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文丛第二辑】陈卫访谈：整体比个体更重要

陶北

陶北：感觉你最近挺忙的。
陈卫：主要是前一段时间我自己的私事拖下来了，这两天稍好了。

陶北：听阿泳说，你在专心处理个人事情。专心——阿泳用的这个词。
陈卫：是的，

陶北：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啊？
陈卫：基本上是的，我一般很难一心二用，当时这个事确实很重要。

陶北：进入正题吧，文丛第二辑与第一辑间隔了整四年，主要是经济因素造成的吗？
陈卫：是的，我们每本书需要3-5万元的出版投入。

陶北：中间虽然有《黑蓝小说奖获奖作品集》和《从现在开始》，但还是让人感觉时间太长了。
陈卫：嗯，我知道，我们也等得急，但是没有办法，我们白手起家，既无经济扶持，也无上辈靠山，属于为了保持独立而自断前路和后路，一切都要靠自己。

陶北：每本3-5万元，都包括什么？
陈卫：出版、印刷、推广。

陶北：稿费？
陈卫：按第一辑来说，还有稿费，但第二辑暂时解决不了稿费。

陶北：第二辑为何不同时推出？
陈卫：从第二辑以后，我们想消除“辑”（也就是必须几本同时出现）带来的压力和缓慢，以便以后能够有一本出一本，既保持一个相对以往来说比较短平快的频率，又减轻每次出版的压力，另一方面，更要解决未来黑蓝出版这个整体行为的持续性。

陶北：过去的八本销售多少？有无回报？
陈卫：我们从没指望销售带来回报，对我们来说，黑蓝文丛的出版，是纯投入，不考虑回报。

陶北：那么近似于自费出书了。
陈卫：我认为在今天的环境下，像黑蓝这些作者的书，所谓“自费出书”恰恰是最有尊严的。钱，就能维护我们文学的各种权益，没人对我们“不合规范”的字词句、“故事”、“人物”甚至题目等等提出质疑，这不是最省事最有尊严的吗？
只是，这些“费”是我们来帮作者解决，而不是作者“自费”。

陶北：可以用样书代替稿费呀。
陈卫：嗯，作者可以多拿些书。

陶北：文丛前面八本，每本的销售情况有没有统计过？内部？
陈卫：有统计。但是我、我们几乎不关心这个。

陶北：可能有人关心呀，你们统计一下也算个资料留下来。
陈卫：有资料。但事实上，从最初开始，我们就从来没指望靠卖书形成良性循环。这在今天、对黑蓝的书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陶北：你说今后不以辑的形式出，很好！也可以一季出一本，像杂志一样。
陈卫：那是杂志。杂志的事，再另外考虑。“黑蓝文丛”就是书。希望以后可以做到需要出版的时候就出版。

陶北：会一直以单人小说集的形式吗？文丛？
陈卫：主要以个人小说集为主，但也可以合集，小说奖作品集就是合集。以后还会做诗集。去年底我们编了一本“黑蓝网刊十年精选集”，但后来因为书太厚了，大概有150万字，成本太大了，只能放弃。

陶北：出十年精选不好，耗费资源太多。
陈卫：那以后网刊可以考虑一年出一个精选。

陶北：我看到独立出版征询意见，是要做吗？
陈卫：是的，为一些新作增加一些及时的呈现方式。

陶北：应该做啊，可以做文丛的补充。也可以出成杂志，季或者双月出一本。
陈卫：独立出版和黑蓝文丛的出版，是一个整体，互为补充，不是互相替代。也就是说，没有什么能替代黑蓝文丛的出版。至于杂志，也就是定期的纸面刊物，我是非常慎重的，还需要观望和多考虑。

陶北：从第一辑到现在四年，你感觉到文化出版或者说文学环境的变化吗？
陈卫：我觉得本质上没什么变化，或者说我也没有非常关心这个变化，再或者说，如果有变化的话，这样的变化没有大到对我们产生影响的地步，因此我们要做的方方面面，没有改变。

陶北：类似于副本、坏蛋这种小出版是不是合法？黑蓝的独立出版会不会有障碍？
陈卫：如果以当年国家查封《黑蓝》纸刊的角度来说，没有书号、刊号的出版应该都是不合法的。但是中国的出版本身就是很怪诞的，尤其是网络出现后，合法与否应该不像以前重要了。
有障碍再说吧，反正也就是印印自己想做的文学作品，如果他们认为有问题，那就有问题。如果他们发现不了或者他们认为没问题，那我们就继续印。

陶北：是啊，豆瓣允许副本为每本书建主页，说明没人在管这件事。不过黑蓝树要大些，容易招风。
陈卫：想到过的，顺其自然吧。记得有一次，我当面听到一个中共高官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国家，一个政党，应该不可能因为几个小说几首诗几幅画就垮掉吧，如果是那样，那这个国家这个政党也太脆弱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以前没做，不是因为担心这些，是我不喜欢“难度太小”的事。我们应该把主要的事弄稳了之后，其他方面可以跟上来，形成整体。

陶北：我觉得融资方面或者合作出版也许可以有所作为啊？
陈卫：没那么容易。

陶北：那些有钱人就没有喜欢先锋文学的？
陈卫：不要说有钱人吧，就是所有的人，应该根本就没多少人喜欢文学吧、包括“先锋文学”。

陶北：肯出钱而又不指手画脚的？
陈卫：那就更难了。

陶北：那些开艺术馆的呢？仿佛挺能烧钱。
陈卫：开艺术馆的，本身也是傍大款。而大款开艺术馆，怎么可能纯粹为了艺术。

陶北：对这行我不了解。
陈卫：靠金主，不如自己成为金主。

陶北：看乔伊斯那个年代，中产、贵族都是粉丝，追读他们最新作品，看来是不再了。
陈卫：早就不是了，尤其在中国，别幻想了！我们从没这样幻想过。当然，不排斥有人帮助我们，但帮助，不意味着把钱捧给你。

陶北：办一个不失水准的杂志，你有无想过？
陈卫：一直在想。但我认为还不到时机。所谓时机是我们自身的情况。这东西不是头脑一热马上就冲上去的事。我认为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就是做好黑蓝的出版。

陶北：我觉得黑蓝内容挺丰富的，是个富矿，办个杂志也会很好看。
陈卫：我知道，内容不是问题。期刊杂志，再想想，再等等。但现在中国、包括整个世界的阅读观都在发生重要的变革，到目前还没有定型，还需要等待和观望。我不喜欢在变革期里赶趟。

陶北：我一直担心你太原则了，不肯做任何一点妥协。
陈卫：不是，关于杂志这个事，不是我死板或原则，是我评估的时机尚未到。杂志跟书籍出版的重要区别在于，前者是定期持续的。你必须有非常好的规划，至少几年至十年吧。你出了第一期，你下面几期需要跟上。不是头脑一热马上就冲上去。你冲得了开头，下面接不上，我觉得这样的事，还不如不做。

陶北：以黑蓝十几年的积累应该没问题吧。
陈卫：是资金啊，黑蓝的积累，没有资金积累。

陶北：找合作伙伴啊。
陈卫：这么说吧，文学杂志应该仍旧没有挣钱的。

陶北：我还以为能呢。
陈卫：让合作伙伴烧钱，那就需要更大的理由。凭我的评估，我觉得几乎仍旧没有挣钱的。前一阵到眼下，仍旧是虚假热闹，如果有点热闹的话。

陶北：张悦然、郭四应该挣钱吧？
陈卫：郭应该挣钱，张悦然能挣多少，也是打问号的，我估计也是最近一两期才好一点。但是，书，能挣多少钱？这个能算出来啊。

陶北：安妮那个我看了，第一期就很空洞。
陈卫：嗯，我也看了，属于自以为想好了、实际上没想好就上马的事。就我了解的情况，现在，除了畅销书，就基本上没有挣钱的书。所以，我们从来没想过靠书、靠卖书再为我们供血。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陶北：小出版我觉得可以搞。
陈卫：小出版马上就要搞了，这东西不难，我从小就自己印制小册子，油印、打印、复印、胶印都干过。装帧、封面、版式，也上瘾。甚至自己裁边。以前家里经常就是小册子手工作坊。

陶北：副本好像坚持下来了，坏蛋出了几本没动静了。
陈卫：做做停停也正常。

陶北：乌力波你注意没有？蝼冢那个。
陈卫：乌力波就是有人贴到论坛上，我看到了。

陶北：他们貌似后劲挺足的，好像是个出版社项目。
陈卫：对这些，我觉得两点：1、越来越多人在做这方面的事，肯定是好事。2、我们主要还是专注于黑蓝的作者，所以也没觉得他们的事对我们构成影响。我觉得黑蓝的出版还是更关心小说本身的艺术性。我们近乎偏执地不让过多的观念、理念侵蚀小说，为此我们会做很多不留痕迹的保护行为。我觉得这是黑蓝自身最宝贵的黄金，也是跟别人最重要的区别。

陶北：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你们太辛苦。
陈卫：别人应该也有他们的辛苦。我们这样也有我们的快乐和我们想要的东西。

陶北：你会没时间写作。
陈卫：不会的。首先这一年多我都在写。不做黑蓝这些事的人，也不见得一定比我写得多。其次，没有另一种生活。生活不存在假设。我虽然不认可“泛创作论”，但是，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为黑蓝出版做这些事，我同样认为离“创作”很近，至少思考从来没有离开创作。同时，我以前就说过，我某个阶段的停顿，是必须的也是有利的。
尤其重要的是，在今天，整体比个体更加重要。老在那里写，对我来说没有现在为整体的呈现更有意义。但你放心，我唯一最重要的身份，就是一个小说作者。我的余生，会把我前面“浪费”的时光扳回来的。我现在做这些，是因为现在黑蓝很多基础性的事，必须我来弄好。

陶北：空间运营怎么样？好长时间没活动了。
陈卫：这个空间至少有一半的功能是黑蓝的工作场所。并且，它的诞生，虽然是我多年的愿望，但它的诞生其实是有突然性和偶然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当时还没充分做好准备。但是，实际上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对“活动”产生质疑了。我反感这个时代这些皮皮毛毛的玩意。就是，反感虚假繁荣的东西，但本质性的触及，条件确实又不具备。但我的性格是，不具备，那就不动，慢慢积累和学习。不去弄皮毛。

陶北：活动也很难做得有意义吧，特别是人去屋空一片狼藉的时候。
陈卫：不触及本质的活动，意义基本上都是空的。大部分都是人际交流的附属品。最后成为“民间准名流嘉年华”。

陶北：是啊，人多了也无法真正交流了。看你回复说，要再搞一个？
陈卫：再弄的这个，要么就是能够本质地触及艺术、问题，要么就是纯商业的。再弄一个，肯定是有准备的，必须能够解决问题的。现在的这个，主要是我们的工作场所。而且受整个艺术园区氛围的影响，因此我们无需轻举妄动。

陶北：你是乐观还是悲观主义者？
陈卫：我肯定是乐观的吧。基本上属于向死狂奔型。过程是乐观的，瞄准的东西是悲观的。或者正好相反。

陶北：你对黑蓝的前景是清晰的还是迷惘的，走哪算哪？
陈卫：从来没有迷惘过，一直都非常清晰。只是陪伴我们的人，有的没有继续陪伴下去。我们肯定需要一个“最后”吧，那些对这个“最后”不感兴趣的人，当然情愿我们是迷惘的。

陶北：只有你会像唐吉诃德一样“执迷不悟”？
陈卫：我除了写作和做黑蓝，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做其他的了。但“做黑蓝”，已经不是一件单纯的事，而是需要“多项全能”。“做黑蓝”，已经是一件非常丰富的事了，所谓“打一只苍蝇，一不小心跑遍天下”。

路滨逊

陈卫太清醒了，现在有多少人都是在做皮毛的事情。
看北京最热闹的单向街，想一想我都不想去。

蓝风

看着这些朴实有力有悲观有乐观更有坚持的话，热血沸腾。
支持陈卫，支持黑蓝。

马耳

其实中国还是不缺读者的，只是现在的阅读风气不正，比如说，民国时期的文学作品，水平并不怎么高，但到现在还是拥趸众多，动不动就会出现一两本畅销书，还有法国的新小说，成就也是有限的，也并不好读，读者却心甘情愿去受那份罪，弄得那几个译介新小说的人，知名度比一般的作家还高，这一方面是当代中国文学确实成就寥寥，另一方面也是读者的阅读习惯还没有扭转过来。
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小出版，倒还是一个好现象，小出版中的作品，大多还是跟独立文学有一点关系的，如果能够形成风潮的话，相信还是慢慢能把读者的阅读习惯扭转过来。
目前黑蓝走的路子，我相信还是正确的。其实在中国，如果是正确的道路，往往都会比料想的要艰巨许多，黑蓝十年前刚刚开办时，大家都欢欣鼓舞，好像明天就会是独立文学的天下了，恐怕没人会想到十年后还在这苦苦挣扎，不过这也正说明了这条道路的正确性。反正在这十多年里，我所见识的文学事件中，凡是搞得轰轰烈烈的文学事件，没有哪一个不是以闹剧收场的。

路滨逊

文学要走好，将来一定要靠市场的。但是如果没有下过的菜，再好的炊具也是白搭啊。
黑蓝现在就是把菜种好。

陶北

法国的新小说，成就也是有限的，也并不好读，读者却心甘情愿去受那份罪，弄得那几个译介新小说的人，知名度比一般的作家还高，这一方面是当代中国文学确实成就寥寥，另一方面也是读者的阅读习惯还没有扭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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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智互见。引进译介新小说的人功劳不小，应该扬名，我觉得扬得还远远不够。

陶北

小路：单向街、798我都不知是神马东东。北京已经多年没去了。

陶北

看着这些朴实有力有悲观有乐观更有坚持的话，热血沸腾。
支持陈卫，支持黑蓝。
蓝风 发表于 2011-7-19 19:13

支持蓝风同学的热血。偶已经只剩下温血鸟。

酒童

这真是条不归路。
黑蓝走到当下这步，此前，方方面面的成见、分歧、指责、埋怨、误解，其间该有多少这样的东西在里面啊，陈卫有十张嘴也说不完，一切窝在心里。一切的一切，现在，应该释然了。准确说，实际上陈卫自己早就释然了。而且，过程中，陈卫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坚韧，越来越强大。这是我的个人感觉。
不舍黑蓝，我是出于对陈卫最真切的敬佩——旗帜。

路滨逊

小路：单向街、798我都不知是神马东东。北京已经多年没去了。
陶北 发表于 2011-7-20 10:47

单向街是个书店，经常搞来一些名人做活动。
798是北京著名旅游区，也是画廊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