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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比多 于 2011-11-24 11:20 编辑
我叫吴成,来北京7年了,正和女朋友桃桃攒钱买车买房子。与乞丐相比,我们是有钱人;和有钱人相比,我们是乞丐。但是我不在乎,我是个有理想的男人。我热爱文艺,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和罗伯·格里耶一样的大作家,或者伍迪·艾伦那样的大导演,或者马塞尔·杜尚那样的大艺术家。是的,总有一天,不过不是今天。今天我还在干着与理想毫不相干的工作,五点钟准时下班。飞奔去公交车站,坐300路公共汽车回家。
天空一直灰突突的,像洗过脏衣服的水。天气预报每天都说,今天会下雪,但是雪从没下过。今天的300路和往常一样拥挤,我一只手拉着吊环,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挎包,像水草一样跟着人群摆动。我脑子里一直在想刚才桃桃在电话里说,下班回家路过菜市场,选两颗西芹,晚上炒着吃。我提醒自己一会儿下车别忘了。车经过联想桥,我看到窗外一片绿油油的田地。那是农科院的试验田。在一片深灰之中突然跳出一丛嫩嫩的油绿,我感觉自己像看见一副印象派油画,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我旁边是一个戴眼镜的瘦子,他也一只手拉着吊环,但是眼睛向下,并没有看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真的会开口说话。
“那是冬小麦吧?”
戴眼镜的瘦子一惊,明显没预料到这么拥挤的公交车上会有陌生人跟他交谈。他先是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窗外。然后一脸严肃的回看我。可能也想回答,但是拗于陌生感,他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真没意识到自己会开口问出来。所以我也赶紧正色,一脸空虚的看着窗外。
大约过了三站地,戴眼镜的瘦子突然开口说,“你一贯在公交车上和陌生人说话的?”这次轮到我吓了一跳。我感到很窘,在我们腋下坐着的一个女学生已经抬头注意我俩了。真该死,我怎么能随便开口说话呢,现在怎么回答才好,这个戴眼镜的瘦子年龄跟我差不多,长得很北漂,脸略黑,鼻子左边还有一颗痣,像苍蝇一样趴在他脸上。透过扁扁的眼镜片,你能感觉到这是个读书人。他看人的眼神很淡,但是很坦诚。
“没有。而且我不是Gay。”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加后面一句,太奇怪了。难道我是说给坐着的女学生听的?这女学生最多也就是个中学生,而且是初中。我为什么要在乎她的看法。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多的人开始注意我们。本来这些乘客都像僵尸一样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听到我的答案,大家呼啦一下齐刷刷抬起头,盯着我们两个拉吊环的男人看起来。我更加窘了。深深懊悔自己开口说话,并且更加懊悔自己刚刚做出的答案。你是不是Gay和在公交车上与陌生人说话有什么关系。我感到眼镜男也很囧。其实他可能仅仅是觉得自己刚才对于冬小麦的回答过于冷漠,为了弥补这种冷漠。他才考虑了半天问了一个问题,以显示自己并不是冷漠的人。但其实他完全可以问问别的在和陌生人交谈时正常的问题,例如:几点了?你哪站下车?——或者他觉得这种交谈庸俗的话,想表达多一点热情,他也可以问:你挎包是彪马新款的吧?多少钱?就算他固执的要问那个问题,他完全可以说:你总在公交车上和别人说话?——这样问明显口气自然一点。但是他最终选择了“你一贯在公交车上和陌生人说话的?”这样措辞就让我误判觉得他是否要表达一些问题之外的信息。所以才有了“没有,而且我不是Gay。”的答案。我太他妈敏感了。眼镜男也很敏感。从他得到答案后的表情,他肯定不喜欢我的答案。而且他也感受到周围的目光。
又过了一站地,他突然十分肯定的说:“我也不是Gay。”
我靠,他怎么还说话?!而且说得这么愚蠢,我已经感觉到女中学生捂嘴“噗呲”笑了。我身后也有人偷笑。这句话简直太愚蠢太愚蠢了。比我那句还蠢。难道他不知道越描越黑的道理吗?这个戴眼镜的家伙看上去不是那种很二的人,怎么说话这么二。我一边觉得无聊,一边也在想,没准他也是个在城市生活久了的人。和我一样,没什么交心的朋友。甚至和我一样一边心怀虚无飘渺的理想,一边浑浑噩噩的混日子。我这么想的时候,几乎原谅了他。
但这次我坚决没有再开口,以麻木的表情对着窗外。仿佛他那句话我并没有听见一样。
我很讨厌自己的敏感。其实说不说话有什么区别呢。继续交谈又能怎么样?这个脸上有一颗痣的蠢货,这个戴眼镜的瘦子也许知道罗伯·格里耶。也许知道《下楼梯的女人》,也许平时他和伍迪·艾伦一样有趣,碎嘴。就算不知道,他来北京漂的这几年,总有些可以聊的话题。人生的一生也就几十年,去掉年少无知和垂垂老矣,中间也就二三十年,真正有理想的人不多,真正有趣的更少,大都是些凡夫俗子。偶尔遇到一个,岂不是件惬意的事?应该彼此认识一下,留个电话。
我靠,我居然想到给公交车上的陌生人留电话。——毫无疑问,这将是极不正常的,很二的一种行为,我绝不能那样做。
“我这一站下车,再见。”我想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从姿态到语气都是极为正常的,我想把这次和陌生人的谈话在结尾时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眼镜男并没有理我,只是在车门打开,我将要迈步下车时他才开口说话。
“再见,……祝你幸福。”眼镜男大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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