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文学

西贝惑

献给雾霾中苦苦挣扎的北漂，献给尚未从我身体里走出的雾霾文学。
这只是一个开端，一个让我不知如何说起的开端。

那么让我们一起从零开始，顺势而为。

开头已始，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

西贝惑

雾霾文学

一 诗人欧阳

欧阳是个诗人，大家都这么说，他也喜欢被这么称呼。

在鲁迅文化所工作十多年了，除了写了些自己也不太明白的东西外，就见证了北京从沙城暴到雾霾的变化过程。欧阳是把户口落在北京的不是北京人。他这么想的时候，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像诗人，把简单的事情说得有点意思。这点意思是什么呢？他就想不明白了，或者像开文具店的老婆柳夏说的那样，根本屁个意思都没有，纯粹瞎折腾。

周围的人因为写出些存入档案的研究或者出版了些每人看的书，而升职或者调走。现在这个办公室除了家具没有变外，就自己最坚持了。欧阳也想着应该写点什么出来，要不柳夏越来越火爆的脾气迟早炸了自己。

欧阳看着抽屉里十几封退稿信，长长叹了口气，有了肚腩的小腹似在毛线衫里颤了颤。粗大下垂的喉结动了动，又像蜷缩起来的猫静止在下巴的阴影里。把自己和大家都说好的诗整理出来，满怀信心的投到各大出版社和杂志，收获了十几分退稿信，和一肚子的冷冰冰。欧阳把没有扣子开衫双手掖了掖，似乎因此聚拢了些正在消散的热量。

也许自己就不是个诗人。

诗人又是什么呢？

断句的转折

缺失的标点 还是

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欧阳把写了几句不着调东西的纸条放到褐色书桌左边的倒数第二个抽屉，那是唯一上锁的抽屉，里面装着欧阳关于生活残喘的希冀。

“雾霾什么时候才能走呀？”

欧阳扶了扶黑色眼镜框看了看左手边的小夏，这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小姑娘伸着懒腰，一脸单纯无奈地和对面的杨宏抱怨着雾霾。杨宏是这个办公室的文书，负责资料的汇总，倒是乐意于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听着小夏的雾霾科普。

“知道吗？那个女的演讲是抄袭美国的一个演讲，连讲自己小孩的情节都是照搬的。”

“是吗？”埋头分类资料的杨宏抬了抬头，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小夏，弯起嘴角笑了笑。

“你说，这禁烟令不是对于抽烟人的基本权利剥夺吗？”

欧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啪啦啪啦聊着雾霾的小夏怎么说起抽烟的事情了。这到提醒起他，已经成功戒烟半个月了，不过这会儿烟瘾却像窗台上飞旋的灰尘般，在嘴里飞舞起来。欧阳不得不咬了咬嘴唇，提醒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那就找点别的事情想想，转移 注意力。

“小夏。”

“啊，欧阳叔叔。”扎着马尾辫的小夏愣了一下，转过头来露出洁白的门牙冲着欧阳笑了笑。

“雾霾这个事情呀，只要被提及，就是一件好的事情。”

“为什么？”

“至少让人意识到问题所在。“

“可……”

欧阳打断小夏的话，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还是有点自尊性在作怪，不自觉就带了教训的口气说，“光是指出那些提醒大家雾霾不好的人缺点有什么用？我们反对不应该是人，核心还是雾霾。要不然问题的重点岂不是转移了？”

小夏看着欧阳脸上的线条坚硬起来，吐了吐舌头卖了个乖，早就听杨宏阿姨说了，这个外号叫诗人的欧阳叔叔，虽然一向乐呵呵，但对于自己有想法的事情总是特别执拗。还是不要和前辈犟上好。

欧阳见小夏扑闪眼睛看着自己，觉得有种成就感，就接着说，“这雾霾呀，仔细想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看着杨宏也抬起头看着自己就越有了成就感，一口气说道，“以前北京沙尘暴，建了三北防护林，导致北京成了无风的城市。当然还是有风的。”欧阳有点语无伦次起来，想也许自己就是个诗人，思维一向跳来跳去，“重工业迁到哪里去了？河北。还不是把北京包裹起来。最后热岛效应让北京成了重工业气体流入的小岛。”

欧阳眼睛瞥了一眼杨宏和小夏，满意于她们脸上有所获的表情，但不知道怎么讲下去，甚至担心起她们如果问什么是热岛效应，因为自己也是昨天晚上翻查资料偶然遇到的词。自己一个文科生，毕业后就一直做文字编辑工作，对于这些自然科学知识，就像牛对着琴。

“好有道理。”小夏眉毛一挑，露出一个感谢的表情。

欧阳心里嘘了一口气，觉得刚才因为又多收到一封退稿信而沮丧的心情好多了。

“欧阳叔叔。”

“恩？”

“现在好多关于雾霾的文章出来了，你说，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个雾霾文学的流派呀。”

“恩……”欧阳眼睛张了张，像鱼缸里游到阳光里的小金鱼，看着小夏，突然觉得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女孩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刚来介绍自己是北大文学培训班毕业的，还觉得只是一个文凭问题，现在觉得这个小姑娘对于文学敏感度很高，而且有自己的见解。

小夏看欧阳突然抿着嘴沉默起来，看看杨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杨宏阿姨告诉小夏，每次欧阳遇到什么事情，就会嘴唇抿起来，像一条阴影浓厚的钢丝。杨宏感觉到小夏看着自己，然后看看年轻红润的小夏，再看看嘴唇成线的欧阳，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只是点头示意，告诉小夏没事。

小夏觉得一下子无趣起来，就又做到酱红色的转椅上霹雳巴拉录入上次作家研讨会的资料。

走在雾霾里低着头嘟囔着嘴的欧阳，把口罩落在了办公室第一个抽屉里，却完全不在意的往菜市场走着。一边努力回忆早上出门柳夏交代买的东西，一边反复闪现着“雾霾文学”四个字。好像“雾霾文学”是一个立体的方块，在欧阳充满了蔬菜名字的脑袋里旋转，反射着光亮。走到绿宝菜市场入口处时，欧阳左手重重锤子右手心上，说道，“这回有希望出头了！”

路人像看着一个精神病人般看着站在菜市场门口哈哈大笑的欧阳，路边执勤的大妈挪了挪脚步，又转向马路，拿着小红旗提醒着来往的路人不要闯红绿灯。

西贝惑

二雾霾里迷失的人

对方：其实每一期都提前剪出来不是吗？ 我没有把这次合作看得那么甲乙方，而是不计成本尽量帮助你做好，问题出在沟通上，与嘉宾的沟通，制作理念的沟通，与领导的沟通。

我：

1.【提前剪出来】吴导那期是在上线当天发我的，萱姐是在上线前3天发我的。领导要的不是这种提前，是按照表上的时间表进行。你去看一下时间表的时间，你还能说是提前么？更何况吴导那一次，如果不是我说服领导晚上一周，那不不是明摆着开天窗？

……

贾晓看看微信上阿尤发的信息，抬起头又看看靠在椅子上等着修改意见的阿尤。外出拿着相机在雾霾里跑了一天集聚在血液骨骼里的疲惫，哗啦哗啦冲刷着身体。贾晓晃了晃脑袋，突然想微信怎么可以传过来那么长的文字，长的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怎么样，可以吗？”趴在椅子上的欧阳尤看着阿晓眉头越来越紧，像旋转拧动的螺丝，忍不住担心起来，这段时间为了完成杂志社的拍摄任务，阿晓不得不在雾霾里跑来跑去，买回来治疗咳嗽的药似乎也不管用。

“我觉得挺好的。”使劲挑了一下眼皮，贾晓突然发现所有的字都就像一片黑色的风从眼前吹过，却没有在大脑里留下任何印象。心里叹了口气，胸膛耸动了一下，觉得喉咙又痒起来，咳咳清了嗓子继续说，“关键是你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对于项目的不负责任影响到的不仅仅是你的工作，而且是健康！”贾晓把视线移到面前的吉他上，不敢看着阿尤充满期许的目光。两个人在北京打拼，因为感受到彼此对梦想的相同执着而在一起，同时因为都把时间放在梦想上没有了时间照顾彼此。忙碌一天，只想瘫软在沙发上，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又哪里有精力照顾别人呢？

看着得到肯定答复的阿尤开始给项目团队发去信息，不停地和各种沟通着。贾晓睁着眼睛不知道该去做什么。阿尤因为坚持和自己在一起，而和父母发生争执。又有谁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刚刚毕业的北漂在一起呢？何况这个北漂的除了成为伟大摄影师的梦想外，一无所有。

听着自己带着嘶哑的呼吸声，贾晓觉得疲惫就像修路时的轧路车，把自己碾压的一马平川，思绪和力量成了困在平川上的河流，没有了高度，只能那么静止不动。

毕业的时候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对摄影的一腔热血，想通过摄影出人头地，现在越来越难了。谁都可以拍照的时代，缺少的不是优秀的照片，缺乏的是鉴别照片的人。想起今天雾霾里的拍摄经历，贾晓拳头握了握，感到一股憋屈。没有光线的一天，哪里给杂志社拍出一张充满希望的天安门照片呀，为了维持生计，贾晓不得不接一些指定的工作。纸质媒体大量消亡的时候，留下的除了真正优秀的，就是这些政府的喉舌。要让人看到雾霾里充满希望的天安门，真是有想法！贾晓心里骂了几句，吐出几口气，重新拿起扣在沙发上的摄影书。

欧阳尤揉揉背手机屏幕刺痛的眼睛，看着认真看起摄影书的阿晓，因为和拍摄团队争吵的心情舒缓了一些。这个对着摄影充满热情的男人，让自己对于纪录片的热情始终处于可以换化为执行力的状态。但越来越怀疑现在不断透支身体健康的状态到底值不值得。为了完成这部负责的纪录片，需要不停的和拍摄团队沟通，但不是每个人都把做的事情当做视线梦想的途径，很多人只是当做一份工作。甚至自己的领导也不支持自己对于片子过多的建议。现在这个社会似乎在意的是流行，而不是真的创造出什么独特的价值。

“滴滴……”

泡脚的开水烧好了，贾晓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扭了扭腰，发现阿尤正在呆呆的看着自己，深处左右揉了揉阿尤的头发。粘稠粘稠的，这才意识到昨晚陪着阿尤熬了个通宵，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想今晚一定要十点半之前睡觉。至于制定的阅读计划就先搁置一下。

贾晓一边倒着开水，一边想着刚才看到的内容，荒木经惟说他读得书越多，越发现应该多读书少拍照片。现在越来越对自己拍照失去信心的贾晓想，自己还没有读几本书，就已经越来失去拍照的信心了。荒木已近入摄影的“道”，而自己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风格。水不小心洒在手面上，像被细小的虫狠狠咬了一口。龇起牙齿的贾晓咳嗽了几下，不知道自己想到了哪里。

西贝惑

为正在看我文字的朋友和我的故事道歉，最近工作很忙。但不想因为这个，而让故事停止。如果不发出来自己默默写，担心情绪一过反而拿不起笔来。虽然发在这里，也许没有人看，但既然发出来，就因为有了一种责任，提醒自己无论多忙，有一个故事等待着自己去完成。日后当接受批评和意见，好好修改。

这样说的时候，希望来往的过客，给出一些建议，当鞭策前行。

西贝惑

三  两代人

欧阳手上的纸上下颤抖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孙所长对于他提出的举办“雾霾文学”主题文学活动的意见，三天思索后的意见就是一句，“话题敏感，有待观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办公室桌子前，欧阳啪的一下把文件摔在桌子上。小夏冲着杨宏吐了吐舌头，杨宏看看瘫软在座椅上叹气的欧阳，对小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欧阳抬起头，看看结了霜的玻璃，又叹了口气。雾霾已经停留一个多星期了，现在看着窗户看的是玻璃，而不是窗户外的景色了。灰蒙蒙的玻璃上模糊的映照出杨宏和小夏看着自己的表情。自己的“雾霾文学”策划受到了杨宏和小夏的大力支持，但在孙所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呀，我们这边是鲁迅文学院，如果趁着雾霾严重的时候办这个活动会很“敏感”，但文学不“敏感”还是文学吗？欧阳在把脑袋转过来看着杨宏和小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让他想起早上挤到衣服上的牙膏。

“欧阳叔？”小夏看着欧阳桌子上的散开的策划书，想要安慰欧阳叔叔的话像团棉絮堵在嗓子眼上，湿而粘稠起来，一口气没吐出来咳嗽了几声。

“我们的诗人是不会计较这个的。”杨宏赶紧在小夏咳嗽的时候补上一句，和欧阳已经同事四年了，还没有见过他这么沮丧过。也许大家到了四十多岁，反而对突然燃烧起来的热情更加重视起来。本来想说不要太在意这件事情，但话到了嘴边好像水洒在地上，失了原来容器里的形状，变成了一个尴尬的调侃。

欧阳冲着捂住嘴咳嗽的小夏和翘起嘴角微笑的杨宏点点了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就又站了起来。他心里仿佛有一个小人，在手舞足蹈着说，必须去抽一根烟，必须去抽一根烟……

走到洗手间的欧阳就那么站在镜子前，像游到玻璃前的鱼。手还插在裤兜里保持着找烟姿势的欧阳对着镜子摇了摇头，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冲动地忘记兜里压根儿没有烟。这时候右边裤兜里的手机响起了起来，欧阳滑开手机屏幕，是小尤的。

“老爸，最近有没有时间带着贾晓去下医院。我太忙了。”

贾晓？

欧阳食指拧了拧眉头，仿佛才从记忆的混沌里拧出了贾晓的信息。是那个让女儿搬出家的小伙子。只是个喜欢摄影的普通年轻人。欧阳对着镜子吐出了一口气，白色的水汽迅速模糊了镜子。欧阳看着模糊的镜子，发现自己和贾晓不都是想靠着喜欢的事情有所成就的人吗？想到自己当初极力反对女儿和他在一起，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欧阳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低着头看着起皱的皮鞋，想着也许可以按照小夏说的意见把“雾霾文学”做起来。走廊的声控灯随着欧阳的脚步声依次点亮着，外面已经天黑了，但光线和白天并没有多少区别。

西贝惑

四 北漂贾晓

贾晓做了一个梦。

梦里影子都站立起来，他看着一个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影子，像睡了很久的人开始伸展腰肢，然后看着一动不动的他，像他理所当然就该站在这里，就像世界出现伊始就有了光那样，贾晓就应该站在这里见证着影子从地上站立起来。

当贾晓开始可以适应越来越多走来走去的影子时，它们的沉默无声已经让他不再恐惧。影子还是影子，只不过它们站了起来而已，依然只是扁平如纸张一样，甚至没有纸张那种微薄的重量。它们只是会挡住一点光线而已。

而贾晓在梦里的眼睛已经可以适应暗淡下来的环境，甚至可以在昏暗里分辨出每个影子的区别。但那必须是离他很近的影子，只要超过一米，贾晓就对于黑影重重的景象束手无措了。

当梦里的贾晓意识到看不见伸出的手指时，他开始害怕起来，不知道该在这完全被影子挤满而什么光也没有的地方该何去何从。

贾晓蹭得弹动了一下，然后喘着气，完全清醒过来。

等待起伏的胸平息粗喘，贾晓看看手机，10:00。没有拉上遮光布和窗帘的窗户外一片漆黑。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上午10:00。

往床上一躺，贾晓感到喉咙疼痛如猫抓，这已经是雾霾严重的第3天。发出“嘘”的一声，贾晓才觉得方才突然醒来时卡在嗓子里的声音吐了出来，呼吸变得平缓了起来。他看看窗外黑沉沉仿佛暴雨来临前的城市，伸出细长的左手看了看，确认了一下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中。就在刚才，他在梦里惊恐的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影子，只是先站立了起来。

贾晓打开点亮手机屏幕，看到屏幕开启的保护图片上的一行小字：

“一个无光的黑影重重的世界，被雾霾消解成粗糙的呼吸。”

贾晓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这句话，就像不知道该怎么和阿尤说，自己昨天辞职的事情。

给阿尤编了条“已辞职，打算做自由摄影师”的微信，贾晓掀开被子凝聚自己四散开来的知觉，努力站起来。口中灼烧的感觉已经撕裂开了困意，感觉如果不喝点水就要干枯碎裂开来。

“叮咚”

贾晓把手上的白瓷杯放下，打开手机看到阿尤的信息：“知道了。赶紧好起来。最近没怎么看你拍照。好忙，晚上见。”

贾晓放在朱红色书桌上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是生日快乐的节奏。后天就是阿尤的生日了，26岁，不需要任何形容词就让人觉得再好不过的年纪。看到阿尤的信息，贾晓嗡嗡作响的头脑安静了下来，只要阿尤还支持着自己，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想起前天看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里面的诗，贾晓顺口说了出来：

等咱们结婚以后

我们该是何等快活

因为我热爱温柔的罗西

罗西也热爱我

把这首盘旋在脑海里的短诗发给阿尤，贾晓把体温计放到腋下，希望可以恢复到正常体温了。

正在研究着温度计度数的时候，手机叮咚又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阿尤的信息，还有一条是来自欧阳叔叔的。

“小贾，上次聊了之后感觉你是一个不仅仅有梦想，也有想法的孩子，关键是你和小尤都很是愿意脚踏实地去做事情的孩子。希望你们可以成功。身体怎么样了？医生说是长期劳累精神紧张导致的亚健康，身体是一切的根本。

我最近和同事通过微信等网络平台，策划（雾霾文学），如果愿意，可以参加，图片也是很好的叙述方式。“

“谢谢叔叔关心。我和阿尤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听阿尤说了您的（雾霾文学）相关事情，也给我提供了新的思路。

我觉得是很棒的想法，我对这个选题很干兴趣，打算着手拍摄。”

发完信息的贾晓看看窗户，外面还是雾霾包裹下的灰蒙蒙，手机上显示已经是11:45了。打开阿尤的对话框：

“猪猪哥，又开始抒情了呀。矫情！

不过我喜欢，么么了个哒。

今天拍摄对象因为咳嗽严重影响拍摄进度呀，哭……

我早上看微信公共号，也看到一首诗

你还活着，还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在你身边，虽然两手空空；

一阵欢乐穿过浓雾和饥饿和飞雪

跨越辽阔的平原直达你俩。”

“你可以把咳嗽的状态用作拍摄的元素呀，表现雾霾里人的状态，这也是一次机会。

那首诗很喜欢，你就是在我身边咯。

早点回家，晚上煮粥。

体温差不多正常了，下午打算去拍拍照片。”

“好哒。88

么么个达。”

“拜拜美女。”

贾晓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走到衣柜前，一边拿出穿的羽绒服，一边想着刷完牙洗完脸就去天安门，拍拍雾霾里的“光”。

西贝惑

五 自媒体小夏

小夏按着突突突感觉跳动的太阳穴，把看得眼花的电脑合上，站起来使劲伸展开手臂，有气泡在酸痛的身体里爆裂的哔啵声。

小夏掰着指头算了算，到今天为止在自己的微信公告号上发起“雾霾文学”活动以来，已经是第五天了，而今天阳光终于显露了出来。通过微博、QQ……各种可以想到的网络平台进行的“雾霾文学”活动在被点击爆裂的时候，被神秘的“网络警察“盯上了，然后自己的微信公共号就被屏蔽，所有发布的信息都删除了。然后自己的各种社交媒体不断收到要挟口气的短信。

“呼……”

小夏长长呼出一口气，想像着自己吐出了一口浓浓的烟。大学毕业前和男朋友分手的时候就是那么抽烟的，甚至有时候三只烟同时放进嘴里。可那样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乐趣，只是口腔变得越来越难闻，似乎怎么刷牙都像没刷过一样。然后就戒掉了，就像突然开始疯狂抽烟那样，突然就戒掉了。不过现在自己又想抽一根烟，那种烟嘴里藏着薄荷粒的烟。

叫什么来着？

粉红色的毛绒拖鞋在清白色的瓷砖上走来走去。爆珠万宝路！小夏停下脚步，打了一个响指，为终于想到香烟的名字而感到高兴，细细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胡乱穿上衣服，打算去楼下附近的烟酒店去买一包。走到三层楼梯口的小夏又登登登踩着台阶打开五楼的门，把臃肿的羽绒服甩到沙发上。小夏一边说着，“周六可不能就这么过！”一边走到衣柜前想着今天适合穿些什么。

“叮咚”

沙发上一团的羽绒服里传出手机信息的声音。正在涂口红的小夏咬了咬嘴唇让颜色晕染开来，然后满意地冲自己露出了小贝壳样的洁白牙齿。滑开手机屏幕，是欧阳叔叔的短信：

“小夏，周六快乐！
谢谢你为（雾霾文学）做的努力，叔叔很感动。
我想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唤起人们对于雾霾的重视。
至于我们征集的文章和其他作品，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办法按照事先前的计划进行了，但这也许也不是一件坏事情。就让雾霾止于雾霾，如果因为这次活动受挫再去引起别的讨论，那么问题的中心就从雾霾转移到别的。
叔叔年纪大了，啰嗦了一些。
谢谢你的支持。好好享受难得的阳光灿烂。
周一见。”

小夏关上手机屏幕，扔到羽绒服上，像看着一只黑色的老鼠，走到阳台穿上了红色的高跟鞋。

走在798艺术区的小夏盯着自己的红色高跟鞋，想到自己似乎什么都可以做，但又什么都不能做。把下巴从堆积起来的红色围巾里顶出来，小夏深深吸了口气。左右掏出手机，右手感受流动的东风然后滑开手机点开欧阳叔叔的对话框敲下：

“欧阳叔叔抱歉，您说的对，我还是太年轻了。以为靠着网络就可以把事情做起来，但网络也只是现实的延伸，没有绝对的自由。
谢谢您相信我，也谢谢杨宏阿姨的支持，这次活动也许这样结束就挺好的。
今天天气棒极了，好久没有阳光那么灿烂的时候了。
希望您周六也开心。”

红色高跟鞋一下子把不断踢着向前的易拉罐射到路边的阴沟，哗啦一声。

“姑娘。”

一双手握住小夏的肩膀，顺势向前的小夏一下子撞到驼色的风衣上。一辆跑车按着喇叭擦着两人的身侧不满地开了过去。

西贝惑

六夫妻之间

杨宏把洗好的碗筷摆放好，然后打开热水洗了洗手，叫了声坐在电视前看书的孙勇。孙勇把书放下，拿起茶几上的护手霜挤出一块乳白色边走向厨房，边双手揉搓起乳白色护手霜。杨宏在厨房里把烧水壶灌满，想着一会儿可以和老孙泡个热水脚。孙勇走进厨房，手上的护手霜已经热乎起来，双手握住杨宏伸出来的双手，开始给杨宏涂抹起护手霜。

杨宏有时候真是搞不懂老孙，买了电视又不看，坚持女人该有双细嫩的手，然后每次洗完碗就要来给自己的涂护手霜，但又坚持不洗碗。有时候杨宏会想自己是怎么和研究古典文化的老孙在一起的呢？想多了，反而不清楚起来。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孙勇看到杨宏盯着自己发呆，忍不住问到。自从拒绝了欧阳的“雾霾文学”策划，杨宏仿佛对自己就不满意了起来。一起生活了快三十年了，杨宏应该是了解自己的。只要坚持下来的事情，就会像头牛一样闷着脑袋走下去。雾霾文学这个概念是很有意义，但是太敏感了。孙勇不喜欢特别敏感的事物，研究古典文化的经历让他觉得所有新鲜的敏感似乎都是过往遗忘的事情再次重演，只是形式变化了一下而已。再说，如果参与到雾霾文学这样的事情里，自已倒是无所谓，到哪里研究古典文化不是研究呢？但是孩子和妻子也会卷入事情里面去。欧阳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没有想想事情可能会最终失去控制，让自己的家人也卷进来呢？雾霾文学？如果真的可以存在，那就存在。但环境问题还是要从环境的角度去治理。

杨宏看着在帮着自己涂抹护手霜的老孙，发现他的鬓角的白发已经爬上去了。当初闷头读书的那个年轻小伙子现在也白雪染双鬓了。

“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怎么说起这句了？”孙勇把烧到60度的开水往洗脚盆里倒着，热气在眼镜上凝结。

“就是突然想起来。”杨宏从兜里拿出眼镜布，从热气里孙勇的眼镜拿过来擦了擦，“听说小夏帮着欧阳在自媒体上进行了雾霾文学的事情。”

“失败了？”孙勇接过眼镜戴上，对着杨宏笑了起来。

“被你猜对了。小夏说她的账号都被封了。”

“我猜也是。毕竟是那么敏感的话题。”

“今天周一，雾霾又来了。难道就要这样下去吗？”

孙勇看看厨房的窗户，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不时有车呼啸着从窗前开过，车灯粗壮的光线闪烁里看到雾霾弥漫的身影。孙勇摇了摇头，又走回客厅的沙发坐下拿起书看了起来。不到三分钟，孙勇把书放下，看着正在叠衣服的杨宏说，“雾霾文学这个事情挺好的，我想等事情沉淀之后再做会更好。现在是雾霾突然严重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精神紧绷。”

“那不是正应该去关注讨论吗？”

“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对于热点的事情，需要的不是讨论，是专业领域里的应对。不讨论不是不思考，是在思考里先从冷静下来。没有冷静思考的讨论容易偏激。”

“但是欧阳的策划只是收集有关雾霾的文学影视作品呀，又不是发动讨论。”

“出发点好最终呈现的状态是两回事情。我想小夏账号被封的事情，也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等过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杨宏把叠好的衣服抱起来往卧室走去，嘴里嘀咕道，“等，就知道等。”

孙勇又拿起书，发现刚才放下忘记把书签放在看的地方，一时竟然不知道看到哪里了，觉得一下兴味索然。

西贝惑

七黑客古月

“我吗？就是天吾那样的人。”

“IQ84里的天吾？”

搅动着咖啡勺的古月点了点头，对面的小夏觉得这个露出四颗牙齿笑的男人总有什么话被牙齿咬断藏在口腔里，然后喉结一滚吞进肚子。小夏把手里变冷的越南蒸馏咖啡放下，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这个叫古月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几岁，方方正正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以至于眼角的纹路积累起阴影。上次在798被他一把抓住免去被身后的车撞倒，要下了他的微信。

“知道天吾吗？”

“恩？”

古月看着小夏盯着自己看的眼睛，想起雾的潭水就是这样的吧。把银色细巧的咖啡搅拌勺在上宽下窄的白色杯子上敲了敲，像风试探风铃那样。等着小夏眼睛里的雾气散去，接着说“天吾，就是那个试图隐秘起来的人，可知道？”

“大体知道。”小夏努力回忆很早前看过的IQ84，觉得村上的书换了翻译的人，就仿佛不是村上了，IQ84虽然是本值得一读的书，但当初因为在书中寻不到村上熟悉的身影，觉得像是走在石子裸露的砂石路上，磕磕绊绊，很是不舒服。至于天吾，知道他是改写《空气蛹》的人，或者说是书的主角之一更恰当一些。但这个人物似乎只是为了引导出其他人物而存在的，或者说我们只是通过他的眼睛观察一个叫做IQ84的世界，至于拥有这双眼睛的本人到底什么样子，反而不重要起来。

“是个喜欢和女友发生关系，而又不想负责的家伙哟。”

小夏不知道怎么回答古月的话，端起透明玻璃杯喝了一口，因为没有把握好节奏，进入嘴里的冷咖啡太多而让嗓子一下子收缩起来，就更不确定该以什么样的声音回复古月的话了。

古月示意服务员过来，帮小夏要了杯玫瑰奶茶，“女孩子可不适合喝苦咖啡，尤其是冷掉的苦咖啡。”

“为什么？”

“如果是好色的天吾，想必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古月皱皱眉头，但依然是笑脸，“就是这样皱起眉头，然后一言不发。就是一种感觉。如果非要问的话，只好皱起眉头然后假装思考，再然后就在沉默里让问题自己失去存在的感觉。”

小夏往后坐了坐，侧着脸对穿着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员说了声“谢谢”，然后把月白色的裙摆舒展开来，“你真的叫古月？”

“总之不叫天吾。”古月似乎为自己这个回答而感到满意，然后把杯子里一直在搅拌的拿铁喝掉一半，痛痛快快呼出一口热气。

小夏想要是在户外，这口气想必成为一朵很大的云。不过消散的也会很快。今天的风可以在来这家咖啡店的路上把树枝也吹断了。但是光秃秃树杈间的鸟巢却似乎永远也不会掉下来，像快黑色的石头卡在树上。咳咳，小夏被自己咳嗽的习惯弄得拘束起来，双手交叉在一起，像相互取暖的鸟。小夏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总喜欢胡思乱想，然后就养成了咳嗽两声赶走思绪的习惯。

“你真的是黑客吗？”

古月微微上扬的嘴角张开，露出微黄的牙齿，“好像看起来还真的不是。与其说是一个黑客，不如说是一个像天吾那样，想要隐藏起来自己的家伙。黑客只是我的身份而已。”古月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也喝点，然后露出满足的表情说，“身份是外界的评定，或者说是一种融入社会伪装的方式。这种玩意儿不适合闲聊的时候谈论。”

小夏点了点头，然后把带来的硬盘从薄荷绿的手提包里拿了出来，放在玳瑁色的方桌上，“喏，这是微信上说的东西。”

古月把黑色的硬盘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小夏这才意识到进了咖啡店两个人都没有脱下厚实的外套，只是敞开了衣服。小夏觉得一下子热起来，微微移动了下屁股，黑皮软沙发发出咯吱的声音。

“好了，废话已经说完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说完古月叫来服务员结了账。

小夏看着对面空空的沙发，觉得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关微信名字叫“胡说八道”的黑客的梦。

西贝惑

八警察阿南

阿南把警帽往头上一扣，手放到裤兜里就走了出去。今天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还能看见太阳。阿南抬头看看太阳，觉得它软了吧唧，像个散了黄的鸡蛋似。胃里泛起酸水来，阿南摸摸肚子，想起早上只吃了一个鸡蛋，准确的说是一个鸡蛋白。白水蛋的蛋黄让阿南讨厌，感觉是一团湿乎乎的沙泥，小的时候老妈就强制自己吃，到了嗓子眼儿就堵住，然后恶心的吐出来。

恶心的想吐出来。

阿南心里重复了这句话，觉得胃上下蠕动了一下，左手放在肚子上揉了揉。“哎“，阿南看着马路两边高大光秃的树上一个一个黑色的鸟巢叹了口气，感到手下面的肚子长出了赘肉。自从掉到这个地方负责起网络安全，就每天对着电脑发呆。一周的工作就是完成上级交代的删减查封。

“老规矩？”

“老规矩。”阿南喜欢到这家新疆拉面馆吃午饭，每次都是点一份放满辣椒的拉面，面一定要过过凉水的二细。阿南警校一毕业先去新疆库尔勒实习了一年，回到北京后才意识到那里蓝天的意义。

阿南当警察的初衷是实现从小除暴安良的梦想，但真的当上警察之后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带自己的师父老贾说，警察就是穿着制服的平常人。阿南觉得自己这份工作很无聊，每天就是完成上级一周指派的任务，这周就是删除网上有关雾霾的过激言论。但是要求删除的，他觉得也不是什么特别过激的。就像上个月一直在清扫网上不雅图片，清来清去，阿南发现的越来越多。

呼啦哗啦吃着拉面，额头很快就被细细的汗水覆盖，阿南手在头上一抹，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这时候一个肩上扛着摄影机的女人走了进来，阿南抬起头看了看这个穿着军绿色羽绒服的女人，想那个摄影机一定值不少钱，然后继续呼啦呼啦吃起面条。

欧阳尤找到一个空桌子坐下来，把摄影机放在方凳子上，点了碗拉面，“老板，多放辣椒，记得过冷水，二细哈。”

阿南用纸巾擦着额头脖子上的汗水看着敞开羽绒服的女人，觉得这个她吃面条还挺在行，就上下打量起来。马尾辫，米色高领毛衣，黑色双肩包，是个干练的人。耳垂上小巧的鹿角耳钉显出女性的柔和来。

欧阳尤发现左侧的年轻警察盯着自己在看，就点了点头笑了起来。今天她心情很好，刚收到NHK的确认邮件。她拍摄的1个多小时雾霾纪录片被NHK买走了。真应该请小夏吃顿饭，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把那些收集起来的雾霾材料整合到网上去的。现在关于雾霾的敏感话题在网上都被查封了，但小夏却有办法让展示雾霾材料的网站存在。

阿南也点了点头，把帽子带上，从裤兜里掏出15块放在桌子上，对正在忙碌的老板说了声走了哈，就出了门。想起下午还要给领导写报告解释上午发现的有关雾霾素材罗列的网站无法删除，就又叹了口气，热呼呼的空气在风里散成飘渺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