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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刘君介绍,有幸认得先生。我在今年初寄去了我的一本评论集,很不像话,但听刘君对我说先生还算认可,要我有机会再和夏先生通一次话。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我一直在图书馆忙些什么。是的,我一直都有写一本中国当代小说史的计划,准备了许久。后来,刘君打来电话,谈起了我的研究,有几处很令人头痛。她问我为什么不向夏先生请教一下呢?我说那自然好,只怕到时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刘君让我不妨先草拟几个要点,发短信给她;她又发给夏先生,约好了我在晚2:00打电话过去,而纽约那边正是午后。
电话那端是一略显苍老的声音,却不乏热情。我说:“夏先生,你好。我的英语说得不流利。”夏先生说:“没关系,咱们都说国语。”又说:“你的那本书我看了,还好,有自己的观点。”问我:“那以后怎么不再跟我联系了呢?听小岚说你正在忙着写文学史,进行得怎样?”我说:“惭愧!让您老人家见笑了,我正想向您请教呢。”夏先生说:“你稍等……”过了一会返回电话旁,笑道:“人的岁数大了,总不免***(未听清,亦不好再问)”我说:“嗯,夏先生,我可以问吗?有关于中国当代文学……”记载见下:
一 有关于当代文学史
夏:当代的我读得不多,像余华﹑莫言,还有白先勇(台湾)﹑汪曾琪他们的作品也读一些,只是少数几篇。我没有精力再去搞这些了。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不自觉,醒来就随手丢开了。(笑)
粟:不忍卒读。当代的作品很滥,像读王蒙﹑张洁﹑宗璞等人的作品,我也时有困惑。德国汉学家顾彬称是廉价的二锅头,(我觉得该称为老太太的裹脚布),有些作品捏着鼻子才能读下去。
夏:嗯,王蒙的作品我看过,那里面的意识形态太强了。小说毕竟不是政治宣言`口号之类的。王蒙本来也有一定的发展前途,据说是某位上级领导干预了他的创作?
粟:这我不大清楚,可能是文革后的一些残余吧。用政治来干预文学创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存在着。
夏:现在的情况呢?
粟:还好,基本上不再干预了,但像中国作协之类的行政机构仍然存在。影响力消退了,形同虚设。
夏:文学么,就该离政治远一些好。你的小说史写得怎样了?
粟:还没下笔呢。中国当代二十多年的作品太滥,良莠不齐,不知道该怎样写才好。
夏:当代小说史是不好写,每个人的东西都有一大摞子(笑),读起来颇费精力。你为什么不挑出几个重点来写呢?像贾平凹﹑莫言,还有余华……
粟:王小波?残雪?
夏:残雪是不是那个女作家?湖南的,也有人对我提过,后来看了她的《痕》系列,写得很特别。王小波的作品去年在美国出版了,反响很不错。他们写的都不是中国传统的那类东西。像这样的作品还有高行健的《灵山》,文笔好,技巧处理得也好。你写小说史,其实也不一定就写国内有名声的那几个人,在国外也有很好的华裔作家。有的仍用中文进行创作,像我刚才说的那个高行健,能写小说,能写戏剧,又能做画,很不简单。在美国有个哈金,很有名,用英文创作《Waiting 》及《War Trash》,不知翻译过去没有?
粟:好像湖南文艺出版社有过一个版本,我看的是英文原著。
夏:嗯,他(指哈金)虽用英文创作,但在范畴上不妨划归过去。多年前,林语堂也用英文创作过两部小说,不过价值都不高。
粟:抬举他的那个美国女作家写的《大地》也不见有多高明啊。
夏:Pearl Buck,二流作家。这种现象总是难免的。
二 有关于文学史外的人物
粟:想问一下,您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评价并不很高,那么中国当代的呢?是发展了?还是后退了?
夏:嗯,这不好说。你知道,中国文学在毛时代经过了一场浩劫,前后发生断代。前期的根基被摧毁了;至于后来形成的文学,你能简单说是发展了,或是倒退了吗?
粟:是不好说。
夏:中国上世纪的文学有两个大的转折,一个是上世纪初的白话文运动,胡适﹑周氏兄弟等人提倡的,促生了新文学发展;另一个则是文化大革命,完全葬送了前期的成果。本来中国现代文学在三四十年代已经开始走向成熟了,像张爱玲﹑钱钟书﹑沈从文他们优秀作品大都是那个时候创作的。但在建国后,张爱玲辗转到了美国这边,发表的作品就很少了。钱钟书`沈从文都没能继续创作下去。钱去翻译《毛泽东文集》;沈被郭沫若骂了后,听说有过一次自杀,救醒后就投笔改行,搞服饰研究去了。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损失呀!还有李颉人,在建国前发表的《死水微澜》,写得很好,但后来的《大波》就渗透了左的思想,勉强写了出来,要不得。老舍后期的作品也都很滥,没错,是思想在作祟,原本作家该是最自由的,思想是属于自己的,但被一些政治力量牵制后,受到他人左右,就很难写出具有价值的东西了。
粟:是啊,要不然中国文学史应该重写了,也不致于像现在这个样子。
夏:这个样子,(笑)。你讲一讲自己的看法把。Caffe----
(夏先生在电话那边要了一杯咖啡,与一人低声说了两句英文,随后向我解释说刚才是他太太,又问我是一个人在电话边吗?他说那边天气很好,有云。我说这边有月亮。夏先生笑着问我是不是像张爱玲所写的铜钱大?红黄湿晕。我说我现下看到的月亮是弯的,像鱼钩。夏先生问我平时喜不喜欢钓鱼?我说没机会,自己也没耐性。夏先生笑了,说你还年轻嘛,怪不得。然后要我说一说对当代文学的看法。)
粟:我只说一下小说。我觉得上世纪80年代的成就表现在中、短篇上,90年代后主要是长篇小说。中国当代文学的兴起该是在文革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是与改革开放同步进行的。一开始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什么的,还有所谓的改革文学,就像是一年级小学生的作文,很浅显,文字也不好。然而在当时却有很大的轰动效应,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靠着那时的一两篇东西在作协里面混饭吃。那时侯较有价值的一是寻根文学,一是先锋文学。前者如汪曾琪﹑冯骥才﹑贾平凹等人一些作品,作者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较深,而且文笔也好。至于后者主要是受西方的现代主义影响,如卡夫卡`福克纳`马尔克斯等,在这之前中国几乎没有现代主义作品。他们用了短短10年的时间便走完了整个现代主义的历程,很不简单。但在80年代末随着经济浪潮的冲击,势头衰减了。或向现实主义回归,如余华﹑苏童;或搁笔不再写下去,如马原﹑洪峰等。残雪是个少数,成功地实现了从魔幻色彩向印象派的转变,(前期代表《黄泥街》,后期《痕》系列)所以我觉得她很了不起。到了90年代,出现了一些很有份量的长篇小说,如贾平凹《废都》﹑王安忆《长恨歌》﹑路遥《平凡的世界》﹑陈忠实《白鹿原》﹑韩少功《马桥词典》﹑莫言《丰乳肥臀》﹑张承志《心灵史》﹑阿来《尘埃落定》﹑王小波《青铜时代》,以及余华﹑苏童的几部作品,写得都很好。然而进入新世纪后,我似乎还没有发现特别有影响的作品,那些老作家写来写去只不过是在重复自己,没多少的长进。
夏:是没有新的元素可写吧,那一代作家有着先天性养份不足。
粟:是的。我觉得现在正处于一个相对比较宽松的社会环境下,再写不出来好的作品,只能说是作家自己出了问题。当然,大的环境确也不利于作家的创作,利欲熏心,是很容易滋生浮躁心情的。作家都在忙着赶在被读者遗忘之前出书,组织上﹑出版商也都催着他们快写﹑快出,不给时间来思考自己,思考人生,随便就写了出来,其质量可想而知。不管怎样,我们正处于一个伟大的时代,却没有伟大的作品,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夏:其实伟大的作品,或作家的出现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中国唐朝的时候,唐太宗贞观之治该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了,却没有伟大的作家。但是有了积累,到唐玄宗的时候,李白﹑杜甫﹑白居易就一下子都出来啦,比任何时代出的大诗人都多。
粟:是,所以我对中国文学的未来还是充满信心的。现在80后的那些人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还有90后,00后,总会出大作家的。
三 有关于华语文学的地位
粟:夏先生是在国外研究中国文学的,像您这样的还有刘绍铭﹑李欧梵﹑王德威一些人。中国有句古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问一下,像中国文学在国外,我是说在世界上是什么样的一种地位?
夏:嗯,这个……在目前,还是没有什么地位可言的。中国古代文学的主要成就,一个是诗歌,另一个就是史记,都贯穿了整个华夏文明的发展,从先秦,一直到清朝覆灭。不过,你知道,诗歌只有读原文才能读出韵味来。庞德曾翻译过一些,并不被人怎样看好。中国诗歌里没有像《恶之花》﹑《荒原》一样的作品,所以……至于中国的二十四史,在国外大概只有少数研究历史的学者看罢。
粟:小说呢?
夏:四大名著都翻译过去了,还有《儒林外史》﹑《聊斋志异》一些作品,大家都知道是名著,有时也看,却不拿它来做文章。在中国的传统小说里缺少的是一种什么……我想是一种探索精神,里面的人物只是平面的发展,没有写到深层次去。当然,这也与中国传统的文化氛围息息相关。中国文人讲究中庸之道,作品中自然就没有多少出格的表现。
粟:中国现﹑当代作家 作品有在国外影响力大的吗?
夏:有影响力,像老舍﹑沈从文的作品在西欧就很有影响,但都不是一流的,与乔伊斯﹑托马斯曼﹑加缪﹑福克纳等人一比就差了去。
四 有关于诺贝尔文学奖及其它
粟:诺贝尔文学奖可谓中国文坛最热门的一个话题,不知夏先生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夏:是啊,这么一个文明古国,百年来竟没有拿过一次诺贝尔文学奖,怎么也说不过去。(笑)。那些评委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吧,特意将2000年的文学奖颁发给了高行健,却不想反而吃了**的闭门羹。
粟:他们也许觉得领奖人该是巴金。
夏:巴金?他是最不可能获奖的一个,这人很多产,却没有一部像样的作品。他当时如果荐举莫言,或者余华的话,倒是有可能得奖。嗯,他不是中国作协主席吗?每年都收到一封来自瑞典关于候选人的提名信函,他随手扔在一边,置之不理,他大概也认为只有自己才是获奖的最佳人选吧。
粟:大江健三郎也曾提到过莫言和余华,好像还有郑义。
夏:是的,不管是谁在以后的十年内都不大可能再获奖了。中国当代毕竟还没有出现特别优秀的作家。
粟:也许在二三十年代会出现的。
夏:也许。
粟:在以前,像老舍﹑沈从文都有过获奖的传闻,夏先生又是怎样看待的呢?
夏:沈从文倒有可能,是的,我觉得沈从文是最有可能获奖的一个。不过,具体的只有那些评委们才知道。
粟:还有王小波,如果他不是英年早逝的话,我觉得他也很有可能。
夏:嗯,王小波也很了不起,美国匹兹堡大学什么硕士?受罗素﹑奥威尔﹑卡尔维诺等人的影响很深,与诺贝尔文学奖的“理想主义”原则倒很相近了。他还有一个剧本吧?
粟:《东宫 西宫》,是为张元写的一个电影脚本。
夏:中国当代比较有名的几位作家,好像都与电影有关系啊。
粟:对,像莫言的《红高粱》﹑余华《活着》﹑苏童《妻妾成群》都被张艺谋拍成过电影,都是他们的代表作。
夏:代表作……中国人太注重故事情节了。一般说来,20世纪的那些现代主义作品,经典的如《尤利西斯》﹑《喧哗与骚动》﹑《百年孤独》是很难拍成电影的;也有少数几个拍得比较成功,像托马斯曼《死在威尼斯》﹑君特格拉斯《铁皮鼓》伯吉斯《发条橙子》。
粟:还有罗伯格里耶的《去年在圣玛里安巴》。
夏:是的,格里耶也搞过电影的。
后记:夏志清先生《中国现代小说史》1961年,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发掘了张﹑钱﹑沈等人,与鲁迅先生的《中国(古代)小说史略》成为研究中国小说史的两大范本。不过,据刘君说,夏先生对他视若珍宝的《小说史》也有所遗憾。其一是没有与晚清文学衔接起来;其二是遗漏了萧红`李颉人两位重要人物。
另,《中国现代小说史》已于2005年,由复旦大学出版发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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