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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钨丝和两个手提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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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Super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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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9 15:04:2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洗完澡,他光着身子走出浴室。似乎从相处的那一刻起,他在她面前就没有了羞耻感。她对此有些不适应,几乎每次都叫他把衣服穿上,至少套上短裤。每次他都笑着不说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为自己倒一杯水喝、设置闹钟并给手机充电,然后上床睡觉。这一次,她没有提醒他。她由他去做,虽然她心里并不舒服,虽然她早已对他的身体熟视无睹,但她不想开口说话,在此之后,她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说他。这一默许和等待似乎早已生了根,将她固定在床上无法移动,她像是从床上生长出来的属于床的一部分,就这样,一直等到他的身体跨到她身上。她做好了准备去迎合他的体重。
吻是温柔的,从额头开始,接着是眉毛、眼皮,继而脸蛋、嘴唇、脖颈。脱下她的内衣,抚摸并亲吻乳房,一直亲吻到她的小腹。有条不紊,他脱下她的内裤扔到一边,用力谨慎以防扔到床下。每次都如此。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抚摸。他灵活的双手一只承托着她的乳房轻轻揉捏一只顺着腰肢滑到她大腿根部。在闭眼期间,他以为她做着最后的准备,而实际上她想着头几次他们做爱时的情景,想着他作为一个缺乏经验的新手如何笨拙地在她身上探索却因紧张而顾不上快乐。但他学得很快,一下子就变得熟练,谈不上经验丰富但像是找到了公式,每次她都像看着一个农民在默默锄地。她就是那块既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沃土。
他们不想怀孕,他们没有结婚,他们没有任何结婚的打算。他们各自的同学和同龄的亲戚都结婚生子,他们没有感到必须像其他人一样在名义上结为夫妻。每当想到这些,他们就得靠喝烈酒来重燃情欲。接着,是一场持续一个多小时的做爱过程,似乎在这无始无终的运动中他们并非为了取乐而是想彼此证实他们此刻正在相爱。这取决于男人何时完事,男人主导着这一冗长、因不甘心中途放弃而持续努力的孤独长跑。更像是为了让大脑恢复平静能安心睡眠而做出了努力。说到底,人只有不再怀疑生活才能将自己交付给婚姻,只有对生命尽头赋予过深思和想象才能接受稳定的家庭关系,而事实上,他们一直无从去弄清这个问题,就像时间还早,天色未黑,人们还不愿从无所事事的游玩中收拾心情踏上归程。
他试着进入她,她用手抵住他的腹部加以阻止。
“怎么了?”
“还没湿。”
她知道自己的感觉。她说:“抱我。”
他在她身上趴下,搂着她,与她接吻。因为搂抱着她而无法用手臂和膝盖去分担体重,他将她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然而她的舌头十分配合,仿佛那是她此时唯一灵活敏感的地方,终于使她发出轻微的呻吟。他认为她已经准备就绪,便从她身下抽出手来撑起上身,另一只手扶住阴茎对准她的下体挺了进去。她未加阻止,虽然她有的是阻止他的时间,但他不想拒绝他两次。显然她还是没有准备好,他们都因这一冒进而感到干涩疼痛同时压抑地叫了一声。他只好抽了出来,像是因被拒绝而意识到自己既无身份也无财产光有一颗赤子之心。让一个女人无法兴奋起来是件让一个赤身相对的男人有失尊严的事情,赤裸本身并无所指,是隐秘的虚荣受损之后人发现自己立刻变得残忍而感到担心。他动了强暴她的念头。虽然是一闪念但毕竟已在他内心真实存在。他呼了口气,作为这一失败房事的总结,然后翻身躺在她身边。

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她一直看着她,他始终合着眼,紧紧闭着嘴。
“我想强奸你。”他小声地说。
“来吧。”她温柔地回应,脑子里并无深意地想着两年多来跟他相处的琐事。
他睁开眼睛,侧过头来,同时侧身伸手去摸她的脸:“你应该拒绝。”
她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已经拒绝了不是吗?”
“你没有拒绝,只是你对我已经产生免疫力了。”
她笑了,伸手去握他的下体,理性告诉她应该如何去做,如何像他刚刚爱抚她的乳房一样去爱抚他的阴茎,但它依然软弱无力,像个赘物。
“你也免疫了。”
“我从来就没有得心应手过。”
“对我?”
“对任何事情。”
“别高估自己了,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在你接触过的男人中?”
“还行吧。”
“你真倒霉。”
她挪身靠近他,这次,是她主动去亲吻他。他知道夜已深,关在房间里的身体因需要睡眠而变得迟缓滞重,更为关键的是他刚刚发现自己委婉地向她提出了请求,心理开始失衡而本能地拒绝她的触碰。一晃神的工夫他感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像是面对一个充气娃娃,而因这个娃娃通晓他的心理使他无力为继。他这么想着,全无心思继续做爱。
“怎么?还是硬不起来?”
“那就别管它了。”
“但是我想要了。”
他正要说话,她伸手捂住他的嘴,紧紧地压着迫使他双唇紧闭。她去舔他的胸,那两处奇异的敏感点泄露了他作为男人却藏着阴柔的秘密,像女人无意间将打开通往身体之门的钥匙交由男人掌握。他放松身心,尽量不做深思,将自己交给她去摆弄。或许这才是正确的程序,诀窍在于他们这最后一场性爱必须在他冷却下来之后经由她去重新引发他的欲望。不想被占有,然后被舍弃,虽然他并无此意,她也不真做此想,但事实横在眼前,非得经历拒绝,既而反客为主,她才感到公平。她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是在她的引导下完成的,从传情达意的暗示到亲历亲为的传授,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在她的轻抚及舔吻下,他重新勃起,她也终于真正兴奋起来,嘴巴从胸口一直轻吻到肚脐,接着亲了亲他的阴茎,嗅着它根部带着轻微的新鲜腐殖土气息的草丛。这次,双方都真正准备好了,为了这一时刻,他们用尽了耐心。
她起身爬向床头,他看着她无拘无束的乳房在她爬行中晃动,伸手去摸。她没有停下来专注于他的手,只是任他为之处之,自己则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避孕套咬开包装撕裂铝箔取出粉红色的带着黏稠光泽的胶乳橡胶圈套然后退回原来的位置找到正确的方向替他戴上。她几乎在重复他们的第一次,一气呵成地模仿那个过程,只是她再也听不到他紧张急促的呼吸声了。
她替他戴上,做得很仔细,像为贵重水果做某种装箱前的包装。接着,她跨过他的身体,臀部停留在他腹部上方,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捏着它对准自己的阴部慢慢坐了下去。它顺利地滑入她的深洞,犹如泥鳅钻入井底。他想到任何端庄克制的人,在无人知晓的房间里都可能对着镜子,向自己展示孤立无援的放荡的权利。她在他身上上下起伏,如同船抛锚在有浪的湖上。他高举双手,她俯身使双乳落向他的掌心。
他们的关系已发展到了靠理智在上床的阶段。一方配合着一方,难有双方同时发出呼唤的时候,便索性商定一周一次,固定在某一天比如周五晚上。其他的夜晚,他们各干各的事情,忙着各自的工作。男的被公司调迁到其他城市,过完这一夜,他们就分隔两地。他想着,分散了心思,很快又疲软下来,黯然地从她的身体里溜了出来。
“我帮不了你了,你已经对我阳痿了。”
“我需要春药。”
“睡吧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赶火车呢。”
她不想再坚持了,看到他兴意阑珊,她感到失望,有点郁愤,受到了伤害。她下了床走出房间。他听到浴室的门被关上,然后是闷声闷气的水声洒落下来。他拿起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了时间,知道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三分,但他脑子异常清醒,是失眠的人清楚身体已经疲乏但精神还处在兴奋的状态中无法自持。

她在淋浴,洗刷耻辱,洗净优柔,将分离的信念冲洗得明朗坚毅。她打量着镜中自己二十六岁要什么能争取到什么的身体漫不经心地用浴巾擦身,然后带着沐浴后的清凉围上浴巾走了出来,看着已出了房间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喝酒的他,暗暗埋怨眼前的男人为何缺乏魅力。相貌平平是微不足道的一方面,缺乏共同的玩乐兴趣也不足以损害两个已经能够独立思考的成年人的相处,或许是对未来的生活有多少期许,这时就会相应地提前感知到多少失落,可到底什么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从未能明确地说出口,能够解释清楚为何她不作挽留的可能是她厌倦了这种过分安全的关系,使她一眼看到尽头从此再无更多的期待。事实上她并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要与怎样的男人一起生活,她想要的,恰恰是获得这种未知期许的机会而并非使期望得到满足。
“你在想什么呢,过来。”他让她坐到他身边。他又为自己倒了半杯未兑水的伏特加。
“你要喝吗?”他问她。
她走了过去,坐下,说道:“酒只会使我更加清醒。”
他一口喝掉三分之一,皱了皱眉说:“真难喝啊这鬼东西。”
她没有接话。她从来不相信喜欢喝酒的男人更有魄力,恰恰相反他们靠酒尤其是通过谈酒来增强自己面对他人的信心。每当她看到男人夸夸其谈,她就看到了酒催人自我陶醉的属性。
“不过它真是个好东西。”他说。
是好东西,给清醒的人糊涂的借口。她想。
“你爱我的对不对?”她问他。
“我爱你。”他说。
“你喝了酒所以才这么说。”
“我不喝酒的时候也告诉过你很多次。”
“那你爱不爱我?”
“爱。”
他想这真是一个又幼稚又愚蠢让人心生厌烦的问题,如果感到对方对自己的爱并非无所保留,那他有所保留则是无需证明的事实,连这点洞察力都没有,那只能是心甘情愿接受现实,就像残疾人接受上天给了他一条残缺的腿、心甘情愿接受耳聋、眼瞎。
“那你呢,也爱我?”他明知故问。
“从来都不讨厌你。”
“我要你正面地回答我。”
“爱。”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为了再听一次已知的答案,她们再次老调重弹。他喝了酒,又迷糊又清醒。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两年多来相处的点滴,只想着他的好处,想着他幼稚的沉静与内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她就从他脸上辨认出这种品质,那时她觉得他可爱。在聚会上千篇一律的活跃面孔中她唯独辨认出这张置身事外而又小心谨慎不使无聊情绪流露出来的脸,她一眼就看上了这种被动的行为举止。就像母亲看到了孩子面对尚未能应付自如的局面又没有丝毫要去学习的意愿也没有投其所好期盼他人接纳的急切,并非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因为他不时耐心地看着其他人在攀谈交流像一只猫坐立在沙发高处看着人类。这促发了她去逗弄一只猫的乐趣,带着母爱般的引导才能知道猫绝不会抗拒躲闪因为她也看到了猫善于潜伏的特性。从本质上讲,她跟他一样,都是善于等待的动物,潜伏在人群当中,等着捕获猎物或者落入猎物之手。此刻她觉得他确实像猫,薄情寡义,居然对她的不作挽留听之任之既不表示赞同也毫无不满之心。转念一想,难道要他痛哭流涕一副熊样还是要他发火难以容忍自己不受珍视才算是具备情义?不能要求他表现出任何一种并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方式,如果他有这两种举动中的任何一种,也不足以让她与之同床共枕。反过来说,她也弄不清楚是谁要离开谁,仿佛是生老病死,四季更迭,遵从时令适时播种收获而已。
手淫比做爱更容易体验到身体的高潮。他想。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是成功的秘诀,无拘无束、孤孤单单、干干净净。而一旦投身到两个人的交合当中,一系列的心理反应多多少少阻碍着身体机能的正常发挥,表面上单纯的身体接触在过了头几次陌生的探索之后再无冒险的气质虽然更加灵巧适应但像反复排练以致能够默诵的话剧带着习以为常的虚情假意。而当他想到,触摸她身体的手是他的手,亲吻她身体的唇是他的唇,尽管对她应有的反应再无惊喜也再无遐想但毕竟此刻归他所有,归他一人所有。但同时他立刻又想到,触摸她的手和亲吻她的唇,可以是任何一个男人的手任何一个男人的唇,他的出现、在她身边,一切都归功于偶然,他无意追逐爱情但也无法认识到躺在她身边的是唯一的、不可分割的伴侣。是否存在不受义务和责任束缚的唯一的伴侣,就像无法重新选择的血缘关系?
凌晨三点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他们都没法入睡,一场不如意的性爱之后的一连串的思考使他们心烦意乱,恨不得无止境地推迟分别的时间。再过两个小时,天会亮起。他们的思考像时间一样无声无息。黑夜使大地毫无区别,他在失眠的黑暗中辨认出了对她的思念在离别之前已经升起。
于是,他快速翻身压住她。她则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接受并将他充满酒气的呼吸吸入肺中。随后,她抗拒他,别着头拼命推开她的身体想要挣脱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挺了进去,一头撞入虚空,她在他的撞击中扭动挣扎而手被强行按到头的两侧。上身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于是她用腿,屈起膝盖去撞,用腿去蹭,像一只落入开水锅中的母鸡奋力撑开锅盖。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撕裂般的疼痛使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叫起来。他捂住她的嘴,而她的手一经解放立刻对他又捶又抓。大概是他被她抓伤了,他屈起身体将她一把翻了个身,夹住她的双腿按住她的双手盲目顶撞终于找到入口,用这种颇为不适的姿势糟践她。她双手向两侧伸展,双腿并拢,像翻转过来的十字架。
身体泌出汗水,他们都感到疼,耗尽了气力,谁也不想起身洗澡便跌入沉睡。


天亮了,人们起床。是手机的闹钟响了,他们不得不醒来。每一天都是依靠闹钟将人叫醒,闹钟让人安睡无后顾之忧,因为白天最终会按时到来。白天到来,人们开始新的一天,口头上是这么说,本质上与前一天毫无区分,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他觉得,两年多的时间就像十年那么长,就像十年那么近得看不出实际的变化,就像时间的流动并没有改变生活的任何格局以致每天太阳的光影都在同一个地方升起又消隐。他甚至并不确定是否是两年还是三年或者是更久。在这让人不经意的时光流逝中某些一开始偶然组合而成的形状慢慢变得坚固而成为绝对的样貌,就在他们长时间忘记又突然想起的时刻看到了它具有不可磨灭的质地。他们以为,天一亮,人们醒来,从此各自踏上新的旅程——但经过一夜的折腾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的头脑显然并没有预计的轻松。事实上已不可能摧毁这种关系,也不可能将这种关系推向愈演愈烈的高潮,从此,他们身上带着彼此的气味,遇见的人和事带着彼此的残影。就像是经过浸染之后的布料即使褪色也不可能变得一清二白,就像长时间盯着光源以致在黑暗中也能看到钨丝燃烧的影像。他发现了这种满足于日常生活的愿望所带来的根深蒂固的影响,立刻看到了自己在开往另一个地域的高速列车上靠窗而坐而她的形象如影随形,也看到了他年老时坐在亮着屏幕的电视机前面的沙发上走神时想到了年轻时所经历的一切。然而又无所定型,他想着她,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似有若无的怅然若失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在浮现她的音容相貌之前久久地,是她的名字,或者是由她名字的发音所联想到的颜色、静物。他被这种想法吓到了,认为这不可能发生,这只是对情感不忍割舍时所产生了臆想,是男人软弱的良心,可是良心从何说起。随即问她:“家里还有药吗?你该吃药了。”她说没药了,等会儿送他下楼顺便去药店买。
他们起床梳洗,穿衣,行李在夜里已打包好了。两个箱子。是否吃完早餐再走并没有太大关系,他们都没有力气去准备吃的,头昏脑胀。他们只喝了凉开水。最后他还是决定吃完饭再走,他说饿了。
“时间怕来不及。”
“我打车去。”

冰箱的冷藏室被打开。他从里面取出丝瓜。丝瓜是用保鲜膜包好的,跟从超市里买来的时候在颜色上并无差别。丝瓜在冰箱中安全地度过一天,保持着刚被摘取下来的新鲜,颜色和水分。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他将丝瓜放上灶台。厨房是他的,归他一人所有,他默默地开始准备早餐。她不知道去哪里了,在厨房里听不到她的动静,听到风的声音,客厅的某个窗子被打开了,于是风穿过客厅吹向阳台。这似乎也是不可能被听到的声音。他看着丝瓜,并不急于处理它,看着它,仿佛在回忆接下来的步骤。接着,他想起来了,又到冰箱前去,从冷冻室中取出肉糜。这些几乎每天都要用到的材料,冰箱里通常有所储备,就像几乎每个冰箱里不一定有水果但常常能找到鸡蛋。冰箱显示着一种未雨绸缪的有规律的生活习性。但也未必尽是这样。他顺便又从冷藏室取了一个鸡蛋。鸡蛋被放到了抹布上,装肉糜的袋子被打开,冻成硬冰的饼状肉糜的一端被掰了下来放到空碗里,剩下的又封装好被放回冰箱原来的位置。他顺便又打开冷藏室,从里面拿出一袋芫荽。这样看起来他显得心不在焉,并不知道需要哪些材料,想到一步做一步。他归咎于没有休息好,头脑混沌迟钝。然而除了步骤错乱之外,其他都是准确的,并且也不影响最终的结果。煮饭或煮粥时间是来不及了,因此只能煮面,这个判断是准确的,即便煮面,时间也是紧迫的。需要先烧水,在等水烧开期间清洗丝瓜和芫荽不至于等会儿还要空等水开。于是,水被注入锅中,煤气炉被点火器点燃,厨房自此除了他所带来的动静之外又有了机器运作时的轻微呼声,这才宣布开始。一切开始变成秩序井然,他也沉浸其中,有条不紊,没有再因思索而盯着手背。先是在案板上用刀切掉丝瓜的两个末段,将贴身薄膜撕下,用刨子刨净瓜皮。丝瓜露出白绿色的清新内里,害羞地躺在案板中间。接着,他把丝瓜切成圈。突然,他也会在忙活中走神,想她去哪里了,她应该到厨房来,看看这些长着惨白脸孔的丝瓜圈。他觉得她应该到厨房来,什么都不需要她帮忙,不需要她做什么,但她得到厨房来。他毫不怀疑做这顿简餐的必要性,但此刻他是有点兴味索然,像钟表沉入海底,时间也跟随沉没。他想她可能又回到床上去,重新进入安稳的、无人打搅的睡梦中。
他将清洗好的芫荽拧成三段,也放到案板上。在等水开的时候他想过是否要到客厅或房间里看一看她,但锅底和锅壁已经聚集起细小的水泡并陆续摇扶到水面,水马上就开了。他期待她能来,仿佛需要一位见证者使某件事成立,他不需要她帮忙,但他需要她。她至少来催催他也好,过来提醒一下他注意时间也好。他本来可以去看一看的,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提前将笔直硬挺的细面条斜插到满是蟹眼泡的水中。时间正分分秒秒地累积,匀速地走向他快来不及的出发钟点,但他能做的只是看着面条变形,看着水开始并持续沸腾。他无法阻止时间,但他可以加速手头事情的进程,但从始至终他没有想起来要盖上锅盖,水是在敞开的锅中烧热冒泡的。仿佛刚刚所进行的一切,都在他头脑里发生的,他还没睡醒,睁着眼做了一个并无情节的梦。
这天早上,他受着凌晨情绪的侵袭,带着失眠的睡意勉强开始这一天。他不知道她是否也是这样,脑子短路般的若有所思,但却什么具体的事情也没有想,没有计划,也不在回忆。她可能真的重新睡着了,或许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出了门,是去药店了吗,他不知道。反正赶火车的不是她,她有的是时间,她可以一整天都用来沉睡。
他想她应该是去买药了。他感到有点愧疚,为了私欲,做了错事,事后又不主动去弥补,反而期待由于犯错而导致出现的可能是好的结果。糊涂、昏聩,自责、讨好。只要事情既成事实,也就不需要自责了,顺着已开好的头继续走下去就是了,不管是计划之中的,还是意外来临的。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也感到泰然,不必做主动的争取,不必参与到人生的规划中去,不要阻止时间改变格局或固定格局的流向,交出所有听之任之,消极享有当下。但真能做到交出所有吗?是豁达还是无能为力时的借口?
他一点都不饿,主要是因为没有胃口。根本没有做一顿饭的必要,似乎做什么都是多此一举。想到她也不会为这么一顿饭感到欣喜,也就没有为此而付出的必要。但这么一顿简餐,简直像是懒得动手的单身汉随便应付一天中必须完成的工作额度,而以后他就要这样,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过这种懒得动手做饭的生活。而她呢,想必也是草草进食,对饮食缺乏精细的认识。面条在水中逐渐变软变稠,他将丝瓜加了进去,将翻腾的白沫压了下去。他不再想,盯着锅里的面条和丝瓜,等待最后放上香菜的时间到来。
而该来的总是会如期而至,不管在等待中这一过程显得多漫长,一分钟也好,一刻钟也好,总算到了加盐和香菜的出锅时刻了。刚好盛出两份,不多不少。他将两碗面端到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她不在那里。她不见了。客厅窗户洞开,她从窗口溜走了,消失在无声无息无风无云的虚空中。而他,被自己的思绪所围困,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与她前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相似。

她躺在床上,穿着早上洗澡后穿好的衣服,侧身躺着,膝盖屈起靠近腹部,忍受着下体隐隐的疼痛,早上上厕所的时候,里面排出了暗红的小血块。她听到他从厨房里出来的声音,知道饭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她起床,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打开房门出来。她说:“丝瓜和香菜的清香。”然后过来跟他坐在一起。这时,他才想到忘记放油,肉糜和鸡蛋也忘记加。“有些清淡。”他抱歉地说。她说清淡好,吃不下油腻的东西。
那么吃饭吧。除了吃饭,其他的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开始吃。他觉得有些滑稽,他们非常自然地变得生分起来,仿佛是想在临别前给对方留下好印象。自然,他们都做得很得体,没有过多情绪的流露,他们知道自己既不是什么痴男怨女也不是并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再说也不相信命运自有安排,也不相信自己有所选择。这毕竟因人而异,有的人觉得不值一提的,有的人却想得太多,而他,愿意无休无止地活在这种对厌倦了的生活的不知疲倦的体验当中。他能选择的,是如何去想,而不是如何去做,这是在脱离命运又无从选择的生活中头脑唯一保有的无法摆脱的真相。
“你该走了。”她提醒他。
“噢,是,我该走了。”
他站了起来,离开沙发。他们很快吃完了,碗里只剩下一点面汤。对于食欲不振的人来说,他们简直是忍不住强制进食,以求恢复体力,而这一切最终走向终结。走向那两个早已准备妥当的手提箱。

两个手提箱,一大一小,是他的全部家当,或者也可以说是他能够打包带走的全部生活。在对物品进行选择性打包的过程中,想必他已经弄清楚哪些东西终究是可以遗弃的。不带任何纪念性的物品,全是实用品,主要是衣物,还有他的电动剃须刀。两年半前,这两个箱子随它而来,现在随它而去,就像是他的左膀右臂,男人离不开它们,有了它们,他们就有了家。他并非是那种喜欢到处漂泊的男人,也不是喜欢固守故土的男人,可以说他对哪一个地方都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这从他两个半新不旧的手提箱就能看出,他带着它们来到这里,现在又带着它们离去。真搞不懂他想要的是什么,永远这样温温吞吞,虽然为人谨慎但对生活却漫不经心。她想着,帮他一起,拿那个小的箱子往门口走去。出了门,他掏出钥匙给她,她接过他的钥匙,从此他来的时候需要敲门,不再是这房子的主人之一。有可能的是,他不再回来。
一夜间,他们都清瘦了许多,像为亡人守了一夜灵而得到了净化。手提箱放到了脚边,他们进了电梯按了楼层之后就正对着电梯门,避免在这个促狭的空间里去看对方的脸。电梯一开,他们就提起箱子走了出来,像身负秘密任务的一对默契良好的搭档,径直走向目标,走出大楼,走过小区广场,走到有出租车的大路边上。他们变瘦了,变成更为灵活的人,为了卸下负担去出远门。此时,胃中尚未得到消化的面条成为身体的负担,使他们在等车的过程中僵硬沉重。本来,在应该用轻盈的身体去迎接底细不明的前程的时刻,她竟然欢快不起来,也没有对他说祝福的话。面条在她的胃中,分量沉重,她在努力消化,使之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然而他说走就走,两个箱子就是他的全部。既然他要走,那就随他去。他倒是慢慢恢复了自在。
车还没来,钟点在逼近。从这里到车站,快的话也要四十分钟,如果遇上堵车、意外,时间便难以估算,而离他的列车发车时间,仅六十分钟。他要在车以均速六十公里每小时以上的速度顺畅地开到车站,然后一刻也不能耽搁地跑到检票口,靠身份证直接进站。万一检票员非得要求他去领取纸质车票,那就只能改期了。好在每天有好几趟列车从这里开往他要去的地方,所以事实上他并不太担心,并且也知道自己是赶不上了。
她说时间快来不及了,车再不来你就赶不上火车了。又问他东西都带齐了吗。他说钱包、手机、身份证、银行卡、笔记本电脑,齐了,其他没带或忘带的东西随时可以买到。什么东西都能轻易买到,任何一班列车都能将他带走,这种便利的社会服务瓦解了他的愁绪,冲淡了离别的重要性,几乎不需要为此做足准备,可以说是到了坐享其成的地步了。她有点分不清楚,他究竟是不舍得走,还是觉得要走实在是易如反掌,所以心不在焉。她觉得他虽然将某些事情看得很轻,但也不至于要表现他的洒脱到这种程度。但他洒脱吗,他不也是跟她一样,沉默着,等着该来的来,该走的走吗。可是谁知道呢,心长在他身,他不说话,谁也无法全部猜透。所以只能是从他的举动,由此去猜去想,从他强行与她交合而她心领神会地配合中去想,从他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去想,但她想不出这意味着什么,觉得这简直意味着他实际上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只好去做点什么以表明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他脑子空空,是个充满回声的深洞,除了杂音,别无想法。她似乎一下子摸到了他的命脉,觉得这一心理缺失无药可治。那她为什么不跟他谈话呢,比如他们之间相处的感受,或者是他接下来的打算,迫使他去想,去理清楚自己的想法以便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此时她有点怨恨自己存在一种不求解释的傲气,以放任自流的姿态去对待一个想法缺失的伴侣。她再次想到了他们初次见面以及很快建立起来的性关系,觉得从始至终,他都是需要她去引导,才明白事情的性质和方向。但他们并没有对此做过交流。她觉得这并不公平,人们交流,想要得到的不是真相,真相是不存在的,人们交流,想要获得的是相互理解的安慰,从对方口中听到理解的话,让自己感到舒心,让自己觉得受到了尊重,哪怕是从一堆谎话中得到的这一感受,沟通也达到了它本质性意义。因为没有唯一的真相,这一切都在于你怎么去想,怎么去看。你可以觉得他实施的性暴力是丧心病狂,也可以认为那是爱的强烈抒发,你可以觉得他准备早饭是离别的情谊,也可以认为是在为良知添补家用。随你怎么去想,这一切都不及两个手提箱更具稳固的性格,实用、忠诚。此刻,两个手提箱竟成了受到指责的罪魁祸首。
她不想等下去了,陪在他身边多一刻也不行,她此刻对他无比反感,也对自己失望。她说她不舒服,她不陪他等车了。那好,你回去休息吧。他说。
她离开了他两个手提箱,往药店走去。他自己等车,出租车偶尔从面前经过,不是空车。他再一次怅然若失,再一次被自己的思绪所围困。她买到了药,走了回来。他不见了,看不到他了,就在她去买药的几分钟内他就无影无踪了。
她走回小区,回到屋子里,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服下避孕药。这个屋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屋子,不仅是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是她看着它,觉得怎么看都不舒服,不习惯。她想回到卧室休息,可是一到床边,一触碰到枕头,她就冲了出来,冲到厕所呕吐,将尚未消化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她听到门口的声音,回头想跟他说抱歉把早餐都吐掉了,但她回头一看,没有人在看她。她起身在洗手台上漱口并洗了把脸,拿起镜子前架上的剃须刀,取出刀片,割下额前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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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9 15:52:27 |只看该作者
很喜欢这种细致的心理描写,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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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9 19:08:42 |只看该作者
新小说呀,先占个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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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9 19:39:43 |只看该作者
阿树这个标题起得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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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我恨不得给我的小说编号成小说1小说2,题目都是硬来的  发表于 2014-1-19 22:06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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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0 09:25:21 |只看该作者
好看,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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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0 16:02:22 |只看该作者
默默学习中。个人非常喜欢心理描写细致的小说,因此也常常往这个方向走。
No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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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0 17:06:3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4-1-20 17:29 编辑

不是很喜欢这个作品,就像Juneau在另一个帖子里面讨论的那些话,语言本身的魔法,所谓魔法并不是语言自身的,脱离事物或者对事物的选择不精心都会使(看起来是,实际上不是)魔法失效,实际上纯风格的魅力并不是风格自身的,这种魅力全是在被叙述体上,东西在作者看来有魅力,它写出来才是有魅力的,这是在现代小说写作当中我认为很关键的东西,所以我认为深入描述事物没有错,但是首先要值得描述才行。所以说,和那些更重语言自身创建的诗歌最大区别恐怕是,它们琢磨语言而我们寻求的东西却更多来源于被深入理解的事物和少隔阂的表达。

点评

王禾木  简直不能更同意了  发表于 2014-1-25 09:44
蓝风  没太看懂  发表于 2014-1-20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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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0 20:26:41 |只看该作者
几点:
一,题目确如陶北老师所说,缺乏力量,也少灵气。太实了。
二,叙述非常舒畅,语言的张力还是一直在场,不过我觉得句子之间缺乏一些必要的留白。
三。结尾,她的用剃须刀割掉刘海,稍嫌过度急促。
四,性描写稍嫌落入俗套。
五:非常喜欢他做早餐的部分,充满无血的哀伤。

点评

魏虻  是应和X另一个帖子,他和Juneau讨论风格的问题,我上面话的大致意思是风格形成是内容的更加精心,不是更多仰赖语言,  发表于 2014-1-20 21:02
Thought is already is late, exactly is the earliest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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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0 23:10:53 |只看该作者
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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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1 09:33:5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白垩 于 2014-1-21 12:42 编辑

很喜欢,读的时候乐了几次。

ibi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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