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旅伴（小小说）

萼别

　　　　　　　　奇妙旅伴

他总是出差。她得了抑郁症。
——你不好出去工作吗？
——不，我不能。我过去在机关里的工作对于我获得工作这种生活经历已经足够了。（她想那个工作的世界缺乏创造又充满猫腻，扮演社会的寄生虫兼盗窃者，并且必须养成特权者油滑委琐的蔫呼呼的品行，整个人都不再真实。）再说我要自己做设计养活自己。
——我养活得了你！（他笑了。）那就画吧，设计吧。
——可是画画使我更想你了，而你多数时间不在身边。你总是出差！那我也要出门旅游，自己去。
——出差可不是旅游！不行，不安全。一个人出门说不定你会更沮丧。
——我闷得受不了啦。要不我去跟别人约会？
——休想！——他大吼。
真没城府，她嬉笑地想，然后更得寸进尺了，——要不你指定你的朋友来陪我？
——哼哼，我不傻，有多少被委托人最后反占了委托人的位置！
——是的，你不傻。
——你去找你的朋友啊。他指那些女孩。
——最近她们都跟自己的先生或男友在一起，只剩下我挂单。
她继续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日复一日，没有人说话。她焖头画画，摆弄模型，读书，还涂鸦写起诗歌，搞得像模像样的。她以前还跳过舞，嫁给他后，就不跳啦，她说那本来也没什么意思。

有一天，正在差旅中的他接到她的短信：
“我离家出走了，水帘洞交给你了。8。”他们的家，他的父母为他们买的房子，在塔楼的一层，她说有点像山洞，他俩就给爱巢起了一个“水帘洞”的别称。
“怎么不听我的话，我机票买了，明天下午就回。”“你要是走了，就没有好东西了。”“你在哪里？回我信息。” 他一连回了几条短信。
几个小时后，有了她的短信：“我到了小魔怪幻幻城，找到了不闷泉。”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嘘，小声点，我在跟松鼠鱼一起玩，我是无敌贝。”
“那我是无敌大螃蟹，专吃无敌贝。”
“我喝蓝盐粥，吃珊瑚肉，再也不想搭理冒充螃蟹的闷闷虫了。”
“我是大螃蟹，跑到深海里去给你找好东西，明天回去如果看不到你，好东西可就没了。”
“不稀罕，闷闷虫，我打算住在幻幻城不走了。”

合上手机，他不再把事情放在心上。出差事务虽多一点，但按部就班而已，他早已驾轻驭熟，工作上的关系是他家里早就上下打理好的，他只要小心行事，不出篓子未来就有指望。
但晚上“水帘洞”家中的电话没有人接。他有点不安了。再给她发短信，回信是“幻幻城的下一站是迷你园”。她还在玩，于是他放心了。翌日兴冲冲回到家时，他心里面有点疑惑：现在她是否呆在家里呢？应该在的。他转钥匙开门时，叫着她的名字，里面立刻传来回应。
“也不出来接我一下，”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房间里却没有她。他又转身推另一扇房门，她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我在这儿呢，亲爱的，”
他吓了一跳，回过身，却看不到她。他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杯鲜榨的西瓜牛奶汁，是用妈妈送给他们的进口榨汁机榨的。桌子的一角堆着那些她称其为罗扣扣风格的法式花边的花篮，纸巾套，和梳妆架，她的一克拉的钻石婚戒就摆在旁边，而声音是从那下面发出来的。  
他急忙低头四转寻找，以为她在别出新招开玩笑，然而比他全部猜想还要意外的是，从床脚处，走出了一个跟汽水瓶子一样高的她。
他惊愕得倒退了几步，跌坐在木地板上。
“天啦，妮妮，是你吗？你怎么，成了一只猫？比宠物还小啊！妈呀——”
“我不是猫，我还是我自己，”她撅起嘴，非常严肃，“我变成这样是为了能跟你一起出差旅行。”
“可是，你你你也不能这样！你还能变回去吗？快变回去吧！首先，你这样我怎么跟你作爱呢？”
他伸手要把她拿到掌中。
她生气了，“你真是自私哦，我早已经忍受不了你，除了那个，你就是条地地道道的闷闷虫，除了FUCK，从不给我别的快乐，我无法忍受了。”说着她的眼眶湿了，“你出差到过各种地方，可以美美地讲给我听，我很妒忌。几年来我从没离开过这座城市，你休假时就只呆在家里，说刚出差回来，实在懒得再动，所以我也只好继续陪你闷在家里。”
他听了心想也是啊，的确惭愧。“但是我也很辛苦，我出差是为了赚钱养你啊！”
“哼，算啦，我在家里赚的钱足够养我自己了。我寂寞，缺人陪伴，如果没有你，我可以有一大堆男友来寻欢作乐，早早地固定下一个男人又没法陪我真叫我活活闷死。”最后，她补充道，“我明白唯一能治好我忧郁症的办法是，跟你一起旅游。”
她把她的能力说的有点夸张，对他的辛苦毫不领情，但他还是在想办法解决她的抑郁了。“那怎么办呢？下个星期我又要出门。出差是不能带上你的啊？”
“以前不能，现在不一样了，”她灵活地转了个圈儿，“你可以把我藏到你的提包里，注意路上保护好我哦，晚上我就呆在你的房间，你的同事没有人会发现的。”
“是吗？”他搔着头开始思忖她的话。其实，每次出差，他的日子也极枯燥，下了班，应酬完接待的晚饭，就跟同事在街上溜达一会，有一次还一个人看了场电影。那日子也是很难打发的。
“白天你去办公，我可以跳出来在新鲜的城市里随处乱转。一离开你的视线，我就会立刻变高，恢复原样。哈哈多么开心！”
不离开自己的视线，她就要永远这付小猫模样，他感到自己被讽刺了一下。

几天后，他在机场跟同行的同事碰面，他们正准备从北京飞往南京。
这是一趟短程飞行。同事是几位衣冠楚楚的绅士，言行得体，他们一起出差过几次却从未一起放肆地玩乐过。
领队的年纪稍大的抱怨说这个工作出差太频繁，家里的孩子要考高中都没时间过问，老婆总是埋怨。大家都说起各自的苦经，他也随声附和了几句，注意力却全在手里的提包上。突然他感觉到她在包里推了几下，于是找了借拖箱子口离开，同事们感觉他怪怪的。
她探出头说，我闷坏了，你还是陪我说说话吧。——他紧张地说，你尽量别露头，叫你戴着耳机自己听音乐嘛！千万别失手露出马脚。——放心吧，绝对不会，我在这里面快活极了，音响效果巨酷，活像个音乐厅。——这时他发现有个老妇人正惊愕地从他身后往这边探头探脑地巴望，便急忙用手中的报纸把她可爱的头遮挡起来，同时拿起手机贴着耳朵离开了。  
好险，他悻悻地想，用手指敲了敲提包，提醒她，他俩玩的这一招可要对周围所有的眼睛都严加防范。（未完，待续。）

本来我想继续描述出差的丈夫携带拇指妻子的一路奇遇，但是我还是改变了主意。那些无非是旅途中，这对小夫妻怎样在宾馆、飞机、客车上上演离奇的趣事，因为丈夫公务在身，却要对周围的人隐藏他皮箱里的秘密；而妻子化身成一个玲珑小巧的玩偶，随时随地重新观察、感受着这个世界。
不，这些，我都不准备再续接。
他们的问题是一起走出门去就没办法振奋，总是怯生生的。
丈夫埋头想自己的事情，尽量避开妻子一段距离。妻子心不在焉，努力振作着。在屋子里时当然好，一切充满生机，他们享受着青春的过于粗率的快乐，他们都相信对方属于自己，自己属于对方，他们属于彼此。
为什么不能出去见光呢？
为什么见光死呢？——不说死吧，就是发蔫。
自感在社会上没立住吗？男友家境不错，但他忧郁而自卑。那种自卑和忧郁，因为他的一切都是被给予的，他的理想不过隐埋在心，永远都不会再破土发芽了。他自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来到了社会的流水线上。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对她的任性才比较纵容。
或许是对她有隔阂，总觉得是个意外遇到一位美仙，但搞不清为什么两个人会在一起？但不是他追的她吗？她不是也乐意地接受了？她从此衣食有靠，可以过个安稳日子了。
或许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他还不懂得人生是怎么回事，没有透过他自己的思维懂得，不懂得浮世，不懂得一切一切的为什么……

那的确的确是忧郁。
源自不懂、也不肯接受一种现成的解释的忧郁。
忧郁之所以是迷人的，一来是因为它真，二来是它流动着，流动着，把心带到不知何地。

她并没感到充实，但她也渐渐迷恋上他少年般忧郁的气质。一点孩子气。糊涂气。何况，他，一付成功白领模样，每天还拎着个公文包为她赚月薪万元呢。
也许她的问题是，不上班就不知道该做什么，生活就会出乱子？
其实她的抑郁症，也不是为他而得的。只是他也帮不上忙而已。
她慢慢想到一个刺耳的问题：那么什么样的恋情，才能够帮得上忙呢？
是他不够优秀？优秀男也不过是催促她进行更大一轮的社会奋斗，以此解脱空虚的烦躁。也不是直接管用的。
于是她对自己说，那种管用的恋情，根本就不存在。
但紧接着，她第一次想到，唯一的走出烦闷的渠道就是跟他离婚！此外再也别无他路了，就这么简单。
夕阳下，她的睫毛垂下的阴影，叫她伤心落泪。她的心被自己撕碎了。
她有点同情起她的爱人了，那个多少个夜晚倒在她怀抱中的不温不火的他。
可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不管过去，还是未来。
她很久没有哭过了，她一直以为日子就这样过过，挺幸福的。可是，决堤的泪水从睫毛上奔涌出来，一点扎刺的感觉，又唤回了一点昔日的敏感的复苏。



作于2004年小西天碧桃居
2011夏东莞运河城改定
作者：赵元

亢蒙

小说不再续接之后，呈现出的效果就像作者所说“发蔫”。一股气还没憋住就先散了。

威廉爱德华

刚读出感觉，就被未完待续给断裂了。前面的叙述描写还不错，只是对话有的地方欠妥。比如——最近她们都跟自己的先生或男友在一起，只剩下我挂单。一般说话的口气，这里用“先生”不妥。
断裂之后作者的话就让我难受了，不喜欢这类叙述。

生铁

我觉得还不错，吸引我读了下去。

蓝风

小说的对话如爱德华所说的确因为一些词语的不妥当而显得含糊。不过这个小说很有意思，是毋庸置疑的。
这个小说，作者在下边落款，交代了写作，修改的时间，且说“改定”，也就是定稿的意思。那么，所谓的“未完，待续”就可以揣测为是一种写作的策略，也就是，作者刻意跳出作品，进行论说，让论说成为一种新的叙述。这样的方式已经被后现代作家大量运用，并不新鲜，那么，这样的模式要立得住，就得论说得精妙，这篇的论说显然没有达到这样的境地，是起到了反作用，将“故事”稀释，而不是解构，推进。这也正是亢蒙说的那种“一股气还没憋住就先散了”的感觉。当然，如果作者没有下面那个落款，这个“未完，待续”就是切实的未完，待续。后面的内容，也就全然是作者的创作感想而已，不构成小说本身，也就不再具备后现代小说的那种气质。而是一篇传统意义的小说。女主角变成袖珍版，也不属于异化，而是浪漫主义的处理方式了。既然，作品未完，也就不能深入地评论了。

不过这个故事的确像生铁所说，也吸引我读了下去，也就是开头说的“有意思”。是一篇很有情趣的哀伤的小说，里边所包容的东西也并不仅仅爱情而已。看着这个故事就想到，很多时候，小说对于我们的意义，真的是一种“圆梦”，譬如，真的就变成了可以追随爱人的“小人儿”。

一点小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