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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追寻先生的足迹——长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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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 23:07:5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darmou 于 2014-1-1 23:19 编辑

很快,码头一片死寂。这样偏远的码头,没有送行的人,全是乘客,也许这原始的山野,不需要浪漫的挥手告别。工作人员也不见了踪影,只见几个人守在岸边钓鱼,沉默在水面上蔓延着。
码头的闸门关闭了,似乎告诉我后悔已经来不及。走吧,上船,它叫海内3号。



乘客们都挤向服务台,咨询房间在哪。服务台的壁上挂了几个钟,显示世界各地的时间,为了显摆他们牛逼?而服务却很本土,自始至终她们都用重庆话回答我,这个“好多钱”,那个“好多钱”。
我换了房间卡,蹭蹭蹭地上楼又下楼,寻找我的房间,它原来在一楼,我还异想天开地以为它在高层。一楼的房间属于四等舱,房间摆三张床,上下铺,理论上睡六个人,实际上可不止。还有最差的五等舱,一种扎堆坐在服务大厅的舱位,乘客横七竖八地倒在鼓囊囊的行李上把夜晚消磨掉。和我住一间的有几个人,我一时数不过来,八个还是十个?都由它去。天气还有些溽热,船舱内更是,弥漫着人味、霉味、锈味、厕所味等错综复杂的气味,地上、床上、墙壁上都是赶不尽的蟑螂。我把包裹一扔,都由它们去。我趴在船舷上吹风,一直到夜里。
夜幕降临,船上响起了铃声,穿着淡蓝色制服的船员拿着碗筷去打饭,我已经有两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看着船员将冒着热气的米饭送进嘴里的时候,我不由得羡慕。一楼的乘客都陆续从包里掏出了泡面,我还要再忍一忍。我望着水面发呆,突然从我头顶砸下一个东西,是一盒没吃完的泡面,油汤在水面上泛滥开去,面条似沉似浮地在水里飘荡着,我好像看见了几条鱼在啄食面条,也许是我的幻觉。江面上不断漂来垃圾:泡沫、木头、衣服、塑料瓶、鞋子,大煞风景。
船在码头停了好一会,终于运足了气才开动。一下让我苏醒了一般,左看右看,前后眺望。青山、浪花、云朵、漂浮物,它们向我靠近又远去。我无法将它们的视觉印象转换成语言,我只有看,久久地凝视。



船的第一站是巴东县,湖北的最西边。我隔壁的一个小伙子带着他的妻儿和父亲去巴东探亲,他们家住襄阳。小伙子比我年轻,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他的父亲看起来十分年迈,倒像他的祖父,原来他父亲四十多岁时才生了他。他在江边长大,但对长江的认识和记忆仅限于捕鱼。我们没聊多少,就各自回到了原处。
十一点多,船停靠在了巴东码头,年轻人带着他的一家下船了,我以为可以睡他们的床铺,省得我住的房间太拥挤。不想又上来一拨新乘客,续上了空床铺,我只好乖乖地回到我的铺位。新上来的乘客在巴东务工,不知道什么缘故要回一趟重庆,他们带着花生、鸡腿和啤酒,光着膀子坐在走廊上吃吃喝喝,聊家长里短,不时用手摸一下圆鼓鼓的肚子,仿佛笑声也带着重庆口音。他们告诉我夜里两三点将经过巫峡。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我也拿出一罐啤酒,对江独饮。今晚月明星稀,可清晰看见两岸山峰的轮廓。偶尔经过一个镇上,山谷间的天空绽放烟花,忽隐忽现,烟花在清澈而深邃的夜空里,显得无比灿烂,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烟花。
过了子夜,黛色的山崖越发陡峭,江面突然变窄,我猜测绵延几十公里的峡谷快来到了,用地图搜索,果然是,一个个美妙的地名就活生生地在我前面。更何况头顶的这轮明月和两岸耸立的青山,它们曾经遇见过一位又一位伟大的先生,李白、杜甫、刘禹锡、陆游,乃至更古老的大禹。等等等等。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意?
夜已深,船上的乘客大抵进入了梦乡,值班的船员也已经下班,只有我一个人还趴在栏杆上,兴奋地看着越来越深沉的峡谷。我被这江上的夜,被我从未感受过的这种有故事的夜迷住了,我完全听命于它的主宰,除了某个人,此刻我不需要任何人。
感觉山就近在咫尺,月亮已经被山挡掉,浓密的黑夜让山更加巍峨、冷峻。由于形单影只加上峡谷中的寒意,逐渐地让我感觉到了阴森的气息,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物,于是打了一个冷战。或许我正路过的就是李白所写的“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地方,如今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如果现在还有猿声,我肯定招架不住躲进房间里去了。我继续胡思乱想……
此刻,蒲宁所写到的忧伤正是我经历的:“那种永远摆脱不了的巨大的忧伤反使我的心绪变得难以言说的宁静,这种宁静主宰了我。我思索着常常吸引我的那些事:思索着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思索着古代的人类,这轮月亮曾看到过他们所有的人。我渴望去经受他们种种的经历,渴望同千百年来生活过、恋爱过、痛苦过、欢乐过,然后匆匆逝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地消失在时光和黑暗之中的人融为一体。”我渴望真切地感受这眼前高耸的山峰,它背后隐藏的古奥而原始的静默,跟它相比,凡间的勇敢和智慧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点多时,路过一个隘口,出现了一个工地,还有人在施工,敲打石头的清脆的声音在峡谷中回荡。打瞌睡的重庆人醒来,告诉我这里是神女峰,景区正在开发。他们希望以现代的捷径接近或者撕碎神秘了数千年的梦。过了神女峰,我抵挡不住困倦,钻进了房间,倒头睡去。随后的巫山县、白帝城都将悄悄路过我们。
房客们起得很早,我在喧闹声中睡到了八点多。外面阳光明媚,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我赶紧起来。山峰平缓了很多,江面重现开阔的景象,太阳冉冉上升,它驱走了黑夜和迷雾。我跑到船尾,朝阳和闪烁的波光,让早晨更加迷人。读一段《入蜀记》,感受陆游笔下的巫峡:二十三日,过巫山凝真观。真人,即世所谓巫山神女也。祠正对巫山,峰峦上入霄汉,山脚直插江中。议者谓太华衡庐,皆无此奇。然十二峰者,不可悉见。所见八九峰,惟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宜为仙真所托。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时,有丝竹之音,往来峰顶,山猿皆鸣,达旦方渐止。庙后,山半有石坛,平旷。传云夏禹见神女,授符书于此。坛上观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霁,四顾无纤翳,惟神女峰上有白云数片,如鸾鹤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异也。

曾经的巫峡,实在是令人向往。
船员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先吃一顿热乎乎的早餐。我的室友大叔大妈们又吃起了泡面和沙琪玛,我才知道他们那一个旅行袋装的都是泡面,以维持他们五个人至少两天的伙食。我吃罢早餐,又开始了昨天的生活:看书、吹风、散步、赏景,有时候实在无聊,就看船上一切能看的东西:灭火器的使用方法、乘船的安全知识、船上管理的组织架构,看饮水机从红灯变绿灯要多久,看厨房有什么菜,看厨师切土豆丝的刀法。同样,大叔大妈也重复着他们昨天的事情:靠着栏杆整齐地排成一排,和长江合影。他们几乎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姿势,一面对镜头,刚刚聊天时爽朗的笑容就不见了。也许照相对他们来说是件严肃的事情,没有剪刀手,也没有茄子。
我和大叔大妈熟悉了起来,他们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我大概能听懂一些,原来他们也是出来旅游的,家乡在贵州毕节,三个女的是姐妹,姓陈,另两个分别是她们的老伴,还有一个人的老伴几年前已经过世。他们中秋之前就出来了,刚刚到湖南的一个景区游玩,地名我忘了,她们一边告诉我那个地方怎么样怎么样,一边用手比划,试图让我明白那个地方有多奇特,总之让他们很难忘。三姐妹中最小的那个,去年和她的老伴来过长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想让她的两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姐姐也来看看。他们认为能看一下长江,这辈子就满足了。这一趟的旅费都由他们的儿女出资,如今他们的儿女都生活或者定居在城市。像我的老家一样,他们村几乎只剩下他们这一辈和更老的人,以前靠种地、挖煤为生,现在地都荒了,挖煤也挖不动。我说是啊,以前开荒种地,现在地又荒了回去。我才意识到,我问的这些问题都是既定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索然无趣。然后沉默下来。我不是一个好的对话者。
上午路过云阳,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程。中午,我再也忍受不住泡面和面包的味道,去餐厅点了个辣椒炒蛋,尽管炒得淡而无味,也让我狠狠地吃下两大碗饭。况且坐在窗户边,看着移动的江景、绵延的青山,朵朵白云,这些让平庸的盘中餐平添了几分精彩。想象着陆游当年“冒六月之暑,抗风涛之险,病妻弱子,几近半年”的行旅吃的是什么伙食。书中记载,陆游抵达三峡时,已经是寒冬,雪花飘飞。先生“行路艰缓,探地形,察物候,遇人物,山光水色,家国忧端,一一移于笔墨。”(柴舟《入蜀记》校注小引)

下午,强迫症让我必须在日记本上有所作为,房间没有桌椅,我拿着笔和本子,站在船舷上,捕捉让我下笔的那一刻。像钓鱼的人,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多,船停靠在一个小镇的码头,码头上有妇人在洗衣服,茭白秸秆枯黄在水中,登船的人簇拥着站在一起,大包小包,等待、张望,夕阳照着几张抽烟的面孔,烟雾袅袅升起。船“嘭”的一声靠岸,甲板和岸边接驳,有人掐灭了烟头,把包裹扛上肩,跟随人群朝我走来,带着这个小镇的生活气息。我记录下这些,合上本子,等待太阳落山,明天早上我们就要上岸,我要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晚上七点多,船停靠在鬼城丰都,如今的丰都新县城只有十几年历史,老县城几乎淹没在了水下,此处水域十分开阔,码头对面闪烁着鬼城的灯火,在黢黑和迷雾的背景下,阴森可怖,让人不寒而栗。我的下铺是新上来的乘客,他和另一个提着一只鸡的乘客谈起了他们曾经见过或听说过的怪异事情,例如鬼怪、僵尸,夜半敲门,独自走山路时被不明生物跟踪,诸如此类,说得煞有介事,他们夹带着俚语,我听着费尽,加上那种紧张的气氛,更加让我犯晕,仿佛置身聊斋的世界,人人都有一段离奇的经历。这晚由于困顿,我较早地睡着了。船不知什么时候经过了涪陵,这个我原先只知道有榨菜的地方,因为何伟的《江城》,让我对它,或者对重庆,甚至对九十年代中国南方县城的面貌有了更深的了解。它记录了已经发生过突变,即将发生更激烈变化的南方县城的缩影,它像许多地方一样,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经历着冷酷无情、势不可挡的发展,很难再让人知道,它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天还没有亮,贵州的大叔大妈以为到了重庆,喜形于色,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船,其实还有几个小时,也许长江让他们有了一颗年轻的心。
六点多,海内3号终于停下来,靠在了朝天门码头。此时的重庆还在睡梦中,江畔的灯火一闪一闪,穿透晨曦。贵州大叔大妈说要在重庆玩几天,然后坐火车回去,再然后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我跟着两个讲鬼故事的人上了岸。我拾阶而上,渐渐告别身后浑浊的江水,它轻轻地拍打着船身,不急不缓地向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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