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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月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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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0 20:15:1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镇州大萝卜 于 2012-9-20 20:24 编辑

    “昨天晚上我在你床边站了很久。你的皮肤在月光下有卵石样的光泽,比在阳光下要细腻,阳光会照见毛孔。你有没听说过,月光也会把人晒黑,被月光晒黑就不会再变白了,不象太阳晒黑的过一冬就褪掉。”

    他说这话时,月亮正从窗子里照进来,我看着他的脸,想象着他描述中的我的脸。熄灯后我们没点蜡烛,虽然宿舍管理员不会再来查我们。有三张床露出光光的木板,铺盖捆好了堆在上面,其余的人有的去打麻将了,有的去看通宵电影,有的去喝酒,毕业生离校之前宿舍松散得象旅居的客栈。我们俩隔着桌子坐着,月光足够我看见棋盘,他也看着棋盘,虽然看不看他都记得我们走到哪了。我出了一会神,想着棋,想着他不着边际的话,把车进到河线上。

    他跳起右边马,接着说:“我父亲是胸外科医生,他帮我做过布娃娃,我四岁的时候。他习惯了外科缝法,坐在灯下手跟飞一样翻上翻下,每缝一针就打个结,把线剪断,再缝另一针,只有他能那样缝一针剪一针地缝完一个娃娃吧。可是他不会杀鱼,他学过解剖,为什么不会杀鱼呢?因为菜刀太大了?我没问过他。鱼放在砧板上的时候,它能宽容菜刀吗?”

      “你是说鱼可能会害怕或者仇恨?”我捏着吃掉的卒子淡淡地说,“在鱼的例子里,宽容有点虚伪的做作,那是基督徒提倡的吧?‘有人打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伸给他’。鱼为什么要宽容菜刀?为了把菜刀送下地狱,而让自己进入天堂?还是为了把菜刀感化成另外一条鱼?”

      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也许打算视死如归慷慨就义,也许不甘于屈从命运,拍打着尾巴试图蹦跳,也许吐出的泡沫里包含着哀求或者诅咒,我唯独难以想象一条鱼恳请菜刀:杀了我吧,虽然我并不想死,但是你愿意就杀了我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慢慢地说着,似乎抓耳搔腮地琢磨着措辞,只是似乎,他用右手食指拨弄左手拇指和食指间松松捏着的卒子,使它不断旋转,“沿用你的基督徒鱼想法,鱼没有灵魂,因而也就没有得救的机会,在不能参加末审的前提下,它能宽容谁呢?我说的不是它愿意或者不愿意宽容,而是它能不能宽容。我想说什么?一条鱼,别无选择无可反抗地躺在砧板上。你并不理解宽容是什么,接受宰杀不能称为宽容。你睡着的样子比醒着好看,宁静得象个少女。

     ” 今天晚上的月亮和昨天一样圆。狼该出来叫了,传说是这样。我从来没见过狼,小的时候奶奶说以前城外就有狼,天一黑就能听到它们的叫声。我上小学的时候,那里还是荒地,空旷平展,白天路过那里,有时我也想着会不会有昨晚留下的狼的印迹,或者突然黑影的狼象柴郡猫那样凭空出现。现在那里是开发区的商业街,两排门面夹着一条长街。”        
        
                                                                    
      “我在动物园里见过,不过没听过狼叫。”我印象深刻的不是狼,是瘦骨嶙峋的老虎,两片下垂的肚皮都快贴在一起了。棋摊在桌上,就跟喝茶的人放在桌上的干果一样,既非不可或缺也不必刻意收走。我想去找点什么喝,茶或咖啡,结果只找到白开水。我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支,自己点燃一支,顺手把炮推到士角。

      他往身后的床柱上靠过去,头微微仰起,我也向后靠去,如果有人从门口看过来,我们俩的身影大约象分布在轴的两侧的对称体。造成这种对称感的原因并不是我跟他有多象,而是两边的上下铺是对称的,放在我们中间的长条桌也是可以从中破开的对称体,我们坐在一样的凳子上,凳子放在同样狭窄的只够放下一张凳子的空隙里。

      “怎么会是你呢?”他说。“应该是个陌生人,长着络腮胡子,高大健壮粗鲁,自以为是脾气暴躁,习惯对别的人发号司令。我们是在旅行的时候碰到的,一开始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一直到那场下了半个月都没停过的雨造成的滑坡把路给阻断了,旅馆里挤满了人,所有人都眼巴巴地从早到晚站在屋檐下和窗子边上望着外面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没完没了下着的雨,离开的愿望象青苔一样被潮湿滋养着。我到的时候房间已经不够用了,店老板用木板在他的房间里搭了一张临时的铺。有一天晚上他要跟我打牌,我们把一副牌发成四份,各自拿一份出来打跑得快。他连着输了四次,站起来把牌扔到我脸上,说我作弊。我们没赌钱。他嗓门大得整个旅馆都听得见,闲着无事闷了半个来月的人围在我们门口,挤不过来的人向前面人打探消息,室内现场的情况从门口象队列报数一样往后传递着:‘打起来了……因为打牌……说是瘦的那个作弊了……’熟人也不应该是你啊,陌生人有些象峰少,虽然他不长络腮胡子。”

        峰少睡在我的邻铺,出去打麻将了。我喝着白开水,听他往下讲。

       “峰少和络腮胡子的区别,许老师会分析说,在于一个在不知不觉中让我积怨良久且深长,另一个在瞬间激发我不可遏止又无力反击的暴怒。”浅浅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我总想避开许老师和他的心理分析,而他象抓住小偷伸进别人口袋里的手一样抓着我的闪避:我洞悉了你,承认吧,别跑,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想要掩盖,我会心照不宣地帮你掩盖,我已经洞悉了你,我洞悉你承认和未承认的,反驳和未反驳的,闪避和未闪避的,因为人有迹可寻。

      我父亲有些病人带着心电监护仪,把电极接在手腕和胸部,监控室的医生就能看到心跳的波形图。对我父亲来说情况简单得多,他只需要了解心跳的变化,而不需要了解变化的原因,狂喜和暴怒引发相同的危险。也许有一天,人类科学到截取一个人的某段脑电波图,就能解读他当时的想法和情绪——即使这件事变成现实我也会对解读持有怀疑——许老师可以先写下对我的分析,再解读我的脑电图,如果相符,他就有科学依据证明他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在想什么。你小时候用什么削铅笔?”

      “转笔刀,有时候我妈用小刀帮我削铅笔,转出来的铅笔不如削出来的写得久,写不多会就得再转。圆铅笔转出来的木屑边缘是光滑的,有棱的笔转出来的是波浪形,为了这些薄木屑我买不同形状不同花色的铅笔。”我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尽力避免旋转铅笔时让木屑断掉。

      “一年级到二年级我都用旧的手术刀片削铅笔,我母亲认为扔掉父亲淘汰的旧刀片太浪费,那些刀片依然锋利。用手术刀片削铅笔很艰难,它们锋利但是不够硬,最早断开的就是捏在手里的有槽的刀尾。母亲用胶布把刀尾缠得厚厚的,仍然使不上力。那时我一直想有把刀柄,有一把带柄的刀,削铅笔会变得容易一点,但是很少会有刀柄淘汰。三年级时父亲送给我一把刀柄,那时我已经开始用钢笔,不再经常要削铅笔了。但我还是将那根刀柄视为珍宝,这么多年,我只在拿到它的时候试装过刀片。”

      “舍不得用?”

      “装上柄的刀太锋利了,我想不出在手术室之外它能用来干什么。小学的前两年我用断过几十个刀片,第一次把刀片按到刀柄的槽口上让它们成为整体的时候,完美得令我害怕,我没用它切削任何东西,就把刀片取了下来。之前闪耀着的不锈钢的寒光也就消失了,没有刀片的刀柄跟长搅拌勺柄差不多,更光滑细腻一些,握在手上久了,象日常餐具一样让人觉得温暖。刀片依旧锋利而脆弱,随时会断裂。”他站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象女孩子们装手链的,从里面拿出刀柄递给我,“我经常拿着玩,已经有些旧了。”

      我就着月光看了看,如他所说,象一件旧的不锈钢餐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至少我看不出来。

      “旅馆没有房间让我换,我得继续跟络腮胡子住在一起。那天晚上他引起的围观令我难堪,可他的愤怒那么真实,跟我没有作弊一样真实。对刀来说,削去鱼皮也是天经地义的真实吧。而我并不是一条鱼。当他在我的床单上蹭掉他鞋边的湿泥,或者肆无忌惮地拿起我的毛巾拭擦窗缝溅入的雨水时,我的反对只能招致他轻蔑而示威的一瞥。我不愿意因为这些事跟他打架,不是怕打不过。”

      “如果是我,我就打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打他我就变成他那样的人了,人要是象你一样想那么多,会什么事都没法干了。”

      “如果你根本打不过,也躲不开呢?”

      “你不如想办法帮我弄点茶叶来吧。”我有些盼望看电影的和打麻将的人回来,峰少赢了钱的时候,时常顺路叫醒宿舍管理员的老婆(她经营着一个小小的小卖部),买些方便面和饼干回来,也许他也会买咖啡。宿舍外面的树半年前被砍掉了,月光一泄千里铺洒进来,仍然清朗,却跟他的讲诉一样,让我觉得索然,“我们俩这四年就没下完过一次棋,你是不是要抓紧离校前的晚上编故事给我听?”

      “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在你床前站了很久。我把手指放在你的颞动脉上,你睡着的时候呼吸均匀,安宁得象少女,或者浮泛在月光中的鱼。我那么觉得大约是因为月光照得你的脸和浅银白的鱼肚一样,鱼活着的时候是美丽的生物,光泽的鳞片随着身体的摆动在水里划出看不见的痕迹,在移行方式上,只有鹰的滑翔可以与之媲美,不带丝毫的仓促和笨拙。失去生命的光泽后,鱼肚白就成了灰暗沉闷的颜色,年代久远的石灰,干在管口边上的牙膏。我把左手的食指放在自己的颞动脉上,找到它的位置,然后把右手食指放在你的颞动脉上,就是这儿,”他把一直捏着的棋子放下,把左手食指举到左耳靠近太阳穴的地方,“鬓角的头发遮住了皮肤,可我看看你的耳垂就够了,它们一样柔软和透明。我的手指触摸到你皮肤的温热和它呼吸的潮气,血液红色的低声轰鸣和推动它的心跳,用许老师的说法,那时我的手指触摸到全部的你,你的睡眠和梦境。峰少的头顶跟你的头顶只隔着两张床的床栏,我没有看他,也许他在睡梦中跟你一样安宁,也许在噩梦中咬牙切齿面部扭曲神色狰狞。你的心跳在我的右手手指下搏动,我自己的在左手手指下搏动,节律同样沉缓。

       “这一切应该发生在络腮胡子身上。我不喜欢殴斗,激烈的搏斗场景是用来发泄愤怒的,而我不曾象他那样被无根据的愤怒蒙上眼睛。那天晚上我把他捆在床上,用鞋带和毛巾。我从他的剃须刀上拆下刀片,杀死一个人那么简单,在耳边最软最薄的皮肤上轻轻划过,血就会冲上天花板。他大约不会知道这么温柔的方式,而我并不想杀死他。也许我想把剃刀压在他的动脉上时叫醒他,告诉他我本可以让他在睡梦中死亡。可这跟把他打趴在地上有什么两样?只是为了宽容,我拿起刀片,而同样为了宽容,我放下刀片。之后我解开鞋带,回到自己床上睡了。那一夜对他来说什么都没发生过。要是他知道发生过的事,他会认为我是个神经病。”

      “谁说不是呢?昨晚你有没把刀片放在我的动脉上?”

      “有,”他释然地笑起来,“你害怕吗?”

      “不,但是我好奇,为什么?”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根本没有络腮胡子,也许只因为月圆。也许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杀人,你也知道我不会杀人。峰少我可不敢说,他如果突然醒来看到我,会吓得大叫的,和络腮胡子一样。我去帮你找茶叶,打麻将的那里大概有。”

      半个小时以后,他拿着一只茶叶罐回来,但我已经快要睡着了。睡意带走了之前的索然,朦胧里月光不再明亮清朗,我突然想起昨夜的雨声,问:“昨晚有月亮吗?”


      “没有。”他轻柔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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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党话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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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1 08:37:48 |只看该作者
是在表现一种心理么?
一种潜意识?
氛围营造得极好,有种温柔地杀死你的感觉。

点评

镇州大萝卜  把思辨浅层化的时候,确实很象心理过程,你的感觉不错的。心理学本身就起源于哲学的认知论部分。  发表于 2012-9-21 16:27
镇州大萝卜  包括上次我删掉的了那篇,陈鱼说有大量裸露情绪的,也是思辩分量重。情绪就跟这里的氛围一样,只是形式。但是那篇确实有结构问题,框架负载不起语言。  发表于 2012-9-21 16:25
lurenjia  氛围营造得极好,读起来津津有味。  发表于 2012-9-21 09:39
镇州大萝卜  不是心理,是个概念化的东西,很长时间我都想在不平等关系下,宽容是否有可能。氛围大约是为了缓和概念化思辨的僵硬。如果读起来不是思辨,那最好不过了。只是从那个概念开始的想象,并非为了讨论概念。  发表于 2012-9-21 08:57
镇州大萝卜  多谢你看和点评。  发表于 2012-9-21 08:52
Thought is already is late, exactly is the earlies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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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呆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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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1 09:22:44 |只看该作者
在小说里表达思想,而且把思想作为小说的主体,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歪楼一下: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点评

镇州大萝卜  欢迎歪楼。这种冒险方式不是写小说的正途,我自己都会更喜欢以叙事为基础,语言见长的小说。但是人各有短,不得已为之。  发表于 2012-9-21 09:46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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