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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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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4 20:40:0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The lost man]<br /></p><p>遥远的昨天……<br />我们曾坐在昏黑的酒馆,<br />一副百无聊赖的扭曲的面孔<br />把信封拆开翻过来。<br />“难道真的无影无踪?”①</p><p><br /><br /><br />&nbsp;</p><p>玻璃缸内壁出了水垢,用抹布擦不掉,需金属丝团清除。我等天空更加晴朗时,或许下午就可以做这事。玻璃缸里的水够得上清澈,墙上挂着的灰色水泵就是为了消除水面油膜。严凤萍出门前抱怨过,意思是你都这么悉心照料它们。具体怎么说我无法复述,她的大意如此。海棠台风昨天刚过去,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员让大家不要放松警惕,这女人穿着深蓝色制服舞动一根可伸缩的钢棒,表示下一个台风又要来临。市政府没有放松防洪抗涝的宣传,叫群众继续注意强台风。<br />由于连续两场强台风,沿海渔船大都歇业。人们拖渔船进避风港,大都要在船上守夜。守夜这活我熟悉,毕竟我也是从海边出来的小渔民。没错,我说的是小渔民。小不是否定渔民的身份,只是因为当时我还年轻。年轻就不懂事,我们当时都干了什么荒唐事!但是,我心里知道,也不会有人后悔。<br />严凤萍提醒我,已经到休渔期了。她的意思仍是,没必要这么悉心照料它们。<br />反正冷藏室有的是,我跟严凤萍说,不一定非得纠缠玻璃缸里的这些。<br />院子里有三间冷藏室,尽管进入休渔期,顺天海产品批发店的海鲜存货算是充足。我叫上几个小弟到冷藏间的冰柜里拖出橙色塑料箱,晶莹中鱼只堆积。我跟他们一样,到院子的场地上用铁器费力地敲冰块。去年深海鲜鱼的价格浮动在15%左右,有的品种涨幅更大,估计今年也是如此。我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甚至这耐心成了多余,顾客源源不断地如同台风天里交汇的流水。家庭消费者会减少冰鲜鱼的食用,但酒楼菜馆为保证菜式丰富,仍会购入冰鲜鱼。<br />严凤萍进院子的时候,我已经在屋里休息,躺在藤椅上看足球赛事,半天了双方都没进球。他们还在院子收拾残渣,估计差不多了。严凤萍看见桌上湿的塑胶手套。马力,你没必要和他们抢着干,吩咐一下就好。<br />没事,估计台风天也不是说来就来,下午我还打算清理水缸壁上的垢物。<br />水垢是该清除了,严凤萍接着说看见了郑秋男,他有东西捎给你。<br />菜市场就在广丰汽车站对面,传个话很方便。<br />我问严凤萍,郑秋男跟你交待什么了。<br />严凤萍说台风的后果明显,今天的蔬菜品种少,量也不多。我多挑了一把空心菜。小白菜、丝瓜都涨了,多则上元少则也有两三毛。<br />不知道郑秋男给我捎了什么。球迷们开始骚动了,可惜球还是没进。<br />严凤萍说八毛钱的空心菜涨到了一元两角,苦瓜也涨了五毛钱。<br />电视机旁边多出几个红塑料袋,分别是空心菜、丝瓜和苦瓜。上午我跟严凤萍说要吃苦瓜炒肉片,丝瓜炒蛋也可以。现在什么都有了,但是,我关心的是郑秋男要给我什么东西。<br />可严风萍自言自语,小白菜涨得最为离谱,我不如买苦瓜。说着,严凤萍从篮子里掏出一份请柬,郑秋男说卢四方死了。<br />我起身,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怎样。严凤萍应该注意到。我能问严凤萍当时我怎么了么,在台风天,海村死个把人并非稀奇事。我怀疑四方的死跟台风天有关,拆开信封,请柬里写的出殡日期就是明天。我问严凤萍,死于海难么?<br />严凤萍提着蔬菜进了厨房,接着声音传过来。<br />我说什么?<br />严凤萍拎着菜叶走过来把电视声音关小了,应该死了有段时日,不都明天出殡了?<br />她说海棠台风刚过去,天气预报还要来一场台风。<br />郑秋男跟你说了死因了没?我寻思卢四方身体应该健壮,至少比我健壮。我都好好的,还躺着看球赛。小小罗终于进了一球,他红色的球衣都要被旁人扯破。他们太高兴了,这会临终场不远,只等裁判员哨声。<br />严凤萍说,菜市场乱哄哄,有的菜农庆幸赶在台风前收获了一批蔬菜,更多的是抱怨。<br />菜园肯定所剩无几,我边应边换了电视频道。<br />严凤萍切着苦瓜,你要下去么?<br />下去。毕竟是卢四方,他死了。<br />卢四方又怎么样,下个台风天说来就来。小心这天气。<br />午间新闻里,女主播报道英国的警方挫败一起恐怖分子炸毁飞机的阴谋后,英政府日前将国内的安全警戒级别提高到“危险级”,红色级别。<br />我跟严凤萍说,下午让小弟用金属丝团刮水垢,不能用硬物刮。</p><p>渔船每天满载生猛的海产回来,鲜蹦乱跳的海产趁村民不注意,使劲跳到岸上。蓄满水的橙色箱柜里分类还算明晰,戏法般冒出泡泡,冒出野生大对虾,冒出鲳鱼、墨鱼、鱿鱼、带鱼、鳗鱼还有不知名的鱼。顺天海产品批发店的货源皆来自柘木村,柘木村位于岑石半岛南侧突出部,海洋捕捞和水产养殖资源得天独厚。村里的海鲜经由专门货车运输,直接送货到蕉城的渔市——那些各色的海产品批发店。<br />郑秋男开货车没多久。无论如何,他该是大有积蓄,大伙都这么以为。上货的时候,郑秋男直接把货车开到院子里来。严凤萍觉得他是个好小伙,在卸货时候能主动帮忙,干得比店里的伙计还欢。我喜欢勤快的年轻人,以前卢四方也喜欢我,可能我那时也是个勤快的年轻人。我们都是。<br />郑秋男在店里和我喝酒时,几次都提到,顺天这个店名大气。为此,我给他倒满酒,要和他干杯。郑秋男有着好胃口,极大刺激了我的食欲。严凤萍在这个时候,也会喝些酒,说不着边的话。她跟郑秋男说,我要马力改店名他都不听劝。不觉得么,顺天有股子匪气。跟梁山泊的草寇一样,自以为顺应天意,替天行道,结果还不落得……<br />郑秋男说,嫂子,我还是觉得这名字大气。<br />严凤萍说大什么大,就一股子——<br />没错,一股子匪气,我打断严凤萍的话,没错,我本来就不是斯文人。没错,别看我也养鱼,鱼多时玻璃缸的家伙还凑合看看,没存货了,照样捞出来卖。你不是一直怪我过于细心照顾它们了么。<br />我接着喝酒。为什么叫顺天呢,当初卢四方说,就叫顺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br />不过,有时我也会猜测,严凤萍究竟想起什么个店名。<br />吃着苦瓜炒肉片和丝瓜炒蛋,我还喝了点小酒。说实话,我的酒量还不如严凤萍,这是在结婚那天才知道的事。感觉喝得差不多,得出发了,我离开饭桌,推开洗手间的门。对着镜子我告诉自己不能喝太多。出来后,我进里屋翻动桌下的抽屉,取出蓝色的起了褶皱的建行存折,塞进了屁股后的口袋。严凤萍问我这就走?我点头,出了门,走到院子外面打了辆的。我告诉司机,先去附近的建行,再去广丰汽车站。<br />郑秋男的货车一天能跑两个来回,分上下午跑,午饭他都在汽车站里的食堂解决。按理,今天他大可上我家来吃顿饭,告诉我这事的详情。我们还能喝上几杯,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严凤萍能喝但又不是随便就喝上几口的女人。奇怪的是郑秋男今天没来。我当时以为他会过来。他可是一个热心的小伙子。<br />记得我和严凤萍结婚那天,卢四方穿着光鲜的西装,头发澄亮,仿佛要结婚的人是他。他喝了很多酒,不停地敬我和严凤萍,除却一句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他就没有更多言语。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年轻人。我们当时都年轻,都不善言谈。我说我喝不下去了,他的眼里似有一种愁郁得无法逼视的拒绝。既然无法拒绝,我便顾不了那么多,埋头应酒,最后一个踉跄倒下,昏睡过去。<br />听人说,卢四方还不依不饶。人们以为这就开始闹洞房了,大伙跟着起哄。后来还是严凤萍替我陪卢四方喝。我的意思是,严凤萍一个人要喝两个人的份,卢四方说了,你替马力喝,你自己也要喝。从醉卧洞房到如今,我是再也没有机会向卢四方说明了。上周末,电影频道里葛优说,你敬的酒我怎么能不喝。</p><p>郑秋男似乎知道我要来,在一直等我。这样头脑灵活的年轻人,像极了我们以前。也难怪他初中没毕业,居然从摩托车开到大货车。我要了小票下了出租车,郑秋男已经打开了副驾驶员的车门。他递给我一支烟,白色狼烟。我问郑秋男,卢四方死了很久?怎么都没告诉我?郑秋男摇头,他只是摇头。<br />我们年轻的时候,家庭的境遇尽是一样,穷困潦倒。郑秋男借钱买的是摩托车,我和卢四方则是借钱合买了艘渔船。渔船的马达声音有别于摩托车的嘟克嘟克,它的声音紧凑,有种紧张,像是去赴什么。郑秋男,你骑摩托车有多少年?郑秋男伸手,五年?五年还不够,郑秋男又伸了个手指。六年。比起来,我跟卢四方一起出海打鱼,外带做渡船生意,又比他多了一年。卢四方喜欢吃鱼,我也喜欢。实际上吃鱼便是我们唯一的奢侈,而在海上,鱼是容易到手的东西。渔船是向赵家买来的,赵家人做了长官,变得不爱出海了。我问郑秋男,赵菊还在村计生委员会么?郑秋男嘴里叼着烟,又摇头。看着车子外面疾速后退的林木与庄稼,看得入迷,感觉自己在奔跑。记忆里,很多司机都爱说话,不说话气氛就沉闷,容易昏昏欲睡。我要睡着了。郑秋男突然说,赵菊已经是副支书。<br />赵菊怎么急着给四方办出殡,我问郑秋男,知道个中原因么。郑秋男抽完一根还要继续抽,我只好伸手按住他的口袋。车窗开启,风中带着鱼的腥味。我天生有股焦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做作,但我确是有股焦虑,至少,有段时间一直焦虑。倘若我和四方在船里的生活为人所知,该会怎样。在海上,我们轮流守船,常一块躺在船板上吹海风。不会有人来打扰的,那时四方显得很放心,他常这么宽慰我。<br />郑秋男说,这渔船赵菊认为不吉利,转让给方贵了。<br />看来卢四方正是死于这船上。<br />应该就是海棠台风造成的,我看着郑秋男。<br />郑秋男说大家都这么认为。<br />毕竟,死于海难是常有的事。只是,怎么会人刚过世就急于下葬。<br />郑秋男并不关心这个,他说的是,便宜了方贵。<br />方贵,体态匀称,皮肤黝黑。有着和成熟不匹配的两酒窝的小年青?我问郑秋男,是他么,这人怎么样?<br />郑秋男否定了方贵的为人,闷闷地说人并不好。他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方贵比我年长。在格致中学的后山上他向我要过钱。我当时的确打不过他,我尝试了。<br />我好奇的是,赵菊怎么把船低价转让给了方贵。这船你估多少?<br />多少?总该跟我的大客车差不离。<br />那现在呢?赵菊开了什么价,不会比你起先的摩托车价更低吧。<br />也差不离。<br />没人开出更好的价了?都是出海的人,没有谁比谁不识货。<br />只是,赵菊就考虑方贵。狗娘养的。<br />我想到四方,为了渔船我们可认真地凑钱。只因四方说他看上了赵家的这艘闲置的渔船。我到码头边的海产品加工厂担过砖头,那时柘木海产品加工厂正扩建。当然,担砖头圈不了钱。往往这样,血汗未必值钱。<br />我向邻人借钱,可谁愿意把钱借给单身汉?我问四方,借我钱真的就跟打水漂似的么。<br />四方说不是这样。四方说钱的事我张罗。<br />也不知道四方怎么张罗,我们就拿到了船。我懊恼当初为何没细问,可能转眼有了船,一门心思都放在船上。<br />我知道它是好船,大马力铁壳子。特别牢固。<br />可是,四方呀,你肯定赵家能卖给我们?<br />四方说,他们哪有空再去出海。家里有的是小姑娘,还当了官,管起人家生育来。<br />说实话这村委的选举我一概不知,谁爱当谁当去,哪怕柘木村改名赵家村,也不关我们的事,你说对不对,四方?<br />四方说这渔船运行有相当年月,不至于太昂贵。但也不会太低价,你也知道,马力,那些装置真没的说。</p><p>动力装置上,配备的主机功率大,采用可调螺距螺旋桨并装有助推器。秋男,我跟你说,别看转眼九年过去,它还能在风浪中连续航行作业的。你不能拿它跟你的摩托车比。<br />大客车到了柘木村的大榕树下,在这里我已经没有安身之地。郑秋男让我跟他回去。先到我家坐坐,不急着去吃酒,又不是喜庆的事。<br />郑秋男的小姑娘给我搬来竹椅子。我靠了下来,多乖巧的小姑娘。<br />她说我知道伯伯回来吃酒的,那边已经放过两次鞭炮了。她手指着一面,太响啦,我还受得了,哈哈,我妈就受不了。她到奶奶家去了。<br />才想。不过你怎么不跟着你妈一起走呢。<br />她接着说,我猜爸爸也该回来了。因为话说得快,小姑娘笑着喘气。<br />郑秋男进了灶间,我朝郑秋男喊,水就不用了,我们一起去海边看看吧,还有些时间不是。<br />海还是熟悉的样子,而海边面目几乎全非。郑秋男牵着小女孩,他说为了抗台风才修筑这海堤。当我看见沙滩,宽大的沙滩。郑秋男说,你看到的海滩已经不是原来的海滩。我知道,身后的居民楼就是建在我印象中的沙滩之上。填海造堤坝,这都是村委提议并得到了通过的决定。要不是这堤坝,沙滩更宽大。<br />坐在堤坝上,沙滩、海水和海面上的船只让人亲近,我总觉得四方会冷不时出现在面前。小姑娘先跑下沙滩,郑秋男追了下去。今天很冷。我一个人站在上面,脚被海水一阵一阵的冲击。郑秋男回头说你没事吧。望着远处的海面,听着海水声,还有风声,我觉得自己有做了回答,动了嘴唇,又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真的是一望无际。心里感觉亲近了会儿,但转眼之间,又被无言的距离排斥。他们一定瞒着我什么。<br />谁能没些秘密呢。郑秋男追着小女孩,站在海水里我仿佛在倒退。长年在茫茫大海生产,我们的渔船没有收音机,也没有报刊书籍,自然也不会有第三个人。为了早日还清借来的钱,四方说我就以船为家了。既然四方这么说,我也就没有一天不在海面上陪他捕捞。<br />海水的推动下,渔船向深海前行。四方买来的渔网有千米大,我觉得这渔网能捕捞到不少的鱼,四方仍是嫌渔网小了。我说渔网再大的话,我可帮不了你。要知道,撒网是个辛苦活。四方笑着,他总是相信我。我们穿着橡胶衣裤,已然老手,不缺乏撒网经验。四方说开始了,应和着海水拍打渔船的节奏,我小心地跟他将渔网层层抛入大海。随着渔船的前行,沿着海岸线完成这长达二十几分钟的操作。等网全部撒入之后,是耐心的等待。四方的水性比我好,不时潜到海里淘宝贝,剩我一个人在船板上抽烟。村里人习惯用动物的名称来命名渔船的部位和渔具。四方把这船唤作朱雀。想到自己要把这船叫成什么老虎豹子之类,真是不好意思。我陪四方到村里供销社买来红色的油漆,把船头船尾涂了个赤红,绘上雀头和尾羽。<br />烟抽完了,四方差不多要浮出水面。抽烟过程中,我猜想会有什么宝贝。在岑石半岛海域,水下蕴藏着多处古沉船及众多的海底文物。父辈们在柘木湾内作业时打捞出一批唐宋至明清时期的陶、瓷、铜、铁等器物及古船船板。这些文物中有宋瓷司南、元至正年号的铁权以及印有“国姓府”字号的抗倭炮铳。不知道他们卖了怎样的价钱。也有家伙自己收藏起来,四方就曾在人家里见过印着“国姓府”字号的抗倭炮铳。四方并不稀罕,他有股没来由的自信,以为自己会淘到更好的宝贝。我只能祝福他,肯定他有这福气。<br />海星、珊瑚是最普通的玩物,郑秋男也能捕捉到不具名的斑斓的鱼,更多时候空手而归。我拉他上船,给他递烟。抽几口暖身子,抽完我们就该收网了。收网的时候,海面起风。海浪更加欢快地拍打渔船。四方显得毫不吃力,但我们的速度慢了下来。船只摇晃得厉害,仿佛一不小心我们都要回到大海的深处。<br />载着收获来的鱼以及其他意外的收获,船只靠岸。买卖结束,无论最后收成如何,四方都很满意。<br />我心情愉悦,回岸上供销社买了玻璃和502强力胶水。拿到船上,四方自行做起玻璃缸。这都是些什么鱼?我问四方。斑斓的鱼游弋船箱里,合群,比我们优雅。四方也觉得这些鱼新鲜,说是体态健壮的鱼。<br />四方蹲着擦玻璃,擦完双手举起玻璃对着半空,觉得可以了再擦另一块。干净了就得拼凑起来。马力,来,帮忙顶着。玻璃缸底面弄双层?弄双层。还得一块大,一块小。小的四面包底面,大的放最下面,四面玻璃包底面再放大玻璃上。<br />四方用上劲,说你也收紧了。<br />玻璃缸在船板上立着,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要散架。<br />我说我进去提鱼。<br />四方说不急,先养水。<br />他俯身打了桶海水。海面荡着波纹,它们倒是散架了般散开去。<br />四周光明又处处碰壁。<br />什么?<br />四周光明又处处碰壁,玻璃缸里的家伙。<br />你打算放了它们?<br />不。就留着,陪我们。<br />晚上,在船上守夜。我和四方一起守夜,免不了喝酒。我的体质可能不适应喝酒,一喝酒满脸便通红,再喝头昏脑胀。四方喝了酒常有奇怪的举动,真是有趣的人。我完全放任自己,仿佛漂浮在海面,心里极为信任他。<br />夜里的海面显得更加寂静,流动中积蓄力量,有股少女的矜持。空中没了云彩,我们看不到远处的船只。距离让我们觉得安全,于是喝得更加无所顾忌。猜拳也好,甩骰子也好,只求得一醉。我是容易醉的,又在甲板上抽起了烟。船上点着煤油灯,煤油灯旁边放置着大功率的探照灯。借着点灯光我们喝酒吃鱼,鱼真是极美味的食物。我可以把鱼刺都嚼烂。<br />四方举杯敬我。四方还要摆弄探照灯,映照着玻璃缸,光线在玻璃面上发散、折射、反光。玻璃缸里的鱼被光线照射得兴奋,显得斑斓异常。<br />我们后来说了什么已无从记起,反正各自沉浸在梦幻中,直到煤油用尽,探照灯所蓄电量消耗全无。我们肩并肩躺着,睡得并不安分。<br />四方说,我睡不着。打扑克吧,我们斗地主。<br />可是,没有可照明的东西了。<br />那我们钓鱼玩。摸黑钓鱼也挺好。钓上了大鱼,马上烤了吃。是小鱼就再放回大海。<br />如果钓鱼,我们只需面朝大海。,一切不都简单的很?<br />用不着什么照明?好像是方便。<br />自然方便,船舱里就有鱼具。我去拿。<br />我躺着等四方出来。天上没月亮,我还等着月亮出来。<br />不晓得钓上几只鱼。桶里是一只也没有。<br />我说四方,好像不论大小,你钓着了又全放回去了。<br />哦,是吗?<br />是的,这样留着撒网捕捞吧。<br />我下去看看。<br />什么?<br />我再下去淘宝贝,四方说,要淘给你。<br />开始是硕大的珊瑚,后来又是些莫名其妙的鱼。<br />我都可以接受。但四方还在海里浮沉,不像一尾鱼,倒好比海豚。他是一定要淘到什么宝贝的。我知道这脾气。想到海豚,海豚我还真没见过。四方在海里努力,我的水性一般,可看了也心动,终究按捺不住,也投身海里。</p><p>四方水性这么好怎么可能淹死?我问郑秋男。<br />郑秋男指给我看,是谁过来了。<br />邱卫平穿过大榕树的根须,出现在面前。<br />赵菊叫你们晚上早些过来。她看见你们的客车到站了。<br />邱卫平接着说,她让我再看看你有没有跟车回来。有的话,她让我请你们一并入席。<br />秋男给他递了烟,又给了我一根。我们坐下来把这烟抽了再走。<br />卫平还是忍不住问我,那黄金秤锤卖了多少钱。<br />卖了个好价钱。<br />我问卫平,赵支书记恨我拿了黄金秤锤吧。<br />卫平说怎么会,那也是四方愿意让你的。<br />你这么了解赵支书?<br />这也不是,人之常情吧。又不是赵菊说的算,四方算一家之主。<br />想到四方让我这锤,他当时真是毫不在乎。<br />渔船随水摇摆,如果浪不大,躺在里边跟摇篮差不多。四方水性极好,夜里摸宝贝的本领也比我强。因此,我只能算是他的帮手。每次打捞回来,他总是执意要把大半宝贝分给我。那晚也无例外,只是淘得宝物过于贵重,我无法接受。毕竟,是黄金秤锤。<br />开始我并不知道是什么顶着我下面,我问什么呀。<br />四方显得兴奋,他在海面上扑腾,说我也不知道。声音在开阔的空间里震荡,仿佛回声壁上弹动的波粒。<br />原来也不大,他喃喃地说,在海里看到很大的样子。四方晃动脑袋,身上的水都洒到我胸口,带着点温度。<br />我好奇,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也可能对四方更为好奇,怎么就喜欢潜到深处。<br />为了斑斓的鱼或者别的宝贝么。<br />四方摇头,只是好玩啊。遨游在海水深处,没有重力,没有声音。有的是斑斓的奇异珊瑚和鱼类。水里感觉好畅快,四方叫我也下来。下来啊。<br />不过,我先接过了他递来的东西,当时我还以为,这东西海里常有。<br />渔市就设在城门口,每逢渔汛期,千帆归来,城门口人潮涌动,人声鼎沸。鱼、螺、蛤、蟹等各样海鲜,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码头上一些老人和妇女在补渔网。<br />卫平说,你可知道,这事最初惹赵家人不高兴。<br />我问卫平什么意思。<br />当初这门婚事,赵家就冲这黄金秤锤而来。<br />赵菊也是贪图这黄金秤锤?<br />她不是,她真是喜欢四方。要不然,卢四方欠赵家一艘船的钱都还没算,怎么能便宜了他。也怪赵菊死心眼。<br />死心眼?<br />是死心眼,她就认准了卢四方。<br />四方?你俊俏的面容上还是带着茫然的懊恼么。<br />我们睡在甲板上,看守着渔船,却怎么也睡不着。四方,你当时的面容能清晰浮现。至少,今天也不会模糊多少吧。你的眼睛大得能让我重新认识自己。我是说能从你的眼中看到我自己的。你就说你眼中有两个我。此外,我们就只好在船舱里与一盏耗尽的煤油灯为伴,在孤寂的海上,两个人也是孤寂。你说我们喝过酒,找点趣事来消遣。我记得我们说的是,打发时间。后来扑克牌打不成了,连灯光也是稀有的,除非远处的人们跟我们一样无聊,那么他们就会在海面上舞动探照灯。这算比较有趣的了。你终究起了身,对着灯光处舞动你健康的臂膀。可是,我对你说过的,难保他们能看得见人影呀。灯光还是有照在你身上。我想他们是看见你了,不然也不会在你身上逗留那么长时间。你却说没什么,我只是要起身。你还说我是在活动,也可以说在热身。当时,你还要扯我起来,我并不想起来,你没办法的反而要压在我身上。真的弄疼了我。你依然那么兴奋,说要下海抓些宝贝上来,再配酒喝。喝酒,喝酒并非唯一让我们畅快的事。我经不起你的撺掇,脱光了身子,两个大男人。我忐忑地说,你先跳。你真的一纵身摸黑而下,你转瞬不见了。<br />水清凉宜人,原以为自己的水性不至于太逊。在清凉的包围中,我觉得肺部不舒服,然后浮出海面,你当时还抓住我的脚后跟。你是不让我再回到船上,我知道。我踩了你一脚。是故意对你的头踩了一脚。你的头像章鱼头呀,光滑且润泽。我让你放心,所以在水里对着你笑。你可能看不见,但应该能感受的到,我是这么觉得。我只需要调整一下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又再次潜下去。但是,看不见你的影子了。直到剧痛从脚跟直抵上来,我动弹不得,要往下落。四方,你是知道怎么回事的。你很快又出现,你救了我,之前你还捞起了个宝贝,我感到它实实在在顶着我臀部。当时你手松都没松,那肯定是宝贝,我已经猜到。这东西不能吃,但应该值钱,你抱着我说。</p><p>郑秋男看着海面,突然转身去找小姑娘。小姑娘就在身后,她是在踩波浪。浪花都要被她踩跑了。小姑娘要去追,手一下子被郑秋男抓住。小姑娘自言自语,好像问,大海里有怪兽么。郑秋男肯定听见了。他说大海里有宝贝。<br />那时在学校也听说卢四方拾了个家伙,当时学校都传这个,说是很宝贝。<br />我问秋男,你亲眼瞧到了么。<br />郑秋男尴尬地摊了手,电视上有看到。真是宝贝。<br />小姑娘好奇,宝贝是什么样子的。跟皮卡丘一样吗?<br />我摸了小姑娘的头,大海里面没有怪兽,有的是秘密。<br />记得四方把船靠到岸上没多久,村里的人竞相涌上前欣赏黄金秤锤。人们把鱼都忘了。<br />卫平,你说当时是不是一大盛事。<br />邱卫平点头,连电视台都来了人。<br />是的,连县城的电视台都来采访。一个胖子扛着摄像机,我们都不习惯对着这镶着方玻璃的玩意。努了努嘴巴,很快便放弃了。那个女人对我们细心引导。四方用臂肘顶了我,真像是我们的老师,是不是。我知道四方说的是谁,她是我们都喜欢的,甚至说爱戴的老师。在我们退学之前,她就早离开了学校。我把听来的都跟四方说,她这是回去生孩子了。四方说知道,我早看出她肚子大了。四方比我观察得细心,他说,她们也不是十分相像。四方问我,我们像的哈。接着是无所顾忌的迷失自我的不停的大笑。<br />没过几天,四方到我家来。当时我的母亲还健在。四方叫我出来。有话也不在房间里说,我母亲觉得奇怪。四方让她放心,说我们这是早点去守夜,看船。走路到兰屿,拐进了一家小吃店。四方要了半斤黄华山米烧,点了醋溜白菜,荔枝肉、剁椒鱼头,他还要再点水煮鱼。两个人怎么可能吃这么多,我跟四方说,有了剁椒鱼头水煮鱼就不要了,又回头吩咐老江去掉荔枝肉,换盘淡菜汤。四方说喝酒,倒满了。<br />很快我的脸烧红了。四方闷头喝酒吃菜,等他要老江再打半斤酒的时候,我想肯定有什么不对了。我问四方没事吧。他开始说是没事,还说来,干杯。又是半天不说话,酒都要喝完了。老江先是过来,让我们少喝点。我还真的没什么喝,都是四方在倒酒,洒得桌子上湿淋淋,酒水沿着桌沿滴下。后来老江识趣地走开了,四方才醺醺地说,赵家的人不要我还钱了,他们把欠条当我面撕了。我以为他们是冲着这黄金秤锤来的,我说四方,他们要黄金秤锤吧。四方昂头干了杯,也是也不是,差不多是。我听得一头雾水,又觉得四方心里清楚着。<br />新鲜的淡菜,煮了汤,味道清新可口,最是开胃,但我们竟然都没想填饱肚子,要知道空腹喝酒容易伤人。<br />四方说,他们要我和赵菊结婚。<br />你答应了?<br />赵家要我和赵菊结婚,表示买渔船的钱悉数退还我,当作礼金。我当场不知道怎么说。我让他们给我几天时间。<br />他们应该不高兴了?<br />他们说明天回个话,谈不上不高兴。<br />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四方眼神迷茫。我问四方,明天就能回话了?<br />又是一阵沉闷的咕噜声音,接着,四方喊老江,老江。<br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淡菜壳满桌子都是。<br />四方说,我自己拿去。<br />我起身拦他,已经拦不住了。<br />他走到了酒柜前,提了两瓶过来。<br />看着他落座,叹气,又继续在沉闷中吃完酒菜。<br />要来点饭么?<br />四方推手,表示了不要。<br />要付钱的时候,老江回来了。<br />我觉得老江一直在周围。<br />结了帐走出门外,我看出四方胸脯一起一伏,似乎在压住什么。<br />你不该喝这么多的。<br />四方摇手,说这就上船去。<br />海边沙地空阔异常。在夜间一切显得宁静,波浪平缓地往前推着,推到岸边拍打沙滩,有节奏地律动。一切似乎都该如此,没有多余的厌倦。渔船在海面上,也只是渔船。<br />下到船上,我们接二连三地抽烟。都要口干舌燥了,四方似乎还是没酒醒过来,眼里满是迷茫。唯有悄悄的海浪声。<br />四方低声跟我说。<br />我并没有听清楚,我问四方什么?<br />远处小岛上的探照塔,显得孤零,连它的灯光也无法避免孤零,在敞开的海面,事物都习惯构成波粒。<br />四方说,我把黄金秤锤给你。他把黄金称锤放进我的口袋。<br />我说怎么可以。伸手到口袋里,要把它掏出来。<br />四方并不给我机会。他按着我的手。<br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和船。<br />四方按着我的手,太用力弄疼了我。接着是要把全部骨头揉碎的拥抱。<br />我手足无措,使劲推开他,但是没用。<br />我的耳边呼哧着他的哈气,一身的燥热。等到他弄翻我的时候,我顺势滑落到海里。<br />扎到水底。水漆黑冰冷。<br />也有只需要对方肉体为目的的关系存在的时候。但这都是建筑在彼此的乐意上。至少当时,四方,我没做好这准备。<br />我能做的就是舞动臂膀,能回得到岸上么,甚至连续地吞了好几口海水。确实有如此的担心啊,它太咸了,四方,这不是好滋味。<br />只能朝着一个方面前行。我急于挣脱黑色弥漫的无边的网,如同挣脱四方的身体。内心并非经过一番如何的较量,更多是种本能。没有时间,也还没有适应。<br />等单手触及沙粒,四方,我所能感到的确实是踏实。被潮汐甩落在岸边的礁石无奈的裸露着它的躯体,对着礁石,我只是躺下。我需要休息,顾不上礁石中蓄积着细流,身心湿漉漉,只是口袋里,那东西还在。</p><p>最终,连夜跑到省城,坐的就是送海鲜到省城的货车,我恳请师傅行个方便,毕竟乡里乡亲。要知道那时并没有客车。很快卖了口袋里的黄金秤锤,我用这资金做起经销海鲜的生意。如今算来也近九年,之间家中唯一的亲人走了,送行时四方不请自来。我们算不上见面,他也晓得我躲着他。可我躲着他,心里还是感到他就在身边。无论如何,他也是有心,他的不请自来,让我安慰。所以,四方,即使不再是同船劳作,即使各自的生活没发生半点瓜葛,对于你的回忆已经和亲人一致。<br />后来听说卢四方和赵菊成亲。洞房过后,赵菊要看,要把玩黄金秤锤。听人说,四方一口咬定那是马力淘得的宝贝。我结婚那天,卢四方有应邀来。严风萍听海面上来的送海鲜的养殖户,也可能是心存叵测的家伙,说起我和四方的关系,总是少不了这样的碎嘴。严凤萍也问到过黄金秤锤。她还问,四方结婚那次你怎么没有下去。尽管如此,我和严凤萍的婚礼,还是请人转告了四方。而且,对四方的邀请咨询过严凤萍,这样的邀请算合情合理吧。严凤萍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些风言风语,但她不敢多想。其实,我心里也是忐忑,以为再见面会有怎样的尴尬。然而,问题是四方并不怪我拿走黄金秤锤,以及我的不辞而别。他似乎更觉得倒是自己对不住我。我哪有可能怪他。但我没来得及解释,就醉倒了。四方,你以为那样我们就都好受了?问题是,我们之间还是有问题的呀,它就是心口一疙瘩,放不下了。只有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br />夜色暗下来,卫平说时候差不离了。<br />我跟着郑秋男和邱卫平来到熟悉的四方的房子,远远就能看见院子里的热闹,看来传言不虚,赵菊是个办事能力极为强悍的女人。想来也是,四方刚过世,她就急着出殡。<br />我们几个人从临海的南城门踱入,两面古城墙夹着石块铺砌的小巷,城墙上藤蔓交错,荒草萋萋,城头勘嵌四个篆体大字:“会城重镇”。沿海每到除夕子夜,都有“开门纳福”的习俗。按照柘木村的习俗,村人都要跑出 “三重门”沿城堡绕一圈,以保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岁岁平安。谁家姑娘出嫁、先人出殡,也定要从城门出,以示安宁大吉。<br />邱卫平让秋男招待我,他过去帮赵菊打理事物。<br />秋男陪我入席喝酒。桌上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偶然有几个记不起名字的,一阵寒暄,酒过之后也知道的一清二楚。<br />赵菊看见我注意她,过来敬酒。<br />我当晚喝了很多,满脸通红。<br />赵菊说,马力?四方一直惦记起你。我敬你。<br />我不小心把杯里的酒洒到桌上。<br />秋男也跟着起身,马哥,我给你添上。<br />我说不用,我自己来。<br />还是秋男替我倒满了酒杯。我人恍惚,四方就说过我酒量不行。他说你这样会吃亏的。<br />我喝下酒,也没多问赵菊。只是说,节哀。<br />赵菊倒是关心经销海鲜的生意,问我忙于张罗么?<br />我说现在正好连续的台风天,算是休渔期。<br />赵菊说,我和四方的婚礼你没下来,但我知道,这次你总该会来。<br />我怎么能不来。<br />记得严风萍问过我,你父母不在了。还会回去么?我回答不回去了。严风萍居然接着问,要是卢四方发生了什么事呢。会回去吧?我问严凤萍什么意思。我当时关了电视机,说,就算卢四方有事了,有空我会下去,要是不方便未必下去。<br />显然,我食言了。冒着台风的危险搭车下来吃这酒,严凤萍心里肯定有结。<br />我好奇,四方跟她会提到我什么。无论如何,我的心里仍有愧疚。<br />赵菊说完你们慢用,就去招呼其他的客人。<br />我坐下,擦了一下额头。夏天总是一点风也没有,在院子里也没用。空气静止得都快凝固,像橙色塑料箱中的冰块。我们困在其中了。<br />秋男推了我,要我朝一边看去。<br />赵菊去敬方贵了。<br />方贵不在我这一桌,不过,也仅隔着一桌。<br />郑秋男说,后来,四方找他做帮手。<br />我问秋男,她跟四方敢情要好?<br />秋男说,方贵跟四方要好。和你一样,也一块出海打鱼,算是同舟共济。<br />方贵喝了酒。说赵姐节哀。<br />赵菊点头,回到了邱卫平身边。<br />方贵在隔壁桌。我看着他。他似乎有意躲着什么。<br />不能这么下去。我起身,绕过酒席,走到方贵面前。方贵低着头啃蹄子。旁边的妇女用肘推方贵,让方贵往我这看上来。周围的人提醒说,喝酒喝酒。<br />我说方贵。我们或许不熟悉但都该有印象吧。<br />他说,马哥。我敬你。四方常向我提到你。<br />我说好。干。<br />我问方贵,四方跟你提到我什么。<br />方贵说,四方说你是好兄弟。<br />嗯,好兄弟。我再倒满酒杯。方贵,你自己也满上。<br />我猜想,那天海棠台风怎么卷走了四方。方贵一定知晓。<br />甚至,方贵是亲眼目睹的。<br />方贵喝掉酒,我向他使个眼色,一起出了院子。外面天色暗淡,有风,也有点吵闹。酒席间传来喧哗的声音。草丛中有虫子的叫鸣。<br />我问方贵。你一定知道什么。都跟我说吧。<br />方贵说,马哥,你这是?<br />四方——,站在院外,我对着海的方向在心里呐喊。放眼过去,什么也看不见。巨大的黑影蹲伏在渔港。<br />四方当时和你在一块的,他的水性不会比你差。<br />方贵说,那天村里广播站要大家注意海棠台风,我人正好在船上。<br />四方说找邱卫平算账。可能——<br />可能什么?我纳闷方贵的欲言又止。<br />对话机里,我跟他说不要回来了,我直接把船开进避风港。他当时也答应了。后来他还是从家里回到船上。方贵说我一直搞不懂,可能四方天性是闲不住的人。要我,早呆在家里大吃大喝,反正也不会到坐吃山空的一天。<br />我问方贵,你什么意思。<br />方贵说,我们的船在台风到来前一周,还做了检查,一切完好。你也知道,四方极为细心。不会有什么疏忽。他也不会失足掉到海里的。就算掉到海里。马力,你也知道。四方的水性——<br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就是下到海里,无影踪了?<br />方贵说,你晓得赵菊怎么就这么急着办四方的出殡。<br />怎么说?<br />她要急着跟邱卫平结婚。<br />怎么可能?<br />没有不可能的事。邱卫平不也在村委干事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br />我说你他妈的,别蒙人。<br />方贵说,这酒也别喝了。马力,你住哪?我陪你回去。<br />秋男还没回来,门是关着的。方贵和我坐在屋前的石阶上。<br />方贵说你喝醉了,脸红得吓人。<br />我说我没醉。我脸红,但是又没醉。<br />方贵到未掩的窗户里拿出杯茶水。<br />我喝下,又是吐出。我说,许是胃不舒服。<br />恍恍惚惚,算是醉酒了,但我清楚他说的可能也是事实。<br />听方贵说,四方还是喜欢到海里抓些色彩斑斓的鱼,都养在船上的大玻璃缸里。</p><p>第二天早上,邱卫平和其他人在纸箱里掏出蛋黄派,他多给我两包。我根本不吃这东西。而且,我也没胃口。<br />赵菊说,多少吃点吧。等会还需要你帮忙。<br />我跟赵菊说,要帮忙,扛棺木算我一份。<br />赵菊笑了,没这个理。<br />邱卫平旁边说要扛也该家里人抗。我们心里有数,也都打理好了。<br />我问邱卫平,谁是我们?你和四方家里人么?<br />赵菊皱着眉头,什么意思?<br />什么意思,我盯着邱卫平,此时他已经停下手中的活,手中有五包蛋黄派。他右手的两包蛋黄派就是要多给我的那两包。<br />谁是我们?还是说,你和赵菊算家里人!<br />赵菊二话不说,一巴掌劈头盖脸。<br />我要伸手挡住,已经迟了。<br />火辣,疼。我举着手。邱卫平上来护住赵菊。<br />我更觉得这两人真是一对,倒也冷静了下来。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心里也就顺畅许多。今天是安葬四方的日子,应该和美一些。至少在下葬之前,应该不要过于吵闹四方。四方,我心里有数。<br />出殡前的礼节我也大体知道,我会顾及这礼节。并且,天色一直阴沉。<br />周围的人散开,发蛋黄派的继续放蛋黄派,吃蛋黄派的继续吃蛋黄派,该放鞭炮的终于点起鞭炮,噼里啪啦!前来告别的人陆续前来,拥挤在院内等待出殡,寒暄着近况。时而听到他们谈到我,谈到刚才的争执。<br />地理先生说出殡时辰到了。伴奏的礼乐队敲锣打鼓,吹奏着别扭而熟悉的曲目,我推开前面的小伙子,执意来扛棺材,尽心尽力地扛。队伍贯穿城门,要往烟台顶而去。<br />我看见蔓延的云层在进出这个村庄,简直是疾行。看见黯淡的天空浮动着一股雪白,如同海面上涌起即逝的浪花。人们互相招呼小心,又自然地随之疾行。按这速度我能吃的消,大家都急于赶在狂风暴雨大作之前回到各自的家。四方何尝不是?一路的鞭炮声,以及电闪雷鸣。<br />等到安放好棺木,合上墓穴,人群作鸟兽散。我在簇动的人头中寻找邱卫平那颗。他离我并不远,我喊邱卫平,你慢走。他看了四周,停下等我。雨点已经密集得让人无处躲藏。我对邱卫平的记恨到了雨点密集的地步,恨不得拳头也是如此。我追上去,喊邱卫平你等着。他察觉的出气氛不对,想迈出步子。已经迟了,在他抬脚的霎那,我奋力将手中的木杖舞出,横扫到他的另一只脚。邱卫平躲闪不及,一下子摔倒,整个身子陷入泥泞中,他的头发纠结着草棵,双手青筋暴出,是在用力撑起自己。很快放弃了这努力。我站在他的面前,看他趴着,嘴里呜咽着奇怪的声音。他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像赵菊一路上那样。<br />雨水溅起地上的尘土,我感觉一路上的怨气都结集在这木杖上,它支着我撑起樟木制成的永远属于四方的空间。<br />邱卫平说,马力,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br />他说不是那么一回事。<br />他说方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br />不是好东西,赵菊还就认定了把船贱卖给他?<br />赵菊是念在他和四方的关系上。四方和他的感情不比四方和你的淡。<br />这么简单,难道不是用来封住他的嘴么?<br />说是人言可畏,可我邱卫平身正不怕影斜。<br />我真想再给你丫的一棍。<br />来吧,我受得主。<br />你。你他妈的,我叫你结不成这婚。<br />邱卫平问我,你以为四方和赵菊幸福么。他能给赵菊幸福么?<br />为什么不能?<br />他的心思并不放在家里。他对着婚事是无所谓的呀。<br />邱卫平说,四方惦记的是你、方贵甚至只是——<br />别说了,我吼到。<br />是啊,四方水性那么好。我们做过的,四方和方贵也尝试。<br />可你知道么?我村里常看见方贵和别人纠缠不清。我想,四方也是明白人。<br />四方的死,我倒宁愿真是一失足下到海里。台风天死个把人也是常事。<br />问题是,四方就这么不小心么。<br />我无言以对。严凤萍叫我台风天不要下来吃这顿酒的。我一定要赴这个干嘛。一定要水落石出干嘛。我下来是因为不安吧,像极了这风雨欲来的前奏。树叶飘落满地,叶片纸屑在城市的水泥路面盘旋,盘栽从窗台被刮下,我们的衣服都要裹不住身体了。我知道,不能低估一个人赴死的决心。确实,一切已经不重要。可能,他只是要回到熟悉的地方。从我逃跑的那个晚上,结果已经注定。那天,海水,它扑打我,迟缓我,是要我身陷漩涡,无所适从。</p><p><br />①选自鲇川信夫《死去的男人》<br />20070716<br /><b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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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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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骠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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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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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4 21:27:08 |只看该作者
<p>非常克制、冲淡的写法,日本味,至少也是周作人那样的。</p><p>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写到了死人——一般规律就是,农村题材(包括渔民),多是要死人的,多么没劲啊——但这里倒不是为了惊心动魄而故意把人写死。葬礼前后是一条线,事前铺陈,以及葬礼的高潮部分,都看得出刻画的精细。</p><p>“当然”、“说实话”、“因为……所以……”、“但是”、“只是”……这些暴露作者暗中使劲的词个人以为能少则少。</p><p>气息还是比较正的。挂一下。</p>
我看出来了,兄弟们个个身怀绝技啊……
http://fengyulan.blog.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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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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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7-11-24 23:05:47 |只看该作者
<p></p><p>"我真想再跟你丫的一棍。" 是跟还是给?</p><p>北京渔民?</p><p>写得真好,赶紧给国内著名的文学期刊投稿吧,还等什么...</p>
十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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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5 23:53:57 |只看该作者
恩,小细节不说,大氛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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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便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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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 09:15:17 |只看该作者
<p>在生活里死人的事又不是不常见,在小说里死几个人是很有必要的</p>[em42][em36][em42]
拉屎就像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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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3 10:15:04 |只看该作者
<p>这则小说的初衷从起笔到完稿都未动摇过,那就是去虚构一篇耽美(BL)的故事吧,题目开始是耽美,最后是没了男人;它并非去猎奇,以所谓的离奇的死亡吸引人们本就没剩多少的好奇心。况且,死,的确如大家说的,真是司空见惯的很。一个男人的死只是幌子,可能是自身另类的爱无所寄托,或者是妻子或别人的不满,亦或是真由于台风天所致?不必深究。它是用来让另一个男人去弄明白,深陷过往的不懂事中,“我们当时都干了什么荒唐事!但是,我心里知道,也不会有人后悔。”当然,这荒唐我写的不好,而“死”是文中的常见字,只看到死,也是应该的。</p><p>问好冯,说到日本小说,我接触的不多,手头上倒有旧书摊上淘来的芥川龙之介的小说选和文洁若先生主编的日本短篇小说集。你的提醒我收到了,谢谢~</p>
寡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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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7-12-14 18:13:20 |只看该作者
氛围好,语言也很好。
http://blog.sina.com.cn/sunzhiz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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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8#
发表于 2007-12-16 23:21:03 |只看该作者
<p>文字倒象是磕瓜子,味淡,挺利索。</p><p>似乎是近来西方悬疑片的套路,一点点抽丝拨茧,在最贴近真相的时候,发现其实真相并不存在;或者,有必要知道它吗?</p>
住到黄河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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