得,苏永远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她抬起头去看他。苏永远的脸像是痉挛了,眉头紧紧地纠在一处。他用手紧紧捏住了细细的手骨。而他的手,似乎也比先前更凉了。在这团收缩的冰凉里,细细感觉到了一股不安。好像细细一下子变成了他救命的稻草,只有抓住她的手,他才能从那些女人的声浪中迅速逃生。
      苏永远拽着细细的手,在青石板路上快速地走着。细细来不及去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她从那些排列并不紧密的房子中间,看到不远处有一条细长的河。河的外围有山,郁郁葱葱地将整个城市裹在她的腹中。那条细长的河,像是女人细长的头发,悠悠地绕了整个城市一圈。这是一个如同女人一样缠绵的城市。城市的上空,蒸腾着一股潮湿的、温热的空气,吹在人的脸上,就留下一层雾。这样一种黏腻的温暖将细细和苏永远裹在中央。然而,温暖却让苏永远皱起眉头,手脚冰冷。他就用着这样冰凉的手牵着细细,在狭长而逼仄的巷子里穿梭。苏永远的眉头有凝起一团厚重的墨,化不开。他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心被紧紧地锁起来。他的世界被真空了,声音进不去,也出不来。于是,他和细细的世界,就没有了回声。


      这是一个群山怀抱的城市。城市紧密地贴在山的底部,像是被母亲紧紧守护的婴儿。从高速公路上经过这座城市时,相隔不远就可以看到一座郁郁葱葱的山。这些山常年都氤氲着潮湿的雾气,使得天空也因此变成迷茫的灰色。在这里,人们常年无法看到一个明媚的太阳。
      城里有一条河,悠悠地绕了整个城市一圈。如果沿着河岸一直走,就能看到各式的楼房和工厂。除此之外,近河的堤岸上还有几排矮小的楼房。这些楼房已经渐渐露出水泥下的砖层,看起来摇摇欲坠。即使是住在这条街里最年长的老人,也无法说清楚这些矮楼建造的具体年代。住在这里的居民,脸色也如同城市上空一样,永远蒙着一层水泥色的灰白。他们生活得很安静,隔离在城市中心的喧闹之外。好像喧闹是别人的,并不属于他们。这条街里每天都寂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悚然,但也有偶尔喧闹的时候。每天早上的六点前后,晚上七点前后,这条堤岸巷子就热闹起来了。人们踩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陆陆续续地从阴暗的房子里走出来,到巷子各处的小食店买早餐和晚餐。路两侧的矮房子,这时候亮起了灯。偶尔有一两条狗奔跑过去,它们的爪子踩过被抬空的青石板,水就溅出来,立刻引来一阵叫骂。
     连太太就住在沿河的这条巷子里。她是一个寡妇,丈夫去世已经多年。附近的邻居,没有人知道她的具体年龄,人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个。事实上,他们也无法从她的脸上获得关于年龄的信息。她的脸永远是精致小巧的。时间一年一年地流逝,可她的脸却从来没有留下痕迹。人们无法将她和那个左脚微跛,脸皱缩成核桃一般的连先生联系在一起。她看起来更像是他刚出嫁的小女儿。
     在这条街上,连太太拥有两幢房子。沿河的房子通常都低矮而阴沉,而连太太的房子,却极不协调地高耸着,像是坟墓前头一面高耸着的碑。沿河的一带,几乎所有的工厂都是连先生的。人们也无法明白,这样一个成功的男人,为什么愿意抛弃了拥有巨额财产的妻子,和一个住在巷子里的女人结婚。巷子永远是城市中心人们嘴中所避讳的地方。
      连先生死后,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连太太。还没有过头七,就有一对陌生的男女造访。男子长相凶悍,女子坐在轮椅上,看样子是瘫痪的。按年纪看,他们应该就是连先生的前妻与儿子。女人坐在轮椅上,声泪俱下地指责着连太太。巷子里的女人们听说了,抓上一把新炒的瓜子,悠闲地聚集起来,一边嗑着,一边等着看热闹。连太太听他们嘟囔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目光定在了女人戴的珍珠项链上。项链晶莹又剔透,明亮得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她在心里盘算着,知道那串项链价值不菲。
     “我说,等一等。”连太太打断了这个女人。女人停住了。她或许从来没有预想过眼前的这一幕。因着惊讶,女人大张着她的嘴,模样就像个傻瓜。
      连太太接着说道:“你们来到这里,无非是想分一点财产。我没有说错吧?我知道,你们一分钱也没有拿到,心里一定在诅咒我这个女人。说实话,你们已经和他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义务把他的财产分给你们。但是,看在死人的面子上,我把他的工厂给你们。从此以后,请不要再骚扰我。”
      连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分明地看见女人和男子的脸上漫上来一股喜悦。女人似乎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又迅速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愁态。男子站在一边,惊喜得眼睛快要从眼窝里掉出来。连太太看着他们,只觉得好笑。他们不会想到她这样做。她不需要工厂。没有了工厂,她也能够过活。这里处于城市的边缘,外来客很多,她一个人住着这样大的房子,就不必愁生活。
      她的生活是悠闲的。每天,她都准时起床。她会花一大段时间,仔细地站在镜子前,用细致的眉笔与粉扑,在她精致的脸上上下游走。她不需要太多的装束,只需要在脸上淡淡一抹。很快,一个狐媚又不失风度的女人就出现在了镜子的另一端。
     于是她就成天地这样生活。她醉心于装扮自己。一抹淡红,一勾暗蓝,她觉得自己就随着这些鲜艳的色彩一同亮了起来。装扮自己,已经成为了她的例行公事。
     男人和女人走了之后,连太太就剩下了两座房子。房子是古老的,几乎全都用木制成,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带着潮湿的霉气。在夏天,这座城市的气候让整个房子变得湿润而潮热,人走进来,就如同进了蒸笼,背后立刻浮上一层黏腻的汗。连太太守着这两座房子,做起了房屋租赁的生意。出租的广告贴出去之后,有许多人前来看房。来者单身的男房客居多。他们中有工人、有旅行者,也有落魄的艺术家。他们入住的时候,看到连太太,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一亮。于是许多人就一直住了下来,舍不得搬走,即使有条件更好、价钱更适宜的房子等着他们。
     连太太的房子在沿河的巷子末尾。整个巷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口袋,她的房子就沉在口袋底。河里的湿气从口袋里飘进来,沉淀在底部。因此,连太太的房子四季都是潮湿的,憋闷着一股新鲜的霉味。即便如此,这里的房客也愿意长期呼吸着发霉的空气,盖着湿漉漉的被子。整个夏天,连太太的房子里弥漫着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
     面对每一位房客,连太太脸上的表情都一样的温柔安定。看着他们的时候,她的嘴角微微地滑过一抹笑,再配上她的脸,就锦上添花。她每天的生活,就像是去赴一场化妆舞会前的宴。在陌生的男人面前,她永远是高雅的。她举止优雅,眼神客气。这让第一眼看到她的男人们都觉得,这是一位不可亵渎的女神。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每当夜幕降临,这个女神就迫不及待地卸掉了所有的装束,摇身一变,成了一只诱人的妖精。
她白天高雅,夜晚放荡。夜的深沉张得这样大,她在夜的黑里,什么都不需要看,什么也不需要想。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如同久旱过后的甘霖一般,用全身的雨水湿润着她这方干涸的土地。到了夜晚,房间里的空气就变得放肆而浑浊。整个房子四处飘荡着连太太沉重拖沓的喘息声。房子出了汗,变得潮热又粘稠。木制家具吱吱嘎嘎地响着,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地袭过来。连太太脸上的表情随着那些波浪起伏的声音,也变得跌宕起来。那些男人们在她上下起伏的声浪里变得飘荡了。他们和她一样,像是乘上了一艘颠沛流离的船。夜幕笼罩在头顶,星星零散地挂着。星星黯淡的光在他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连太太透过高耸的屋顶,好像看见了寥落的星空。她仰望着,看见最亮的一颗星星,总觉得那是前夫明晃晃的眼睛。那一刹那,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把她的身体穿透了,只给她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苏永远入住的那天,连太太提前接到了他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沉闷的男声。苏永远的声音混杂着电波的杂音,显得低沉而憋闷。连太太通过电话线,嗅到了一股陈置的面粉味道。面粉在空气里干燥,发硬,最后裂出了一道道沟壑。连太太放下电话,不觉打了寒颤。她心想,这一定是个脾气古怪的男人。
     中午的时候开始落雨。连太太站在二楼,她靠着走廊的窗子向外看着。雨下得很大,整条巷子因为雨水而蒸腾起了一层雾。即使下了这样大的雨,巷子也不见得凉快。反倒有一股埋藏着的热气从地底冒了出来,让连太太觉得背后腾起了一层汗水。有个三流演员推开门,冲她做了个谄媚的手势。透过他的表情,连太太看到了一股狰狞的欲望。她连忙换了个位置。
     她站在二楼的窗边往外看出去。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快速地朝她的房子走来。男人全身包裹得严实,长衫长袖,像是非常冷。隔了一层水汽,她没办法看清楚男人的脸。小姑娘被男人拽住了手,磕磕绊绊地在石板路上小跑着。她时不时低下头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弄脏了。连太太突然想起之前苏永远打来的电话,一下子反应过来,于是披了外套,走下楼去。
     很快,敲门声响起来。声音如同电话里的男声一样,很沉闷。连太太打开门,看见了拽着细细的苏永远。她有些吃惊,眼前的男子并非如同她想象的一般外表阴沉。站在门外的苏永远,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他苍白,看起来并不健康。这是一个不同于所有男房客的男子,连太太深刻地感觉到了。在他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他带着雾气的眼睛。她想要探个究竟,却被苏永远的眼神拽走了。那是一个没有止境的黑洞。她越想深入,就陷得越深。这个陌生的外来客,好像沼泽一样纠缠着她,让她无法自拔。连太太长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萌生出了一种温柔的母爱。这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男人。他需要温暖。她想着,脸上不知不觉地滑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连太太把门敞开得大一些,一手去迎苏永远的行李,一边对苏永远说:“你就是那个打电话来的苏先生?你看你看,事情一多,我的记性就不好了。这位是……”
她还未说完,苏永远就打断她,说:“我妹妹。还有,请你不要叫我苏先生,叫名字就可以。”他说着,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行李。
    连太太感觉他的语气不太客气,顿时有种挫败感。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往的来客,第一眼看到自己,眼睛就会闪闪发亮。但是苏永远没有。他的眼光有焦点,但是她没有办法找到焦点的所在处。他并不为她感觉动容。
     连太太想了想,说:“苏……永远,那你们跟我来。你的房间在楼上,妹妹和我还有老妈子们住楼下。二楼都是男客住。这样方便。”
     苏永远没有再说什么。他一手拖着行李箱子,一手紧紧地拽住细细。连太太在前面走着,故意将步子扭得翩跹。她不确定苏永远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这一个男人比以往任何一个男人都让她感觉好奇,并且激起她的欲望。
    连太太将苏永远的房子安排好,把钥匙交给他,说:“那么,等你们收拾好了,就到楼下来吃饭吧。”她说着,从房间里晃了出去。连太太始终觉得,有一道眼光在她的身后,它们带着敌意地瞪着自己,恨不得一口将她吞掉。


      夜晚很快就来临。房子里亮起了黯淡的光。细细躺在床上,感觉有些微微的疲倦。踩着雨水走了一天的路,整个人也变得潮湿了。夜晚这样安静,即使有细微的动静,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细细听见有一种柔软的布料轻轻地拂过地面。木质的地板,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像是连太太那双白色绒毛的拖鞋发出的声音。她似乎正要上楼去。
她是要上楼去。细细想着。她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心就抽紧了。她突然想起晚餐的时候,连太太一连串可疑、并且令人生厌的动作。她那样近地靠在苏永远的身边,时不时地挑起眼睛来,用余光去看苏永远。苏永远的眼神却似乎是被固定住,空洞又集中。他的目光,永远只盯在一点上。细细在那层迷蒙的眼神后面,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细细曾经见过那个女子。她让人看不厌。既使她并不漂亮,她总有办法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苏永远曾经将她带到家里来,把她带到细细的面前。那时,苏永远的眼睛里漾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细细觉得,好像风一吹,他眼睛里那团柔软的晶体就要开始颤抖。他对细细说:“细细,这是青青。”
     细细盯着她。青青向细细伸出一只手,说:“细细,你好。”
     细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投射出了一股灼热的光。这道光将热气四处蔓延开来,将她的身体也烧得火热。她没有向青青伸出手去。有股憋闷的气涨在细细的胸口,让她上不来气。细细觉得,空气突然变得稀薄了。她张大嘴呼吸,却无法将胸口的气压下去。细细看着苏永远柔软的目光,心里一阵酸涩。她觉得,她的心被苏永远攥在了手上,狠狠地抓了一把。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苏永远。他变成了青青的苏永远。
      细细的脑子发胀了,一刺一刺地疼。她听见自己在空洞的屋子里尖锐地叫了一声,眼看着自己的手狠狠地拍在了青青的手上。苏永远叫了一声“细细”,她就突然醒了。她看着惊愕的青青和苏永远,却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细细向后退了两步,逃一样地往自己的房间奔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细细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苏永远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地响起来,那是在劝慰青青:“她还只是孩子,青青。你不要介意。她或许只是觉得自己的哥哥被抢走了。”
      细细听着苏永远在外面说,“她还只是孩子”,心里紧紧地缩住了。
细细这样想着,从厚重的木门探出一个脑袋,她看见连太太穿着一袭细纱的睡裙,踩着她的那双白绒毛拖鞋,一步一步地踩着木质的楼梯走上去。即使灯光昏暗,她也清楚地看见了连太太纱制睡衣下包裹着的躯体的轮廓。在那样的灯光下,细细觉得连太太的身体闪耀出了一种狐媚的亮光。细细想起巷子里的那种甜腻的灯光。女人们在灯光里脸渐渐变得扭曲了。她们的嘴张开来,发出波浪一样的呻吟声。细细在黑暗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她的寒毛竖了起来,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那些呻吟声就顺着细细张大的毛孔,迅速地渗透到她的皮肤里来,传来一阵燥热。
      细细抬起头,往苏永远的屋子里看过去。苏永远的屋子里暗暗地亮着灯。风吹起来,将房间里的灯光摇曳起来,一边摇曳,一边颤抖。灯的影子映在虚掩的门上,像是随时都可能熄灭。连太太就在这样的注视下,带着一道白光闪了进去。门吱吱地打开,又吱呀一声被掩上。有两个影子越靠越近,终于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影子左右扭动着,激动而热烈。细细在那些飘渺的影子里看到了女人的群像。她们的影子相互纠缠在一起,激烈地颤抖着。眼前的这番境象让细细觉得头昏脑胀。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系列的色块,开始是星星点点,到了后来,就如同坠落的流星一样迅速地砸在她的眼睛里。这些色彩黏合在一起,扭成了一股绳子。有许多声音在细细的耳边尖叫着,张大了嘴巴。细细听到风狂躁地呼啸起来。这样的声音如同一股巨大的潮,波浪迅速地翻滚着,向她袭来。周围的空气变得更稀薄了。细细喘不过气了。她听见自己用尽全力大叫了一声,终于,嗓子里的那股堵塞的气被她的喊叫冲破了。细细的力量用尽了,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连太太在夜晚时特意挑选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睡衣。她清楚地明白,这样的颜色会使她在黑屋子里闪闪发亮,将她身体的轮廓清晰地展现到对方面前。她想让苏永远看一看。饭桌上苏永远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感觉挫败。巷子里的男人们看到她的时候,无一不露出垂涎的表情。连太太也清楚地知道,这些男人夜晚与妻子交欢时,往往会将身下的女人想象成她。正是因为看清了这一点,连太太才会每天花一段时间,将自己装扮得精致动人。除了她自己,似乎就没有人知道她的年纪。在别人眼里,连太太像是一个结婚不久的少妇。花苞张开了,诱惑就从里面流淌出来。
      然而苏永远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连太太已经感觉到了。她在吃饭的时候,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焦点。他的眼光虽然有些飘忽,但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焦点上。连太太猜想,这个焦点,很可能是苏永远所在乎的一个女人。他的不冷不热将她惹恼了,同时也点燃了她的征服欲。她知道,没有一只猫不偷腥。所以,只要她想,那么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倒在她的面前。
      连太太打开了柜子,挑选了这件薄纱一样的白睡衣。她走进浴室,将自己从头彻尾洗了个净,并仔细地抹上精油。她裸身从浴室里走出来,又从衣柜里挑选了一件黑色的、半透明的内裤。这样的组合让连太太感觉很满意。白色让她看起来如同处子般纯净,而黑色,又在这样的纯净中流淌出一股半遮半露的挑逗。连太太穿上内裤,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片刻,不自觉地为自己微笑了。
     昏黄的灯光下,连太太看见了自己圆润的乳房,如莲子一样饱满的乳头。她紧紧地盯住镜子另一端的自己,仿佛看见那一头苏永远的手伸了过来,从容地覆在了她的身体上。他站在她的身后,表情是微醺的,细长的手指在她的身上游走,像是在品味。连太太的身体腾地一下变得燥热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麻痹带来的颤抖。连太太在麻痹中突然获得了高潮一样的快感,她的手情不自禁地上下抚摸着自己,她在这样的抚摸中陶醉了。这么多年的细心保养,终归没有白费。连太太抚摸着自己,得意地想。这样一身如婴儿般柔软的肌肤,也一定能够让苏永远陶醉。
     连太太将睡衣穿上,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安静得像墓地一样。因为沿河的关系,偶尔会传来一两声蛙叫。蛙叫声在连太太的屋子里回荡着,显得更空洞寂寥。月光照在地面上,有些惨白。连太太走出去,觉得有些微微的凉。她连忙裹紧了睡衣。她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苏永远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灯是橘色的,漾着一股暧昧的暖光。连太太不禁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微笑了。之前选择这样的灯盏,无非就是为了制造这样一个暖烘烘的气氛。
     她提起脚步往楼上走去。通往楼上的楼梯是木质的,木板已经开始龟裂,鞋子踩上去,就吱吱作响。响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连太太走着,觉得背后多了一双眼睛。眼睛怀着敌意瞪着她,好像她侵犯了谁的领地。连太太想起了那个叫做细细的小姑娘。苏永远说那是他的妹妹,可这两兄妹长得一点也不像。小姑娘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始终用一种怀着敌意的眼光注视着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靠近苏永远一步,小姑娘好像就要窜上来把她吃掉。背后那道眼光,一定是细细的。连太太想着,猛地回头一看。走廊上的灯安静地亮着,什么人也没有。她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灯芯燃烧的嘶嘶声。
      连太太走到楼上,发现苏永远的门是虚掩着的。暧昧的灯光从门缝里飘出来,似乎在向她招手。连太太敲了敲门,没等回应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临进去之前,她特意将睡衣腰部的带子松了松,露出一对圆润的乳房。在精油的作用下,它们看起来更为透亮。木门发出了一声闷响。连太太从敞开的门里闪了进去,像是一道耀眼的白光。
      房间里的灯暖烘烘地照着。苏永远坐在床上,赤裸着上半身,捧了一本书在看。他听见声响,抬起了头。他似乎并不意外。连太太往前走了几步,顺势将睡衣的带子解开了。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清楚地描出了她的轮廓。苏永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上下打量着。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苏永远就这样看着她,让她进退两难。她觉得,他的目光像是两只灼热的探照灯。目光穿透了她,将她的每一部分都看得清清楚楚。连太太被注视得极不自然,一股冷汗从脚底窜了上来。她皱了皱眉头,有些僵硬地去捡落在地上的睡衣。她把它穿上,紧紧地裹住了自己。她头一回觉得自己这样不值钱。
     连太太决计要走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就被苏永远叫住了。苏永远从床上起了身,走到她的身后,说:“等一等。”
     连太太僵住了。她没有回过身,但是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她站在原地,感觉到苏永远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连她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规律了。空气里全是浑浊低沉的呼吸声。这间屋子笼罩在这样的呼吸声里,腾地升了温,变得燥热而沉闷。苏永远在离连太太不到半米的地方站住了。他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直喷向她的耳朵。暖烘烘的感觉让连太太四肢无力。苏永远在她的背后把她揽住了,用懒洋洋的声音低声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将连太太的身子转了过来。连太太僵硬得有些不自然。苏永远看着她,突然笑了。他细长的手指垂了下来,略过她的头发,脸颊,一直垂到了她的脖子上。连太太的脖子燃烧了起来,一直点燃了她的耳朵。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唯一还能感觉到的,是苏永远在她耳边发出的燥热和潮湿。这股潮热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让她感觉疲软。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苏永远的表情是怎样的。但是,苏永远用双手环住了她,让她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她在这样的纠缠中陶醉了。她感觉自己被苏永远抛在了云端,上下颠簸,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快乐。
     连太太在颠簸中迷醉了。她伸出了双臂,紧紧地贴住了苏永远。她觉得苏永远像是一条冰凉的蝮蛇,紧紧地裹在了她的周围。他是在散播毒药吗?周围蔓延起一股浓郁而甜香的空气,连太太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她感觉自己的躯体逐渐地变得柔软起来,也如同一条蝮蛇一样,向苏永远的身体缠绕过去。这一次,究竟是她赢了,还是他?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时间应该再长一些。
     突然间,空气里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呐喊。甜蜜被刺破了。接着,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苏永远停住了。他用双手推开连太太的肩膀,倾听着周围的动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还未平复的呼吸。连太太一手挽住苏永远,说:“别停下。”,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苏永远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细细!”他这样叫了一声,打开了门冲了下去。房间里的暖气顿时凝结住了,晚风从敞开的窗户里漏进来,让赤裸的连太太打了个寒噤。细细!是那个目光冰冷的小姑娘。连太太这样想着,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冷风吹进她的眼睛里,激出来一层冰凉的眼泪。


     细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层被。哥哥苏永远在身后环着她,静静地睡着了。他的呼吸真平稳,像一只静静驶在海面的船。温暖的呼吸从她的身后覆过来,轻轻地掠过她的头发,软绵绵地吹在她的耳朵上。她每次醒来的时候都看到苏永远,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现在,哥哥苏永远一如既往地用双手环住她,脑袋垂在她的肩膀上。细细觉得,耳朵上的绒毛被他暖洋洋的呼吸吹拂得懒惰了,顿时泛上来一股柔软的睡意。她揉了揉眼睛,将手伸进被子里。温暖中她触到了苏永远的双手。他的手始终这样凉。整个夏天,潮湿的热气包裹着她,牵着她的苏永远却永远冰凉。
     细细从他的怀抱里移出来,紧紧地靠在他身旁。她抬起头来看他的脸。月光铺在他的脸上,熨出一帖柔亮的光圈。他睡着了,模样安详。他的脸上这个时候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整张脸被熨帖过一样,连边边角角的褶皱都被熨平了。他的脸不再呈现出痛苦的痉挛。他睡着了,微微打鼾。细细看着他微微颤抖的鼻翼,觉得很安心,好像她被他包裹住,就不用害怕被伤害。
     他能否一直这样安静下去呢。他像现在一般的安宁,就不再有夜晚那时的激烈。夜张着一张巨大的口,要将苏永远吞噬掉。他看不见,只是一味地向里面走。细细没有办法将他从那张贪婪的口里拉出来。于是,她好像就看见黑暗里的苏永远被一团腥甜的液体稀释了。一团黏液从黑暗里喷出来,罩在了她的脸上。
     细细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这座木制结构的房子,房梁高高地耸在楼顶。细细觉得,透过这层薄薄的屋顶,一定可以看见稀薄的星空。那些斑驳的星影,像是广袤草地上浸润的露珠。她常常做这样一个梦。她穿着苏永远给她买的小羊皮鞋,身上披着一条几近透明的长裙。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听见远方传来了细微的喘息声。那是黎明前的黑暗。夜微微的发凉。细细抬起头,远方有一盏灯飘渺地亮着,那似乎就是尽头。灯在飘渺的夜里摇摆着,忽明忽灭。细细想要抓住它,必须就得穿过这片草地。她提起裙子的一角,踏了进去。草地被雨水浸湿了,及人高的蒿草沾湿了细细的小皮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甜。这样的味道让细细觉得有种朦胧的睡意。远方的灯火飘飘渺渺地闪烁着,在向她招手。细细努力地向草地的尽头穿过去。那些高耸的蒿草擦过她的肩膀,将她薄如蝉翼的长裙打湿了。细细于是就醒了,一眼就看见在身边安然入睡的苏永远。他永远是紧迫的,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安心。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一条丝绸,平静得没有褶皱。这个时候,好像什么都过去了。她突然觉得下体有些冰凉。细细的心颤抖了,她往外挪了挪,有些羞耻地将手伸进去触碰。那些漫长的、蔓延着的蒿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她的身体浸湿了。


     苏永远从房间里跑出去之后,便再没有回来。连太太赤裸着身体站在苏永远的房间里,觉得有些羞耻。她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睡衣。苏永远只来到这个房间一天,却让这个房间充满了他的味道,不知道这是否是木质房间的缘故。木制的家具因着干燥潮湿相互交替的天气,早就出现了深陷的裂痕。那些扩张的裂痕就像是一张张口,将苏永远的味道吸进去,再将苏永远的味道呼出来。连太太于是就在这个房间里闻到了苏永远。
     苏永远的味道离她这样近,让连太太感觉他好像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站在她的身后,用双手缠绕住她的肩膀。他促狭地笑了,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月光灼热地照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惨淡的月光变得炽烈又耀眼。连太太用手抚着着被月光烤热的皮肤,觉得有一种麻酥酥的凉意。这使热缓解了许多。连太太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再绷得像是一个火热的核。连太太在苏永远的床上躺下来。风吹在她身上,激起一层荡漾的凉。她抬头顺着窗子往外看出去,看见了寥落的星空。有一朵云飘了过来,将天上的眼睛遮住了。连太太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就在这艘船的漂泊中睡熟了,直到夜风重新将她冻醒。她坐起身来,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苏永远的房门仍然是虚掩着的,他没有回来过。窗户没有关上,冷风就顺着敞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带来一股冰冷的露水气。窗帘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鼓成一张巨大的伞。
      连太太站起身来,将掉落在地上的睡衣带子捡起来,扎在腰间。她走到窗前,风带着露水,浸透到连太太的骨头里,冷得她打了个寒噤。她赶紧关上了窗子。站在窗子前,连太太觉得脑子有些空白。她究竟是为什么走到这里来的?现在她有些不明白了。连太太吸了吸鼻子,房间里仍然充满着苏永远的味道。她叹了口气,踩上拖鞋,走出门将门掩上了。
     走廊里幽暗又寂静。廊上的窗子没有关,河里的湿气就顺着窗口漫上来,将连太太轻薄的睡衣浸得湿漉漉的。连太太向窗外看过去,外面的星空被冷风吹散了,云散落在一边,寂寞的眼睛又露了出来。它们站在高空上,静静地看着她。连太太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漫上来一股酸。她向前走着,那双眼睛也跟着她走。她的亲人,也许只剩下这双眼睛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在这条巷子里生着长着,每天都被呻吟声渲染,直到她也长成一个同样的女人。现在,就连这唯一的一双眼睛也高高地挂着,再也没有人可以触摸到她的想念。连太太很想念那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他真的就像父亲一样温柔地对待她,她被他宠着,心无旁骛。自从他走了,她的身体就被掏空了。她只得自己填补自己。男人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她看着男人们在她的身上汗流浃背,呻吟,或者喊叫,她就欣慰起来,对自己说:“是的,我还活着。”她需要,并且依赖这样的填充。她像是一个布娃娃的外壳,只有将棉花不断地塞进去,她的心才不会空洞。
      连太太继续向前走着,觉得天上的眼睛仍然在注视她。她无法辨认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也许是同情,又或许是哀怨。她的心里突然一阵烦躁,夜风不断地从窗口袭进来,将她的心撩拨得发毛。连太太加快了脚步,脚下的木板被她的拖鞋摩梭得吱吱作响。
     走到楼下时,连太太突然想起了苏永远。苏永远跑出门的时候,分明是叫了一声“细细”的。他叫的是那个瞪着眼睛的小姑娘。连太太努力回想着,那个小姑娘苍白又瘦弱,脸上的血管暴戾地从皮肤下透出来,显出发青的影子。今天只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但为什么她看自己的眼神,就这样刻薄与仇恨?细细紧紧地盯住她,似乎要将她一口吞噬掉。连太太想不出所以然,却不知被怎样的力量驱动着,把她的脚步推向细细的房间。
    连太太这幢房子里,算起来只有四个女人。细细,连太太,剩下的还有一个煮饭的老妈子和打扫的女工。女工是个哑巴,长得奇丑,通常只在夜里出来活动。这个时候她也已经休息了,走廊里传来她巨大的鼾声。连太太轻手轻脚地走到细细的房门前。她用食指轻轻一碰,房门就缓缓地敞开了。连太太一眼就看见了熟睡在床上的苏永远。他的表情安然平静,像是一片没有涟漪的湖。这个时候,他褪去了在她面前所展现出的略带邪气的促狭味。他这样安稳,让她心中那股潜藏的母爱又浮了出来。他一定需要温暖,身体的,心的。这座南方的夏天热得像个蒸笼,他却始终让人感觉他受了寒。
       连太太就这样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苏永远平稳的呼吸时时撩拨着她的心。连太太刚被冷风吹得寂静的心,又热了起来。她的心烧着了,直烧得她呼吸困难。她张大了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里全是她不规则的心跳声与仓促的呼吸。她收不住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又往房间里探出脑袋去。苏永远依然睡得安稳,这样的安稳让她觉得陶醉。这时候,他身边的薄被突然动了动。连太太看见了,不自觉地往后一闪。她看见了细细苍白的脸。苏永远的身子遮住了她单薄的身子。这个时候,她从他的背后翻身过来,伸出干柴一样的手,紧紧地环住了苏永远的身体。一阵风顺着门吹进去,让细细裸在外面的手臂突然一缩。她醒了。细细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半藏在门后的连太太。她突然对着连太太笑了。连太太被慑住了。她说不清楚那样的笑容,好像是得意的,又好像在得意后面藏着一股敌意。连太太听见细细的声音伸进她的脑子里来,说:“走开!”她的声音如蛇一样缠绕。那股声音钻进她的脑子里来,绕颈一样地缠住了她。连太太觉得无法呼吸了。她用尽了力量,好不容易挪开了脚步。她咚咚咚地跑上楼去,使劲地敲开了三流演员的门。
      三流演员打开门,睡意朦胧。他看见她,表情立刻变成了谄媚。连太太使劲扑在他的身上。他突然变成了野兽,一脚踢上了门。他转过身,将她压在了地板上。他压住了她的双手,野蛮地进入她的身体。连太太尖叫一声,脑袋里的那条蛇在瞬间被尖叫激得粉碎。


      连太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睁开眼睛,很快就听到了楼下老妈子摆放碗筷的声音。她的手往身旁一伸,便发觉,身边的三流演员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他不知道在哪个阴暗的片场陪着笑脸在跑龙套。她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单,有些地方,已经被凝结的**粘起来,形成一块块不规则的褶皱。她用手来回在这些褶皱上抚摸着,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她在那些褶皱中看见了昨晚的影子。她已经记得不得演员的表情具体是怎样的了。但是他看起来却像是很痛苦。他的脸紧紧地缩在了一起,像一团皱缩的核桃。连太太用手将自己的肩膀环住,却觉得手上黏乎乎的。下体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地刺激着她的神经,这个时候,她奋力叫了出声。她叫得这样用力,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她会有那样大的力量。这时,在她脑子里纠缠着的蛇被她的叫声击中了,迅速变成了碎片,化成一缕烟,消散了。她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她仍然赤裸着。演员临走前,只为她盖上了一条薄浴巾遮羞。连太太掀开浴巾坐起身,觉得脑子有些沉重。她的身体像是被噬去一大块,使她感觉身体没了重心,像是坐在云彩上。她站起来,向窗边走过去。窗帘遮住了阳光,但是,还是有一些轻巧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出来,洒在木地板上。连太太伸出脚,踩住那团光亮,觉得暖洋洋的,有一股温暖顺着她的身体蔓延上来,将她身体残缺的部分一点点地充满。她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哗的一声,阳光顺着窗子投射下来,照在连太太赤裸的身体上,柔软的,温暖的。连太太陶醉了。窗子外面,面对着环城的河。河被太阳暖暖地照着,蒸腾起一股朦胧的水汽。这些水汽飘着,缓缓地向河的下游飘了过去。这样一个明亮温暖的天气,就能将她心里被浸湿的地方蒸干。这样,她就不需要再惧怕蛇的出游。
      太阳出来了,天上的眼睛就消失了。那究竟是她前夫的眼睛,还是黑暗中的另外一个自己呢?连太太不明白。那双眼睛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事,却从不阻止她向深渊里迈进。那样的目光是冷的。它们只是漠然的旁观者。
     连太太从窗前走回来,在演员的梳妆台前坐下。镜子对面坐着一个和她模样相同的女人。镜子里的女人看着她,把她的眼睛当成了两个入口。于是,她从镜子里伸出手来,将手从眼睛里穿进去,直戳到连太太的心脏。她这样看着,不自觉的对着自己打了个寒颤。她看见自己的脸变得邪恶起来,头发垂下来几条粗壮的海藻。她坐在镜子前,从未觉得自己像今天一样肮脏。她再仔细一看,发现肮脏的女人没有了。她的头发如同波浪一样,静静地躺在她的肩膀两端。连太太皱了皱眉。她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她的眼角细细地长出了几道皱褶。这个时候她的心突然凉了。原来,她一直被打扮得如同一个洋娃娃。她却在不知不觉间老了,只是自己还在装扮年轻。
      连太太这么看着镜子,轻轻地抚弄着眼角的皱纹。她看见了对面的自己逐渐开始蜕皮,一层接着一层,如同煮熟的鸡蛋一样光鲜柔亮。突然间,她的头发缩短了,并且逐渐变得干枯。她的脸也因着干燥而变得扭曲。她看见镜子里的女人笑了,目光阴冷。连太太被那样的寒冷激得汗毛直竖,她甚至听见了自己的牙齿上下打着颤。连太太再仔细一看,镜子里的女人分明变成了苏永远身边的那个姑娘细细。她像昨晚一样,如同蛇一样笑着。连太太大叫了一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她的步子被细细的面孔惊了,慌忙得全乱了。连太太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着,差一点坐到地上。等她站稳了,她随手拿起了演员放在床边的衣架,冲着镜子拼命地摔了过去。呯地一声,连太太看见凌乱的自己碎成了好几片。
      这个时候,房间里的一切又安静了。之前的一股骚乱感慢慢地淡化了。连太太重新听见了楼下传来了叮叮的碗碟碰撞声。她嗅了嗅,隐约闻到了从楼下飘上来的饭香。她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连太太穿上衣服,在房间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匆匆走下楼去。
连太太走到餐桌前,许多房客已经坐在了那里。他们冲她笑一笑,算是打招呼。苏永远没有抬起头。细细坐在苏永远旁边,表情像一张白纸。她抬头看了连太太一眼,目光冷冷的,却隐约藏着一股胜利感。连太太被激怒了。她这时候才发觉,原来自己输给了她。这样的想法让她的脸上麻涩涩的,从耳根处滚起来一层燥热。有一股气冲了上来,急急地堵在了她的胸口。她想了想,突然笑了。她整了整睡衣,姿态优雅地坐下来,与平时的她一样。老妈子连忙给她端来了粥和特制的小点心。连太太的亮起了笑容,她又重新恢复成日间的女神。她端正了坐姿,将点心夹到苏永远的碗里,腻声说:“苏先生,你尝尝这个。这是我们老妈子的拿手菜。”
      苏永远这时终于抬起了头。他看了她一眼,又将头深深地埋下去:“我说过,请你不要叫我苏先生。”
      连太太笑得柔软而滑腻。她说:“有什么关系。”
     苏永远没再说什么,把头埋了下去。他用筷子夹住点心,送入口中。连太太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永远的筷子上。但是,苏永远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目光带来的重量。他点心放进嘴里,像孩子一样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苏永远一边吃,一边重新抬起头。他看了连太太一眼,不带任何情感地说:“很好吃,谢谢你。”
     连太太微笑了。她斜了眼角的余光去瞥细细,感觉有一股热浪从细细的心里直冲向喉咙。她一定是憋住了。否则,她的脸色不会发青。细细咬住了下嘴唇。她嘴唇上的皮因为干燥而微微翻起,被她咬住的地方开始渗血。她一定很用力,连太太想。这样的想法使她感觉亢奋。细细咬得越深,她觉得越畅快。她看着细细,觉得细细仇视的目光加深了。那条冰冷的蝮蛇又重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只是,阳光照得明媚甚至有些炽烈,蛇被太阳蒸干了,挪不动脚步。连太太透过细细的眼睛,看见自己笑了。眼睛里的自己笑得这么冰冷,就像另外一个细细。她和细细眼睛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视了几秒,愣住了。原来,她只是另外一条蝮蛇。


     早饭过后,细细一个人走进了房间。她反锁了门,又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了下来,将整个房间遮得密不透光。这个时候,苏永远一定在睡觉。她知道这些,不需要他对她说。自从他离开了他们原来所在的城市,他的生活就开始昼夜颠倒。好像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的手一直就这么冰冷。青青没有和他们一起走。细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接受她。但是,临走的前夜,细细一直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直到午夜,苏永远一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了。细细透过昏暗的灯光,看见苏永远的脸上有两道黯淡的斑痕。细细于是知道了,青青不会和他们一起走。
      细细走到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子坐下。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姑娘。她的头发杂草一样地生长着,嘴唇的表皮微微翻起来,从里面往外渗着血。她没有胭脂,所以皮肤一直这样苍白。细细伸出手指,将嘴唇上的血抹匀。她看到她的嘴唇变红了,带上一点妖艳的光。于是,她又将手指上沾染的血涂抹在自己的脸颊上。很快,她的脸上就出现了一抹桃红。她变得好看多了。她在这一点红的照映下变得光彩又明媚。她需要明媚。这样,世界就可以明亮起来。至少,当她站在苏永远的身边时,就不会感觉这么冷。
     她想起来饭桌上的连太太。她看得出来,连太太有意在刺激她的耐心。即使她没有打扮,脸也是匆忙地洗了一把,但她仍然显得光鲜明亮。她和那个叫做青青的姑娘一样,总是有办法集聚众人的目光。细细看了看自己,觉得很难过。她已经二十岁了,可模样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生理就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她在任何人眼里,都只是个孩子。这一点,就连苏永远也不会例外。细细对着镜子看了看丑陋的自己,觉得很自卑。究竟是谁制造了镜子?这是一个永远保持诚实的家伙。当你站在它的面前,它就将还原一个完整的自己。它还原了细细的瘦小与丑陋。可是,谎言有时候让人无法接受。
      细细在黑暗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除了她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让她满意。她原来还觉得,自己的眼睛虽然并不迷人,但是,它们黝黑得如同两颗黑珍珠。这样,多少可以给她一点安慰。可是,现在这双眼睛镶在她的脸上,却让她的脸变得窄小而苍白。它们空洞地睁着,黯淡无光,就像是死鱼。细细越发地对自己感觉厌恶了。她操起梳妆台上的木盒子,奋力向镜子扔过去。呯地一声,镜子的碎片纷纷从镜框上落下来,砸在桌子上。这样,她就无需再看到那个瘦弱丑陋的未成年少女。
     她觉得累了,好像这么一用力,就将她身上的力气抽干了。她累了,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困倦。许多事都在分散她的精力。苏永远,青青,还有连太太。细细突然觉得连太太很像自己,只是长了一张不同的脸。另外一个自己戴着连太太的面具,好像要把自己摧毁。那是一个她无法看到的自己。那个自己站在离苏永远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戴了一张面具,她离他越来越近,几乎都要贴在他的身上了。细细的眼睛突然亮了。换了一张脸,苏永远似乎就没有那么冰冷了。或许,这个替身可以获得她无法获得的东西。
      阳光在窗外明亮地照着,但被屋子里的窗帘遮得严实。这样一个明媚的天气里,她身体里的潮湿被蒸干了。阳光虽然让她觉得温暖,但始终不安全。好像她已经习惯了潮湿,现在要把她从潮湿里拽出来,她有些水土不服。她想起了那个常常做的梦。高耸的蒿草将她的身体浸湿了。细细在黑暗中好像又看见了连太太。那个女人戴着自己的面具,穿着透明的白色纱织睡衣,踏着绒毛拖鞋,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去。楼梯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手在皮肤上来回摩挲。细细觉得有些热。她将自己的外套脱掉了。这时候,她身上只剩下了内衣和内裤。她觉得凉快多了。细细透过穿衣镜,看见苏永远的门敞开了。另一个她走了进去,紧紧地用双手环住他。他的眼神变得缭乱了。细细看到,他眼睛里的焦点没有了。现在,他将目光全部集中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她像是一条柔软的蛇。她顺着他的手臂慢慢上升,渐渐地缠绕住他的脖子。他注视着她,眼睛闪烁又迷离。细细的心被那条蛇撩拨了起来,直发毛。她将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地、来回地抚摸着。这样沙沙的声音让她安心。好像苏永远将手伸向了她,在她的身上游走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热传了上来,从脚底开始,一直燃烧至她的耳朵。这个时候,如果走在那片无尽的蔓草上,或许会凉快一些。细细躺了下来,躺在木地板上。房间里是黑的,但还未到星空出现的时候。她抬起头,找不到那些星星点点的露水。房顶被太阳烤得火热,将热量传送进屋子里来。细细感觉有一只燥热的手,将她的身体穿透了。
      她躺在地板上,模模糊糊泛上来一股睡意。细细觉得,自己在飘忽中坐上了一艘颠沛流离的船。船载着她划开了蒿草,露出隐藏在下面的一条河。细细的船就在这片蒿草上划了过去。水面裂开了一条痕,船就悄悄地驶了过去。星星点点的露水落在了细细的身上,她又被露水溅湿了。
      细细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又重新听到了上楼的声音。绒毛在地板上来回摩挲,像是船碰触过蒿草时发出的声响。细细惊醒了。她走到门口,轻轻地打开门。她看到了戴着面具的她自己。那个女人戴着她的面具,一步一步地走上楼去。那是连太太。她清楚地看见。这个女人穿着和昨晚一样的装束,在拉上了窗帘的走廊上轻轻地走着。她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上摇曳出一道白光。
      她朝苏永远的房间走去。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细细的心里却没有了灼热感。她看到连太太走上去,心里觉得舒畅。她看到的人不再是连太太,而是一个变了装的自己。细细看见自己穿着曳地的睡衣,一步一步走向苏永远的房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连太太走到苏永远的房间,推开门,闪了进去。细细看不见他们了。她想要看一看,另外一个自己的表现。细细光着脚,轻轻地挪着脚步。她踩上楼梯,一阶一阶地向他们接近。走到临近的房间,她终于看见,苏永远的房间没有关。他的门好像是故意为谁而敞开着。细细站在黑暗里,没有人能看见她。房间里的两个人自顾自地陶醉着,他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细细如愿地看到了苏永远脸上的迷醉。他对面的女人,也就真的变成了一条柔软的蛇,从他的身体蔓延上去,一直到挽住了他的脖子。房间里传来了热烈而急促的呼吸声。细细的身体随着呻吟声燃烧起来了。在蒿草中行进的船剧烈地颠簸着。雨倾盆地落下来,打在细细的身上。雨水滴在她的皮肤上,突然变成了滚烫的油星子,在她的身上烧出一个个红热的斑。她听见了苏永远带着颤抖的呼吸声。他不再像睡着时一样平稳,他变得波动而紧迫了。
      细细在昏暗的走廊尽头看着,屏住呼吸。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心跳一强一弱,像是贝壳一样一张一合。走廊上暗暗地亮着灯,她的瞳孔也在这样的昏暗中自然地放大了。灯光照在她的脸上,炽烈又灼热。就好像是谁的呼吸,热烘烘地扑到了自己的脸上。这样的呼吸把她一下子推到了虚掩着的房门里,如此近地看见两具躯体在纠缠。细细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浓重的腥臭,像是腐变的味道。她的胃剧烈地翻滚起来,一股热辣的洪流冲到了她的喉眼里,一触即发。
      然而苏永远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一定不知道,在细细心里会有这样的一场笨拙的、不为人知的恋爱。这个时候,细细终于明白了,这就是距离。纵使那个女人戴着一张自己的面具,但她终究不是自己。她好像是故意的。她戴着细细的面具接近了苏永远,于是,她获得了所有的温暖与快乐。细细一分也得不到。她只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抢夺细细所拥有的。
      细细知道,苏永远的眼前此时一定是朦胧的,笼罩着一层雾气。他也许早就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他不应该赌气离开那个属于他的城市,去做一个漂泊的外来客。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或者忏悔。因为他缺失了,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填补自己。他一边犯罪,一边忏悔,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够正视自己犯下的罪。
       女人的呻吟声令细细感觉颤抖。她在这样的颤抖中越发地觉得寒冷了。温度低得就像苏永远掌心的温度。他的手不是没有温暖过。至少她第一次触摸到他之前,他一定不似现在这般冰冷。细细想起来,在她的父亲将她和母亲带回家的那个夏日午后,苏永远定定地看着他面前的三人,良久没有做声。他沉默了一段时间,终于硬生生地向她的母亲打了个招呼。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像是行动不便的老人。随后,苏永远向她伸出去一只手。细细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哥哥的人,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即使在那个时候,他的手还有残留的温度。然而在临行前的午夜,他却不可抑制地变得冰凉了。他拽着细细的手,让她感觉好像握着一团冰。细细在温暖的屋子里打开了门,冷风呼啸而入。苏永远就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嘭地一声在外面将门关上。他的手从此就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冰冷而漠然。
      他在同那个女子纠缠的时候,手指是否也这样冰凉?细细不知道。他的冰冷是由内而外的。心被冻住了,没有人能融化他。于是他就没有了热情,似乎每一件事都是在重复。他变成了一个被时间操纵的机器。他每天都是在复印生活。纸张一页一页地从复印机的出口跳出来,他的生活也就这样一页一页被揭过去。
      这一次,他没有在白天睡着。他的呼吸急促紧迫,让细细感觉,那一个与女人拥抱在一起的人,不再是沉默的苏永远。好像有什么,将他的灵魂替换了。亦或者,有什么在操纵着他,让他在进行一场莫名其妙的演出。细细无法再将目光集中在他面前的那条蝮蛇身上。蝮蛇换上了细细的脸孔,却用它作为遮丑的工具。那是一张精致美妙的画皮。当画皮一揭除,丑恶的嘴脸就暴露在了黑暗中。那个女人只是一条蛇。一条贪婪的蛇。她需要滋润,才能活下去。苏永远,或许只是她的又一个猎物。细细这么想着,悄悄地挪开了脚步。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叫。她甚至不想出现在这里。至少,她不想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苏永远面前。即使这场恋爱不为人知,她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点可怜的、仅有的自尊。
      细细挪着脚步,她觉得很沉重。耳边仍然不时地传来呼吸声,偶尔也会有尖叫。女人叫得那么响,好像是因为受了惊,想要用叫声将什么东西吓跑。如果那换作是自己,细细觉得她一定会叫得更惨烈。原来蒿草里蕴藏着的并不是甜蜜,而是一股腥臭。那些草在细细的眼前枯萎了,它们沉溺到蒿草下的水塘里去。久而久之,它们就开始发酵。发出一股让她泛酸的腥臭。


      时间还早。早饭刚过去不久,房客们各自工作去了。整幢屋子又安静了下来。阳光在窗外灿烂地照着,窗子被深色的窗帘厚厚地遮住,只透过来细微的、轻巧的光。屋子里亮着暗暗的灯。这样的感觉,和黑夜没有两样。连太太站在楼下仰头往楼上望去。苏永远的房间里没有亮灯。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她被一股力量驱使着。她现在必须站在他面前,让他补偿他昨天晚上所造成的缺失。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愉悦。连太太再次黑暗中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那个女人妩媚又动人。她的眼睛微微地睁着,像一个不胜酒力的女人,现在她感觉微醺了。苏永远站在那个女人的身后,轻轻地用手指滑过她的身体。连太太又感觉到了那股令人兴奋的灼热。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开始燃烧。她需要他的冰凉为她降温。
她这么想着,踮着步子踩上楼去。这一次,她没有再感觉到那股仇恨的目光。这使她很愉快。她的步子也因着愉悦而变得更为轻盈了。她觉得自己就要飘起来了。木板被她的愉悦踩得吱吱作响。她不再觉得它们的刺耳,而好像它们也变成了有生命的物体。它们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在为她即将获得的胜利狂欢。
      苏永远的房门没有关,依然只是虚掩着。连太太没有敲门,像上一次一样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她走进去的时候,苏永远似乎正睡着。他趴在床上,露出光滑而结实的肩膀。他的心脏被压住了,呼吸有些不平稳。连太太想要走近他,抚摸他光滑的肩膀。那一定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或者,一切的工作,都应该交给他。他激起她的灼热,就应该让自己随身携带的冰凉,为灼热降温。
     连太太站在黑暗中,将自己的睡衣解开,任由它从自己的肩膀滑下。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将苏永远惊醒了。他转过身来,眼睛还有些迷茫。但是,他看到连太太时,他迅速笑了。他好像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只是轻巧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连太太同样回给他一个微笑。即使她现在是赤裸的,她仍然感觉热。她需要迅速地点燃,并且熄灭。即使她已经深切地明白,这样的燃烧让她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她被抛在颠簸的云端,上上下下漂浮。但是,快乐不应当一次耗尽。就像是品尝。再美味的食物,也不能一次将它吃个精光。她将自己的步子尽量放得缓慢,让她充分享受品尝的愉悦。苏永远看着她,眼睛紧紧地盯住她,像要慑住她的灵魂。他看得出来,她不像上一次那样手足无措。这一次。她是满怀着自信来的。即使他用眼睛盯住她,她也丝毫不感觉慌乱。苏永远笑了。
      连太太走到苏永远的床前坐下。苏永远仰身对着她,并没有起来。她脸上的笑容漾了出来,并且带着一股新鲜的狐媚。她靠近了苏永远,用她的手指滑过他的胸脯。她的指甲细细长长,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轻微的颤抖。好像他突然食了冰,凉气让他起一阵轻微的鸡皮疙瘩。他喜欢这样的颤抖。苏永远抬起头,挑起眼睛看她。她的眼睛里变成了两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股色彩绚烂的诱惑在里面悄悄地露出苗头。这时候她没有穿睡衣。这一次,她敞开了让他欣赏。她不再是那个慌乱的小狐狸,而是迅速成长为一条妩媚的蝮蛇。她将脸靠近他,说:“我需要你。”
      她嘴里的热气吹到了他的脸上,让他觉得有股暖绵绵的睡意。他促狭地笑了,问她道:“为什么?”
     她将脸凑得更近了。她的脸与他的这样贴近,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脸上。她说:“为什么不?我需要你,你需要放纵,仅仅如此。”
      苏永远明白了。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即使她在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是一眼看透了他的秘密。他的冰冷,他眼中模糊的焦点。青青。他想着,感觉到心颤了颤。青青。她没有和自己一起离开那座城市。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相处得太久了,才会有这样多的矛盾。她是一个适于安定的女子。而他天生热爱漂泊。她想要的,他无法承诺给她。或许这本来就不该开始,因为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被注定了是一个错误。从此以后,他便变得冰冷而残缺。他用冰凉的手拽着细细,走过了许多城市。可是,他不知道他的下一站。没有人能够填补他的空缺。然而,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这么一个热情的女人。她带着一股灼热站在了她的面前,要给他温暖。他没有理由不接受。苏永远是残缺的,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完整了。
     苏永远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灼热的女人,从离开以后第一次畅快地笑了。他站起来,用手揽住了她。女人像一条蝮蛇一样,很快就缠绕住了他。他感觉有些透不过气,于是,他顺势紧紧抱住了她。女人身上的温暖让他觉得不再那么冷。即使那只是在表面的一层温暖,融不化内心里的那层冰,但他仍然觉得不再那么冷。连太太的眼睛妩媚地注视着他,却不知怎么,好像突然变成了青青幽怨的眼睛。他的心里一阵刺痛。苏永远翻过身,将连太太压在身下。他顺手拿来枕头,捂住了她的眼睛。青青就在黑暗里消失了。
     连太太紧紧地抱住了苏永远。她感觉到他的粗鲁。她的眼睛被苏永远捂住了,这一片黑暗让她觉得有些惊慌。黑暗里,那条邪恶的蝮蛇静静地在阴暗处看着她,不发出任何声响。这样的注视让她更惊慌了。即使那条蝮蛇盘旋到她的身上来,它也总会有懈怠的时候。那样,自己或许还有可能将它赶走。现在它静静地躲在暗处,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她在明处,它在暗处。它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连太太被那条蝮蛇惊了手脚,失声尖叫起来。覆在她身上的苏永远听见她的尖叫,呼吸声变得急促了。一股热浪粗重地落在了她的脖子上,钻进她的耳朵里。这让她迅速飘了起来,她快乐极了。但是,她的愉悦里仍带着些许的惊慌。她一面享受着快乐,一面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墙角的蝮蛇。她一直在尖叫。尖叫让她的嗓子感觉发干发疼,但她无法停下来。好像,她来到苏永远的房间,只是为了要叫一叫。是的,她正是为此而来。即使她的尖叫里还混杂着惊恐,但脑海里的蝮蛇最终还是被她的叫声粉碎了。连太太的恐惧这时候终于消失了,她被苏永远抛了起来,荡漾在云端。她坐在云彩上,看到了被远远抛下的蝮蛇的眼睛。她觉得她赢了。这一刻,她终于能够愉悦地、奋力地大叫出声。
      整个房间都在出汗。苏永远汗流浃背,他的呼吸渐渐放慢了。很快,他停了下来,一切都结束了。他又重新开始觉得冷。整个过程让他出了一身的虚汗,他感觉自己被掏空了。青青的眼睛重新露了出来。他不想看到它们。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双眼睛仍然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里。他躺在床上,看见连太太已经站了起来,她背着光在穿睡衣。她的轮廓和青青有些相像。一样的卷头发,一样的引人注目。甚至她的喊叫,她做爱时的小动作,都与她相似。连太太站在黑暗里,苏永远看不见她的脸。一股暖光打在她的身上,映亮了她的半张脸。苏永远在暖光中看到了青青。他眼眶湿了,轻声说:“是青青?”
     连太太显然没有听清楚,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媚声问:“你说什么?”
原来不是她。这一回苏永远看清楚了,站在他眼前的,只是一条妩媚的蝮蛇。她挑逗地看着自己,让苏永远觉得很失落。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连太太扎紧了她的睡衣带子,仍然半裸着她的乳房。她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到苏永远的床边。她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灼热的亲吻。她说:“我会再回来的。”
她脚步翩跹地走出了房间,如同一道白光闪了出去。房门轻轻地掩了起来,一切又重新安静了。


      细细从那些尖锐的叫声醒了过来。叫声已经停止了,她感觉世界安静了,她的心也不再感觉憋闷。她扶墙走着,觉得有些难过。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戴着自己的面具,她不过换了一身装束,就可以这样靠近苏永远。细细知道,即使苏永远躺在她的身边,用双手环住她,可他离自己始终隔着一道屏障。
      她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她走到房间的时候,发现连太太的房间里透出一丝细微的光。她知道连太太不在里面。细细突然想要看一看,另外一个自己,都是用了怎样的装束。抑或是她施了怎样的魔法?如果不是这样,苏永远不会这样贴近地靠在她的身边,露出一抹消失已久的柔情。细细走过去,发现房门是掩着的,用手指一推,就敞开了。
细细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香水味。这股甜蜜的浓香让她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整个房间都充满着暧昧的味道。细细想起了巷子里的那些矮房子。矮房子里亮起了橘色的灯,女人的呻吟声如同波浪一样跌宕起伏。连太太的房间好像变成了一个储存器。呻吟声与潮热声被它吸收了,并且储存起来。当细细走进来,它们就被释放了,在整个屋子里来回飘荡。细细的耳边全是炽烈的呼吸声。她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流虚汗。
细细环视了房子一眼。梳妆台上满满地摆着化妆品,瓶瓶罐罐,名目众多。梳妆台旁边有一个方形的柜子,细细走过去,把柜子的门打开。这是衣柜。柜子的大部分空间,装着颜色各异的睡衣。细细在众多的睡衣当中,看见了一件与连太太穿着类似的白色丝质睡衣。它挂在那里,在黑暗中,却显得熠熠生辉。细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它在黑暗中也充满光泽。或许,它发光只是因为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总能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它也不例外。
      细细看着这件睡衣,觉得有些不服气。那个戴着自己面具的连太太,穿上了一件白睡衣。她站在了苏永远的面前,然后将自己剥得精光。苏永远看着她,就慢慢地靠近了。他似乎是被连太太融化了,否则,他的呼吸不会变得那样燥热而急促。如果只是一件衣服,一件装扮,那么,她同样可以做到。细细这么想着,换上了连太太的睡衣。她在柜子的抽屉里翻找着,穿上了和连太太一样的黑色内裤。她觉得,自己瘦弱的身体在黑暗中突然发亮了。她看着她的胸脯。她已经二十岁了,身材却还是如女童一样。她用双手托起自己的乳房,甚至还不能装满她的手。她有些自卑,于是,将睡衣的袋子系上,紧紧地裹住上身。细细将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这样,好像她就离成熟更接近了一些。
      她是否还应该给自己的身上添一点人造的甜香呢?她拿着连太太的香水,有些捉摸不定。虽然她感觉那种味道很刺鼻,但是时间长了,却发现刺鼻后面也隐藏着诱惑人的甜香。或许这就是连太太的魔法。细细将诱惑涂抹在自己的身上。于是,苏永远的心张开了,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细细学着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女人的样子,在手腕处涂抹香水。这时候,她听见楼上传来的开门与关门声。有绒织物与地板摩擦的声音。那是连太太。她一定是要从苏永远的房间里走出来了。细细连忙放下手中的香水,迅速闪出了连太太的房间。
      她躲在角落里,一直等连太太走进房间,关上门。这样,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穿上了她的装扮。细细现在变成了一个女人,至少在外貌上是这样的。变成女人的细细,现在想让苏永远看一看。她想要感觉那一种当他靠近时所带来的温暖,不是冰冷,而是温暖。她已经在他冰冷的怀抱里不知过了有多少年。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理应获得补偿。
      细细径直地走进了苏永远的房间。她站在他面前,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羞耻。但是,当她想到苏永远微醺的眼神时,她也感觉醉了。她像剥鸡蛋一样,将睡衣剥了下来。这样,她就整个地呈现在了苏永远面前。她低着头,看着自己似乎并未发育完整的乳房,脸有些微微发烫。她伸出手,用手臂遮住了它们。
     苏永远愣住了。他终于将焦点聚集在了她的身上。这一回,他的焦点是她,不再是别人。细细走过来,在苏永远的身边坐下。她的手指从他的脖子上滑下来。她感觉他在颤抖。细细用手指滑过了苏永远的脖子,肩膀,一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这样冰冷。原来他一直站在温暖的房外,不肯进来。他只是本性如此。他是一个被封印的人,没有人能够给予他温暖。他一定是深刻地知道这一点,不然,他就不会在临走的时候那么决绝。即使他也感觉心疼,他心疼地哭了。但是他最终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他不适于安定,只适合漂泊。
      苏永远将被细细握住的手缩了回去。他不知所措了。细细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将它们放在她裸露的胸脯上。那里最接近心脏。这时候,他一定会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一定是知道了,所以,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他像是很难过。或许,他在告诫她,她不该这样。从门被推开,细细的手放到苏永远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关系就被设定好了。这就像是事先设定人物的角色扮演游戏。人们可以选择角色,却不能选择早已设定好的结局。她和苏永远在一开始就被设定成为兄妹,谁也无法逃脱宿命。即使,他们没有半点血缘。但是,他们永远无法超越道德。
      细细感觉心跳上多了一层凉。这使得她燃烧着的身体渐渐地冷却了些。在安静中她感觉到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苏永远也一定感受到了。他的手在颤抖,和着她的心跳一起,形成一股不规则的震动。细细的声音变轻了。她说:“我需要你。”
      苏永远愣住了。他的手被细细拽住,他没有办法挪动它们。他的眼睛垂了下来,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在了他的眼皮上。他重新抬起眼睛的时候,目光柔和起来,但仍然透着一股沉重。他轻轻松开细细的手,说:“细细,你不该这样。”
      苏永远站了起来。他转过身,背对着细细。细细没有看到,有两道黯淡的光滑过了苏永远的脸。他没有再转过身来。细细看着他俯身捡起来她落在地上的睡衣。他背对着细细,把衣服抛在了床上。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只是还有些微微颤抖。他说:“细细,穿上它。”
      细细不知道是什么让他颤抖了。他是在畏惧,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他的眼睛还是这样深,她没有办法一眼就看穿眼睛背后藏了些什么。可是,她不喜欢他的畏惧。她站起来,用赤裸的双臂环住了苏永远的腰。白色的睡衣从她的身上滑落了下来。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裸露的上身,说:“不,我需要你。”
     苏永远转过了身。细细看见他哭了。原来,他脸上滑过的那两道暗淡的光,就是他的泪痕。她觉得心疼,抬起手来,想要抹掉它。苏永远的表情仍然是凝重的。他的眉头紧紧地纠集在一起,没有办法化开。他看起来从未那么沉重。即使他以前是冰冷的,沉默的,但是,这一次好像他变得沉重了。他的脑袋深深地埋着,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他这样的沉重,令细细同样也觉得沉重起来了。
     他重新俯下身,捡起那件睡衣。他把睡衣盖在细细的身上。隔着睡衣,他抱住了细细。细细觉得有一股甜蜜的温暖。她听见了苏永远在她身边醒来时一如既往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呼吸温柔地吹在她的耳朵上,轻声说:“不,细细。你该回去了。”
      苏永远说完,站直身,离开了房间。那件披在细细身上的睡衣,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掉落到了地上。细细坐下来,就着睡衣在地板上躺下。从远处,她听见了他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像是深陷在了沼泽里,一个一个深深地扎了根,拔不出来。
     细细抬起头,看见天色黯淡了。夜晚突然地来临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长久地注视着房子的屋顶,觉得它们在她的凝视中渐渐地变成了透明。这样,星空就一览无余地裸露在她面前。细细坐上了那艘漂泊的船,要开始她的旅行。蒿草广袤地延伸着,一眼看不到尽头。她撑上一支细长的篙,向蒿草的深处行进。星空在她的头顶上寥落地映照着。她在那上面看见了苏永远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直柔软地注视着她,并且跟着她走。细细在船里躺了下来,在它左右的轻微摇摆中变得困倦了。她揉了揉眼睛。天上的眼睛注视着她,温柔又甜蜜。她想伸手去触碰它们,但是距离太远,她够不着。月亮上这么冷,苏永远为什么愿意待在那里?她想不明白。然而,他的眼睛却在这样的寒冷里变得柔软而又明亮,不再是一潭幽深的湖。突然地,细细看见,有两条黯淡的星光从夜空滑了过去。原来,苏永远哭了。
     细细坐起来,在船的这头,看到远方有一盏明灯。它在黑夜里显得明亮,甚至有些灼热。但它终究是固定的,不像梦中一般飘渺。细细知道,那里就是她的目的地。于是她奋力撑起篙,像黑暗尽头的这点光亮驶去。她看见,天上的眼睛为她照亮了路途。蒿草自动地分开了,好让她能够顺利前进。
     夜真凉。细细想。她裹紧了身上连太太的睡衣,在荡漾的甜蜜中,睡着了。


PS: 之前写的一篇文章了。。还是希望得到一些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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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找不到她。因为没有人能在死亡中,找到一个活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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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莎摘头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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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5 14:24:28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很明显花了不少心思,一些句子还是挺不错的,词汇量的积累也广,叙事功底不弱。估计作者也基本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但我觉得这样的写作是很明显的弊大于利。
小说就像开头提到的那样,“黏腻”,繁冗,剖白过于频繁;人物也像小说里说的,“像是一个布娃娃的外壳”,外表冷漠内心狂野的王子,纤细敏感弱小略带偏执的灰姑娘,热情似火内心寂寞的闺妇,这些角色都带有典型性,看似个性鲜明实则缺乏生气。
叙事者太急于发话,它扮演了旁白,也部分代替了角色的功能。它填塞了小说的每一处空隙,使得这篇文章看上去臃肿不堪。
少女梦或许是女性成长过程中难以逃避的心理期待和体验,但当它流诸笔端,就需要十分警惕。从文笔来看,作者写这类小说已经十分熟稔,个人建议是,是时候从这种写作惯性中挣脱出来了。
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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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5 14:48:57 |只看该作者
啦啦,我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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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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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5 18:34:01 |只看该作者
西城说得非常好。我觉得文本之外的东西可能也需要注意,比如可以试着减少写作时的“文艺”情绪或者说情愫,就是那种容易将感觉扩大化的情绪,就像这篇,它出现了某种晕染的效果,但却使许多本来抓得很好的情感点情绪点飘了起来,感觉就轻巧和单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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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5 19:23:59 |只看该作者
嘿嘿~就是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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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5 19:24:15 |只看该作者
嘿嘿~就是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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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1-4-15 16:25:15
全知全能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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