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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岛人很久没见过星星了,更别说月亮和太阳。
宿岛静,最不静的是雪,夜里下得密,白天少些,从不停。
行人摸着冰墙上凹凹凸凸的花纹专注地在雪地行走,没有脚印。
雪是轻盈坚硬的冰。
一位穿衣很薄的女士跌倒,被雪刺破了衣服,白色的血流出来,她一直在呼叫求救,但冰雪世界吞没了她大部分声音。
不久,她被雪埋葬了。
很久以前宿岛曾是一个从太阳边裂开的鲜艳热情的无政府城市,被深深浅浅的透明蓝海包围着,岛屿飘荡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层层叠叠的绿植物有数不清的种类,飞禽的皮毛鱼蛟的鳞片随情绪明明暗暗,星星点点的雨露日光漏下来催成香料。白天人们穿着大朵花儿和野兽在紫的红的泥土上跳舞做梦,裸露的肌肤染成奇异的图案,耳朵与风摩擦出音乐,脚趾陷进柔软的苔藓里;夜晚发光的虫子密密麻麻窜出来往上飞,而漫天的繁星都欲落下来。
那时候这儿没有死亡,“逝去”的只是进入比之前浅一点的世界,至于浅多少没人知,这里只有游戏没有精密,因为来不及。你所见的事物很难第二次再遇见,遇见你也认不出,这里的食物有如药草使人变化且无法预料,而你也一定忍不住畅饮让你感官扭曲快乐的树液酒。每时每刻每件事都是,可一而不可再。
没人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是否在梦里。其实有个简易方法:疼。疼到清醒。但没人会这样做。
那时候这个岛还不叫“宿”,它有一个斑斓的名字:“蟒”。
传说蟒岛新鲜丰富暴烈。一切非常快,包括其陨落。
抱歉,先暂停,回忆淡出,手指冻僵了,而且我需要休息一下眼睛——宿岛是个纯白世界,一切都白得刺眼。如果我瞎了,宿岛屈指可数的“视觉人”就又少了一个。
宿岛有多白呢----什么都是白的,白到白已经不是白。
奶白的笔
米白的窗子
雪白的街道
棉白的花草树木
雾白的规则律法
。。。
你一定觉得虽然有浓有淡,但只有一种颜色———白,未免让人遗憾。但其实没人在乎,因为这里太冷而且太忙啦。
重要的工作之一:以比落雪快一个数字倍的速度建造宿岛,即在雪淹没城市前拔高所有的建筑。(宿岛的屋顶都是薄薄的活动层)
也重要的工作之一:不间断的扫屋顶雪,扫落的冰用于盲墙建设。
重要的工作又之一:凿出盲墙上的指示花纹——宿岛越来越高,越来越接近天空,越来越明亮,瞎的人也越来越多(有部分人主动放弃了视觉)。政府预计我们未来会生活在完全光明里,接近天堂。听说政府还可能为了节约有意将盲墙改为盲管道或。。(后面的话被雪吃掉了没听清)
现在你大概明白我们有多忙了,人们辛勤的劳作换来了方正稳定的宿岛,宿岛周围结冰的海洋镜子一定蔓延至世界尽头,鸟瞰对称的宿岛房子很少且极大,每个房子都住了很多人,房内外有很多路,每条路中间是高高的反光的盲墙(作用一:间隔;作用二:指示;。。),这里进步缓慢得可以忽略不计,但维持已经很不容易啦。人们不见光的白色身体裹着很多层厚厚的白衣裤鞋帽,每天做完规定的工作就赶着烤火睡觉(友情提醒,视觉人小心烧手,火焰也是白的)。
人们已经淡忘了这里本来的样子,习惯之后觉得白才是理所应当。
我可能表达得不是很清楚,但你可以去宿岛市政府查询,他们给每种差别细微的白色都编录了精准的色号,每日有专人定时测量记录城市的高度(但抱歉,机密)和其他不为人知的重要事情(抱歉,连名字都是机密),一切清晰严密,比如我的指甲,编号是董乂甲4169白。比如我的头发,是。。
我为什么可以闲在这儿?您误会了,我正在工作,我的工作是——撰写宿岛编年史。我在整理资料呢。
嘘,蟒岛的事情是“史前”了,莫轻易提。
现在,我们从宿岛公元一年开始吧。
“。。。天明地暗,白海有流入冰山,碎雪石破玉支。。。琼风笑,雷声时作,忽冰山裂,宿岛生。。。。”
。。。
资料上这样记载。翻看“记录”者名姓——羊弩。呵呵。
嗯?羊弩的确是历史见证者之一,不过。。唉。我回忆是:
。。一切开始快速变浅,但无人在意(蟒岛一向多变),直到开始落雪。每个人着迷般的被吸引住了,静止下来,此前的无意识身体散发着腾腾热气。所有事物就那样静止在那里很久很久。。。
作为衣服的鲜艳花朵变得透明。。人们互相看着,因严寒和羞耻开始寻找(此前一切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如今蜜褐色身体在白色世界过于突兀,所有人都拼命掩盖着,直到瞳孔和毛发也进化成白色。)。。但变得艰难。。人们无暇抱怨,按着一个孩子吃了一半的果子的形状(颜色已不能)找到食物果腹。然后,抱在一起睡着了。
这是第一天。
羊弩就是那个拿着半个果子的孩童。那果子其实是羊弩的妈妈摘的,但她坚持归功羊弩。
说起来,羊弩是个乏味得要命的人。但他妈妈杞允真是好味的人啊。
举例?一个人居然坚持自随身抚养一个这么大的孩子难道不就是神奇的事吗?那可是在蟒岛!而且“杞允”这个名字,有罕见宽大的温香柔韧,即使在蟒岛也能被记得。长相?我忘了,应该是美的;舞步?我忘了,应该是好的;声音?也没有记忆,但应该也是好的;我记得的是:
杞允暗。杞允暖。杞允慢。杞允像长脚的云,像灰影子,像多肉蘑菇。
但人们并非因为这些保留对她的记忆,而是。。
可能是。。。我不知道。我忘了。杞允无所不在,但当你专心她,她高胖的身影会慢慢消失光里,留下类似微笑的金黄色的缓缓安静与亲切。(蟒岛多么快速人人更多更多更多何曾时间慢一拍)
可我不知道她是谁。如同我不记得自己。
暂停。有个人摸墙过来了,我装忙。
“……&(*……”见他张嘴,我连忙拨开白毛露出耳洞凑过去。“您又在剪纸?”他还残存着视觉。
我笑笑默认。
“美丽的艺术,但请您不要忘记您的工作。他们开始催了。”
“是,我会尽快的。”我直起身子。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我又给您带了些雪酿酒,上次的冰花是否合意?全宿岛4169种白色全部都在,是否是您提过的“绚丽”呢?”
“谢谢,很久没与这么多花朵交谈,可惜她们及其冰冷。”
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但点了点头。他满意地伸出极长的触指拍拍我肩,走了。关于剪纸……相信您已经明白了,你现在所看见的文字都是我剪出来的。每剪满一张,就平铺在窗口雪地。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保存的最好办法。您能触摸到这儿每个字附着极致的冰凉吗?
也可能有些月芽儿般小小的,弯弯的,透明的东西。
呃。因为这是把脚指甲剪。
。。。
咳,写的另一份似乎他们不满意。
“据我所知,事情并非如此。”一只寒冷的手把纸张推向角落的人。“您以为历史是幻想吗?”
那个人眯眯眼,没有伸手去接。
“如果我没记错,现状完全是由一个人带来的。”他在我耳边呼出的气都是寒的。“那就是您,尊敬的蟒岛领子。”
“蟒岛人们各自生活没有领子”我失声惊叫。“等等,你承认蟒岛的存在?你记得蟒岛?”
他伸手烤火,滋的一声“谁否认过呢?人们不会刻意避开一件子虚乌有的事。记忆也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有时如同一件你确定在房间里的东西,找不到,但它在。可能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包括梦里。只怕出现时面目全非。”
“所以你觉得你梦里的历史是真实的?”
“我从未忘记过我所见,在我梦里出现的是比我记忆更久远的事情,来自我的母亲。”
我微睁。“?”
他继续说“复杂的蟒岛被挤得很干,香是乳香,颜色是光的颜色,然后有很密集复杂的声音和色彩,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无休无止地继续,节奏被我记得烂熟。起初我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身体生出新的知觉。”我努力睁大眼,他眼部已经是一整块白色皮肤。“我无法让你明白你没有的经历,这过程与感觉此前也没有语言可以描述。事实上,你应该能察觉到语言这种沟通方式即将被取代。”
我悄悄取回桌上的纸。他语速越来越快:“你用你的听觉听听雪的节奏,你观察我们每日施工的节奏,还有整个宿岛,整个宿岛每个时间段内的循环变化,你发现了吗,宿岛可以永无止境周而复始的无限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吐字开始由于激动变得模糊:“平衡,极简%……&*&”
“无稽,就算可以无限,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将我剪得蕾丝似的书稿扔到窗外。轻轻地,它旋了一圈儿,被雪粒子们砸下去。
羊弩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曾以政府的名义要求您如实写出您曾所见。而现在我个人恳求您,我的父亲。”
问题如何变成谜语?
身体太老,记忆漏洞百出,缺失的环节如何找哪里找。时间呢。
谜语如何变成秘密?
各种零散的回忆拼出无数版本。
节奏不对,应该是。。。不,也不是,啊我突然忘记接下来的节奏。
你是谁?”“我是谁?”
“你在哪里?”“我在蟒。。宿岛。。吗?”
“你还记得什么吗?”“我记得。。我记得的是什么呢?”
“你有什么问题吗?”“有。”
“什么问题?”“为什么?”
“什么?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
“还有问题吗?”“为什么要问?”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求?”“我想见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是?”“应该是。。我觉得。。也许。。她叫杞允。”
“没有这个人。”
“您想起来了吗?没有什么可以凭空消失,一定有根由。”
“我已经可以回答您的问题——我想,我们可以进化得完全适应宿城,宿城趋近无限,我们趋近于零。”
“我们又收集了一些记忆,化在这小瓶里,帮您点进眼睛。”
羊弩梦的细节已经丰盈得让我陌生,越来越远,我可能是宿城唯一的“黑”。不久我也要失去视觉了。
“您要的香料带来了,但只有极淡的冰味与雪味。您还需要什么吗?”
“您还没想起来吗?好像是藤蔓交缠的丛林,很多很多花朵儿裙,牡丹芍药月季酴醾大丽菊……晃来晃去,旋转,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请不要逼迫我……
“你快想啊”“想起来了吗?”“骗子。”“到底怎么回事?”“她是谁?”“请你尽快。”“你别无选择。”“快啊!”
不“白”的我……
消失的蟒岛……
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头痛欲裂。
“我想起来了。”
冰雪世界的尽头,所有人都来了,冰海上停着一双冰鞋,剔透美丽,鞋是舞鞋——我最后的要求。
他们在旁边“监视”我。但一定看不见我如何光溜溜赤条条的,忍着剧痛光脚穿上那双冰舞鞋。
滞重衰老丑陋的我穿上那双轻盈轻盈美丽的冰舞鞋,瑟瑟发抖的,使尽全力的在冰上跳舞。
是后来被误作“巫”的舞。
每个人都逐渐听见细微的节奏声: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
其实我什么也没想起来,但显然有人想起什么来了,他们逐渐加入了我。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随着本能热情欢快地起舞,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我已经累得倒在冰上鞋子被抢,哒哒,啪啪啪,咚咚咚咚咚嗒嗒,人越来越多越跳越起劲节奏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越来越热越来越着魔直到“蹦!”
乱了节奏,无数惊慌失措的脚,其中有一对是那双冰舞鞋,两只锋利美丽的鞋跟不偏不倚刺入我两只眼睛,把眼球搅了个稀巴烂。
人们把冰海舞裂了个口子。镜面里的天也裂了个口子,阳光从口子里照进来,也照到我,我看见我的血是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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