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登录
- 2007-8-4
- 在线时间
- 0 小时
- 威望
- 75 点
- 金钱
- 161 点
- 注册时间
- 2007-8-4
- 阅读权限
- 10
- 帖子
- 93
- 精华
- 3
- 积分
- 338
- UID
- 346

|
前些时候,我们小区五幢某户死了人,我家是三幢。按道理,大家住的都是单元房,平日里也素无来往,本没有可能知道谁谁死了,而且家里死人也属某种意义上的隐私。但我还是知道五幢死了人。当然,我所知道的,也即五幢某个窗户而已。具体哪个窗户,死的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我想说的是我是怎么知道五幢死了人的。
因为他们请了一拨人吹打,整整两天两夜,而且还唱,尽是民族唱法,即便唱的是当下的流行歌曲。听来有一男一女。男的能听出是个中年人,女的则因声音太尖锐,难以判断年龄。他俩可能唱得挺好的。我看到许多中年以上的人都在小区花坛附近驻足倾听。我母亲阳台晾衣服时,也直说唱得好。但我不喜欢,不仅民族唱法,也不喜欢流行唱法,对美声唱法同样没兴趣。但我有时还是会问某个人:“你最近听歌吗?听了什么歌啊?”搞得我好像很是“爱听音乐”似的。
他们这么唱了整整两天两夜,音响高大,加之左右楼房空间局促,使声音高速激荡,直冲云霄。也就是说,如果把歌声当噩耗来听,简直是地球人都应该知道他家死人啦。但我没朝那个方向想,一点意识也没有,只是觉得吵,门窗关紧的吵,吵得你后来不觉得吵,偶尔一停反而吓人一跳。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想到是死人了。可能有心事。哈,心事重重的心事。也没问我母亲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喜欢和她说什么话。回到家如果不和人电话,我一般一言不发。她也不说话,看电视。在另一个房间,我总是坐电脑前,电脑音响也是关着的,只有机箱和键盘的敲打声。
其实,我住农村时对此是有深刻体会的。某户上人死了,子女如混得不赖,那就肯定会请人来吹吹打打并唱上几天。声音甚至比这个还大,可以传到另一个村子去。当然,如果子女混得差,请不起吹打班子,那么上人的死也便是默默无闻了。默默无闻的死似乎还挺诗意的,其实诗意是个扯蛋的事。上人死,活人趁机张扬一下家族力量,包括其后的丧宴、送葬及造墓,无一不是子孙大显身手、大搞排场的机遇。外人看了,赞叹其家子孙的出息和孝顺。将死的老人,见闻了,也要钦羡死者的荣耀。那么,此时,即便死者死前过着饱受子女折磨的生活也可以原谅了。陈年旧账,一笔勾销,皆大欢喜。所以,老人死,叫喜丧,连眼泪大概都不要流。如果流,也大致是女人们嚎上两下子,嚎完了,袖口一揩,轻松了。
回到我说的五幢死人上来。也就是说,我被整整吵了两天。在第二天半夜,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想拉开窗户朝那方向喊一句,但我考虑到对方会发现声音的来源和方位,所以就跑到楼下,看看四下无人,这才朝那方向喊道:“我操你妈的逼的,唱什么唱,你家死人了啊。”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才突然明白过来,是一起丧事。所以,我骂完,内心充满了歉意,赶紧跑回了家。在跑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浮现的是那些假装悲伤的子女将我团团围住,然后把我往死里打。我认为情况就是这样,觉得他们会有这样一个心理:即,我家都死人了,你还骂,看我不打死你。即便他们真的把人打死,大概也会在道德上受到舆论的支持。我虽不至于死有余辜,起码也是罪有应得。所以,嗯,我赶紧跑。
回到家后,我突然想到小学一年级那年,祖父死了。当时我正在上课。我看到我的叔叔在教室外面朝我的老师招手,然后和她站在那里说着什么,同时朝我指了指。我知道这一定和我有什么关系,心里非常紧张。我的叔叔也是我读的那个小学的教师,在学校我从来不喊他,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喊,喊叔叔怕他生气,喊老师也怕他生气。他也几乎从来不正眼看我。因此我本来就怕他,现在他冲我而来,更令我感到不安。可结果,我的老师却温柔地叫我把书包整理了出去。在出班级门的时候,她还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由此我闻见了她手上的雪花膏的芳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叔叔也一改平常的严肃,俯下身体,按着我的肩膀说,爷爷死了,我们现在回家。听到爷爷死了,我立即大哭。要说的是,虽然我哭得那么凶,但却是很愉快,祖父的死使我获得了来自老师和叔叔从来没有受到过的优待,这是第一。二,在经过操场时,一个正在上体育课且经常欺负我的高年级学生跑到我面前来问我去哪儿,我居然冲上去给了他一个耳光。我没想到,祖父的死亡居然给了我本不具备的力量和勇气。至今,我甚至记得和叔叔朝家走的一路上每一棵树每一片树叶缝隙漏下的阳光。多么清晰,多么鲜艳的乡村小路啊。
现在,也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却已没有了那个感受。我憎恨死亡,无论是谁的死亡。前几天,我看见一只猫被压死了,小白猫,真是肝脑涂地,几乎不敢看。但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那儿,希望看见一个相貌较为和善的人,然后上前问他/她:这是你家的小白猫吗?它被压死了。我很想把这句话告诉猫的主人,有这个冲动,可惜没有一个人看着像那猫的主人。
现在,我还想到,我们的上人,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把我们生养成人,他们在我们小的时候像怜爱一只小白猫那样爱着我们,呵护着我们,疼啊爱的。可当我们长大,他们的生死却成了我们活着的借口。具体到我,竟然成了我写篇文章的借口。我挺悲伤的现在,真的,有如自己身体里死了人。
2004-6-7 |
|