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时间·玫瑰 于 2014-9-2 17:49 编辑
文前自题——
此文作于笔者18岁那年，正是高三。
那些年的少年都疯了似的追逐《萌芽》、《新概念》，不仅仅是因为其在当时另类独特的文风，
还因为一个说法：参加新概念大赛获奖的，可以保送名牌大学。
如果说笔者曾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功利想法，那就是凭这篇文章参加大赛，然后获得保送资格。
当然，结局不言而喻。
但当我接受了既定结局，以为此文石沉大海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转折。
大学一日，我在网上无聊搜索自己的名字，
却发现当年的投稿被收录在了一本叫《新概念·只是故事》的书里。
这卷书册将收录的文章称为——遗珠之作。
是否“遗珠”，我不知道。
这篇小说，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实际好处，甚至连稿费也未曾收到。
我从一个北方小城市来到北京读书、工作许多年，
也没有因为文字，给自己带来多少物质上的收获。
然而从去年的某一天开始，我犹如被命运攫住般再次拿起笔时，
却又一次想到这篇《广陵散》，以及故事里那些我难以忘记，融入骨髓的人物。
就像那天我无意在朋友圈看到一篇“黑蓝文学”的微信短文，
便毫不犹豫地来到这里。
十年之后，我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挑战自己人生第一部长篇小说，
竟然还是因为这些人物。
是这篇曾经真挚的，热烈的短篇习作，让我认定，
我与这群人和写作注定的缘分。
今天，我的长篇小说已二十万字，
是否有人喜欢，是否能够出版，
一切未来都充满模糊和不确定感，一如当年高考前的黑暗，
但我，已不似当年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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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18岁的习作《广陵散》
非不忠君，无君可忠。非不守节，无节可守。一腔热血，何处抛洒？愿为知己，舍却头颅！ ——题记
一
当你踏上刑台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你是怎样一种心情，是充满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怀着新生的激动？你只是甩开了额角的散发，轻轻地拂了拂衣袖，旁若无人地说：“把我的琴拿来，我要再弹一曲。”
没有人能拒绝你的意志，哪怕是那高举的利刃，哪怕是那最坚韧狰狞的心。再弹一曲，为自己高洁的一生作一次告别；再弹一曲，为踏上天堂路的朋友助兴！ 突然，人声喧腾，一队太学生蜂拥而至。他们跪在刑台之下恳求官员，他们大声抗争着，要让皇帝释放你。这，没有用的！你是身犯必死之罪，你是怀着必死之心而来的。这些太学生们太天真了，天真得让你想笑。可是，当你浅浅一笑时，却有泪水悬在了眼角。你原以为人生再无留恋了，可这巨大的感动像那脚步卷起的烟尘一样包裹着你的心。你真的毫无痛苦吗？
二 远远的，一束白光穿透烟尘慢慢地靠近。你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惧怕地扭转头，可又禁不住如饥似渴地要向她凝视。当你看到那凄楚的目光时，你隐秘的心幕一下子被揭开了。你怎么能骗得了自己的心？你的心不正在撕扯着诀别的绞痛？ “嵇康，我把琴带来了，你……你再为我弹一曲吧！”你颤抖地接过琴，当触到她冰凉的指尖时，一股悲凉的浪潮像水波一样传遍了全身。十五年前，就是这样的一双手，使你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哪怕要面对她身后那么沉重严肃的家族。 她是曹操的嫡亲孙女，是你向往而不敢窥探的英雄时代的遗留物。她有着她祖父桀骜潇洒的风骨，有着令人震撼的凄美面容。她清风般游走在琴弦上的手指，使你无法抗拒地想要冲破内心的封阻而将它们紧紧握住……于是，她就成了你的妻子，成了你与那英雄时代的唯一缥缈的联系。你渴望能这样凝视着她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到那几十年前的风云变幻、刀光剑影、英雄豪气和侠骨柔情。你确实看到了，可这也加剧了你作为后英雄时代人物的悲哀。于是，你选择了逃避。 你收拾好行李踏出门槛时，不敢回头正视她和孩子的眼神——那种如出一辙的庄严。 “你……要到哪里去？” “洛阳城外。” “干什么去？” “打铁！” “……什么时候回来？” 你听了她略带哽咽的问话，坚定地心似乎有了一些动摇，可还是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你并不了解这个有着辉煌过去，有着高贵家族血统的女子。她与你有着同样的向往，生在那样的家族恰恰是她最大的不幸，她无法逃避地必须带着英雄时代鲜明而沉重的印记。
三 你挥舞着胳臂不停地击打着烧红的铁块，你的朋友在旁边呼呼地拉着风箱。要打多少？打多久？打给谁用？这并不是你关心的问题，你喜欢的只是这种无拘无束的形式。在这远离都市的山林里，有清风、明月、犬吠、猿啼，有一切大自然造化的自由灵魂。而且，你还有朋友，有能与你把酒对饮，能与你吟咏风情的知己，你似乎觉得这已经达到了人生幸福的极限了。不料，却偏偏有一种人，有一种力量要打破这种宁静。 一天，当你正沉浸于火花四溅的快乐和忘情的锤打之中时，你最不期望见到的场面却气势宏大地上演了。 早就倾慕你的才华，要拜你为师的贵族子弟钟会，带领着一帮乌合之众，带领着华丽的车队和华美的珠宝，翻卷着尘土，浩浩荡荡而来。转眼间，他们就来到了你的面前。钟会翻身下马，满脸自信地望着你，等着你抬起头来问他。 这真是厌倦透了，你不想接受这权力和金钱强压给你的负担。就在刚才那一刻，你还感受着浩浩乎如冯虚御风的逍遥，可现在…… 这个耀武扬威的自负的少年，想用那些腥金臭铜来动摇你高洁的志向吗？这简直是一种侮辱！于是，你依然锤打着铁块，火星飞溅到你的脸上，映得那英俊的面容因愤怒而通红。 …… 长久地敲打，长久地等待，长久地沉默。 最终，那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物以及他们华丽的车队开走了。在钟会转身欲离去时，你终于开口对他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这个傲慢的少年也毫不逊色地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说完，扬鞭而去。你一定不会想到，在那个轻傲的年轻人心中，已经深埋了一颗报复的种子。
四 你向往的永远也回不来，而你所摒弃的却接二连三地来到你的面前。那个钟会走后，你的生活依然如故。一个爱慕虚荣的轻浮少年根本不会影响你的心境。当你收到那一封信后，却悲愤孤独得几近要断肠了。 那是你的好友山涛给你的来信。他是朝中的高官。有一天，这朋友他不想做官了，于是，他向皇帝推荐了你。 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在山涛看来，你有高尚品质和锦绣才华，这个官职非你莫属。这件事打碎了你对山涛的崇敬以及对知音的幻想。你忽然看到了心与心之间的缝隙。如果是别人这么做，你会不屑于他的自作多情，可他是你的朋友啊！你把“朋友”这个词看得弥足珍贵！为了朋友，你会奋不顾身，你会牺牲所有。你万万没有想到，引为知己的朋友啊，竟根本不了解你！ 你给他写了公开的绝交信，向他，也向世俗和权力下了一封战书。面对曾与你把盏对饮、促膝长谈的好友，你不能决绝地忘记，那封信写得爱怨交织。 但是，这一封信一经公布就引起了朝野巨大的震撼。司马昭微皱着眉头，说嵇康不是能效忠于他的顺民。
五 吕安失魂落魄地跑来向你哭诉。他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丝毫没有了潇洒的风度和轩昂的气宇。是什么使他如此潦倒，如此憔悴？你上前去携起他的手与他席地而坐：“冷静一下，悲伤的朋友，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幸？”吕安压制住自己愤懑的情绪，告诉了你真相。 原来，吕安的哥哥吕巽看上了弟弟的妻子，并把她强占了。为了不让吕安揭穿他，竟恶人先告状，陷害吕安不孝，要把他置于死地。 “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说出真相，向世人公布自己的兄长和妻子的丑事？如果这样，吕家子弟将有何面目立身于世？我只有自己承担罪名了。嵇康，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也许明天，沉重的铁镣就会锁走我的名节与生命了……” 你顿时脸色惨白，全身颤抖着站起来向着悠远的大山疯狂长啸，直把山林惊得战栗了。 “这是为什么，一个人竟能用如此险恶的手段将污蔑加在自己兄弟的身上？难道，这就是我们生活在后英雄时代的人物逃脱不了的宿命吗？” 你大声地诘问苍天，可是没有人回答你。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罪恶逍遥法外而让自己的好友含冤而死吗？难道你会像其他人一样避而远之吗？你不顾吕安的阻拦，向皇帝写了一封信，向皇帝说出了真相。你再不需要什么心灵的宁静，尽管那是你维系了那么久的心情。你早就明白，那几十年前的羽扇纶巾、鼓角争鸣的鲜活时代和鲜活人物已经永远逝去了，在现世上演的多是阴谋和权术的喜剧，你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那么，没有选择，你和吕安一起携手走向与阴谋斗争的战场。然而，你预感到了，那将是一条赴死之路。 六 和吕安一起走在通往刑场的路上，你想了许多。一个显而易见的阴谋，一个明明白白的冤情，竟然全然不被看破。皇帝就那么眼拙，还是……你突然明白了。是的，这件事的真相早已是天下人人皆知的秘密，你的信写得那么激昂悲愤，那其中铿锵的语句早已被向往正义的人们牢记，也被那些在黑暗中肆虐着淫威的人所深惧。 向往正义的人们，他们或和原来的你一样，不愿加入世事的纷争而将自己藏在那维系了很久的桃花源的心境中，或因没有勇气而只能将高亢的号叫一点点咽下，最终只变为身上沸腾的血液，心里悲凉的呜咽。在这样的世道，他们能说什么呢？他们还有家人，还有自己的生活，你能要求他们为了几个并不熟识的人，几句激昂振奋的呐喊而放弃这些吗？可你，又怎能做到？你也有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呀！想到这儿，你的心像被一只手抓扯着一样绞痛。 这最后的一面竟在刑场见到了。 这时，你看到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脸显露着得意的神情，那双眼睛闪烁着报复的兴奋——是钟会。那个被你一再拒绝的少年，他用阴险的论调在司马昭面前诋毁你、陷害你，终于在你和吕安头上扣上了谋反的罪名，报了当众受辱之仇。此刻，他的心正被复仇的快感激动着。 你一看到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就是罪恶的走狗。可他又算什么？这些卑贱丑恶的人，活得真可怜呢！你憎恨地扭转头。钟会却把脸伸到你的面前，戏谑地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你微笑着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七 你颤抖着接过琴，你再触到她冰冷的指尖，你想起你走时她的凝视，你知道这一辈子都欠她的情。 吕安已经走上了去天堂的路，你还在这里逗留什么？是该上路了。为了朋友，为了正义和名节而走，死何所惧哉？但是，你知道你骗不了自己，你还有留恋，你舍不得的就在你的眼前。是她，这个被你辜负了一生的女子。 “嵇康，今天，你已经无法逃避了。我曾经以为嫁给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你使我隐约地看到了祖先们潇洒的遗风。可是你竟把我当成你的压力而决然出走，你那么宽广的心胸，难道就承担不下我一个小小的女子吗？你以为你逃避了什么？逃避了现世的权术、卑鄙、渺小、阴谋了吗？你认为只有你怀着一颗干净高贵的心？你以为不作声，走得远远的，污秽之物就会消失吗？你这一辈子逃避了的就只有我！” “现在好了，你为自己选了一条最荣耀、最辉煌、最符合你的理想结局，你会在那个世界看到你所向往的时代的人们，他们会给你由衷的称赞。你根本没有想到我的未来，连死也都不告诉我，都不要见我吗？失去了你，失去了最后一线对世界的希望，我不会再独自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闪烁着倔强而又欣喜的光芒：“所以，我要比你先到那个地方，在那里等候你。我要你在那里永远守候我，让你永远都没有理由再逃避！” 言毕，她从腰中抽出祖父送给她的龙泉宝剑，向颈上轻轻一划，翻转着身体凄美地向下倒去。血，一下子从她的颈中喷射出来，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衫…… 你惊呆了，你没有想到她竟刚烈忠贞如此！在你心里，她还只是个温婉柔弱的小女孩。你之所以不告诉她你要死，就是想让她在漫长的等待中把你遗忘，然后平静地生活下去。你终究没有了解她，没有了解她对你的向往和爱恋是时间不能改变的。你又一次用逃避抛弃了她。你就忍心她在死前都怀着对你的怨恨和对爱情的怀疑吗？ 你纵身轻盈的一抱，就把她缓缓倒下的身体搂在了怀里：“你不会再孤单了，等着我，等我在天堂……我永远……永远陪着你。”她听到了这最后的几句告白，幸福的微笑泛起在嘴角，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你失去整个世界了，你的心一下子空了，空了…… 八 缓缓的，一阵婉转优美的音乐在你心中响起，那是你们初次见面时她弹的曲子——《广陵散》。 当时，她浅浅地笑着，说这是她祖父留给她的曲谱，是一位隐士写下的。她把曲谱压在你的手上，说这曲子是为你而作的，也只有你才能弹出它的神韵来。 你把她放在怀里，用腿支撑着琴，拨响了琴弦。于是，《广陵散》那凄婉而又高昂的乐曲就从你的指尖流淌出来了。 日晷的影子已经化成了一个小点，你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你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高昂起了头。 不知从哪里刮起了一阵风，吹开你轻纱般的衣衫，吹开你蓬松散乱的头发，它们像你此刻盼望飞腾的心一样飞舞着。刽子手举起了刀，闪亮的刀光把你的脸映得像太阳一样光明…… 风，吹得更猛了，树叶儿都盘旋着向天宇上升。吹吧，吹得再猛烈一些吧，把这世上的污浊与卑鄙都吹干净；吹吧，托起他和她的灵魂，想那个没有欺骗没有诡计没有孤独没有分离，只有他和她永远依偎的地方飞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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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2 17:4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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