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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由“情人”及“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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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1 23:46: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生铁于 2011-12-13 15:41 编辑

《英国病人》摄于1996年。我第一次看到它，应该是在1997年，因为它是当年奥斯卡奖的大赢家，彼时门庭若市，觥筹交错。那年我还在上学。

我还清楚记得当年在看到影片中最伤感的一幕时（男主角将女主角的尸体从沙漠的岩洞中慢慢抱出来，他哭得像个孩子），我不得不悄悄从沙发上站起身离开，因为我羞于让家人看到我竟为一个电影而流泪。

在那之后，记不清有多久了，我买到了这部影片的同名原著的汉译版，虽然至今很多人认为这本书的语言翻译得优美，但我仍坚持认为，它的翻译非常糟。
小说和电影有一些区别。在小说中，每个人物的分量是平均的，不同性格、性别的人物，在战争年代中，命运被绞缠在一起。而电影，放大了其中的一支爱情线索，使之成为全片的主线。小说的作者翁达杰是个诗人，因此小说的语言是诗的语言，倒叙、插叙、回忆交织，而影片则照顾到雅俗共赏，脉络清晰。

提到这部影片，是因为我这个月才看了电影《情人》。两者很容易使我构成联想——同样是充满殖民地情怀的欧洲白人故事，同样是以本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们的一见钟情所构造出的深刻戏剧冲突，甚至——为两部影片作曲的是同一个作曲家（Gabriel Yared），等等。
与《英国病人》相反，《情人》我是先读的原著小说。之所以这么久我都不曾看过它的电影，是因为我感到这篇小说过于完美，而不敢对其改编的电影有任何期待——对完美的任何重现，都只会比完美本身差一些——尤其是，诸多电视节目里引用的该片的效果粗糙的节录片段，以及因这个电影而起的那些花边新闻（梁家辉成为法国少女偶像），更使我对影片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反感。
杜拉斯的语言令人印象深刻，小说中的很多对白和自白，至今仍能记得，相反，狄更斯小说写了什么，我连基本情节都不记得了。但这并不是说狄更斯不好，我想谁都能明白这层意思。
对小说《情人》的唯一不满，就是我认为小说作者试图回避坦白少女对中国情人的爱，而即便写到了，那爱也更像是一种“疯狂”，或者叫……“肮脏的美丽”。我相信自己的这一直觉，但恐怕我有必要将它重读一遍。
终于看到电影《情人》时，我还是对它的镜头语言的讲究、对导演没有松懈每一个细节的努力，而感到赞叹。原著的简洁和含蓄，以及原著涉及到回忆所带来的苍凉忧伤、甚至其实还有一点非常淡、但却是存在的甜味（回忆的时间一久，很少有仍旧深仇大恨的），电影都有所表现。
就整部影片的品味而言，《英国病人》比不上《情人》。它没有《情人》里意味深长的长镜头，没有美术一般讲究的画面构图，它采用了大量的短镜头剪辑，以使情节更为流畅。更要紧的，从艺术真实朴素的角度上说，它也比后者略逊一筹，战争之痛、异国情调、众生平等的关怀这些包装也有些华丽。但《英国病人》强不在此。它强在它的象征意义上。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这部影片中的每一个角色，都遭受到命运的伤害，哪怕是最普通的配角。影片一开始就是大片大片的沙漠场景的航拍，男主角一出场就已经是严重烧伤、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影片的男主人公艾马殊伯爵是一个匈牙利贵族、探险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前，他与欧洲的其他探险家一直在撒哈拉沙漠进行地理、地质和考古方面的考察。期间，他结识了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推荐来帮助绘制地图的“飞机师”杰夫和他博览群书的妻子，凯瑟琳。他不可挽回地爱上了他人之妻，并因这种爱而为彼此带来了毁灭性的结局。
艾马殊被塑造为一个不失风度、善良、博学但情商却不能算高的男子，他执拗、有时刻薄，若放在和平年代，他倒颇有点《生活大爆炸》里谢尔顿的影子。他也是探险队中唯一适龄而未婚的男子。他最初竭力克制对凯瑟琳的感情，甚至拒绝了她所主动表示出的友好——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但刻意拒绝有时不仅不能阻挡爱情的蔓延，其欲盖弥彰反而会激起它的爆发。
结局是悲惨的，在那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凯瑟琳的丈夫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两人的奸情，他选择了与妻子和情敌同归于尽，但他这次永久地失败了。情敌毫发无伤，而妻子侥幸活下来。而时值战争风云突起，交通、联络都一片混乱，人人自危。艾马殊还被英国军队猜疑为敌方间谍而将之囚禁。为从沙漠腹地将重伤的凯瑟琳救出，出逃后的艾马殊选择用自己掌握的撒哈拉地理资料作为筹码与德军进行交换，以获得交通工具、救出凯瑟琳。但其实在他与德国人作这个交易时，我相信他已明白，凯瑟琳的生命已经无法挽救了——因为几经周折，距他离开她的时间已过去近一周。他依然这么做了，并且他提供给德国人的情报，又直接或间接导致他的友人和更多无辜者蒙受了生命和精神的损失。
但他不惜背叛整个世界，也不能放弃对一个女人的爱。执拗如此。
在影片中，有几次他与和陌生人聊天，都提到“我的妻子”，而事实上，凯瑟琳生前和他并未成为法律上、甚至哪怕一个私人仪式上约定的夫妻。
有些很久都孑然一身的人，这样的人，其实对“爱情”的要求往往更高。

很想再多谈谈这个电影，但却无从谈起，所能写下的其实全都是最无关紧要的。正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网上写下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电影是非看不可的”。何况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个电影的一切主观好感，都掺杂了太多的私人理由。

任何一部好电影都有它的多重阐述。我在网上看过不少有关《英国病人》的精彩评论，其中有人提到，那个贯穿影片始终的“符号”——那些沙漠洞穴里远古人类留下的有关游泳的壁画，暗示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不变。曾经沧海者可以变为无边沙漠，何况一个人微小的生命与爱情。
但无论如何，对我个人而言，这电影则只是一个关乎人生命运的寓言——一个人为了自己渴望和珍视的东西（在这部影片里是“爱情”，但随便它是什么，也许是你自己的一个理想），付出了一切代价，背叛了所有的人，压上全部身家，而最终这个人却一无所获。他该怎么办？这个世界给一个人身体里注满了热情和希望，最终又将它们全都放空。

时光荏苒，忆吾初观此片，至今已有十余年光阴过去。这期间，人生中所谓“大事”我都已逐一经历。物是人非，而我对此片的感受，仍历久未变。在初观此片的数年后，我也经历了一段不可能有结局的爱情。我也曾不顾一切，变得疯狂、幸福而却卑微。我也曾执拗到甚至无法给自己的行为寻找到一个理由。甚至，我也曾和电影里的某一幕一样，在一间陌生的旅馆房间里，和对方谈着自己的所爱、所恨甚至无可避免地谈及自己的家庭，以及无论我们想与不想，都不会存在的未来。
伴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成长和衰老，我渐渐对电影里的每一个片段有了更多的感同身受。那些台词，它们就像是为我、为我这一个人而写的。

“我想把这一切都永远铭刻在自己的身体上，我们才拥有真实的国度，而不是那些在地图上被边界线圈起来、用强人的名字命名的地方……”
确实如此。沙漠广袤但仍可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内心，我们的欲望有时也和影片中的男人一样面目模糊、遍体鳞伤、善恶难辨。但相爱的人确实拥有一个真实的国度，强于一切帝王将相，强于一切金宝良玉、一切功名利禄。但这也是常识，又何必多说？

最后，我还想提到这两部影片中的女主角。我对她们在影片中的表现充满敬佩和崇拜。
珍·玛奇（Jane March），1974年生人，克里斯汀·斯科特·托马斯（Kristin Scott Thomas），1960年生人。她们在这两部影片中诠释了女性美的两种几乎不相同的典范，但它们同样闪烁着英勇荣耀的光辉，这光辉来自女性与生俱来的本能，你当然也可污蔑它为低贱或放荡，但这英勇荣耀的光辉却不会缺损半点。还有两片的男主角，他们诠释了男性面对爱时的可怜的自尊、以及那种无望的挣扎……我还记得梁家辉的那句“哦，不。比那个还要多。你一个可以打我四个。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么虚弱……”的台词，是多么有尊严。

但演员其实只是道具，她们在这部影片里可以令人难忘，同样也可以在另一部糟糕的影片里令人哑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证实了的。所以，最应该致敬的，是向这两部影片的导演。是他们塑造了这些令人难忘的角色，并使这些角色和演员本人无法分离。他们是让-雅克·阿诺（Jean Jacques Annaud）和安东尼·明格拉（Anthony Minghella）。后者已于2008年3月因脑溢血去世。
那个我偶然看到，并不认识的人所写下的话，还有下半句——“但是，有些电影绝对值得你一看。”确是这样。

2011.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