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2-9-7 06:39 编辑
(此文在坚果征文时曾用过统一的命题——第七日)
自十二三岁起便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除了自我外到底还有没有谁了解我,还有没有人真心以我为念。跟一个也是半大的小孩交流后,他说你这个问题太自私了。她想也是,自此只好忍下这个念头。然后在一次无意自触刚成熟的乳房而得到一种快感后,一切关于‘自我’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只要有人这么一直给她快感的话,生命就会变得充沛而不存在孤独。
被A君打开身体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看向对面的衣镜。她的脑袋里持续琢磨着如何发出合理的呻吟,不知那端的神经末梢却下意识地紧闭着,不断拒绝闪过眼底的那面镜子。镜子里的身影被想像得如此可怕,像两具魔鬼正纠缠着四肢。 性爱也不能让A君更体贴地对待她,更可怕的是她却从这场失败的性爱中失去了对生活自救的信心。她甚至觉得自慰比性爱更能满足自己,这想法起初只是一闪念,后来却越来越固执,并最终得到确认。可她离不开A君,仍然极力讨好他,只为了能跟他作并没有多少快感的爱。 A君经常晚归。暮色来临时,她将所有房间的门都给锁上,自已一个人留在客厅里,所有的大小灯通通开着,电视也调到最大声,她就抱着抱枕屈膝坐在沙发上,等一个不知何时能归的他。这时她不知道客厅是她所有恶梦的发源地,还是被她硬生生划出来的用来隔绝世界挽救自我的牢房。 在日复一日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她已学会听音辨别深夜西二环上来来往往的货车,每回一听到急促刹车所发出凄厉嘶叫,她的心又兴奋又有满足感。如果等了一整晚都没有听到这种声音,她在沉沉入睡时便会感觉愤怒,觉得自己这一整天受的苦都白受了,欢乐都被别人享去了。 轻轻的脚步声一级级拾阶而上,她猛地清醒过来,白茫茫的灯光刺着眼睛,她痛苦地眯成两道缝,两米之外的电视响着不孕不育的广告,吧台林立的各处美酒像西瓜里的黑子,森森然,陡然间让她产生莫名的恐怖感。唯有光才能带来影,即使明白了这一点,她对心怀叵测的光的依赖还是让自己束手无策。 她兴奋地扑向正在玄关换鞋的他,他则露出千篇一律疲惫的声音说道:“今晚吃什么?” “我熬了肉骨头汤。” 帮他端来一碗,侍候着他坐到了餐桌前,自己也坐到他的对面。他吃东西历来很慢,不管时间有多晚,不管身体有多疲惫,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慢慢享受他的食物。这一刻也成了她每日向积存不幸的生活讨来的利息。 用过宵夜,无论多晚,他都要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在体力能支的情况下与她作爱,她觉得自己拾来了面包屑,却因为饥饿而不敢轻易往外吐出。 他不在的日子,她像逃离精致的坟墓一般逃离那套公寓,回到父母身边,第一件事就是翻开冰箱找吃的,吃完了就舒舒服服睡个踏实觉,养精蓄锐以便有精力接着伺候回来的他。 母亲对他们这种离奇的现状不大满意,她也不以母亲的态度为然。屡让母亲的期望落空也是她的趣味之一。何况,她认为,没有什么人可以嘲笑她现在的生活,被生活抛弃却还腆着脸向它乞求快感的人遍地皆是,不多她这一个。 在他所养的各种各样的花卉中,最让她养得解气的就是那盆仙人球,每日她总是从花球顶心中给它浇水,不比别的花儿多,也不比别的花儿少,从不忘却。半年后她看到了自己辛苦得来的成绩,所有浇入的水都化为脓水从花底流出。 “作孽啊。”每回母亲去她那里帮她收拾房子时,看到日渐脓烂的仙人球总如是说,“不浇还好些。” “不用拔刺,它现在也刺不了我了。”她的回答还颇为得意。 他后来终于也看到了,心疼得半死,好几天用沉默对她进行指责,再不允许她接近他的任何花卉,但却阻止不了她试图用想像来扼杀那些花卉的行为。他也实在忙得厉害,不多久也就听任那些花朵萎谢了。 他曾经一点也不忙,整日里陪着她在他们的房间里磕瓜子,看三级片,然后在一片浪声暄染下与她作爱。 “你的乳房有些小。”他有些失望,却依旧很有兴趣地把玩着,片刻,又笑着说:“形状尚可。” 她的身体并不如她的表情所表现的那么沉醉,但她真的觉得幸福,并刻意忽略了他只顾自己享受而带给她的种种不适。他却渐渐从越来越熟悉的她的身体中感觉出自己的失败。 “我爱你!”她感觉出他的疏远,在他又一个晚归的深夜,如初相恋时小鸟依人般地紧紧从身后拥抱着他。他身体僵硬,明显表现出一种抗拒,但还是与她上床作爱,看着她极力想表现出热情的脸,再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胃口。 他很想跟她谈谈!毕竟这是件难以启齿的事,不能当做谈资与身边的朋友分享。他还记得第一次触摸她时,她浑身发出的那令人销魂的颤栗。那些真实的快乐最终都怎么消失了。 “你真的让我很快乐,我真的感觉很幸福。” 每回他试着提起时,她总是仰着笑脸回答。他越来越恼怒,她到底是怎样一个连真实的感觉都不存在的女子。 终于,他开始夜不归宿。 于是,她开始到处找茬,然后又在与他对峙而他又不肯妥协中,承认自己的种种小心眼。她陷入腹背受敌的状况中,前者是他的冷漠,后者是自己的敏感。怕吵架,所以才去确认,确认的后果唯有吵架才能拖延最终审判的日期。 他到底是烦腻了,对她的轻视充盈在语气和言行中。她对他所有贴心的照顾和巴结都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活该。 他已从别的女人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回应,雪耻了她加注在他身上的耻辱。 她知道他的背叛,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公开摊牌前,两人之中可以死一个。死谁都无所谓,但必须要死一个。这时她才觉得,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在她无数次的关于死神的想像中,这一次面目是最动人的,让她油然升起一份感激。 他们最终平静摊牌,和平分手。兴许,一开始两人都抱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希望。她过了两年的禁欲生活,才明白当初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性爱毕竟不是罂粟,只有同样令人上瘾,但戒起来并不是那么困难。她的生活只遇到一点点小麻烦,所有的人都对她偶尔无意识的发笑感到忧心忡忡。街坊邻居一再告诫她的父母,她被刺激得经神出了问题,要小心提防她自杀或者发疯。所有的人似乎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等着她崩溃然后再施以援手。如此,生活将变得生动而丰富。 没人知道她在深夜怎样的痛哭过。一天,一个月,一年。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 事后盘算起来,那些痛快淋漓的泪水为那些逝去的欢乐流的少了些,为他流得更少,更多的是为那个永远消失的了自己——那个被男生看一眼都羞怯的垂眸,让男生牵一下手全身肌肉都会紧绷的那个女生。如今,她可以与世界冷漠对视,包括任何男人。 她为此痛哭! 为了让所有人的期待都失去动力,她开始接触人群,热衷各种与人群相关的信息。她先后迷上了跳舞、游泳、打牌等等,对于一切与爱情有关的事都不过问,不过也不掩藏对男性气息的渴望。 她还做过许多有关身体的试验。试验结果:米饭从喉咙口到达肛门口所花的时间需要24小时;青菜只需要6个小时就可以抵达;西红柿更快些只需要4个小时;所有能入口的食物都比阿斯匹林浪费时间。没有一次,她见过药物从那个出口出来的。她想像着阿斯匹林从口腔进入,一路由食道蜿蜓而下,途经类似储藏室的胃,一刻钟后本该出现在十二指肠的阿斯匹林却奇迹般地消失了。如此反复试验的过程,带给她无尽的妙想。 但,过于消耗精力的生活让她得了眼疾。她也讳疾忌医,父母的规劝和怒骂都没能让她去医院走一趟。位高权重的祖母发话了:有事没事先查出来再说,查出来好做对策,嫁人也赶早。 母亲陪她去的医院,眼科医生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将一切可以简化的内容尽量复杂化,非常专业化的解释,然后再开出一大堆昂贵的药物。她们知道其中大都无用,但也只好照单全收。 “虽然没有什么大事,还是要趁早嫁人比较稳妥些!” 祖母像讨论廉价的处理品一样讨论着她相亲的事。她表面上恼怒,但终究还是动心的。 “有事没事要看疗程,素不相识的人谁敢冒这样的险?” “那就先瞒着吧,等相中了定了亲再告诉他。” 她确实觉得有些屈辱了。祖母那昏暗的三角眼瞪得却比她还大。祖母很少以过来人的身份来教训小辈,祖母是个行动派,媒人接二连三的上门了。在这件事上,她一反常态没有表现出一惯的叛逆。能与不同的男人相亲麻烦是麻烦了些,不过寂寞的生活也添了不少刺激。 不谙内情的B君就这么被拐进了家庭议事中,平日做些小生意的B君果然有那么一套。他陪着她父亲胡侃海聊一番就把她父亲的心熏得暖暖的:这小子通人情,比不得A君那么清高不通世故。几句体贴的话就让她母亲上了心,眼光慈爱得成了传说中的丈母娘看女婿。没有文化又有些乡气的祖母是最难打发的。有没有房子,每月能赚多少,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不厌其烦地把所有的人都问得冒火了,祖母这才收回让人有些发怵的眼光。 让每一个人都觉得解闷的B君,却挑不起她的热情。B君关于婚后的种种畅想让她心生厌烦。儿子,我们以后一定要生个儿子。我所有的同学朋友都生儿子,我不能落在人后。这些不外乎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聊天让她觉得自己最大的作用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B君有时自个儿聊得很兴奋,就会点燃热情,但她却觉得此刻的自己更像一种被人随便摆放的容器,B君则比阿斯匹林还妙不可言。一旦到了这种逼人的形势,她就会用很冷峻的目光注视着房间其它阴暗的角落,于是逼得B君不敢造次。真没有什么比无动于衷更扫男人的兴了。 这有什么?女人活着就是为了要替男人传宗接代的,不生小孩女人还有什么作用。祖母从来没什么文雅的话,却熬着一手好汤。她的厨技就得到祖母私家小菜的真传。与A君初在一起的日子,恰是她与土里土气祖母最有共同语言的时候。一个教,一个学,两人都是热情满满,美好的未来似乎就在她们的煎,炒,炸,熬的那些菜色里酝酿着。 她从来没有为B君作可口饭菜的打算,就算B君已经熟到三番四次不请自来的地步,她还是剪着修得圆圆的指甲,神色泰然地告诉B君,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连捞个面都能捞成面糊。B君好脾气地回道,我会烧。于是,她突然发觉,孤独跟死神一样,多半也只是用狰狞的假面目恶作剧地吓唬一下神经质的人。跟B君果断分手后,现在还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有所顾忌的。最多,也就是祖母不止一次暗中托人去找B君说情劝和。凡与面子有关的,她还是挺介意的。 凡是能让她觉得有损颜面的事,她一家人都似乎乐此不疲地干着。B君受到她家人的鼓励,竟有些气势汹汹地打电话质问她,是不是对过去的男朋友余情未了,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跟他交往,是不是觉得她自己的条件比他好?她有些烦,直接关机了,没有耐心再像以前那样只是拿掉手机里的电池,让人还以为只是手机信号不好。 什么余情未了?A君这段时间确实也给她发过几条短信,她直接将他列为黑名单了。 A君是爱她的,至少在最初的时候。 “我还想与你上床,让我们再试一回。” 就是这句话,抵消了她在那场不算爱情的爱情中所受过的苦。 此时的她,已经人如黄花。 有一段日子,她为自己没有想像中的多情而有些苦恼。挣扎的结果只得出一个结论。她改了一句流行语做总结:“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她的快感。” 眼疾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的,偏偏又在她迷上看书的时候。她不得不选些零散的文章来看。《追忆似水年华》便是这样偶然出现在她的选书单里。看书成了一种躲避现实的药方,由此想到,朋友其实也不是用来长期作伴的。朋友也不是不中她的意,她好歹明白了,所有的朋友在财富和情感上都只能当作救急不救穷的对像。 眼睛病到不得不动手术的地步,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动员起来了,如临大敌众志成城。在只能摸黑的那一周里,她对长伴在床侧为她端茶倒水的母亲的感情前所未有的高涨,在母亲为她搓澡的时候她无数次的暗自发誓,日后她定会克制自己的坏脾气,对三老抱以绝对的孝顺。康复后,她这样的决心没有坚持多久,很快对他们的态度又恢复到以前,横竖左右的不耐烦。唯一的区别就是回想起那段日子,她会像中邪般的有了几天的好脾气。 终究到了第七日,拆线的那一瞬间,她向她所不相信的众神祷告,如果能让她重见光明,她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所有的光明在她的眼底汇成了一点,那一刻,由脚底升起来的快感超过她任何一次穿越天堂的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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